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法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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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少,你现在也休说别的来,你这便清楚告诉大家,此番的盐单子你家原是讲定了要与我家做的,便是这姓劳的硬是戗上了一道,从旁抢了生意去,故此我些手下才个气不忿,瞒着我到个无锡闹出事来。”
一家证两家用,那秦爷也紧催张大少实话说。
“这个么,这个么,秦爷你话说也是,我便是有跟你家约下盐单子。”
他这一肯定,秦爷才要舒上口气,张大少又个话风一转:
“不过么,这一单是一单,这做生意总也不会死认一家买卖,一棵树上活吊死的。我有与你家签下单子同时,便也有与他劳爷家签下单子来,这虽说都是盐买卖,却是两桩生意两家做,戗也戗不到哪里去的。”
“哎,哎,张大少,你便没话错吧?你上回明明说个生意让他姓劳的做去了,我家便得一头先空着,你一时也没得办法的。”
闻觉风头逆向,秦大爷不免发急。
“秦爷,我便是说劳爷这头的生意要先做,你家是要空着来,这做完一家再一家,做完了劳爷的单子,自然就会做你家的单子喽。”
张大少条理分明,愈发恭敬姿态。
“张大少,你这这……。”
分明着帮人不帮己,话里话绕了自己来,秦爷一时无从反驳。
但听张大少又道:
“我日晟号虽说不大个买卖家,这南北的生意做得也是广的,便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每年的盐生意,总也有个好几百条船数的。所谓一口吃不下个大象来,这好几百条船数生意,却也不是哪家船帮可以独做的,我便得化整为零,分着派着跟各家做,这一点洞庭山的乌大爷也是知道的,我们这往年来,也跟他家分做着盐运生意呢,乌大爷,是吧?”
这证人话语一转,又另推出个证人来,太湖东龙王干咳一声,也个起身道:
“是,张大少说得不错,他家这盐生意却也不是单与一家做的,我家便也有参与一份。”
“乌爷,你这?张大少,你……。”
两头挤中间扁,秦爷大大形势不妙。
“三少爷,还有诸位,你们这可都听清楚了,非是我劳某真个去戗了秦爷他家生意,而是一单不关一单生意,我也活活冤枉了的。”
有理便得声高,劳鬼头到此理直声壮。
“要么呸你个呸姓劳的,你便是恶狗反咬一口,我便……。”
几头齐攻之下,秦爷再是老谋深算,也个乱了方寸。
“秦爷,你说劳爷反咬一口,那张大少与乌大爷所说话来,总也不会有错吧?你个到底还有什么话说?”
史三少改了严厉,对你个长辈就不象才刚那般大客气了。
“三少爷,你休听他劳鬼头的瞎话说,他这请了人来,便是有意要编排我的,张大少明明是与我约下单的,如何又会改口说?我便怎么都话说不清了。”
这便中了人家攻守同盟圈套,秦爷至此回过些味来。
“秦爷,我今朝确是受劳爷所约而来,却也为个是当面将着事情原委讲说清,我便是实话实说,并无有意来编排什么则个。”
张大少面白后生样,见你着恼竟是大大不安。
“秦爷,这说话可要仔细舌头了,好歹我个太湖洞庭帮,江湖之上也略有些薄名声,说我要有意编排谁的话,岂不是忒下三滥了。”
比之张大少文质彬彬,那乌大爷可是大爷脾气,出口掷地有声。
“乌爷,我便不是那话说……。”
秦爷满脑门官司,左右莫口能辩。
“秦爷,你才刚那话差矣,今朝这开堂会便是有话说话有理说理,若个自家话说人人要信,别人说理就个瞎话编排,岂不太个蛮不讲理?”
不待你口舌清理,史三少重话来压。

“三少爷,我便真个不是……。”
秦大爷急汗热出,一时间张口结舌。
“我们江湖中人,对于门内兄弟要讲情,对于帮外朋友也要讲义,我们江水帮每一堂口都叫做个义聚堂,也就道的是兄弟朋友情义相聚。今朝他张大少与着乌大爷是来帮着做见证的,一个谢字未称,却要先诬着人家,何论情义二字?秦爷,算来你也是帮中老人了,这一厢做来也未免太过生浅了吧?”
史三少话说冷笑,言语之中分明挖苦。
“三少爷,我便,我便……。”
老油嘴今天愣难再滑舌,秦爷急来直拍大腿,转而左右求助:
“辛爷,你看这……?”
昆山与着苏州所离不远,那辛老大总也老道交情,然而人情虽在理不在,辛爷也只个歪头歪摇摇。
“许爷,你看这……?”
苏州过去便是无锡,太湖来去更便利,秦爷与你许老鸦还算和睦,但个公堂之上无私交,许爷同样爱莫能助。
其他在座诸位,更多饭桌朋友酒水交情,遇好齐来凑,遇坏纷纷散,所谓患难方能见真知。眼见你个一个个装聋作哑事不关己,秦爷真个冷暖立觉,心头一横霸道气,跨前一步出首:
“三少爷,你也休个闲话说,这便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个我的错,你既为奉着老帮主命来,那么要杀要剐随便处置吧。”
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个一下破罐子破摔,好个一声哐当响,竟是将个史三少震着了,一时反而无有个回话说:
“这个么,这个么。”
倒是身边胡师傅沉着,阴阳剑毕竟饮血无数,也是从旁踏前一步,顿声道:
“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既为江水帮人,帮中兄弟无论身份高下,便是一视同仁,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哈,我姓秦的岂是吓大的?”
这秦松秦大爷确是场面上混的,多大的威势也无胆怯之理,踏上一步针锋相对:
“那么胡师傅,我便请教了,我这犯了何过失?”
“你,你……。”
四目相对利眼夺目,胡师傅稳住身心,口中念念而出:
“放纵手下,滋事行凶,同门相斗,伤兄害弟。”
秦爷却是无惧,再个迎上一步:
“这般说来,老子却要受何等责罚?”
胡师傅杀人心气,跟着逼上一步:
“见血还血,伤命还命,血命相抵,无恨无悔。”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你等今朝所为,便是想要逼死老子不成?来啊,来啊,有种来啊,便是取了刀子上来,看老子如何自行了事。”
叫人明着一逼再逼,直逼得退无可退,秦爷不禁一阵狂笑,一个富贵财主,顿时又变成江湖凶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三刀六洞,自刀自戳,但为赎罪,生死由天。”
我未伸刀来,你却探头下,道是有机不可失,史三少冷面一沉,向后挥下手:
“好啊,还是秦爷老人前辈,守得规矩认得罚,来啊,就依着老爷子话说,请上家法。”
“三少爷,这可成不?”
嘴上动刀不伤肉,手上动刀真伤人,眼见便是玩真个,满堂之人大吃惊,许爷辛爷帮不帮忙,都要问个示下。
“成与不成可不是我话说了算,它个帮规说了算,秦爷既然自家都认了,这便就得家法伺候,也个省得秦爷因着又坏了规矩,反而更坏了他的英雄名气。”
瘦猪也是杀,肥猪也是杀,杀了肥的总可多吃肉,史三少双手一背,目光只是他视。
“你你你,你个嘴上无毛的黄口小子,你今朝便是有意要摆你秦爷爷一道是不?”
后面捧出托盘三把刀,明明晃晃处置家法,眼见你个虚大话引出真祸害来,秦爷不禁退缩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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