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惠泉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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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房湛幽寂,
假寐待明发;
松径断无人,
经声在清樾。”
更深人睏之下,假寐必得真睡,乌秀才双眼睁开天光大亮,窗外鸟语风清,竟是雨止天晴了的。
昨晚江水帮中开香堂,三刀六洞定惩处,小居先生被请作医救,生肌散果然大为用场,那秦大郎丁大头,双双得救保性命。险则险那个丁大头,方才一刀戳下,一洞便几乎害性命,亏着小居先生神医妙手,一番开膛补肚急救下,好歹未被阎王爷收了去。
香堂开罢开夜宴,自然史三公子贵宾客,待得小居先生救下人来,血手污污洗净再去赴约,那边已是人散席空,只个许爷始终苦候。无礼之人非君子,小乌秀才总也不平,随从山大也是气愤则个,亏着许爷横打招呼,史三少这一来路远人乏,耐耐不住便先去歇了。
一来思想夜深无便,二来恐怕伤者有变,三人便是留宿僧舍之中,想也天明不远稍事歇息,不料终个躺下酣着,一睡日头老高。乌小官再个左右看来,小居先生却是床铺空空,外间山大也无人影,雨具一类却都在,想必便是提前醒了,出去不忍打搅你。
“青山谪仙居,
僧侣与道友。”
夜食未得消,肚中犹饱饱,乌小官自出门,随路沿径信步游,这出家人所在果真好清幽,近山溪水楼堂阁,信口便得诗吟:
“独携天上小团月,
来试人间第二泉。”
沿沿走走脚下一溪,小官心生一念,不是这惠山寺惠山泉世称天下第二泉么?这惠山泉不知身在何处,既然傍着第二泉,它个流出于惠山的溪水,想来总也不差滋味的。一时起身未及洗梳,有意借着溪流之水洗面漱口一番,小官惟恐人眼杂见,有失你秀才身份,便个转去一丛假山拐处,背人角落捧水就饮。
“一啜凤生腋,
俄警骨已仙。”
一口吸下果真甘冽,乌秀才方要大加赞叹,便觉头顶隐然人声,侧耳之下两人对答:
“胡师傅,你看我们这趟下无锡,可算办成了事的?”
“三少,依我看来,这一趟办来还算妥当,回去大爷那里,应该有个好交待。”
这假山垒叠之上更有一台,台上起有一亭,亭台之下曲涧幽通,故所以你人无意走近了,上下彼此都不发觉,听得声音才可辨人,上面正有昨日风光无比的史三少。
“我们这一来啊,便是明枪暗打,借着许都江的码头,开了他两家的香堂,看着不偏不倚两下不帮,五十大板各打来,其实孰轻孰重各自才觉着。那秦松个老货就想着压人一头,那劳鬼头就个滑头不愿受压这一头,我偏偏处置得与他两家一碗水端平来,劳鬼头挺起了一头,秦松那老货也自失去了一头,这下总也该老实安稳些了的。”
人家话是阳谋,乌小官顺带阴听。
“是,大爷便是不想他们一边独大,两头平起两头相制,三少啊,你爹爹原也是用心良苦,这船大人多的实在难约束啊。”
那人话说这些,原也是经国之道:
“这一来两相制衡,秦松那老货固然要有记恨,那边劳鬼头总也要感恩的,更何况三少你亲自暗帮手,只要般般好处如此暗积下,今后你若与大少爷真个一争,还就不愁他个旗杆倒向。”
“是,这倒也是,胡师傅你考虑更是长远了。不过我现在再想想,昨天总也大可惜了,这两头俱罚一视同仁,偏偏那个丁大头大不争气,人家便是三刀六洞,他个一刀就倒。”
史三少恨恨再道:
“你个一刀下去索性一命呜呼死了也好,偏偏遇着来草桥居家人,阎王殿门口又给捞回来。胡师傅你想想,若个丁大头就死了,他个一条命总也抵得过你个三刀六洞,再去跟那秦松老货理论总也硬气些。他今个偏是不死,他个一刀一洞横竖也开不出个大口,回头两边再要说合起,劳鬼头总也差了些硬气,难说不又被压上一头的。”

“是,三少说的是,这几刀浅难比一刀深,这丁大头便是死了才好呢,这便还得想出个办法来,两头扯平为算。”
刀狠不及人狠,乌小官听来只有咋舌了,但听胡师傅又道:
“要么趁着大家都在这般好,叫许都江重开香堂,让丁大头再补插上两刀。”
“再多插几刀也是亏了的,何况开香堂也非闹儿戏,许都江也未必就肯。”
史三少心中主见。
“是,这两日来,许都江面上看着服还服你,暗地心里却也有他个一套,这人也是不好拿的,一向来说的话,他总与大少爷更亲近些个。”
胡师傅说人断人,无不考虑与己关系。
“这许都江啊,总也爹爹大看重的,我们面上还是要待好他的,毕竟他个无锡太湖这头,算得一个上通下达要害所在。”
史三少要人三刀六洞,自家却也两面三刀,近侧之人无有他不算计,稍一沉思又道:
“胡师傅,我便个想法说,那丁大头啊,我个想来想去,还是他个死了为最好。”
“是么?要他死么?便个如何死法?”
那胡师傅乍听也个诧惊。
“他便不是在个有救没救之间么?你便不能想出个法子来,叫他……。”
两人话说便是低声了,再是竖长耳朵,也是不得辨听。
看着个谦谦君子,如何会得禽兽之心?光天化日图性害命,听来只有满口凉气倒吸。与坏人同处必得险境,乌小官悄声潜伏离开,一向里又听有人喊话:
“三少爷,那边我便有与居先生他们说了,昨日便是无机好好说话叙谈,今朝便由史三少作东,去到二泉上品品茶,攀一攀那锡山,借着今朝天气晴好,便个好生畅玩一番。”
有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个居先生出手救你帮中之人,作为一帮之少主,史三少总也大为怠慢作派,许都江心有不甘,一早来再是两下凑合,想着对人好好礼遇一番。
“是,许爷与那居先生果真说下了么?我便早也有此想法来,这草桥居家虽比不得我江水帮地盘势大,总也一方里名气独响,便是官家也要让几分的,既然他个居家人,总也要结交结交好,总也要结交结交好。”
那史三少果真少爷派头,如此大言不惭话说下,又个吩咐道:
“我便只与胡师傅在此商议事,他那边若是得便了,就带着一同来吧,今朝我总要舍下些时间,陪着他居家人好好说道说道的。”
要么呀呀呸个呸,谁要来与你个鬼说道啊?嘴上不说心头恨,乌小官蹑着脚避将出,赶紧回屋报讯去,几转路径走远了,方才回身一口唾:
“狗你娘个贼胚,好人面孔坏良心,早晚点恶报。”
他这一唾,直飞得远去,竟是打得前面棵紫藤叶子落,猛听身后有人喊声:
“小官啊,你做点啥呢?”
“啊,不做啥,不做啥。”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亏着身后只是小居先生,即使看出你个檀郎唾,也不算得露机。
“小官啊,行为要端,举止要正,休个小孩子瞎乱来,叫人看着不象个秀才。”
小居先生无他见,出口便与你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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