第一章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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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是阳来夜是阴,
世间黑白理不清;
草木鸟虫有常纲,
投胎做人苦无尽。”
一式唱词一式调,儿童歌来满是天真,而从一位老者口中吟出,已是满怀无奈苍凉。
“爷,这是哪里的山歌调?您老竟也会唱来。”那亲随靠后一身,两手一叉也是在舱板之上钉立,出的街镇河道立马开阔,扑面风来掀人衣衫,吹去暑热顿时爽意。
“哪里的调?可是老调子喽,那还是先帝爷当年打天下时传下的调调喔。”老者翘首神思,徐徐接下唱来:
“万幸生于财主家,
衣暖食饱四季清;
天派一世做牛马,
豁破胆子拼性命。”
此时舱里早已再出来一个健手,船艄两人合力扳橹,那船便是陡然加速,柳岸苇丛飞快退后,两三里水路驶尽,前面即是通往大湖的水关。
这大湖与内河间拦有一道关闸,全然旱涝调节作用,黄梅季内河水涨了,便开闸泄湖应用,若是天旱无雨久了,又可开闸倒灌以利农事。水关又事关水路交通,内河大湖进出频繁,关上必建放船闸库,以调剂上下水位落差,大船进小船出的,颇费等候工夫。
此地虽说并非大关,外湖内河各积下十几条船来,一时半刻总难通关出去,那随从皱下眉来,道:“爷,只怕要等多时。”
“那你去通融一下吧。”老者转头归于舱中,一条船远远泊于河弯芦苇荡口。
“爷,那我去了。”竹篙投下水猝然一点,随从借着惯势撑竿飞去,两丈开外间距,轻身如燕逾越,一个晃身已上到土岸之上。
芦苇荡瑟瑟摇叶声响,风稍轻水微澜,四五声水鸟啾鸣,三两头水虫经营,天高水清一派安宁。
“又是哪家的大人啊?不能去关上好好说事?偏叫绕这般远来,白蹭了我这一层新鞋底,却是无处去开销的。”土径上赶来脚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那歪缠腔调但响起,一班虫鸟随之惊觉噤声。
“呵,这朗儿也是会学着办事了。”老者盘腿坐舱,打眼一观岸上,不觉为之微笑,来者非是别人,正是那才刚街头抢人西瓜的朱七八,歪七歪八个贼歪痞。
“来,上去船上吧。”朗儿将根竹篙一递,示意对方撑竿上船。
“哎,这般远法,不如将船靠近来,有事请你家大人上岸来说。”从外窥不透舫船虚实,朱七八鬼精明,不见茅坑不屙屎之人,连连摇手相推。
“喔,那我先过去报知一声。”朗儿再是点篙一跃,跳去船头之上。

“朱七八,老夫且有事情来问你,你先上来船上吧。”老者适时出舱露面,傲傲然不怒自威。
“哎哎哎,这位大人爷,你老怎会知小人这狗屎名字?”朱七八却是要大为诧异了,伸长脖颈来望个仔细。
“我自知道你,你却难知道我了,来来来,有话上船来与你细说。”老者呵呵促笑,对住岸头招手来。
“这位大老爷,不知你老哪里贵处而来,小的还是不敢……。”朱七八连连作揖拜上,那船帮还是轻易不能跳的。
“这朱七八,真正好滑头。”遇上这等歪缠,老者也是大乐,往后吩咐道:“朗儿,就给他个示下。”
“是。”朗儿衣襟一掀,从束身腰带下取出块腰牌来,朝向岸头一举:“朱七八,识得此为何物否?”
“啊,莫非是官家行事的令牌?”朱七八眯眼来瞧,吱唔声道:“春上县里的捕差下来拿人,好似大概也就拿的这么个牌牌,我是有些识的的。”
“那么我问你,那县里的捕差拿的是何等的牌牌?是铜的还是铁的?”朗儿朗朗声腔,自成副官家仪态。
“非铁非铜,就是块木牌牌吧,我还在手掂了掂呢,不重些份量,肯定是木头的了。”朱七八挖挖猴腮,几分透机灵。
“那我再问你?金银铜铁加上个木牌牌,究竟是哪一个贵法?”对家昂昂然,贵气愈发逼人。
“自然是金银最贵了,铜铁便是次些。”朱七八自觉猥琐起来,不禁低下不少声气,抬眼再瞧去人家手中令牌,太阳照下黄澄澄煞是耀眼,一拍脑壳喊道:“莫非你家拿的是铜牌?或是州里来的上差?啊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正瞎了……。”
不待你来诚惶诚恐纳头下拜,那朗儿睁目弹睛,厉声喝道:“朱七八,打不瞎你对狗眼乌珠,与我把对招子给擦亮了,到底识得金识得铜否?”
“那不是铜?是金的喽?”朱七八抳抳眼睛瞅分明,那令牌不仅黄澄澄,显然金灿灿亮堂无比,肚中忙是一阵暗算,州里使的是铜,上去府里就要使银了,再上去便是省里,那果然是见识大官了的。不过么不过么,书馆里说书常道是金牌令箭,那总是皇帝家身边人的作派,所谓金令一到如圣在前,啊呀呀呀呀,是天使钦差否?朱七八恍然个大大悟,只觉汗流夹背尿屎夹裆,骨也散了肉也松了,两腿自然难支持了,噗嗵跪倒来磕头连连:“万岁万岁万万岁,啊呀呀,啊呀呀,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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