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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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人入江湖
云腾六盘岭几十重山,拉起了重重叠叠的绿幕,洒在两个走在山道上的小人儿身上,将他们的身上,抹上了浓浓的绿意。
趴在小高个儿身上五岁孩子,懒懒地摸着身下那可爱坐骑的长发,嗅着他身上传来的少年精悍的气息,放心的趴在他身上,慢慢儿睡着了。
轻轻地托了托背后的弟弟,昭明微微地露出了笑意,星儿弟弟,总是这样懒,这样依赖他。自从三年前,两岁的星儿弟弟突然出现在家里后,他已经成了昭明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了。
"明哥哥,星星要吃软糖糕。"小东西撅了撅小嘴,将口水无意识地涂在昭明的身上。
昭明拍了拍他的小屁屁,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手突然划落下来,手指碰到了剑上,剑轻轻地弹了一下手。昭明觉得心中刺了一刺,慢慢地收束起笑容。
血,到处都是血,跑,疯了一样,往放杂物的库房里跑。孤儿院里,到处都是惨叫,在昭明的耳朵边撕裂了昭明的心一样。
几百个人,被一群凶神恶煞们赶进了库房,紧紧地将门顶上。
火,门外都是大火,门内是一群六七岁的孤儿们无助的惨叫。越来越烫,越来越暗,所有的气息都被堵住了,热火,加上烟气,好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浓暗的手,紧紧地掐住了昭明的脖子,甚至,都可以听到自己不由自主的惨呼声,却无法动弹,身体越来越弱,眼前越来越黑。脚底下,全都是墨黑的陷阱,身子迅速向下坠,无数双手,在将自己往下拉,往下拉,要将自己永远钉入深入见底的火窟之中。
突然,无边的清凉,慢慢地注入自己的心底,有二个阳刚而又清旷的声音在耳朵边哄着自己:"孩子,你坚强些,马上就好了,就好了。"
光,无数道,都射入了自己的眼帘中,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温暖得让自己突然大哭的笑容,这是从来都不曾见过的笑,这样的柔和,这样的慈爱。伴随着笑容的,是修长而温和的手心,慢慢地抚着自己的头顶,好像是春风拂过自己的脸一样,让人惬意。
从那一天开始,已经八年了,整整四年,自己和大师傅住在一起,然后就来了二师傅。大师傅教自己读书识字,二师傅教自己武功。后来,后来,又过了一年,二师傅带来了他的孩子。再过了两年,师傅带回了三师傅。
真的是太幸运了,自己有三个师傅,得到了三个师傅的宠爱。大师傅是一种温和的爱,二师傅是一种严格的爱,三师傅是一种顽皮的爱。
三种爱,很容易让昭明忘记一切,是的,小时候的一切,几乎就要在爱中慢慢地沦丧了。于是,梦就开始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虽然你只有六岁,但是,那深深种在心灵深处的仇恨,已经和他血融为一体,扎在他的灵魂深处,是抹不去的。
我已经十四岁了,自从二师傅和三师傅一起来了以后,一年之间,昭明觉得自己武功大进。是时候离开了,我要报仇,一定要,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出身的那一时刻,仇恨已经伴随着你来到世间了。昭明,回去,回唐基,报仇。
"昭明,回来了,快来,你大师傅做了他最拿手的水晶玉饼,快来啊,你们要再不来,三师傅要饿死了。"远远地,三师傅从山坡上跑下来。脸上是滋润得让昭明睁不开眼睛的调皮笑容。
昭明突然觉得自己心底有一种深深的宠溺,一种对三师傅的宠溺,他是自己的师傅,可是昭明却想宠他。三师傅,是生来就叫人宠的那种人。
昭明将星儿托了托道:"小星儿,天亮了,要起床了。"
星儿眯着眼睛,看了看远远跑过来的三叔,嘟着嘴道:"贪吃鬼,比我还贪吃。"
昭明将他轻轻地扶抱下来,三师傅已经到他们面前了。昭明笑着向师傅行礼道:"应师傅,我回来了。"
应师傅扭过他怀里的星儿,黑着脸道:"臭星儿,谁许你出去了,你不听话,不许吃玉饼。"
星儿哇得一声大叫道:"大伯伯,三叔不让我吃饼饼。"
从屋里出来的赫梦萦无奈而又宠爱地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耍娇,他微笑道:"明儿,星儿,回来就好,快洗了手,咱们吃午饭了。"
