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水无端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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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无论是神武大军还是龙家军,均没有做出任何举动。筋疲力尽的双方,都疲倦地入睡了。整个鄂州城,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士兵的哭声。
猛然间,天空中春雷乍响,在双方将士都惊慌失措,以为敌军来犯时,眼前不时掠过的光亮让大家明白,春雨来了。
大雨不断地下,神武大军将士极不习惯这雨水声,加上许多帐篷漏水。虽然疲劳,却也有很多士兵无法入睡。
而鄂州城这边,滂沱大雨让广南将士都想起家乡的雨水,也是这么充沛,也是这么淋漓。他们想起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战友,如今却已经天人永别了,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回到多雨而炎热的广南了。许多人就这样悲从中来,一夜难眠。
雨水,让鄂州笼罩在一片悲伤中。
在这个时候,在鄂州的最大酒楼——听月轩里,已经在这里沉醉了三天的一位青年男子也被雷声惊醒了。他睁开朦胧还带着醉意的双眼,看着窗外的夜雨,看着在雨中变得模糊的亭台楼阁。
空中又是一声惊雷。那青年男子浑身一震,不由得自言自语道:“文天籁啊,文天籁,你这是什么啦。居然在这种地方留连忘返。大好男儿就这样沉迷酒色中么?不该啊!不该啊!”
他挣扎起来,就这样一拐—瘸地向外走出。刚出门,就被外面雨水打湿面庞。他精神为之一震。他突然想起数天前,方芷容雨中为他送伞的那一幕,不禁放声大笑,毅然走进雨中。
他在街上摸索前进,突然前面一阵光亮,只听为首一名将官喝道:“来者何人,半夜三更居然在大街行走。左右,把他拿下。”早有其余士兵冲上前去,一把将文天籁抓住,带到那将官的面前。
那将官定睛一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他喊道:“侯爷,您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左右,快放开他。”
那些士兵听说他们所抓拿居然是堂堂侯爷,都吓得心惊胆颤。他们连忙把文天籁放开。
文天籁苦笑道:“原来是呼延将军,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原来来人就是刚回鄂州的呼延霞飞。
呼延霞飞见文天籁如此落魄,也不敢多问,立即亲自送文天籁回府。在回府途中,呼延霞飞将这几天的战况告诉给文天籁听,但没有提到方芷容违命出城的事情。这倒不是他有意遗漏,而是他当时并不在场,不知道事情经过,也就不提了。
文天籁知道龙雪皇兵败,颇为惊奇。但他也没有多说。呼延霞飞送他回到府中,府中自有老家人侍侯,呼延霞飞也就告别而去,继续巡城了。
文天籁沐浴过后,坐在大厅之上,想起龙雪皇兵败的事情,不禁喃喃道:“龙雪皇,你……原来……”
夏隆基偷偷来到龙雪皇的府门前,想了想,叹了口气,却又转身离开,只让门人递了一封书信进去。
密室之中,那白袍少年把刀再刺入自己肩膀,那俊朗的面容被乱发所盖住,只听到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别无选择,我别无选择了……”
那流出的鲜血将面前的信笺染红,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我并不怪你。我的兄弟。”
在庞飞的临时将府中,除了龙雪皇、夏隆基、方芷容和荆湖降将外,众将却济济一堂,边吃边谈。
“你的意思是我们全军要撤离鄂州,不再插手战事?”哥舒带刀老将军惊讶地道。
“是的,”庞飞低声道,“如今再战有何意思?再打下去徒增死伤,我军不见得受益。不如找机会稍退。”
哥舒带刀皱皱眉头,望了望刚刚伤势痊愈的公子无伤一眼,道:“无伤有何看法?”
公子无伤摇头道:“不妥,倘若输一仗就要撤退,军心难免大乱。敌人若乘势追击,我们难免大乱,一溃不可收拾。”
“哼,就是留在此地也是无用!龙雪皇用人无方,胡乱提拔,那方芷容是何许人?以色近者,佞幸而已,居然也能做到军师之职。此次龙家大败,上万兄弟战死,他俩实在难辞其疚!”新来的龙云卫突然开声,他说话之时紧握笔头,义愤填膺之极。
“就是,我们兄弟一来就被调到鄂州闲坐,倘若今日有我们兄弟坐镇,我军岂会如此惨败?”那龙日来也插话道。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竟要将龙雪皇的功绩尽数抹去,似乎他们才是龙家的希望。
“说得好!”公子无伤突然大笑道,他走上前,大手拍了拍龙云卫和龙日来的肩膀,他们都觉肩膀疼痛无比,几乎站立不住,险些跪下。
公子无伤笑道:“原来贤昆仲是这等骁勇,既然如此,明天一早,就请两位带领本部人马出城破敌,我们在城中静候佳音。若两位得胜回来,我们自然会赶无能的龙雪皇下台,两位意下如何?”
“对,”雷振方也大笑道:“就看两位的本领!”
