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三、那些可怜的琴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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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过去了五天。
这过去的五天,对玲珑阁的侍女们来说,是难熬的五天,是痛苦的五天,是灾难到体无完肤的五天。只因为,五天前,玲珑阁的主人玲珑郡主,跟着汲风大哥他,开始学弹琴了。
只见玲珑阁的正厅中新添了一座描金雕花的黄梨木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一应没有,只放了一把黑漆贴金鹿角霜渡的蕉叶牛毛断七弦古琴,造型拙朴,用色古雅,琴尾处篆刻有“御制”二字,不听音色,但看外观,便知此琴不是凡品。
书案后面,一边正襟端坐着玲珑郡主易玲珑,另一边端坐正襟着汲风大哥。两人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神色严肃地面对着书案上的古琴,抬手挑指,四只手在琴弦上上上下下比划了半天,就是不敢按下去。
“汲风大哥,是这样吗?你刚教的那个指法,是这样的吧?”易玲珑一边比划着一边诚心诚意地向汲风请教。
“呃,是,是吧,应该就是这样的吧。”汲风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很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唉,他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五天前因为时赶背运,被主子宇文轩临危推了出去假扮会弹琴的高人,结果从此就摊上了教授玲珑郡主学琴的苦差事。
还记得那天晚上晚些时候,他一.脸苦瓜模样地去到长德殿,对着那高高在座的主子,怯怯道了句:“主子,玲珑郡主她……”
“嗯?珑儿她可答应学琴了?”宇文轩问。
“答应了,玲珑郡主她主动要求.属下教她弹琴的。”汲风道,“可是……”
“哦。”宇文轩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似的。想了想,又.问,“她可觉察出来刚才是朕在弹琴的么?”
“没有。郡主从始至终一直认为当时只有属下和她.两个人在那里,也因此而断定,那琴……”汲风流lou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那琴是属下弹奏的。”
“既然珑儿她指定了要汲风你来教授她琴艺……”不.知为什么,汲风忽然觉得此时的主子笑得很像一只狐狸。只见他微微颔首,沉吟片刻,道,“那朕就恩准,接下来的几天汲风你就安安心心地教授珑儿弹琴吧,不必再接受新的差遣了,直到初七晚宴结束以前。”
“可是主子……”汲风.大哥猛地抬头,企图做临死前的挣扎,“可是,可是属下,属下这双手,只会舞刀弄剑,不会弹琴啊!”
“不会可以学么。”宇文轩走下台阶,来到汲风的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看玲珑郡主,她之前不也不会弹琴?她都可以学,汲风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呢?你放心,这段时间里,朕会每日里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导你弹琴的。朕前一天先教会了你,再有你第二天去教导珑儿,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那一刻,汲风终于明白,自己从此怕是,掉进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里了。
“唉,伴君如伴虎啊。”汲风大哥看着自己那双骨节粗大,布满了老茧的手,由衷地感慨道。
“汲风大哥。”专心学琴的玲珑郡主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甜甜地开口,“汲风大哥,你刚才教的指法我看得不是很清楚,能不能请你再示范一次呢?”
指,指法?汲风低头看看那七根细细亮亮的琴弦,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一时无语。
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这是一双五岁挥刀如挥旗,七岁舞剑如舞袖一般的灵巧的手,这是一双拳打南山猛虎的强有力的手,这是一双刀伤剑痕遍布饱经沧桑的手,这还是一双会拿筷子会端碗的手。可是,可是要这双手弹琴——主子他,究竟是想让他弹琴呢,还是想让他断琴呢?
