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懵懂又见伊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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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回过神来,发觉余下的龙家战士已经把那个惊叫之人带来,方芷容心中奇怪,她在鄂州举目无亲,是谁在那里呼叫?仔细一瞧,发现他竟是今日白天所见的那个注视自己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就是文天籁。原来,他拉呼延霞飞去喝酒,呼延霞飞心中痛快,喝酒如流水一般,文天籁却喝了几杯就喝不下去了。他心里暗暗叫苦,心道:早知就不陪他来喝酒,趁个空子偷偷溜走。好在呼延霞飞是个粗豪之人,也不大理会。
文天籁逃出来,反正无事,索性独自驾舟,于东湖上游历。在古清河旁远远望见方芷容的船只,见船上一倩影似曾相识,心一动,虽然口里不住地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却情不自禁地将舟子驶近。
但见月华之下,那女子容色绝美,气质高雅,竟然就是今日火场相见的方芷容,一时惊喜交集。正想开口打招呼,忽然又想到自己和她非亲非故,这样做好像过于唐突佳人,但不藉机会认识,自己又心痒难止。
正踌躇间。忽见一俊逸神飞的青年从船舱走出,与方芷容并肩站在船头,谈笑风生,神态颇为亲密。那青年不是别人,竟是龙家少主龙雪皇。
文天籁见此情景,全身如进冰窖,一时呆立风中,但觉胸口如刀绞般剧痛,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来。须知南朝民风虽然浮华,但礼教之风却极盛。男人固然可以寻花问柳,三妻四妾,但女子却不能轻易和人交谈,更勿论与人在外游玩。今见方芷容和其上司龙雪皇一起夜游东湖,显然情谊菲浅。一时悲从中来,竟不能自已。
文天籁生性恬淡,从不大悲大喜,一切顺其自然。其父文胜阵亡之时,他年仅十二岁。但他不哭不闹,而是承担起家主的重担,将各项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举办其父的丧事隆重而不铺张,众人见他如此,纷纷认为文胜后继有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面对众人的称赞,他却一如往常,神色自若。他甚至还看出南朝盛世下的危机,毅然辞官归隐山林。今日两见方芷容,竟然都失魂落魄,实在是前所未有事。
他苦笑着安慰自己:“哈,我今天是怎么啦,居然这般神不守舍的。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既然已立志投身于书海中,为何又这样痴迷一个女子呢?自己不是经常笑话书中的那些痴男怨女么,自己怎么也成其中一员呢?只不过是匆匆一见,自己居然就这样痴迷,真是个大傻瓜,真是个大傻瓜啊。”他嘴里不断地自言自语,双手也在不停地搓着。
正当文天籁自怨自艾的时候,突然间,发觉方芷容和龙雪皇竟然以弓箭作戏,后见龙雪皇一箭射向方芷容,心忧玉人的安全,情急之下竟然喊出声来。却惊动了潜伏在四周,暗中保护龙雪皇安全的卫兵。
文天籁武功极低,加上他也不想反抗,于是就被卫兵拿下了。而卫兵对他也十分客气,既没有拳打脚踢,也没有五花大绑,只是由两个大汉抓住他的双手而已。
被卫兵带近方芷容身旁,文天籁只觉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似的。他竭力想保持自己的镇定,却始终无效。猛然心念一转,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为什么要装出一副镇定从容的样子呢?紧张就紧张,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样一想,反而镇定了下来。
方芷容见眼前此人先是慌张不已,随即恢复如常,心中奇怪。她吩咐卫兵松开文天籁。她柔声道:“先生贵姓?你我虽是陌路之人,但先生却关心我的安危,我在此谢过了。”说着,向文天籁深施了一礼。
文天籁想不到方芷容居然向他道谢,一时间也慌了神,只恨卫兵没有把他抓住,让他此刻手足无措。他结巴地道:“没……没什么,我姓文,叫文天籁。刚才我失言乱叫,倒是冒犯小姐您了。”
方芷容笑道:“怎么会呢?今天下午已见先生勇于扑灭城中大火,刚才又为我这位外地女子呼叫,可见先生乃仗义之人。如先生不弃,这里还有残酒少许。我在此敬先生一杯,为先生压惊。”
说完,拿过一个空杯,在那杯子和自己的杯中都斟满了酒,然后举起杯来一饮而尽,面上顿起红晕。只看得文天籁怦怦心跳。
他连忙拿起杯子,一口把它喝下。文天籁酒量本浅,加上入口又急,只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待文天籁好不容易恢复神态,方芷容才道:“先生,我有急事要办,不能在此继续向先生讨教了。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文天籁连忙道:“好说,好说。小姐请便,小姐请便。”
