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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老子站住!”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这声叱喝!
寻思末竟,又听左前方高处有个人尖着嗓子冷笑道:“朋友,识相点!跟老子乖乖地往回里走一百步,然后岔入左面的林子里,自然有人接待你,否则,哼!包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艺高胆大,偷偷藏妥“白虹”剑,故意向一株大树上面说道:“朋友先叫开(说明)
窑垛儿(这里是指帮户而言),在下也好亲候呀!”
敢情他此时已发现此人是藏在树上了。
只听那尖嗓子大喝道:“教你往回走你往回走就是,穷罗嗉什么!哼!凭你也配问窑垛儿!”
唐剑宁暗笑道:“好贼崽子,等机会再教你见识我唐剑宁的厉害!”
嘴里却笑道:“朋友何必恁地凶狠,山不亲水亲,大家同是线上开爬的朋友嘛!”
他也不知从那里拾人的牙慧,居然蛮像老江湖,出口就是黑话连篇。
树上那人骂道:“老子跟你山不亲,水也不亲,你小子乖乖地往回走!若想使奸弄耍鬼过门,还得跟老子在裤裆里吊几年!”
行走之间,却在盘算如何先制住此人追问个清楚,忽见两道线焰冲天而起!暗道:“敢情这
还顶严密,幸好我还没妄动!”
当下只装着末见一般,昂然而行,暗地却记牢步数和景物特征。
九十五、九十一八、九十七……刚走九十九步,就听左侧有人低叫道:“这边来!”
唐剑宁已抱舍身探险的心,说声:“偏劳朋友了!”
竟自依言岔入左侧羊肠小道。
这儿是一条隐约可辨的小径,树林不过里许远近,沿途竟有五处暗桩指路!
树林尽头,傍着一座小山,他由一个一个的暗桩的口头指引,越过小山,又翻了一座大山,进入一个浅而狡长的山谷。
纵目望时,这道狭谷正如弓背,两端皆朝里内四,不知通往何处,狭谷正中,有座荒刹,虽然年久失修,目下看颓废的翘角鸳瓦,遗迹宛然,当年想也香火旺盛过。
两扇庙门虽然掩着,从壁隙中却可看到里面通明的灯火,显然,里面不但有人,而且为数不少;然而,静悄悄地,听不到任何声息。
他施施然步近庙门,不见有人招呼,抬眼见大门顶端,嵌立着一块石质直匾,依稀可以看出是“空灵古寺”四个大字。
忽听“呀”的一声响起,庙门开了一扇,接着便听有人大迈迈地说道:“朋友请进!”
一个短小精干的中年汉子步出庙门,望了唐剑宁胸前一眼,忽然拱手说道:“难得‘白花帮’的堂主惠然肯临,敝下院真是蓬筚生辉。在下金北辰奉敝院主之命恭迓边大驾,即请进内一叙。”
唐剑宁不禁一愕,继而一想,才恍然大悟,自己日间偶然看到路边白色野菊花可爱,顺便摘了两朵插在胸前,不道阴差阳错,如今居然成了白花帮的堂主了!
此刻既不便承认,也不便否认,于是含含糊糊地笑道:“贵院主属下既然半途截留,在下敢不谒见!”
金北辰不再答话,却朝里面高声叫道:“‘白花帮’堂主到来,请院主见客。”
唐剑宁正好面对掩着的那一扇庙门,望不见里面的情景,忽听这一暴叫,不觉吃了一惊!
惊意才动,突又陪自谴责道:“唐剑宁呀唐剑宁,你不见你师兄在十大高手围攻时的情景吗?他那气慨何等豪迈!你呀,连十成里面一成也够不上啊!”
念到此处,不自禁地把头胸一梃,傲岸地望着金北辰微微含笑不语。
金北辰似乎被他这毫不动容的镇静气度所震慑,赶忙礼貌地推开两扇大门,躬身抱拳,连声说“请”!
唐剑宁只觉眼前突然一亮,慢步行进中,早把里面打量得清清楚楚。
进门是间抱厅,厅前一个天井,里进是座大殿,佛像佛台全被拆除,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无数粗逾儿臂的巨炬,沿壁张挂,照得满厅通明,大殿上品字形摆了三桌筵席,每桌约有五七人,此刻全都踞坐不动,两廊各有十多个一色青布挂裤的劲装年青汉子,垂手侍候着,气派显得十分威严。
唐剑宁随着金北辰步上大殿之后,忽然止步不行,两眼注视殿顶柱梁,岸然不语。
“既然来到我空灵寺,不问敌友,便是座上佳宾,尊客为何不入席饮酒?”
