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法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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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帮帮主四手龙王史达宽,早也个名震江湖人物,近些年却是深居简出,帮中事务多由各地首领自行分管,轻易少有抛头露面。四手龙王早年蟠于西太湖,而后南运河一试深浅,如今多也长江出没,或个隐迹修行,或个使舟浪荡,总也居无定所去向莫测。有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个昨日镇江今天通州的,不定明朝又到谁家码头,此刻忽然现身苏州,赫然亮相于大堂之上,一众人等眼见诧异,不安多过喜悦。
“啊,这便听说辛兄弟这处有大热闹,我正好今朝就个顺道过,便思想着也来凑上一头,却不想真个会有如此大个场面来。喔哟哟,这便秦兄弟也在啊。啊呀呀,便是乌爷也个赏光了的。哈,这不是居五爷么?兄弟这便有些年未有见面了的。”
史达宽身短精干,虽个早过了半百年纪,风尘仆仆一脸刚毅,却是十分之矍铄,布衣草鞋自也威势,一圈转下已是纷纷礼到,回头转向你对夫妻:
“这便是半面子梅花手的女儿小梅花手了。这便更不用说,便是你家个吴门女婿居神医了。居五爷啊,你个草桥居家果然人才辈出啊,神医出来是一代代,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晚辈居乐堂见过史帮主。”
这点名之下赶紧施礼,小居先生一躬深鞠。
“这便见过史帮主。”
你个高人面前,阿凤自也收敛,略一还礼不欲造次。
“哈哈哈,好个梅花手,好个梅花针啊,我这小儿子总也少礼数见识浅,有眼不识金镶玉,你这让他尝下梅花针味道,总也可以让他吃点苦头,长些个教训。”
史达宽哈哈之声震堂,朝个哭丧一边的儿子沉下脸去,转头又个说话:
“胡师傅啊,这伯君阅历浅少眼力,你个做师傅的今朝怎也走了眼,却忘了他个吴门三子,轻易是不会真个伤到人的,如何真个会使得毒来?”
“这个么,是我见着三少爷受伤,一时惶急了,一时惶急了。”
堂堂成名剑客,叫个后生姑娘唬来一愣愣,胡师傅必得大为羞惭。
“我这便还是要谢着梅花手手下留情了,若个真要针头上抹上些毒来,嘿嘿,便是真个苦头有得吃了。”
比较混账儿子,他个老子却是礼貌十分,朝着两位晚辈再三抱手,随后又个转去训斥:
“伯君,你个针头刺破些皮,也就蚊子叮个几下,就要哭爹喊娘来?有个大出息无?伯来啊,这就将你弟弟带了去,省得伯伯叔叔面前再个丢人现眼。”
“是。”
伯君为史三少,伯来即为史大少,四手龙王的大儿子,江水帮真正上少帮主,面目长相与个三少爷略有相似,举止态度却大大谦恭。
“啊呀呀,这不是秦兄弟么?你这又是作甚?如何要个这般样式来?”
满堂之中一圈下来,诸位首领各位爷,个个礼到问候到,唯独你个堂间中立的秦大爷,史帮主方才眼睛留意到,走上跟前细打量,你个发乱衣不整,何等难堪当场。
“帮主,史爷,我秦松便是罪该万死,你个要罚就罚了我吧,要杀要剐尽随意,就个再要羞煞老兄弟来,我这大半辈子便是白活了的,江水帮中再无脸面见人了。”
这有意一问之下,秦大爷实也羞愤难当,双腿扑通跪下,已然是老泪纵横。
“秦兄弟,你个帮中老人了,当年与我赤手空拳同打天下的生死兄弟,你伤便是我伤,你痛便是我痛,我要罚你便是罚我自己,你叫我又个如何忍心来?”
忙前双手搀扶,史帮主也个单膝点下地,与你一番推心置腹:

“不过坏了规矩便是坏了规矩,我便是挥泪斩马谡,不得不为啊。我若不为,这江水帮便要上无天理下无法度,无法无天横行霸道,实实要变作个强盗帮了。秦兄弟啊,你这成天个在昆山城里富贵安享着,可知外面我们些个码头船帮,都已叫人看作什么了么?恶名远扬已到何种地步?”
由你继续跪地,史帮主立身而起,周围一一环视,继而更道:
“如今这运河上下,都说世道有三害,一为官差之害,二为船帮之害,三为倭贼之害。这船帮之害,实实就指我等江水帮之害呀。
官差到来丢金失银,
船帮到来断手折脚,
倭贼到来伤性害命。
这个船帮到来断手折脚,果然说得好啊,门外断手折脚不说,光光江水帮自家门里,就要先个自相残杀断手折脚。前几日无锡是一遭,今朝这苏州又是一遭,直将个帮规家法视若无物,我江水帮便个一盘散沙,我这一帮之主,难道真个再无有了信服不成?”
“我班江水帮门人,便是牵马拽蹬,唯史大帮主号令为遵。”
帮中首领如此长叹感慨,边上辛爷歪头一凛,高声喊喝之下,四周帮众纷纷随诵,一齐拜地臣伏。
“好,好,你们便还愿意尊我为首领就好。你们且往这堂上看了,但凡我江水帮门人,入得这义聚堂来,首要便是拜祭这义中金兰刘关张,这头上江水恒道四字便当永为惕守。秦兄弟,我且问你,你个如今是否还有记起,这江水恒道是为何意?”
史帮主转而问下。
正堂画上刘关张异姓结义,左右分别条幅:行船走车马上风尘;刎颈割头义中金兰。秦松望而默念:
“金兰结义在此堂,
刎颈割头又何妨;
不得同生求共死,
江水恒道日月长。”
“是啊,是啊,刎颈交割头义,天地之间有恒道。对外当仁,对内当义,如今个江水帮却个多行不仁不义,如何再讲什么恒道日月长来?”
史帮主一番振振有词,端的个痛心疾首。
“唉……。”
那秦松也个有叹,完全软了膝盖颓了势,耷拉脑袋再无辩说之辞。
“不过着么,我家小三此来处置也是有失偏颇,这一个碗不响,两个碗方才叮当,劳兄弟啊,你个松江有无错来,你个心里也自知。”
史帮主指东打西,又个矛头针对。
“是,帮主训教的是,属下确也管教不力则个。”
劳鬼头听闻之下,也忙个跪地饶罪。
“秦兄弟啊秦兄弟,说来我们这班老家伙,实在就如亲兄弟一般的了,道是亲兄弟明算账,你个既有犯下过失,我个总还要这般与你明算来。不过着么,既有算过了,也就两清了,秦兄弟啊,我们这便还是好兄弟,割头换颈根,不得同日生,但得同日死。这毕竟着啊,我们从前个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现在根本已经所剩无几个了啊。”
规矩审罢重拾情谊,史帮主双手扶起秦爷。
“大哥啊,大哥啊,你便还能认下我个兄弟就好啊,我秦松便是今朝真个死了也知足了啊,不得同日生,但得同日死,我可真个是想念我班当年一起打天下的早死的兄弟啊。”
秦松便是感激涕零,声泪俱下的了。
“怪还怪我家个小三,行事太过毛糙,拿着鸡毛当令箭,太不给伯伯长辈下台阶了,我这回头总还要罚他的,便让他负荆请罪,亲自个赔礼道歉来。”
好个四手龙王,便是恩威并施何止四手,堂上之人明着暗着,个个佩服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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