昭明的大眼睛里,闪着清亮的光芒。赫梦萦如果能够看见,一定可以看到弟子眼睛闪烁着的泪花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昭明出门回来,见到大师傅,就温暖得想哭。
午饭已经摆好了,五口之家,加上三个仆人,真的是非常丰盛了。一共有十五个菜,三叔、昭明、星儿,他们三个喝着**,星儿就跟着和他一样大的三叔叔相互画着花脸儿。
星儿的父亲风觉怀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发出的吵闹声听不下去了,他低声责备星儿道:"星儿,不许跟三叔胡闹,快吃饭,不然爹罚你扎马步。"
星儿吐着舌头,把伸身三叔的手缩了回来,冷不丁,很不要脸的三叔,居然趁人之危,在他脸上,画了一个大白奶花。
赫梦萦眼不能视物,但声音却分辨得很细。他悄声责备道:"三弟,不要再吵着星儿吃饭了,你自己也快点吃。吃完了,大哥陪你散步,然后吃了药便午睡。"
星儿很是不服气,不过,在爹面前不敢造次,就撅着嘴,气哼哼地吃饭。三叔得了便宜,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连雪白的鼻子都笑得皱起了一层淡淡的玉纹。昭明笑着看着这对真在对瞪眼做鬼脸的爷俩,突然又觉得泪水想要涌上来。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啊。
中午的紫晶源非常的安静,一山的鸟儿都跟三叔一样午睡了。星儿扎好了马步,正在父亲的指导下,练习基本的长拳短打。边上昭明也在师傅的指点下,复习剑招。
整整已经二个小时过去了,风觉怀已经八次将汗巾子递给昭明了。明儿的全身都湿透了。风觉怀柔声道:"昭明,好了,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吧,你也息息。"
昭明睁大眼睛看了看恩师,然后低下头道:"是,师傅,明儿再练习一会儿。"
风觉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明儿,为师看出来了,你的心里有恨,这种恨,很深很深。明儿,听为师一句,为师是过来人,其实一个人能找到平静安乐的生活就是一种幸福,你不要总想着却做一些让自己痛苦的事情,真的,你把恨发泄出来,发泄到别人身上,你就能快乐么?明儿,人的一生,有许多事情可做,如果把自己囿在仇恨当中,只会让自己的灵魂永远得不到解脱,明儿,放开些,看得远点。"
深夜的紫晶源,只有泉水在叮泠作响,只有山蛙在一展歌喉,昭明慢慢起身,将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放在桌上。走了,真的要走了,从此,再也不会见师傅们了。自己这一去,只有血腥,只有灾难,怎么都不能给平静、幸福、美丽的紫晶源带来一点伤。
轻轻地推开窗子,大师傅就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样,温和地笑着。大师傅是那么善良可爱,在梦中,还是带着仁慈的笑容。昭明慢慢跪下来,轻轻地跪了九个头。然后又从窗口跳出去。到了二师傅的竹轩外边,他不敢进去,只在外边跪了。然后又到三师傅房间里头,给带着俏皮笑容的三师傅掖好了被子,放肆地亲了亲三师傅的手。将那水晶玉一样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飞身,离开了紫晶源。永别了,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从此,我的身上将染上血痕,无论是仇人的,还是恶魔的,都不能给爱我养育我的师傅,带来一点不幸。
唐基境内,比想象中更混乱。踏上这块地方不过三天,却已经看到几十起斗殴事件了,看到了百来个人无辜被杀了。一群群暴民在乡间里摩拳擦掌,好像唐基是一个火药桶一样,充满着危险。

明珠的永远离开,终于教会了风晨旭一件事情,那就是忍受,不管你碰到了什么,你都要忍受。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唐基,自从珠子过去后,他运用凤魄伏魔的感应能力,追踪那两个魔女,来到东大陆整整已经一年半多了,到唐基这里,凤魄有极强的反应,晨旭留下来,也已经半年了。看够了这块土地上的乱状,风晨旭觉得山河变色,只怕就在眼前了,这块东大陆最大的土地,马上就要上演一场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战了。君王无道的结果,往往就是代价巨大的重新洗牌。晨旭拉了拉身边昊儿的手道:"昊儿,累么?"