唐剑宁循声注望,这声音发自高踞首席的一个干枯老头嘴里。他此刻脑子里随时随地幻出师兄和姬文央的傲岸神态,闻言僵着脖子,双拳一抱,高高举过头顶,倨傲地轻笑道:
“主人宠召,在下便放肆了!”
偌大一座正殿,虽有五七十人,除了刚才一宾一主几句简单的对话而外,更无一人出声大气
死寂寂地,空气也似乎因此凝结住了!
刚才发话的那个枯干老头,个子不大,几根极其稀少的黄色短须,栽在皮包骨头的面庞下端,脸上死板板的毫无表情,也没一点血色,活像棺材里刨起来的僵尸,但一对泛红的小眼睛开合之间,却射出两道慑人的光芒。
目光流转之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枯干老头对面,竟然是那武当派的少年高手丘九渊小道士!只见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无比的神色。
正好这时那枯个老头发话了,只听他冷冷说道:“诸位随意,莫教新客耽搁旧客了!”
并不逊让,一仰脖子,饮了个杯底朝天。
唐剑宁不善饮酒,也怕误事,只是沾沾唇,意思意思而已。
众人趁这一举杯,才驱走刚才的寂静,有谈有说起来。
枯干老头眼皮半垂,对唐剑宁问道:“尊驾敢是姓棠—”
唐剑宁尽量装得自然地回道:“不敢,在下正是姓唐。”
枯干老头干咬了一声,说道:“据手下弟兄们谍报,棠堂主这次的收获丰富得很呀!”
唐剑宁听说茫然,但仍不卑不亢地说道:“阁下就为这事截留吗?这个恕在下无法奉告。”
枯干老头“嘿嘿”一声轻笑,说道:“此事且等饭后再说!”
突然站直身子,一击双掌,大厅顿又变得鸦没静鹊,落针可闻!
枯干老人请唐剑宁面对众人,然后徐徐说道:“这位就是最近名噪江湖的‘白花帮’棠堂主,是难得一顾的贵客。老夫要另备珍馐,行双手奉觞之礼!诸位缘份不浅,少时务请多亲近亲近!”
枯干老人话一出口,殿中诸人的脸色,立刻凝重如山,互相惊顾不已!
唐剑宁始终对这干人心存戒意,此刻又见他把自己误认作白花帮的棠堂主,还要行珍馐迎宾之礼,连忙分辩道:“在下……”
枯干老人用手式制止道:“咱们说过饭后再说的!”
回头吩附身后一双面目颇为清秀,像是孪生兄弟的弱冠少年道:“英儿杰儿,传谕下去,就说老夫要行‘珍馐’,‘奉觞’大礼!”
两少年一人进入偏殿角门,另一少年则离席对走廊两面的两列青衣劲装少年很快地扫了一眼,然后向左面廊上缓步走去。
唐剑宁索性不予分辩,心中可在暗笑:“接待一个宾客,也值得大惊小怪,闹恁多排场!”
但当他转眼望那廊上时,却又无限惶惑—
原来那少年踱到廊上,慢慢地,慢慢地,从排尾到排头,按着顺序逐个凝注那些劲装汉子时,忽然发现那被注视的汉子面色死灰,但等少年转过目光,朝次一个汉子望时,脸上却又隐隐浮现藏匿不住的欢欣之色!
唐剑宁不觉大惑不解,不知少年在对那些劲装汉子看甚么,又将要干些甚么!
转眼一看席上的众人,除了上首这一席有两三个人绝不理会少年的行径而外,其余百十道眼光,无不随着少年的目光打转,眼不交睫地张望着!
少年终于看完了右边廊上的汉子,转到左面的廊上去继续逐个凝注……
少时,突见其中一名劲装汉子用微微发抖的声音生涩地说道:“小的能奉到这项差遣,一生都荣誉得紧!”
唐剑宁从这劲装汉子死灰般的脸色和发抖的声音中,可以观察他这番话显然是言不由衷!
这时枯干老头忽然笑对丘九渊说道:“佳宾不速而至,这种水酒只好转奉佳宾,丘道长请多包涵!”