汲风很痛苦,汲风很郁闷,汲风很无助。
可是,君有命,臣不得不从。汲风大哥抽了抽鼻子,抬起他那簸箕一般大的手掌,十指张开,万分小心翼翼地将指头按在了琴弦上,先是指尖,再是指肚,终于平安地将十指指头就位了。
“郡主,请看,看好。这一段应该是这样,这样弹的。”汲风大哥一边解释着,一边轻轻拨动了食指。琴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音色纯正,余音悠长,煞是好听。
汲风大哥轻轻舒了口气,僵硬的表情也稍稍有了些放松,再接再厉:“跟着应该是这样,这样,再这样……”粗大的手指随着他的解释在琴弦上来回拨动,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一段古曲尚未完结,忽然嘭的一脆声,琴弦崩断。亏得汲风大哥眼明手快,反应敏捷,眼见着乍断的琴弦卷着蹦起,当即指如疾风,迅如闪电,两根手指齐齐并拢,稳稳夹住了断掉的琴弦,跟着手掌带着万钧的雷霆力量向琴柱上一按,那琴便牢牢地静止在了书案上。

汲风大哥于电光火花之间出手,一出手就免去了一场毁容危机,不但保住了自己的万年冰山脸,也保住了易玲珑的一张小脸,其武功之高深,训练之有素,可见一斑。
只可惜了一张好琴。被汲风大哥这么一弹一夹一按,顿时牛毛断变成了碎木断,蕉叶式成了两段式,咔嚓一声一分为二了。说来这琴弦的质量还真是好,琴身已经断裂成两截了,那幸存的六根琴弦却还依然顽强地如小强一般的幸存着。
看着那断成了两截的古琴,易玲珑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感叹道:“这个,就是藕断了还能丝连,琴断了还有弦在吧。真是生动形象啊。说起来这琴弦的质量还真是不错,是哪一家生产的,下次记得还要再买他们家的。只是,为什么琴身断成这样这六根弦都没断,刚刚那根弦汲风大哥轻轻一碰就断了呢?莫非刚才那根弦偷工减料了?这也难说,树大难免有枯枝,马大难免尾巴不结实。又或者是那匹马没有好好保养自己的尾巴,结果导致尾毛开叉拖落也说不定。嗯,下次记得提醒他们,就算没有霸王防拖洗发lou,最起码也要用皂角洗洗马尾巴,最好再配上人参啦灵芝啦黑芝麻之类的东西,或者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包成黑芝麻汤圆喂马吃,让它从内到外都滋养无限……”
“郡,郡主……”犯了错误的汲风大哥眼看着郡主大人的眼神越飘越远,知道指望着郡主问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好主动承认错误,以求宽大处理,“郡主,对,对不起。属下不慎,将琴……”
易玲珑被汲风拉回了神,看了看汲风大哥,又看了看古琴残骸,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终于顿悟了。
只见她感动地握住了汲风大哥的双手,诚恳地道谢道:“汲风大哥,辛苦你了!你为了配合我,为了让我这个初学者可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学琴的奥妙境界,不惜牺牲自己放低身段,舍弃了炉火纯青的高朝琴技不用,自愿采用最拙劣的手法向我演示究竟什么样的指法是错误的,是危险的,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这几天来,你弹琴的技艺一直停留在和我一样的水平,本来我还纳闷,那天晚上我明明听见过你的琴艺,那是何等的出神入化,怎么到了我的玲珑阁,你的琴技却忽然下降了这么多,难道是我这玲珑阁和你的八字相克,让你的高超琴技显lou不出来了?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你是为了将就我,故意把水平降到和我一样的层次,这样才能心领神会地了解到我这个初学者的困惑和瓶颈。汲风大哥,你真是太令我感动了。虽然我学琴时间不长,但是我也知道,这弹琴的技法,由生疏到熟练容易,由低劣到高超容易,而由熟练到生疏,由高超到低劣却是难上加难。汲风大哥你能在一夜之间将自己的水平降到和我一样,可见你的琴艺已经达到了怎样神乎其神的境界了啊!啥都不说了,有你这样的德艺双馨的高人教导琴艺,我,我真是太幸福了!”
汲风有心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更重要的是,根本就无法cha嘴说话,聂诺了半天,不住重复道:“郡主,其实,其实我……”
易玲珑摆摆手制止住了他:“汲风大哥,你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了。这些天来你的辛苦,她们别人可能不了解,可是我都看在了眼里。你为人仗义,教导心细,我有你做我的老师,真是三生有幸。俗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你这个师傅,我易玲珑认定了!”
说罢,大手一挥,颇为豪迈地吩咐道:“来人啊,再拿一把琴来供汲风师傅演示。”
一直在一旁侍奉的玲珑阁的侍女们却毫无动静。
易玲珑转头,不解地看向她们。玲珑阁的侍女们这才意识到有话正在吩咐,赶忙扯掉了塞在耳朵眼里的棉花,洗耳恭听。
待易玲珑又重复了一遍要求,侍女摇了摇头,指着书案上的断琴回复道:“郡主,那已经是内库中仅存的最后一把琴了。”
“最后一把了?”易玲珑一愣,“没有了?那剩下的琴呢?”
侍女低头望着地面:“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易玲珑和汲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地的——断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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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玲珑:姐姐啊,介个,可以有。
侍女:郡主啊,介个,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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