清昊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道:"不累,师傅,我看这些村子乱极了,咱们不如到山里头休息,可能还安全些。"
晨旭将昊儿背在身后,柔声道:"好孩子,你在师傅背上睡一觉,这些天,你跟着师傅,受苦了。"
清昊笑眯眯地趴在师傅背上道:"师傅爹爹,昊儿这些天受益非浅呢,这一年半来尝到的东西,比昊儿前十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晨旭轻轻拍了拍他的屁屁道:"旭儿,师傅越来越觉得唐基有很强的魔力,凤舞已经不止一次给咱们报警了。所以,从今天开始,师傅要称你的字了。"
清昊嗯了一声,他实在也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就在师傅身上睡着了。
到了山的深处,在一个湖边,晨旭抱着他坐下,将披风铺在地上,让昊儿睡着,他到湖边打些清水,给孩子净净脸,然后吃些干粮。突然,昊儿边上的凤舞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红光,剑发出了一声激动的低鸣。
清昊立时就醒了,作为凤舞传人,对于这种声音当然是很警觉的,这是恶魔在附近的警讯。晨旭一把将他抱起来,顺手将包袱扔进了长草堆里。这爷俩都听见有脚步声过来,这脚步显示,来的魔,手段极高。
晨旭看了一眼昊儿,昊儿的脸上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种跟恶魔斗上一斗,为小爹报仇,证实自己能力的渴望。晨旭突然抱着他,跳入了湖里。昊儿几乎要尖叫出来了,师傅,凤舞神功是不近水的,咱们不会水,要淹死的。
不过信任使他选择了闭嘴,晨旭进入水中的刹那,敝水咒就清晰地浮在耳边。他一边喃喃地念着,一边眼泪已经渗进了嘴里。仿佛又听到珠子清清的笑语:"旭哥,你不会水,没有关系,弟弟送你一个敝水咒,这个咒语,能让你在水中躲上半个小时。你跟我念。"
昊儿看着这个由小龙织起来的,奇怪的蓝色的网,本来已经问出来的声音又吞进了脖子里,不必说了,这一定是小爹爹的杰作。小爹,他是真的爱师傅啊,什么都愿意替师傅做。可也真因为这样,师傅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昊儿很清楚,师傅被逐出龙泽,他一直没有选择自尽,并不是师傅不想自尽,师傅是要为爱人报仇后,才痛快的离开人世,去寻找自己的爱人,把爱人从无尽的虚空中找回来啊。
师徒两在水中浸着,不一会儿,两个魔的声音已经在他们头上了。这是一男一女两个,晨旭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全身都绷紧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一直在找到的魔女之一的明折首,居然就出现在这湖边。她身边的另一个男魔是谁呢?
