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法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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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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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阊门路,
悠悠水岸斜;
乘舟向山寺,
着履到渔家。”
苏州城西南阊门之外,旧有一座怀胥桥,近观虎丘塔,遥听寒山钟,实乃沟通城里城外的要害所在。天下平乱遂成安定,商贾贸易欣欣向荣,怀胥桥堍起肆建铺,积月经年便为闹市,南北交通东西集散,成就苏州第一繁华商市。
这怀胥桥南市之中,即有一家瑞林堂药号,实为草桥居家永庆堂之分号,店主唤做居平湖,乃药翁居平清之同胞兄弟,江湖人称居五爷。少小为兄弟,老大各乡里,这居家老五便是早年由着草桥分枝出来,更到苏州安身立命站码头,如今也是独创一方名堂,苏昆一带响亮名头。
瑞林堂临街傍河,石埠头上日有船来舟往,这日更有远从无锡而来的客人,便是隔房的侄儿居乐堂,一行数人探亲而至,随同还有一位担架病人。
“他这伤势,好则便好,多将养些日子,自然便可伤愈。”
一来看着抬进病号,总以为是甚疑难杂症,侄儿须求假手叔父一治,不料居平湖诊疗之下,却并无异常大碍,长辈自有其中不解。
“五叔,这一遭我们便是瞒天过海,也算是活了一条性命的。”
去到堂上叙谈,居乐堂出口便叹,这费心搭救下的,自然非松江帮的丁大头莫属。
江水帮运河盐运,帮中娄江帮与松江帮又各成势力,前番昆山秦大郎在于无锡夜袭松江盐船,两家兄弟终致自相残杀,刀棒之下血伤无数。亏得江水帮少主史三少及时现身,又个马迹山许老鸦从中公证,连夜开香堂惩内讧,三刀六洞自罪自赎,一场风波方得摆平。只是昆山秦大郎两肋插刀安然无事,偏个松江丁大头一刀走偏,随使肝胆不得相照,性命悬于一线,亏着居乐堂神医巧技,方才保全性命下来。
“我却实难料想啊,万险不若人心险,那史三少为得多握些好筹码,在于昆山帮门前好说话,竟个一心想致丁大头死地。亏着小官有机灵,恰巧听说了,我便再给他使了些药,佯装着病势大危急,这一刻拖不到下一刻的,才个险险瞒过他们,未敢贸然再下毒手。”
有杀人为目的的,有救命为本分的,小居先生话说又叹:
“无锡耽搁有两天了,这一来便是江水帮中再要开大香堂,与着两家论曲直,苏州码头的辛爷地主作东,邀着几头的首领同赴约,我们这才借着机,将个伤者送到这儿来,只说死马权当活马医,或许五叔便是医道高超,竟将个丁大头救成了也难说。”
“乐堂啊,你这一遭算是积了德了,不过着么,这江湖险恶却也可见一斑,你以后来行事,总要以谨慎把细为妙,休个陷入个是非堆里,到时想拔身出来都难的,可要牢记着我家祖训是什么,但问医治,不问政治。这江水帮虽非朝廷,却个人多势众自成格局,其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早也与个官场相似一般的了,何况着如今个江水帮早也多有官府背景的了。”
人众必得政治,心杂必出险恶,上一辈教训血迹犹存,五叔父讲来总也语重心长。
“是,这回我也是齐巧着被卷入其中,便是尽量做到仁至义尽罢了,这丁大头但是无碍了,回头松江帮人接走也就了事了,总也不会再与他几家有甚干系。”

在个无锡日夜谨守住丁大头,小居先生也颇为劳心劳力。
“不过么,人在江湖上,也总个身不由己,你个无锡,我个苏州,一码头总有一码头的势,我们要得安身立命,却也不得不周旋其中,只是切忌引火自烧,凡事做来但求问心无愧为好。”
姜还是老的辣,居五爷再道:
“你看这苏州吴门一地,上有长江,下有太湖,中间拦道运河,便是三山五岳各码头,龙蛇出没之地。官府是官府一头,地方又是地方一头,江上混的湖里闯的,运河到此便是各头碰各头。有你的轻,没你的重,浜浜湾湾都有你得罪不起的爷,我们这医药家如何自保?靠的便是仁义医道。你个仁义当得,黑道白道俱要敬你几分。你个医道当得,好人歹人都要服你几层,毕竟人各**凡胎,早晚些伤病落痛,未落阎王手,先落医家手,早晚个还要求着咱们呢。”
“是,五叔说的极是,小官啊,你也好好听着,即便以后上落不下多大功名,你个能将医好好学来,也算个万世有靠的活路来。”
丈夫无伎艺,虚活一世人,小居先生听着长辈教诲,也个教训下晚辈弟子。
“如今这苏州地界,江水帮是以歪头辛老大首领,倒也是几头吃得开人物。娄江这一头的昆山秦松与他旧交,也都算作江水帮老一辈人物。那秦松黑道里子,却是官面罩着,老京城里大有他的势,不是贡巷上的老皇舅,也个生意来往的。不过话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年新京总也定势了,旧京里些老人死的死走的走,总也撑不来以前的气候了,秦松路子再野也野不过天去,他个势败也是当然了。”
天下大势运河风云,居中之人也能一目了然,五爷再道:
“那松江的劳鸣桂劳鬼头,原也是秦松手下打手,以后去到松江充了盐枭,这松江扩县开府一下成了势,四手龙王方才允他自立门户。这劳鬼头看似煞胚,交际却也广大,舍得银两不惜钱,如今不仅与着辛老大称兄道弟,且又与东太湖的乌二亥拜了把子,苏州以下的运河无有他个不通便,湖州杭州稳拿。更有甚者,他个官场关系直是通到新老两边京城,后台已是不输于秦松的,生意盘正是越做越大,难免要与娄江昆山那边倾轧。”
“这也难怪了,秦松要与他个劳鬼头硬拼来,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实实是个养虎成患了。”
道听途说略知一二,只有知根知底之人详尽说来,其中利害立明。
“那劳鬼头对于秦松自是养虎为患,那秦松对于四手龙王说来又非养虎为患?如今江水帮实也四分五裂的很,我看四手龙王这一招啊,也就叫做各个击破分而治之。便是有意纵容着劳鬼头成了虎,以他个虎患来治你秦松的虎患,你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好两败俱伤,到头来他再个从中渔利,整顿旧江山。”
居五爷俨然是在说三国了,正个说的得兴之时,就听前面来人,便是有客通报:
“松江劳鸣桂劳大爷拜见府上居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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