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喜相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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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的住处是一套与两个单身车夫合租的平房,见小满领着一名年轻女子回家,那两人暖昧的眼神直把小满窘得俊容通红。
那两人沉声笑着,退回自己的房间去,把客厅让给他二人。
小满尴尬地说道,“小姐,你不用理他们。他们就是这样,没个正经。”
一边说着,一边又划着火柴,点着了房间里的马灯,他将她扶到床沿坐下。
月离看着他为她不断地忙进忙出,只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情袭上心头。
他打来一盆水,又给她拧了毛巾,示意她擦脸。
待她擦过脸,他脱下她的鞋,想为她检查脚踝扭伤的伤势,却又顾忌到礼教规矩,当下对着她雪白的袜子迟疑了起来。
月离知道小满有所顾忌,索性自己脱去袜子,将白嫩的小脚伸到他面前。
他的剑眉不自觉地又是一皱,小姐的脚踝又红又肿。
伸出大掌,颤抖着握住她小巧的脚踝,轻声说道,“忍一忍。”
硬起心肠,手下稍微使劲,“喀”的一声,她脱臼的脚踝骨被他成功接上。
她轻声叫了一声,额际冷汗滑落。
他粗砺的大掌在她脚踝伤处认真地轻轻揉捏的感觉令她一阵战粟。
又想起在封建礼教中,她让他看了小脚,便应该要作他的妻子,不禁扑哧一乐。
小满抬头不解地看着她,“小姐。”薄唇中吐出的句子有如喟叹,在这种情形之下,她都能笑得出声来,想必她的脚伤已无大碍,他松开她的小脚,为她把袜子穿上。转身出去给自己打水擦洗身体,收拾妥当才回到房间里。
他站着,她在床沿坐着,她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经过多少挣扎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小满哥,我阿玛和额娘怎样了?”
小满说道,“我前些日子有雇人写信回去,”说着,便探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老爷夫人写给我的回信,小姐,你看。”
月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接了过来,拆阅之后,心中疼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阿玛的事,怡心园的事,看得她阵阵心痛。
小满问道,“我们要回苏州去吗?”从私心里,他很希望,能和小姐一块回苏州去。
月离摇摇头,说道,“我在上海还有一份大恩情没报,既然出来了,便不想回去了,现在既然知道阿玛和额娘的情况还算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小满只感到一丝惆怅浮上心头,可是他也很想知道小姐这近一年来在上海是怎么过来的,不待他问,月离便主动讲起了自己这大半年来在上海的生活。
说完之后,小满说道,“明天我们便去拜访你的这位大恩人,既然她是小姐的恩人,便是小满的恩人。”
久别重逢的主仆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之后,小满见夜已深沉,遂站起身说道,“小姐,天快亮了,你先休息一会吧。”
月离伸手拉住他,问,“你去哪里?”这个平房简单的摆设一目了然,他把床让给她,他要睡哪里?
小满答道,“我去和他们挤一会就行。”
见他如是回答,月离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房间门轻轻合上,他走了,她却一夜无眠,没想到与小满哥再度重逢的时候,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之下。如若是没有遇上他,今夜又该去往何处呢?想起来便觉得心乱如麻。
更深露重,雾气悄无声息地钻进屋内,明明已是暮春的夜,她竟感到丝丝寒意隐隐透进心间,不由自主地更紧地拥住身上薄薄的棉被,幽蓝的夜光,被窗前挂的薄透的白纱窗帘分割为千丝万缕,静静地流泄在整间屋子里。

越想睡却越发地睡不着了,这近一年的经历一幕一幕有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流转起来,她闭了眼,一把抓起棉被蒙在头上,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过去已是过去,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为以后的生活好好谋划,如今既已与小满哥重逢,总胜过昔时孤苦无依。
一方面庆幸与他重逢,一方面又不想再连累他,还是需要自己变得更强才是,不让身边的人再为自己担心,一想到身边的人,又想到林黛不知道担心成了什么样子,自己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跑出来,罢了罢了,反正天一亮便可以见到她,到时再向她作出解释也不晚,迷迷糊糊地想着,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另一个房间的小满同样辗转难眠,枕边另一个男人的鼾声让他更难入睡,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又责怪自己,为何不能早点寻到小姐?让她饱受惊吓,适才听她讲述,他已经知道她将事情简单化了,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还不知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他会照顾她的生活,不会让她再遭受到那样危险的事情。
窗外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天色微曦,天边飘浮着几缕淡淡的云彩。
小满猛地翻身起床,与他同床的那名男子早已起床,走到客厅,看到他二人正在生炉子,一时间浓烟四起。
见他起床,年长的那名男子笑着说道,“今天由我们准备早饭,小满兄弟还是去陪你的意中人要紧。”
小满轻斥道,“她是我的主子,等下你们见了她可不能乱说。”
那二人奇道,“她不是……”他二人皆知小满来上海便是为了寻人,二人皆以为他是寻意中人而来,与他同住的时间已长达半年,这些日子以来,他所过的日子简朴到有如跟自己过不去一般,二人常调侃他为了娶老婆攒钱,他也并不十分反驳。听他如此一说,二人瞠目结舌,不知应该如何应答,打仗后好不容易才摆脱官家老爷们的压迫,他们不能理解小满为何又要寻个祖宗供着。
看着他忙进忙出伺候那厢小姐的情景,二人只得摇头苦笑,不去理会他,也许这便是所谓的人各有志。
月离坐在凳子上,小满站在她身后,一手握住木梳,一手在她发际间穿梭,为她理顺发丝,看着倒映在玻璃镜中的二人的影子,一切恍如昨日。
小满惋惜地说道,“小姐剪了头发真是可惜,以后奴才能为小姐做的事情又少了。唉。”此时,传来那二人招呼用早饭的声音。
四人围坐在客厅前低矮的饭桌前,早饭是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四人用完早饭之后,那二人便出去上班了,屋里只剩下月离与小满二人。
小满收拾好桌子之后,才回到房间,自床柜的夹层中掏出一只木匣子来,双手捧了递到月离眼前。
月离只打开看了一眼,便将那只盒子递还给他,“小满哥,我不能要。”里面放了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她自然知道是他的心血。
他眸色一黯,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两人僵持在原地,良久,月离叹了一口气,“小满哥快交上二十二了吧。”
他有些愕然,不解她为何又提起这茬来。
月离自顾自地说道,“月离当初不懂事,误了小满哥终身,小满哥先把这些钱攒起来,有合适的姑娘就成亲吧。”
他闭了闭双目,没有反驳,他知道她的脾性,捧在手中的木匣子竟似有千斤重,心底的苦涩被她无情地打翻来,溢了满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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