明折首全然没有想到,这黑浓一团的水下,居然有两个人躲着,而且其中的一个,是必找到她们姐妹,杀之而后快的人。她拿着手中的团扇,笑了笑,对身边的男魔道:"血影,姐姐劝你,还是向魔主投降吧,与其做不自量力,葬送咱们最后生存机会的事情,倒不如回到魔地,向明亦远臣伏。我听说,他这些年,将魔地治理得很不错。那里,毕竟是咱们的故乡啊,姐姐参与杀害了玉明珠,明亦远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是回不去了。可是,你手上,还没有欠什么大血债,你回去吧。"
明血影冷笑一声道:"玉明珠,不是死在咱们手上的,他是自已想死。我平生最恨,就是没有能亲手杀了这个贱人,为父亲大人报仇。这个贱人,毁了咱们明家,我若不能将这个贱人的后代子孙连根拔起来,我绝不可能回魔地去。"
明折首长长地叹气道:"血影,你从来没有和他交过手,没有和他相处过,你不知道他的为人。他,他不是贱人,如果我们不是生来的仇人,姐姐真的很愿意自己有这样一个朋友。害死了他,姐姐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姐,你是怎么了,这个贱人,把你害得那么惨,杀了咱们明家那么多人?你还为他说话。姐,你,你变了,这几年,我,我觉得你变了。"
"血影,姐姐是想明白了,玉明珠说得对,一切是非,都是因为一些不应当生出的贪念。要是想得通透了,就算全天下是你的,又如何了呢?血影,姐姐已经是一身的罪恶了,回头已经无望,你不要陷下去。千万不要被明硕霞姐弟再利用了。"
"姐,硕霞堂姐,雄心壮志,要复我明家江山,你怎么说出这般话。姐,你胆子变得小了,弟弟也不想多说什么。今天你跟我说的话,我也不会向堂姐提起。但是,咱们大事眼看就可以成了,堂姐她们已经跟支持咱们明家的力量又联系上了,不久,唐基全都是咱们的,然后咱们再以唐基为大本营,攻下东大陆,最后,实现咱们灭掉桑德兰宫,将龙泽在这个星球上完全消灭的宏愿。"
"血影,龙泽,你,你只怕毁不掉。你不明白,龙泽不是一个地方,他是一种梦想,既是玉明珠的梦想,也是普天下所有爱美的人的梦想。你就算毁得了有形的龙泽,也毁不去每个人心中无形的龙泽。"
明血影很是焦躁道:"姐,你跑到我这儿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想破坏我和堂姐的盟约么?只怕不能如你的意了,我意已决,明天,我就和堂姐结成联盟,实现我统一唐基的愿望。"
"血影,十五年前,你经营了十来年的血影组织,毁于一旦,那个时候,你就应当想到,你不会成功的。十五年来,你牺牲了多少生命,又重新组起了血影组织,这一次,姐姐有一种预感,你,你又不会成功。"
明血影刹那间裂开魔眼,暴叫一声道:"别对我提十五年前,要不是萧海蓝这个死贱人,我们明家,根本不会失败,明亦远这个叛徒不可能主宰明家,叔叔也不会死于玉明珠之手,魂飞魄散。十五年前,他重创了我,逼得我只好蛰伏。现在,萧海蓝已经烂成臭骨头了,唐基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
明折道默默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惨然一笑道:"我是逃不了死的,自从玉明珠被害死那天起,我就知道,等待我的,只有一个死字。血影,姐姐言尽于此。咱们姐弟就此别过。我不会再来找你了。"说罢,她长长地对着湖面吐了一口气。
晨旭按着剑的手已经松下来了,不管如何,总跟她有过一段夫妻生活,不管如何,她今天已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如果这样,就让她自寻了断吧,相信明珠,那么善良,一定会给她一个痛快死的机会。"
明血影冲着明折首离开背景重重地吐了口洗漱:"胆小鬼,不成事的东西,一点事情就怕成这样。明家怎么有你这种女儿。我和堂姐就做给你看,等你看着龙泽被咱们灭了,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暗魔力了。"说罢,他举起手掌,在湖面重重地击下去,湖水立时可怕地晃动起来。昊儿只觉得头晕得想吐,五脏六肺都喘不过气来了。蓝光外面,那一层层黑暗,似乎要将他吞噬一样。昊儿紧紧抓住师傅的手,此刻,只有师傅的手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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