方芷容又是嫣然一笑,就要告辞。文天籁猛然想起一事,大声叫道:“小姐请稍等,小姐请稍等。”
方芷容停下来,好奇地望着文天籁。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水囊,道:“小姐,今日赠水之恩,文某绝不敢忘。此水文某未敢擅喝,请小姐收回吧。”
方芷容一早就忘了此事,被文天籁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低头道:“先生不必多礼,这物就当是送给先生吧。”说完就急急走进船舱。文天籁还待要说,却被卫兵带回自己舟中。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想起刚才方芷容一言一笑,如梦似真,不禁又是痴了。猛然,他将牙一咬,将手中水囊抛出,“波”一声跌落湖中。他将水囊抛出后,立即就后悔了,赶忙划船来到水囊落水处。那水囊未满,内有空气,下水之后立即又浮了上来,文天籁连忙把它捞起,用衣袖细心将它擦干,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回到府中时,天已发亮。早有人迎上,自称是呼延霞飞将军所派,请文天籁回去议事。文天籁自然应允。见到呼延霞飞之后,才知道呼延霞飞将要带兵出征,会同龙雪皇共同追击飞虎军。他心中略感不妥,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文天籁送呼延霞飞出门,忽然一阵兵马自大街前而过,文天籁见带兵主人似是女将,心一动,以为是芷容,禁不住多望了两眼,谁料那女将却蒙着面,看不清模样。
呼延霞飞见到那员女将,略带尴尬地道:“原来是娥儿。她是折德卿将军的‘莺兮’。”
“原来如此。”文天籁想到方才的失礼,不觉面红耳热。
“侯爷,你没有用‘莺兮’么?”呼延霞飞开口问道。
“啊,”文天籁回过神来,“‘莺兮’么?我是不会用的,我觉得她们太可怜了。”
“是呀,”呼延霞飞慨然道:“不过我和侯爷不同,我只是没有资格用罢了。”
“没有资格,”文天籁奇道,“据我所知,凡是五品以上的武将,皆有资格。呼延将军乃四品地方大员,为何反倒没有资格呢?”
呼延霞飞面色微微一红,他面色紫黑,这一红倒也不觉眼,道:“说来惭愧,两年前我成为军中统领,皇上特许我到影武堂中,去接受属于我的‘莺兮’。侯爷您也知道,‘莺兮’虽有权挑选主人,可影武堂也规定,‘莺兮’一旦超过十六岁,失了时机,就必须听从堂里指派。”
“我的样子丑,刚满十五岁的莺兮虽有一大批,却无人选我。影武堂无奈,便指定一个刚满十六的‘莺兮’给我。那‘莺兮’身材娇小,长得很是可爱。我本来满心欢喜,谁知……唉,她竟然吓得不住发抖。面上尽是害怕的神色。须知‘莺兮’都经过严格训练,本应十分忠心主人,轻易不表露神色,如今连她都害怕我,可见我是如何丑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勉强她?我便推辞不要。影武堂中自然大感不满。幸好她们也不敢勉强我,我一个人倒落得逍遥。”
文天籁哑然,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这时,呼延霞飞忽地想起一事,他连忙道:“好教侯爷得知,龙雪皇留下了一名女将和三千人马在城里。他们不知有何动作,还请侯爷小心!”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文天籁听到龙雪皇居然派女将留守,不禁一阵惊喜,追问道:“你可知那女将叫什么名字?”
呼延霞飞想了想,道:“好像姓方,名字怪好听的……啊,就叫方芷容!”
望着滚滚而去的南朝大军,文天籁却在回想方才呼延霞飞所说的话,龙雪皇竟然派她留下,自己不是可以天天见到她么?哈……可是,见到她又怎样呢?她已经……唔,不管怎么说,能见她一面也是好的啊。带着难以分辨的复杂心情,文天籁回到自己的房间。
由于城中的呼延霞飞、师继勋、折德卿三员大将都领兵出征,文天籁就当仁不让地接管了整个鄂州。其实,除了文天籁,还有其它鄂州官员。但由于呼延霞飞等人把军权都移交文天籁,在此非常时期,他自然就获得全部的权力。
而他并没有做太多关于城防的工作,反而让鄂州恢复到开战前的各种状态,四门大开,人们随意进出,从不加以盘查,令一度衰竭的商业重新焕发活力。城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方芷容得知这情况后,就亲自去会晤文天籁。
当文天籁知道方芷容拜访时,不禁吓了一大跳,慌忙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出外迎接。
此时,方芷容已知道文天籁是南朝侯爵,原本对他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她甚至怀疑当初文天籁是否有意跟踪自己,对龙家军心怀不轨。所以面对文天籁时,浑没有在东湖之上的盈盈笑语,反而一副面沉如水的样子。
两人客套了一番后,方芷容单刀直入问道:“侯爷,您为何不加强鄂州城防,反而放松戒备,让各类人物随意出入?飞虎军虽然被击退,但鄂州乃兵家必争之地,随时有敌军来袭,我们不可不防啊!”