龙云卫和龙日来面色都是一变,今日在鄂州城头上,他们也看到了北军的可怕。给个天他们做胆他们也不敢带兵出征,可如今公子无伤这般说,他们也下不了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各位,大敌当前,大家就不必争吵,我们还是商议龙家军今后走向吧?”庞飞替两人解围道。
“谁说我们在争吵呢?”公子无伤嘴角微微上翘,笑道:“只要两位公子能打败北军,我们何须再考虑其它呢?这是最佳良策。”
“红花终须绿叶扶,两位公子再厉害,没有各位的襄助也是不行。何况我觉得我军纵有机会取胜,胜也无益,何必再动干戈,白白牺牲士兵的性命?”
“无益倒不见得。”哥舒带刀道:“南朝割让了潭州等地给我们,为守承诺,我们也该打败北军,保住鄂州才对。”
“南朝虽然割地给我们,可当初我们只是应允打败帅英旗军,没有说要对付北军啊!我们就是撒手不干,也算不得失信。”庞飞争辩道。
“庞将军说的也有道理,”公子无伤忽又笑道,“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今晚的聚会,究竟是庞将军私下邀请我们前来的宴会,还是商量军情的大会。倘若是后者,我怎么不见少主和夏隆基将军?还有方芷容小姐也是不见。倘若是前者,嘿嘿,似乎吃喝才是正事吧?”他把头一扬,夹起一箸菜,放在庞飞的碗内。
“不,”龙云卫朗声道:“其实这次宴会另有正事。我们三兄弟是受了家主的密令前来,倘若龙雪皇有何不妥,我们就可以有所动作。夕阳,你把密令拿出来罢。”他转身对—直都不吭声的龙夕阳道。
那龙夕阳高大方正,英气逼人。他听了龙云卫的说话,居然无动于衷。龙日来忍不住,催促他道:“快拿出来吧!”
“什么呀,”龙夕阳笑着道:“我身上那有什么密令?两位喝醉了吧?各位大人,小弟不胜酒力,要告退了。”说完,竟转身离开。
龙日来和龙云卫想不到他居然这样做,一个气得直跺脚,一个则是站住发呆。公子无伤则微笑着,不住望两人杯里添酒。这酒席是不欢而散。
待龙云卫两人走出将府门,却见龙夕阳打着伞,在外等着他们。两人心头有气,上前质问。
龙夕阳却拉两人到无人地才道:“我的两位好兄长,你们也太冲动了。难道你们没有看见,除了庞飞一人外,其它的龙家将领都在支持龙雪皇。你们现在贸然拿出家主密令,岂不是打草惊蛇?龙雪皇的声威仍在,目前不可乱动,只能静观其变。我们等着瞧,龙家子弟终会有收回兵权的一日!”

两人方才恍然大悟,连声称赞龙夕阳。龙夕阳却微微笑着,略有不屑之色,但夜色之中,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神色。
第二天,龙雪皇召集众将在中军府议事。那中军府原是公子楼的议事之地,现在龙雪皇不客气地把它占了。韩世杰等人故地重游,但觉景物依旧,人已全非,自然唏嘘不已。众将分列两旁,等待龙雪皇的说话。其中,方芷容迫于军规,不得不上堂听令,却一眼也不瞧龙雪皇。
这时,龙雪皇打量了众人一番后。突然道:“昨晚一战,雪皇无能,连累上万将士战死沙场。雪皇心中羞愧不已。今日在此发誓,不破战如风军,雪皇永世不得返回广南。若有违背,有如此肉。”说完,拔出剑来,手起剑落,挖下了自己前臂上的一大块肉,顿时血光四溅。
龙雪皇浑若不觉,一脚踩在那肉上,悲声道:“龙家将士都是我雪皇的兄弟,今日我还给你们了!你们英魂未灭,请助我击败战如风。不破北军,誓不返还!”
此时一道阳光射进,照得龙雪皇浑身发光,犹如神人。众人被他气势所慑,但觉身处在黄鹤楼上,浩荡长风扑面而来。
大家的热血都不禁沸腾起来,齐声大叫:“不破北军,誓不返还!不破北军,誓不返还!”
龙雪皇见众人精神已经振作,便道:“书记官,我们军中现有饷银多少?”
书记官是子东。只听他昂然道:“军中现有白银十万两。”
龙雪皇转过头来问欧阳南方道:“欧阳将军可知,包下全鄂州的青楼烟花地一天,十万两可够?”
