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玄妙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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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爰有上德,生而长年。
白发垂相,紫气浮天。
含光默默,永劫绵绵。
东调尼父,西化金仙。
百王取法,累圣攸传。
万教之主,先天地焉。
函谷关右,传经五千。
道非常道,玄之又玄。”
三绝碑前,亲面朝圣,唐明皇赞也尊绝,颜真卿题也妙绝,吴道子画也神绝。但见那老子之像,重眉浓髭须髯连鬓,抠目狮鼻方口,吉祥额,光明顶,垂耳如聃,披发如鬃,实为世之异相,那李泰佑一番打量下,不禁暗自想:
“这道德老祖,如何生就个佛额佛头,眉目又几分孔圣似,便是整个狰狞气象么,却如少林达摩师祖西域天竺之人一般样。”
“空空道,你看这老祖,一手举上指天,一手垂下示地,开口启舌煞似宣经弘法,却不知他个宣是甚经,弘为甚法?”
眼见石刻圣人怪异之态,沧浪伯又有话相调你个老道来。
“我家道德老祖么,自然宣是《道德经》,所弘只为得一之渊府至妙至玄之法。”
平常也难得如此与人开怀说道,空道道自也非常道:
“一手指上,天干是也。一手垂下,地支是也。天干者,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者,子丑寅卯辰己午未申酉戌亥。便是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天地万类草木鸟虫,无所不包无所不辖,此间六十甲子周而复始,统归我一家道法也。”
“嘿,你个空空道又个空空说,偏着你个道家天上地下一统来?便是等着下回啊,那无锡惠山的泉水和尚有上来,总要与你子丑寅卯论个谁为高下来。”
道士说到和尚,欢喜公直是哈哈笑:
“便是你个空空老杂毛,直也自诩道家得一之渊府。他个泉水老贼秃,直也只称释家不二之玄门。你论道只得一,他说佛只不二,便是利矛对坚盾,看谁个到底天大牛皮戳得穿。”
“道长,大人,佛之《大灌顶经》有云:阎浮界内,有震旦国,我遣三圣,在中化导。后有《清净法行经》伪引之云: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萨被称孔子,净光菩萨被称颜回,摩诃迦叶被称老子。这便是佛家直将自家天下一统,竟着直将儒家道家囊括来。”
李泰佑虽为山北国人,终究自小儒家之学,他个也来插上嘴,于着引经据典,一指三绝碑,居中说佛道:
“若依这碑刻所言:东调尼父,西化金仙,百王取法,累圣攸传。老祖又为天下之本,在着东土便是调教了孔圣,西步流沙则为老子化胡,教化了他个大罗金仙释迦牟尼。这便是道家直将自家天下一统,又直将儒家释家囊括的了。”
“哎,贤侄说得真也是,无论他个杂毛家,还是他个贼秃家,无论《清净法行经》,还是《老子化胡经》,都个痴婆说痴愚公说愚,伪对伪瞎对瞎,到底狗咬狗,扯不清。”
那沧浪公乐得有人帮说话,不褒他个佛,大贬你个道。
“哎,泰佑小友,依你说来,这道家佛家,究底谁主谁从,谁为得一,谁为不二?”
这妙空空空道,从来自诩道佛儒三圣合一,不想今朝遇见这海外山北国小友,居然也个释道儒三家皆通,不觉而生深交意。
“道长,我便一不在佛,二不在道,一介儒生杂学说。”
李泰佑话说朗朗,跟着一指那三绝碑,又道:
“我只以这幅老祖像说事,不知你们有无发觉,吴道子所绘这老祖之容,半是西天佛陀头,半是东土孔圣貌,完全一个元始天尊样。”
“啊,是,是,泰佑这一说还真是,他个文庙孔师像似几分,佛堂阿弥陀佛也似几分,原来这三绝老祖像啊,却是不东也不西,是东也是西,不是东西,正是东西的。”

如何不是东西反成东西,这话说似贬却是褒,欢喜公话但出口自好笑。
“是,大人说的是,他个似东又似西,似佛似儒还是道,依着晚辈愚见,他个老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却是有另外一层讲究?”
李泰佑再是说道理。
“何讲究?”
左右之人同求解。
“自是一腔正声狮子吼,
天上天下,
唯我独尊。”
李泰佑微微一笑,随之再道:
“这原为佛诞之时,堕身莲花之上宣言之态,如今画里老祖合用,宽袖长袍更兼孔圣之姿,正也为释道儒三圣合一也。”
“啊?是啊,原来他个老祖,却正与那释迦牟尼佛一般样式的,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无论得一之渊府,还是不二之玄门,说到底啊,这画上老祖一半剃了和尚秃顶,一半还留着道家杂毛,便是佛亦道来道亦佛,合着便又成了万世师表孔圣人,这便正也三圣合一了,解得好,解得好。”
沧浪伯一怔之下立马悟,不禁击掌叫好。
“哈,无量天尊,真个玄之又玄,妙之又妙来。《维摩经佛国品》有云:演法无谓,犹狮子吼。泰佑小友,你所讲说,真如雷霆,狮子一声吼,我等浅拙之人直令醍醐灌顶也。”
一般顿悟脑开神清,空空道不由空空意,直吟起东坡之《闻潮阳吴子野出家诗》来:
“丈夫生岂易,
趣舍志匪石,
当为狮子吼,
佛法无南北。
哈哈,这道法却也无东西,泰佑小友,真是赐教了,赐教了。”
“道长端的言重了,赐教实不敢当,晚辈于着佛道不过管中窥豹,门外之见略知一二罢了。”
你个空空道空隆重礼对,害个李泰佑还大吃敬不起,忙个谦虚答对。
“不在佛,
不在道,
门外自通幽兰径。”
空空道长再是吟,遂又感叹道:
“泰佑啊,你个门外之人,身无南北,心无东西,却能自感而悟,恰恰慧根禅心,不学道,自得道,真正可遇不可求也,真正可望不可及也。”
“啊,道长便是夸奖了,夸奖了。正如东坡先生诗言:世间出世间,此道无两得。我个世间之人,与着出世间的道长,终究班门弄斧,班门弄斧而已……。”
满招损,谦受益,李泰佑再是深拜谦虚。
“啊,小心。”
谁知背身叫人猛力一拽,李泰佑随势而跄,便是鸟津矢信疾呼声出,殿间忽起纷争。
“啊,刺客。”
习武之人遇变而变,李泰佑忽个捩身闪避,双掌已是回护身前,打眼再是看去,几名护卫已是猛扑而上,将着一名持刀之人抄围。
无论朝鲜武士,还是萨摩随护,随使出访都不得公开配刀,只在腰间袖中暗配短剑罢了,一时间白刃花花,各人持械而上。不过短剑对短刀,那刺客有备而来,兵刃短中有长,分外占得便宜些,一边人多一边刀长,两下当时对峙上。
这便一行人殿上赏观,三绝碑前讲佛论道,不意刺客悄然接近,亏着萨摩藩使鸟津矢信眼疾手快,将着暗刺一刀生生挡下,他个臂伤流血不止,山北国使从李泰佑终得安然无恙。
“你是何人?如何要混入我道观之中,刺杀他个使臣大人来?”
眼见持刀行刺之人,居然观内勤杂香伙打扮,妙空道长拂尘一掸,自当挺身而出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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