文天籁压住心中的紧张,缓缓道:“据我所知,飞虎军正向江陵方向撤退;而部落联军更是逃向川中。倘若还有敌人来袭的话,那么只能是北国兵马了。”
方芷容点头道:“既然侯爷已经知晓,为何又如此安排?须知襄阳的北军是战如风将军指挥。听说此人乃北国三大名将之一,用兵神速,擅长快攻,曾经在三天内行军千里,奇袭五座城池。万一他发动攻击,试问以鄂州现时的防守体系,如何应付得了?”
文天籁偷偷望向方芷容,发觉她谈吐间透着精明干练之气,与当日自己所见的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态相比,却另有一番韵味,堪称花能蕴籍,玉有精神。他看着想着,居然出神了。
方芷容忽觉气氛有异,然后发觉文天籁竟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忿意,轻轻道:“侯爷,请您自重。”
文天籁猛然醒觉,懊悔不已。他一巴掌打在自己面上,顿时显出五个手指印。他连番道歉道:“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女将军您,真是罪该万死,真是罪该万死。”
方芷容想不到他居然会主动认错,并自打嘴巴,顿时忿意全无,反而有些尴尬。两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方芷容想起此行的来意,又在询问文天籁的防守情况。这次文天籁不敢造次,慌忙道:“请女将军放心,对于战如风来犯之事,我早有安排。”
方芷容愕然,只听文天籁道:“我军留守鄂州城不过区区四千人,即使加上女将军的三千兵马,也不过七千人左右。要守卫鄂州三城,平均每城不过两千多人马,如何应付敌军的进攻?倒不如以不变以应万变,以空城之计来应付北国的进攻。”
“我已命人带备牛羊酒水,在北军的来路上专门等候,待北军一来,就以慰劳三军的名义来接待他们。想必会令他们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妄动。同时我命令所有士兵都离开鄂州,在龟蛇二山来回走动,时隐时现,装出有千军万马在此埋伏的样子。加上四门大开,百姓欢声笑语不断,敌军必然会考虑再三,不会轻试其锋。”
方芷容摇头道:“此计不妥,倘若战如风真如传说中厉害,这等花招又怎会瞒得过他?须知用兵之道,讲究藏匿于无形。倘若我们真有伏兵,怎会派人去慰劳敌军?那是打草惊蛇之举。倘若我们是诱敌深入的话,也无须四门大开,更不能让人发现伏兵所在。您所说的各种措施,明眼人都会看出这是疑兵之计,这反而告诉敌军,我们鄂州城中兵力不足,需要用这等技巧来防御啊!’
文天籁静静道:“您说得对,我所用的计策很笨拙,倘若对方是普通将领的话,一定会认为这是疑兵之计,无须多想,立即大举进攻。但对方可是战如风啊,他必定深知知己知彼的道理。他会想,既然连普通人都能看得出破绽,那贵家少主又怎会使用这些漏洞百出的计策呢?贵家少主可是非凡人!倘若他明明知道有破绽还使用,那计策本身一定有其可取之处。看上去是破绽百出的计策,实则是引诱敌军上当的圈套,这样战如风一定会犹豫,就能为我们兵马回援增加了时间。这样就很足够了。”
方芷容心中一动,道:“您说这是我们少主的计策,可对方会这样相信么?”
