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使船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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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神药留命,或增几年恼多;
凡心凡肠去念,当减半世烦少。”
苏州城阊门外怀胥桥南市,瑞林堂药号金漆招牌,迎门一副劝世楹联,道是医得人体医不得人心,遣字虽然怪异,道理却是平易。
瑞林堂主居平湖居五爷,便是几更天时喊出门,被着沧浪伯王宣临召去城里,替着他家的急病伤医病去了,这转头清晨上,整个街市就开始传消息。
说只说昨夜里市外河上一场大火,直烧了琉球山北国的使船去,据说竟是有人设伏刺杀山北国正使大人,一通火箭故布疑阵,叫着使船之人死伤无数,泱泱天朝朗朗乾坤,番外朝贡之臣居然到此遇害,传说离奇却叫人心有所悸。
后来药店再是传闻出,他个居五爷,夜里被着沧浪伯请去,实则就是救治山北国使,这山北番国一向与着天朝和睦,所使之臣定要全力救护,沧浪伯身为皇亲亦当己任。
居五爷出门月亮犹在天,回店之时太阳已老高,进家便是大疲累,进到里间补觉歇去。随后药店里再有消息出,那山北国使身中数箭,性命是危在旦夕,居五爷便是竭力施救,至于结果,都在不定之中。这东南西北市,人人都个好追究,他个山北国使究竟能活不能活,总有人要刨根问到底,于是药店出外散话的伙计大卖关子,最后逼不能再逼了,吐出这么一句来:
“我家东家说了,他对那山北国使啊,便只有一条,尽人事,看天命。”
尽人事,自然是尽人所能,医家竭尽救命之事。看天命,自然是看老天收与不收,要不要他个一条命来。众人听下多替惋惜,啧啧之声大哀悼:
“便是居五爷这般说来,恐怕他个山北国使总也小命不保了的,他个山北国人要准备后事,替着背井离乡枉死之人好好请着佛啊道的念经超度来。”
这人家死人你议论,反正死也死在人家身上,你个既不痛来又不痒,不过虽说不痛也不痒,好好个山北国正使大人,居然就邻着你家门被烧被害来,那刺客贼人总也胆大妄为的,别家之灾难免连上自家灾,太平之境起来不太平,难免不起人人自危。
外使在着自己地界遭袭遇害,苏州官面之上自然震惊,元凶追缉刻不容缓,夜里巡检司兵丁齐出,天亮巡捕厅捕快也是纷至,沿河沿道追查出去,舟车受阻生意受制,怀胥桥商市一时肃杀。
买金卖银可以搁起一世,求医看病却是误不起一时,太阳再高饭口之时,瑞林堂又到了求医之客,说是家住城中皮市,家中老人急症,相请着居五爷赶紧过去活命呢。
居五爷才刚坐稳饭桌,吃下半碗饭,外面有人死急催,只得搁定碗出去好应对:
“啊,这个么,便是贾太医所在,他个北城还相近些,你们怎个不就近延请的?”
“喔,先头已有相请着瞧了,说是病入膏肓医不肯医了,我们便想着还只有瑞林堂居五爷有活人之法,医不能医治之病,救不能救活之人,所以忙紧又赶来了。”
来人是个汉子,一派大户管事样式,答话说词彬彬有礼,马屁不动声色夹缝里拍。
“啊,便是贾太医都说无可救了么,这个恐怕我也……。”
居五爷话说面有难色,这北城贾太医毕竟为京城退下来的御医,所谓同行赛冤家,你也神来他也名的,他个太医不能为之事,你个草医瞎乱为,恐怕难免同业相轧。

“啊呀呀,我这便替着我家主人给居五爷磕头了,我家老爷可是皮市上出了名的孝子的,万一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而他救未尽力救的话,恐怕着……。”
他个主人自有孝道,你个仆人也是忠心,来者一头拜倒,便是眼泪鼻涕齐出,痛不欲生真也是。
“啊呀呀,这便哪好,这便哪好。”
丈夫膝下有黄金,居五爷不救人命还受不起,忙个闪到一边将人搀。
谁知这人眼泪出快收也快,一下起身又说道:
“这便请着居五爷过去还有一桩的,我家里的一个下人,昨日灶下砍柴,一不小心正好柴刀剁了脚背的,血流得多是多来,他个痛是痛得要命来,这便听说你家的八宝生肌散治那破伤可是最最奇效了,他个也要烦请居五爷帮着医治下。”
“啊?是么?便是柴刀砍了破伤?是啊,是啊,用着我家的八宝生肌散治下,却也是最见效的。”
来者一番话再出口,居五爷不免暗思忖。
“是啊,是啊,居五爷这便过去,一程看两病,总也适当的,总也适当的。”
眼见就要将人说服,那人又是陪笑又是作揖:
“便是我家老爷说了,便是此去的诊金,我家总也会出双份的。”
“啊?是么?这诊金不诊金两说,一程看得两病,说来也是行善行得双来。”
居五爷话说一沉吟,便是首肯道:
“也罢,反正我个总要再去趟沧浪伯府瞧病的,这一程赴两会,还轻省了。”
“是啊,是啊,沧浪亭在南城,我家是在北城,这一路过去总也顺道了,居五爷一程赴两会,却是看了三家病,更是行善积德积得多来。”
这一说下喜笑颜开,那人便是点头哈腰,直将你个居五爷捧成大慈大悲来。
“我饭也吃差不多了,要么这下就走?阿旬,老蒲,你们两个随我撑船去。”
性命须臾,赛过与阎王争时,救人不误时,居五爷闲话少说,老少两个随从一呼走,便是出门码头登船。
病家之船引路在前,医家自备之船跟随在后,一路就到了阊门头,昨夜有了凶杀事出,水门兵士日间自也查检严了。不过瑞林堂居五爷之船例外,这医家药家吃遍天下,城里的达官贵人不定几时头疼脑热,即便是半夜三更,弄块通关门牌也要把神医召了来,所以这阊门守城官兵经多习惯,一见居家灯笼打,便是启门放行无二话。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居五爷也是不落空,经常方便之门得以开,他手中一串铜钱也就抛上岸,抱拳致以呵呵笑:
“讨扰了,这便兄弟们拿去打几两酒吃。”
医家之船在前,病家之船随后,通融之下得以先行入城,病家之船随后又赶将前来,照例一番引路。
皮市街正也北城,与着阊门相去不远,一路绕绕弯水道,终于到个僻死巷头,前船开始稍歇下,似乎正到所在了。
“啊,居五爷,这便再上去走一程,就到我家门上了。”
前船那管事自也殷勤,跳上码头就个毕恭毕敬立身,直候着你个后船也泊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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