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出海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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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丝瓜碧波清,
爬墙上屋自成荫,
秋风吹了浓霜过,
老来皮枯一团筋。”
这昆山城东市河莼菜桥畔,一条篷船由夜到晨,又由晨到午,已是歇来没日没夜。那船舱之人,也是乏了就盹,醒了再话说,如此僵持来去,**枯坐生根了。
“阿弟啊,你看着阿姐是还不甚老么,这脸还讨得你喜欢看么?”
天光大亮无遮无拦,这梅花手半面子,哪还有“青春半面妆如画”?活脱成个干缩缩渔婆子,情郎面前多少不自在。
“阿姐还跟从前一般好看,除去黑了些,也无大变化,阿弟还是喜欢看。”
日晒雨淋脸黑油出光,大概着还是从前囫囵样,细看下却是细纹条条,阿姐渔网布满面孔上。
“阿弟却是大变化喽,脸也粗了,胡须也密了,皮肤也再无做大少爷时的细洁了,整个来都是大男人样,阿姐就算走在路上遇着了,也轻易不敢认了。”
嫩笋尖已成长大竹,这般样的小阿弟,阿姐也难说是否会更喜欢,或许阿姐心间里,总是那个少年模样最体己。
“是啊,阿弟也是老了的,血里面过过来,死人堆里爬过来,这几个人生都是重投来,阿弟哪还会是太仓城里的一家大少爷,却是活了死死了活的一头落魄鬼吧。”
也就在你亲阿姐面前,这铁汉才会袒露些阿弟的软肠来。
“兴山啊,阿姐其实也能知道,你这许多年却又是怎样难过来的,在个战场上九死一生还能保全条性命来,阿姐这边总也替你阿弥陀佛谢着菩萨保佑呢。”
阿姐说着就又落泪来,捉起阿弟个手直往脸上挨。
“阿姐啊,不管怎说法,我也这把年纪来,阿佑他娘和巧巧都死活不知晓,我现在便只有阿佑这个儿子最是命根子,阿姐啊,你可无论如何要保证好。”
话兜来话转去,最后还得绕死在个小儿身上。
“你看重个儿子,我也只看重个女儿,阿凤有跟阿佑在一块,你就一万个的放心好。”
话说轻,心头沉,阿姐一口叹:
“人说都是缘,当初你我两个是缘,现在阿凤跟阿佑碰一块,也都因着这个缘,缘啊缘,有缘千里再相会,无缘匆匆一面交。”
“芦苇开花芦絮逍,
五湖四海各自漂;
无缘匆匆一面会,
有缘千里再相交。”
老情人相会各诉衷肠,挨挨磨磨了无可了之际,猛听船头“嗵”声落舱,一个丫头抢声进:
“娘,你还在此瞎磨作甚?”
抱着个昏着小儿,阿凤急切撞帘入舱,首先便冲撞了个男人身背,猛惊着未及回缩呢,霍药师反手一把扭,直喊:
“阿佑,阿佑怎回事体?”
“什么人来?抓我做啥?”
遇招拆招但求解脱,却一下被铁箍死扣,着实遇着个强硬手,阿凤更要吃惊。
“他是阿佑他爹,你半生子小师叔。”
阿凤娘一言即开解。
“是么?是半生子小师叔。”
虽未谋面,却早也耳熟,便是从小到大来,这小师叔半生子,总听娘来提起,闻名不如见面,阿凤双手随之松开。
“阿佑,阿佑是受伤了么?”
儿子失而复得,却看着上下血污,苍白脸濒死一般,霍药师几欲窒息,忙是探鼻摸脉。
“阿凤,你怎就自己过来了呢?”

被个女儿突兀到,横舛了自家的好事,做娘的不禁大恼怒,看着阿弟急抢下儿子,那般百倍顾惜样当,心头不免又是醋波横生,斜眼冷冷道:
“师弟你放心,伤也只是**皮肉伤,有我家的金创药敷上,总也伤不到哪里去。”
“娘,不是,阿佑是被那秦家的臭丫头大腿插了一刀,伤得可是深了,所以我才急赶着把他救出来。”
香阿弟的伤情自家清楚,这臭阿姐倒也不悬心,只是跟前这堕贫公模样的小师叔却有好奇,阿凤打量了再打量。
“啊?是么?怎会又插了一刀呢?”
这回便轮着渔婆子来着忙慌。
“那秦家大小姐个臭丫头你也是知道的,也是个泼天祸闯得来的主,我放着阿佑在园子里晒太阳呢,她便去招惹上了,不知怎的就使上刀了,我再去看见阿佑已经满是血了。”
阿凤蹲下身去,凑着小师叔正面看,果然相貌堂堂,跟那画影图形上的霍药师几分似。
“这这这,伤了谁人都好,要真是伤了阿佑,那就是谁也……。”
血脉也畅,鼻息也稳,阿佑看来无有大恙,霍药师终究气极,接着周身来验伤,一剥裤子血痕结痂,勃然大怒:
“阿佑的**怎会伤呢?”
“啊……。”
娘女都是哑口无言,阿凤却另有话说:
“娘,你可知那秦府的范大公婆俩是甚来历么?他们却是藏着底的,才刚我便跟他两个交了一手,那婆子使的是鹤拳,范大却是鹰爪手,还着实是个硬手呢,我甩了把梅花针才有走脱来。”
“啊?你是甩了梅花针么?”
这娘与小师叔同时惊呼,霍药师这才正眼来瞧你家侄女,心中不免一震,恁跟师姐年轻时这般象哉?
“你既甩了针,便是跟他们露了底了么?”
半面子梅花手,轻易不出手,出手便露了你的行藏,于小娘一向里人客半做着,却也只怕坏了吴门三子好名声。
“我便未有肯承认,那公婆俩猜也猜出了,我却也无办法。”
这小师叔看着大亲近,阿凤展颜一笑来,心说这香阿弟却不十分相象他家爹爹。
“女的使是鹤拳,男的鹰爪手,莫非是常熟虞山一门么?他两个总有多少年纪?”
霍药师人隐市井,三山五岳七门八派却是门清。
“是,四十来岁样当,一男跟着一女,鹤拳鹰爪手,也就象着常熟虞山那一门了。”
三师姐也是久历江湖,哪门哪派的人头手指扳扳熟,道:
“一直里来往,却还真是未留意出来,这范大夫妻会是那一对公婆俩。”
“娘,他们到底是啥来历啊?”
二十年间改朝换代,世事沧桑早已几变,老历里的人物死的死隐的隐,也难怪阿凤这等后来小辈闻名不识。
“这夫妻从前年轻里,可也是风光一时啊。”
人人都打年轻来,阿凤娘嘴上感慨,一眼瞥去师弟,恰是别有深意。
“阿姐,我们得赶紧走,怕只怕这公婆俩跟那阴房关联着,乌衣找来还快呢。”
一眼闭一眼醒,霍药师满处警惕,再也坐舱不住。
“小师叔,你是那官府布告捉拿的霍药师么?你果真独去偷了宜兴的官银么?”
肚里闷了半天,阿凤终于憋不住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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