文天籁道:“不由他不信。虽然不愿意接受,但对外人来说,鄂州已经不再是南朝的鄂州,而是贵家少主的鄂州!外界谁也没有听说我的名字,反而女将军您的名气更大。大家都会在想,龙雪皇把您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留在鄂州,应该是别有用意的。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大家都是以为是您奉他的命令行事,那么像战如风这类名将凡事都会多想一下的。”
方芷容听出文天籁弦外之音,仿佛在说她和龙雪皇关系暧昧,已经是路人皆知的样子,面上不禁飞过一抹红霞;同时也对文天籁暗起戒备之心。这男子看上去浑浑噩噩,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想不到思虑竟然如此周到。倘若将来重新和南朝开战,那么他必定是龙家军的大敌。
方芷容内有心事,也就告辞而去。文天籁望着她远去的倩影,突然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
三日后,城外的探马来报,北国大将战如风率领两万精骑,日行三百里,在离鄂州城外五十里处突然停止前进。文天籁知道之后,镇定自若,吩咐让鄂州四门继续大开,让百姓自由出入。北国骑兵果然不敢轻易冒进。
为消灭帅英旗军,龙家军做了大量的工夫。他们先是将所有的粮食都放在船上,而工兵则轻身追赶。船只逆流而上,自然比不上陆上行军的速度,但由于船只可日夜兼程,倒还跟得上。
龙家军实行的是平行追击,速度自须要控制得极佳,否则就无法和敌军保持一定平行距离。幸好沿途多江河,大西军怎样也走不快。龙家军倒跟得上。帅英旗有见于此,竟停下不走,准备与龙家军决一死战。
“大家请看,”负责情报收集的子东向大家介绍道:“帅英旗知走逃无路,索性背水一战。他背倚大江,设下品字大阵。这举看似冒险,实则内有乾坤。须知这品字型的大阵是攻防一体的战阵。倘若轻率地攻击品字型的凸出部,大西军必定会让这凸出部慢慢收缩,然后反过来变成凹形阵法,吸引我军进入阵中,再以强大的两翼夹击。而且由于飞虎军背依大江拐弯处,它的正后方和侧面都受到大江的保护,我军就无法以精锐骑兵从侧面进攻,破坏敌军阵形。看来要收拾这个帅英旗,我们还须花费一些工夫。”子东娓娓而谈,分析得甚是透彻。
“依我看来,不如我军以压迫式打法,同时向敌军的中路和两翼进攻。在我军重压之下,倘若敌军仍想强行变阵,时间和空间自然不足,必定发生混乱,那我军就有机可趁了!”出声的是庞飞将军。
他说完之后,深感此计妙不可言,加之又是第一个提出,想到此次头功必为自己所得,不禁得意洋洋,头微微上仰。
“嘿,我看未必。”雷无疾将军看不惯庞飞的得意,立即反驳道:“飞虎军背靠大江,万一战败,他们的后面就是滚滚江水,无路可退,所以士兵自然会奋死作战,英勇倍加。我军与对方军力相差无几,若全面进攻,反而分散兵力。帅英旗完全可以让士兵正面作战,凭藉求生的斗心来击退我军,根本无须变阵,自然也不会出现破绽。帅英旗身为大西第一名将,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的,绝对不可小视!”
庞飞碰了满鼻子灰,却又无话可以反驳,只是“哼”一声,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既然飞虎军的背后是长江,那么就利用战船靠岸,让士兵强行登陆,从背后袭击飞虎军如何?”金碧峰提议道。
“不妥,”子东摇头道。“将军请看,大西军虽说是背江立阵,但其实离江边还是有一千步距离。这一千步空地是作何用途呢?虽说我们的探子混不进去,不过用望楼眺望,也能看到那里放置了大量的丫杈鹿角。显然大西早有准备,防止我军背后偷袭的。”
“那我军就以重兵强行登陆开路,一边前进一边扫除障碍。反正不过是一千步距离,半个时辰就可以了!”雷振方将军大咧咧道。
“此计也不可行。”雷无疾也不管雷振方就是他叔父,继续开声道:“我军兵力与大西军相若。倘若登陆的士兵一多,负责在正面进攻的士兵必然会少。万一登陆的士兵受阻,那负责正面进攻的士兵反而是孤军作战,只恐会给帅英旗各个击破的机会啊。”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都无上好主意。最后,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龙雪皇的身上,龙雪皇却是淡淡一笑,就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家。众人无不叹服。看着大家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龙雪皇不禁微微轻叹。
回到寝帐中,夏隆基也尾随而来,问道:“少主,你对众将的表现不满么?”