欧阳南方无论是在荆湖大军还是龙家军中都是负责情报收集的角色。饶是他上晓天文,下精地理,世事无一不精,但龙雪皇此问,还是难倒了他。他捏指盘算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道:“倘若是包下普通烟花之地,五万两即可。但鄂州城中还有数间出名勾栏,其中的绝色女子每人非五百两以上不可。所以恐怕难以包下全部青楼烟花地。”
龙雪皇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包下普通烟花之地罢了。通知全军,非值勤人员,一律可以到这些地方游玩两天。他们跟随我征战四方,久未还家。如今是提供一点补偿给他们的时候了。”
众人无不惊讶。士兵长年征战在外,为了满足士兵需要,不少军队都会特意提供营妓供士兵享乐。龙雪皇对此类事情极度厌恶,他—上台就废除营妓制度,想不到现在居然会出重金来包下整个鄂州妓院来满足士兵的需要。
只有韩世杰、夏隆基、龙夕阳等人才猜到龙雪皇的用意。龙家军新败,士气低落。必须要有某些事情来振作士兵们的斗志。虽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但要在短期内达到最快效果,无疑是人类最原始的**。加上龙家军多数士兵禁欲久矣,想必收到意外的效果。
韩世杰等是男人,寻风弄月之事实属等闲。但方芷容作为目前军中的唯一女性,而且尚未出阁,听到这等事情自然满面羞愧。但她内心深处也的确佩服龙雪皇的精明。仅仅使用这么两招,无论士兵还是将官都会将昨天的失败一扫而光,重新恢复士气。
失败并不可怕,一时的失败并不等于以后的失败,只要保存实力,重新振作,未尝不可以东山再起。最可怕的是失败后一蹶不振,失去对胜利的追求,那么就会一败再败,最终会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方芷容正思索间,突然听到龙雪皇喝道:“方芷容,你可曾知罪?”
她不知所措,茫然走出将官伫列。只听龙雪皇道:“方芷容,你昨日未奉将令,就私自带兵出城,连累上千将士死于非命。你说,你该当何罪!”
方芷容恍然大悟。是啊,你说得真对。我不奉将令,私自出城已经是死罪;而私自调动人马更是死罪;至于连累上千将士阵亡,那是罪无可恕的啊!你的心真狠啊!方芷容一时无言而对,眼睁睁地看着龙雪皇命令两旁的刀斧手将她绑起,要推出辕门斩首了。此事太过突然,饶是众将身经百战,此时也惊呆了。
“少主,方将军万万不能斩。”随着一声大喊,一向沉默寡言的夏隆基竟然出班跪倒在地上,为方芷容求情。
只见他惶急道:“方将军违反军令不假。但她违令只是为了救援属下人马,其心可悯,其情可怜。在昨日的战斗中,方将军身先士卒,力杀敌将多员。倘若不是方将军替我们牵制敌军,恐怕三万龙家将士无人可以活着归来。方将军有罪,但也立下奇功,希望少主您高抬贵手,放过方将军吧。”
“夏将军言之有理,请放过方将军吧。”众将均对芷容抱有好感,如今见她为救自己人获罪,深觉不值。于是纷纷出班,跪倒在地上,替方芷容求情。龙云卫两人见龙夕阳也出班求情,也只好照做。
龙雪皇见此,暗中松了口气,却仍是冷冷道:“既然各位将军求情,也罢,我就饶她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刀斧手,替我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
龙雪皇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须知方芷容是堂堂女儿家,怎么能承受四十军棍;而且军中规定,凡受军棍者,必须褪去下裳衣甲。如此侮辱,教芷容以后如何做人?于是又纷纷求情。
龙雪皇哼了一声,淡淡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此言一出,众人皆知无救,只好退回原位。夏隆基在回去时向下面的刑杖手使个眼色。那刑杖手会意,只是褪去芷容的裙甲,却不敢脱衣,就这样隔衣打了起来。
只听“叭!叭!”响亮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众人面色俱变,暗中替芷容心疼。可怜这么一朵娇嫩的鲜花居然会受到如此摧残。
众人都想:方芷容和少主关系非比寻常。想不到会因为违反军令而受到这种惩罚。看来少主军令森严,不论亲疏,一律铁面无私。自己可千万不能违抗军令啊。
众人皆以为像芷容这样一个美貌女子,必定因熬不住疼痛而呻吟不已。不料厅外除了“叭叭”声外,就没有别的声响。像韩世杰他们不了解芷容的,还以为她已经昏了过去。只有了解芷容性情的龙雪皇和夏隆基才明白,她不愿服输,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叫啊!
不一会儿,刑杖手上来缴令。龙雪皇点点头,吩咐他退下,却不再理会方芷容仍在厅外趴着,与众人讨论如何对付北国骑兵。众人心忧芷容的安危,心不在焉,加上北国骑兵确实强大,大家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只好就此散会了。
众人好不容易退场,就纷纷赶去看方芷容如何。谁知厅外踪影全无。一问厅外的守军,才知道有人暗中送芷容回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哥舒带刀本来还想带着大家去探望,但转念一想,毕竟方芷容仍是个黄花闺女,让那么多大男人上门不好。于是就请大家各自离开,派下人携信问候即可,不必亲自上门。众人唯唯诺诺,一同散去。
龙雪皇重责方芷容的消息传了开去,龙家将士无不凛然,从此无人不遵守军纪,而士兵的战斗力也在这严明的纪律中增强起来。而龙云卫等人在龙夕阳劝说下,也没有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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