龙雪皇不语。夏隆基又道:“毕竟我们的敌手是帅英旗,大西的第一名将,他们虽然都接受过‘讲武堂’的训练,但成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龙雪皇淡淡道:“对手是不能选择的,而且广南也没有那么多士兵可让他们牺牲。”
“我看雷无疾将军不错么。”
龙雪皇摇头道:“他太正直了,这对用兵者是一个大忌。”

夏隆基一时无言,忽然觉得有异,却见龙冰兰不知何时走进来,正冷冷地望着他。
夏隆基心一紧一疼,便告辞而出。他走了几步,想了想,却又停下来,在帐门口守住。
他等了又等,待那皓月升起,慢慢挪到中天,终又无力地滑下。他的头发、面上都沾满了露水,却也不见那个人出来。
翌日清晨,天刚放亮,雷振方亲率精兵两万,连绵十里余,背着朝阳,以锥形阵式直扑大西军营。他们避开敌军的凸出部,全力进攻其右翼;飞虎军的右翼自然是全力迎击,而凸出的中路的人马乘机从侧翼进攻雷振方军的右肋,进而和右翼军一起,形成对雷振方军的半包围。
一时间,喊杀声震得山摇地动,响彻云天。大西军气势如虎,人人咬牙切齿,奋力死战,纵然死伤惨重也丝毫不退。雷振方军两面受敌,倘若再这样下去,雷振方军就会招架不住罢。
就在这时,龙雪皇率领六千精骑猛然杀出,迅速向飞虎军的中路和左翼接合处攻击。由于飞虎军的中路人马已经向右边倾斜,进攻雷振方军,结果与左翼军拉开了一段距离,而龙雪皇就抓紧机会,杀入这个空隙处。
负责大西左翼军是安守霸将军,他也是军中唯一能力与帅英旗接近的将领。他的目光也相当锐利,立即就发现了飞虎军的这个破绽,迅速指挥大军填补这个空隙。
真是危在须臾!只差一步就让龙雪皇夺此空隙。安守霸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冷汗,马上命令持枪士兵将手中的所有长枪都向龙家骑兵掷去。因为龙家骑兵来得过于迅速,安守霸军在填补队形空隙后还来不及整顿队伍,让弓箭手准备,龙家骑兵已经来到跟前,离安守霸军不到五十步距离。
在这种情况下,安守霸当机立断,让士兵用标枪战法阻拦龙家骑兵进攻,好让他有时间巩固阵容。安守霸这一招果然有用,不少龙家骑兵猝不及防,当场被飞来的长枪刺倒不少。龙雪皇见此就暂缓一下进攻。
安守霸乘机派出五百死士前去挑战龙家军,而自己就立即开始队形的整编。那五百死士虽勇,但兵力过少,加上龙家铁骑确实精锐,采取避其锋芒,两翼迂回包抄的战术,将五百死士的队形不断分割切裂,变成无数的小队后才开始逐一歼灭,果然很快就将这五百死士杀得干干净净。
但在这个时候,安守霸也成功地完成了变阵,他将持不同兵器的步兵多层配置,前排用牌兵,次排用长矛手,再次用刀斧手,后用弓弩手。此阵形乃帅英旗所创,又名迭叠阵,专以对付北方来去如风的铁骑。
饶是铁骑厉害,在密集的箭雨面前也死伤不少;待近得身,又遭长枪刺戳:纵能避开,却又有大刀砍来;而大西军本身有盾牌保护,士兵们互相支持,军心稳定,死伤极少。当年帅英旗屡败北军,靠的就是此阵。龙家骑兵一时无法取胜,伤亡不少,只好稍退,安守霸立即派出刀斧手追击掩杀。
由于大西军背后就是长江,根本无退路可言,所以人人英勇;加上兵力确在龙家军之上,渐渐就取得优势。大军厮杀,只认旗帜,已方的旗帜不断前进,自是节节胜利,倘若号旗倒退,便是失利。
眼见己方旗帜进多于退,但飞虎军统帅帅英旗却眉头紧皱。在鄂州大战中,他已经估量出龙家全军约有四万人马,加上一万多南军,总兵力已在仅有四万人马的飞虎军之上。到目前为止,龙家军显然只是以偏师进攻,他们的主力何在?究竟在搞什么诡计呢?他送来的情报准确么?
帅英旗正在思索间,猛然听见江边哨声大作,显有敌船在江边强行登陆!闻此暗号,帅英旗大笑:“敌人果真中计!哈哈!”
现下敌军已经上当,把大量的兵力用在登陆作战上,那正面的敌军便成孤军。帅英旗当机立断,命令安守霸立即反击,把龙家骑兵驱逐出战场,然后进行大迂回,包抄雷振方军背后,在短时间内歼灭雷振方军。
安守霸奉命而动。大西军缓缓向前推进,每前进十步,各偏将便大声呼喝,勒令士兵注意脚步,亦步亦趋,法度严谨。上万大军由守转攻,竟无破绽可言。
经过数轮的冲杀后,龙家骑兵开始疲倦,加之骑兵不善防御,一旦对方能够顶住并发动反击,那么骑兵便招架不住。眼见身边的将士虽前赴后继,但无一能突破大西军严密的阵营,再战也是无益,龙雪皇淡淡一笑,遂带军撤退。六千骑兵来去如风,大西倒也奈何不了。
安守霸在驱逐了敌方骑兵后,就立即离开自己的防御地段,包抄雷振方后路,对雷振方军形成二路夹击之态。而在另一边,登陆的龙家军却被拖延在岸边,迟迟未能支持。
尽管雷振方挥链跃马,叱咤敌阵,所向披靡,连杀数员敌将,鲜血满身;但眼见敌军越来越多,雷振方也不禁心寒,只好率领亲兵退入已军阵中。
而负责指挥的庞飞则忙得焦头烂额,顾得补东边的缺口,西边又有敌军杀进。而他身边的传命兵被流矢射死大半,士兵越来越无法听从号令,眼看雷振方就要全军覆没了。
就在这时,忽有一军从斜刺里杀出。势如潮涌,疾如风生,骇如雷崩,奋如电掣,直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扑向飞虎军。他们攻占了安守霸军离开后的阵地,再以此据点,向敌人的中路军大举进攻。整个过程快捷无比,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飞虎军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们醒悟过来时,形势已急转直下。
有些飞虎军不服气,想夺回阵地,却被龙家军中的一员大将杀得抱头鼠窜。那大将黑盔黑甲,双枪如龙,无人可挡其锋,正是龙雪皇麾下的大将夏隆基将军。
看着这批突然杀出的人马,帅英旗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镇定下来。他表面不动声色,立即派出大批传命兵,命令三路飞虎军停止进攻,迅速汇集到一处,准备和敌军决一死战…心中却暗暗叫苦,他明白自己是中了龙雪皇之计。
龙雪皇故意摆出一副要分兵从长江登陆的样子,实际却将主力伏在陆上某处。等自己以为龙家军的正面兵力不足,冒险让左翼军离开坚固的阵地,才大举进攻。如此一来,自己固然是无法发挥凹形阵法的优势,而且由于新来敌军是从己方的左翼杀来,中路军和左翼军背后都不再是长江,自然无法发挥背江而战的优势了。
不过,我还有后着未出!帅英旗冷冷一笑,昂然领兵而战。
由于飞虎军已经自动撤围,雷振方乘机带军和夏隆基会师,一同向合兵到一处飞虎军发动进攻。
正当双方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负责登陆的兵马突然加快了行动的速度。那批人马原来不是龙家军,只是和龙家军暂时联手的南朝兵马,为首的大将正是呼延霞飞。只见他一马当前,冲在最前面。他从怀中拿出一白布,高高扬起。
本来想放箭阻拦的南军见此无不目瞪口呆,慢慢地将手中的弓箭放下。呼延霞飞乘机带兵越过重重障碍,猛地发动攻击。不是对昨日的敌人飞虎军,而是对今日的友军龙家军背后发动最猛烈的进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收到呼延霞飞寄来的密函,文天籁竟紧张得搓起手来。
呼延霞飞收到朝廷的密令,要他和大西结盟,消灭龙家军?为何朝廷会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呢?
宰相谢丹臣绝非无能之辈,枢密使公子琼更是英武的将领。为何由他们把持的朝政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对于四面受敌的南朝来说,好不容易才有了龙家军这样的强援,绝不能轻易放弃。
虽然龙雪皇确非池中之物,让他发展下去终是祸患;但现下为对付北国和大西,南朝已别无他择。待击败北国和大西之后,再应付龙雪皇也不迟。
如今突然和龙雪皇翻脸,不仅背上背信弃义的罪名,而且也无法从中得益。即使能消灭龙家军,以南朝现时在荆楚的兵力,是无法应付飞虎军的,更勿论北国骑兵了。到头来,都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今再想也无益,眼下诸事繁多,必须当机立断。南朝和龙家军翻脸,自己苦心布置的疑兵之计已成泡影,北国骑兵进攻在即;况且城中还有芷容一军,万一她连同北国骑兵里应外合……不,即使她作壁上观,以城中区区七千人的兵力也是无法和北国大军抗衡的。必须和她联手,才能和战如风一战的。
想到这里,文天籁立即命令龟蛇二山的兵马回撤,并紧闭四门,而自己则赶往方芷容军的驻地,去拜见她。
方芷容的营寨处于鄂州三镇间、东湖旁的一片高地上,在此可以同时监视鄂州三镇的一举一动,而且临近东湖,能够随时坐船通过东湖出入长江。而营寨既广且阔,让人摸不清究竟里面驻扎了多少人马。
寨栅四角之内,驻扎着无数的帐篷,帐篷间有宽广的甬道以供士兵来往;栅外,遍设鹿角柴障,并布满壕沟壁垒。文天籁不禁暗暗称赞。
他走到营门,却发现所有的龙家将士都已经严阵以待,一副肃杀的景象。他让士兵通传方芷容,很快就得到她的接见。
士兵搜了他的全身,发现没有什么武器后,走来两个大汉,一把将文天籁双手双脚抓住,把他高高举起,“呼”一声抬入帐中。然后趴一声扔在地上,直摔得文天籁眼皮发白。文天籁暗暗叫苦,心想方芷容一定是极之愤怒,所以才这样对待自己的。
他偷眼望向方芷容,发现她一片戎装,更显得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只是面沉如水,显然是十分生气。只听她喝问道:“侯爷前来我军营寨,不知有何贵干?”语调冷淡,但依旧婉转动听。
文天籁苦笑道:“倘若在下要对贵军不利,那眼下真是自寻死路。其实在下并无恶意,只望和女将军议和,共同联手对付北国敌军。”
方芷容微微一怔。今天她收到探马回报,得知出征的龙家军正受到飞虎军和南朝军队的联合攻击,情况危急。她回想起当日龙雪皇在磨山断剑之事,不禁忧心忡忡。她坐着想想觉得不妥,就站起来继续想;站起来想想觉得不妥,就走着想,脑子里全是关于他安危的想法。她越想越怕,有点想哭,却又咬紧牙关挺住。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现在已经是三千士兵的将领,也是他的后路之一。自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害了三千士兵的性命和断了他的后路。她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不再为他的生死作无谓的担忧。眼下自己正处于敌境,凡事必须谨慎行事,应付好鄂州城里的南军后才做其它打算。她想是这样想了,但心乱如麻,一时竟茫然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猛然间,她拔剑而起,一剑砍掉桌子上的一角,灵台才为之一清。她大步走出帐外,命令手下兵马全神戒备,以防文天籁军的袭击。
众人本来也有点彷徨,但见主将镇定自如,都心安起来,各自紧守岗位,严阵以待。她见众将士如此卖力,不禁略有所悟,心情也安稳下来。
今天当她知道文天籁要来拜见自己,心里不禁打了个转儿。说实在话,她对于这位看似平凡的侯爷确是忌惮。但总不能拒绝不见。于是就让他进营,却想不到他会亲身独自一人前来拜会,而且一开口就要与自己议和。
方芷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大意而被他所骗。她仔细思量了一下,冷冷道:
“侯爷好聪明哦!得知北国骑兵突然来袭,竟然又想起我们。倘若我们能打退北国骑兵,您该不会又在胜利之际从我们背后狠狠地插上一刀吧?这等蠢事,我们是不会再干的!”语调显得十分坚决。
文天籁苦笑道:“女将军说得不错。在下的确是因为北军来袭才来找联军的。或许在下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吧!毕竟这次我朝对贵军突然袭击,的确是不合情理。这个错误会给两家关系带来无法弥补的创伤吧。不过,两国建交,有哪一个是遵守承诺,为了仁义道德才维持关系呢?无非都是因为利益关系才走到一起的。要击败北国,无论是我朝还是贵军都是无法单独胜任的。倘若我朝战败,北国骑兵乘虚而入,恐怕贵军也是无法讨好吧。所以就现时的关系来说,我们是合则两利,分则两损。请女将军三思。”
方芷容道:“即使侯爷有意议和,那您有何凭证?’
文天籁道:“在此乱世,‘信’字实在不足一谈。在下人微言轻,也无法动摇朝廷决定。倘若要凭证的话,就拿在下来做保证罢。只要女将军肯出兵,在下愿意将鄂州兵权尽归于您,并留在贵营,直到女将军觉得可以放在下为止。”他说话时神色自若,浑不觉已把自己推向九死一生的地步。
方芷容忍不住道:“侯爷为何要这样做呢?即使我肯放过您,您也会因将鄂州让于他人而背上叛国罪名的。何况,倘若少主发生什么事情,我不会放过您的。”
文天籁淡淡道:“贵家少主神勇无双,身边又有众多将士保卫,哪会出什么意外?在下将兵权交付于您,并非是将鄂州拱手相让。只是希望女将军能信任在下,能联兵守卫鄂州罢。鄂州是长江中游门户,一旦落入北军手中,长江天险将不复归我军所有。他们更可顺流而下,直捣我朝国都临安,其势必然锐不可挡。而战火也会波及江南一带百姓。”
“天籁毕竟是南朝子民,实在不愿见到这种情况发生,只有想方设法守住鄂州。可以鄂州现时兵力,与北军抗衡只是螳臂挡车罢。倘若能和女将军联兵,或许鄂州城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能保住鄂州,在下一人的得失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在下胆小如鼠,确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有很多事并不是害怕就可放弃的。在下不想数千南朝将士白白丧命,更不想鄂州百姓从此惨被铁骑践踏。自担任汉阳侯以来,多蒙这里的百姓照顾,在下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弃他们的。”
文天籁的话并不慷慨激昂,但自有一番让人折服的魅力。
方芷容却始终对他不大放心,语带讽刺地道:“侯爷口口声声说要为南朝百姓,那么在去年湖南百姓粮食失收、急需救济之时,侯爷您又在哪里呢?”
一直以来,方芷容都对湖南种子之灾耿耿于怀。本来那年湖南风调雨顺,百姓是不用受此灾害的,却因为南朝官员贪赃枉法,才导致数十万饥民饿死。那种惨状,凡见过的人是一世都难以忘怀。
记得当初龙雪皇以军粮赈济百姓时,有不少龙家将士反对。因为一把白花花的大米送给灾民,士兵就得吃野菜充饥了。而龙雪皇则不作解释,让所有反对者都跟从方芷容前去派粮。
当他们去到那些村落时,都不禁惊呆了。村里是一片荒芜,包括树木在内,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尽管村中有不下千人,但不论男女老少都饿得动弹不得,眼神无光,口中喃喃道:“饿……我饿……”大量的尸体则乱七八糟地放置在地上,有的已经散发臭味了。但谁也无力去掩盖了,整个村落仿佛变成饿鬼地狱。
龙家将士都是平民出身,有谁没有挨过饿,耐过饥?但如此惨状却见所未见。尽管是敌方百姓,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啊。难道不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活活饿死呢?挨几天饿又算得了什么?大家都不再反对了,而是忍住眼泪和饥饿,把带来的米熬成粥,让饥民好好饱餐一顿,并把尸体掩埋。
文天籁苦笑道:“女将军说得好,当时文某远在江浙一带,未能救助湖南百姓,懊悔不已。毋庸讳言,我朝近年在荆湖所为,确实不得民心。对贵军能及时接收辰沅邵衡四州,救百姓于水火中,在下感激不尽。”
“或有朝中官员因此而大怒,责怪四州百姓降敌。但依文某看来,国为轻,民为重。若不怜恤黎民,广施恩德,民众岂依附?百姓不从朝廷,实我朝咎由自取,岂可苛责他人?若将军方便,请替在下向辰沅邵衡四州百姓致歉,在下也不敢奢望他们能原谅我朝,只盼能略减心中愧疚之情罢。”
方芷容微微笑道:“侯爷这份心意,我想四州百姓会接受的。现下我们两家反目成仇,干戈再起。依侯爷看来,我们是否还有和好之机?”
文天籁道:“北国一日不亡,我们两家就不应为敌。毕竟北国方是我们的最大敌人。若我所料不差,半月之内,临安得知此处被袭,定会再与贵家议和。到时北军也该知难而退,鄂州之围可解。”
“若不起波折,两家之间该有一段太平岁月。纵然时间不长,但一日太平,也远胜十日交兵。少年之时,我曾在北方游历。那里战祸连连,百姓苦不堪言。我曾遇到一个当过兵的孩子,他拿着一条被砍断的手臂,满面麻木地送给我。当时的我很是震撼,也十分悲凉。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应该哭,他应该痛苦地大叫,可他只是一脸冷漠,双眼黯淡无光,仿佛已经习以为常。是谁让他失去了悲喜?是谁让他变得如此?大家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何苦这样呢?”说到这里,那懒洋洋的面上变得凝重。
方芷容心中一震,文天籁这几句话,恰好道出了她心中所想。她不禁向文天籁产生了一丝好感,心想这位南朝官员一副扮猪吃老虎的样子,原以为他是奸诈之人,但今天听其言语,却觉他心地如此善良,在这乱世的确少见。
当下向文天籁深施一礼,诚恳地道:“侯爷宅心仁厚,真乃南朝百姓之福。但愿我们两家早日和好,让百姓少受刀兵之苦。”
文天籁也被方芷容的挚诚所动,当下回礼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你我尽力,两家不难和好!”
方芷容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两家的重新合作就从此刻开始!不管外面如何征战,在鄂州城中,龙家和南朝就是最佳盟友!”
文天籁大喜,不禁笑出声来,这爽朗开怀的笑声,自当官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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