与其说他是笑,还不如说他是哭来得恰当。皆因他的笑,只是牵动一下脸上的瘦皮,勉强组成笑的轮廓,听起来不但没有笑意,而且令人作呕!
丘九渊端坐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只冷冷接道:“悉听尊便!”
干笑碰上冷傲,正好针锋相对!
枯干老人默默无言,大殿再度陷入死寂!
突然“呀”的一声响起,殿上百十道目光,一齐射向大殿尽头左侧的楼上游廊上面……
只见楼门开处,先一刖转入后殿的少年和劲装汉子双双步出游廊。
劲装汉子赤着上身,畏缩地站在游廊上,频频偷瞧悬在大梁中央梁上的那两根秋千索和那连在壁间的秋千板!
少年则双手捧着一个上面盖有锦缎的大铜盆,站在赤膊汉子侧面。
这时另有人端来一张大木椅,少年示意赤膊汉子坐下,并令另外那人从壁上拉过秋千板,让赤膊汉子双臂平搁在秋千板上。
诸事已毕,少年才揭开锦缎,铜盆上现出一把雪亮酒壶和一个饭碗大小,四周外翘,两侧各有一只耳朵的方形斗杯。
少年捧盆去就赤膊汉子,赤膊汉子单手接过斗杯,改为双手分执斗杯的两只耳朵,一双小臂仍然搁在秋千板上原姿未变。
少年举壶就杯,满满斟了一斗,然后抛开酒壶,向枯干老头躬身施礼,高声禀道:“诸事舒齐,等候献觞!”
枯干老头猛然张开那双赤眼,大喝道:“孩儿们,快上珍馐,老夫要行‘珍馐’‘奉觞’的大礼了!”
喝声一落,殿上众人,脸色一齐为之骤变!
唐剑宁这时已意味到气氛有些特别,心情也不由紧张起来!
只见先进去的那个少年忽然从偏殿角门出现,他身后跟随着三名白衣劲装健汉,健汉手里各自捧个面盆大小的细瓷大钵,上面扣着一个次大的小钵,腾腾的热气和香喷喷的气味,由小钵四周冉冉冒将出来!
接着,三席桌面之上,每桌多了这么一钵‘珍馐’!
霍地!
守候在侧的白衣动装汉子,立刻揭去扣在大钵上面的小钵。
唐剑宁目触处,顿时周身汗毛,根根直竖,几几乎失声惊叫!
原来那所谓“珍馐”,竟是端端正正一颗秃头无发,五官俱全面对唐剑宁的腊干人头,汤汁淹及人头的唇端!
就当唐剑宁心荡神驰之际,枯干老头猛地信手一甩,对唐剑宁喝道:“请君先干一杯!”
唐剑宁惊慌中抬眼望时,灯火通明之下,但见一道白晃晃的光芒,蜿蜒飞向楼上的赤膊汉子
心中猛然悟过来,顺手抓过一枚汤匙,疾忙抖腕发出!
只听枯干老头阴侧侧地哂然一声冷笑!
唐剑宁又惊又怒,正要出言呵斥,殊不料就这错眼间,空中一团黑影已迎面的来!
皆因唐剑宁出手解救之时嫌晚,赤膊汉子的两只胳膊,已被那片薄刃齐肩削断!
事先秋千索之所以没有荡动,全凭赤膊汉子拦在秋千板上的双臂扣着,如今双臂一旦被削断,扣着的力道已经消失,所以那面秋千板立刻从空中荡过这边来!
奇怪的是:不仅秋千板荡了过来,便注满了酒的斗杯和那一双手臂,也一并随着秋千板荡到唐剑宁面前来!
唐剑宁发觉后目光急扫,胸中已有对策。
百忙中口手齐用,一面张口合住斗杯的边缘,一面用手碰飞秋千根,很快地便分别抓住断臂的两条上臂,就断臂手内,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殿上诸人见状,无不骇然,便枯干老头,脸上也不禁微微变色!
唐剑宁饮罢酒,神色自若地一照杯,狂笑了几声,对枯干老头说道:“主不请,客不饮,‘珍馐”当前,莫要错过了啊!”
敢情他一霎间,忽然记起摩云客和百步追魂的豪迈气慨,便又置刚才的惊怒于不顾了!
少年见神情自若唐剑宁,便接过他手中的断臂和斗杯,悄然逸去!
枯干老头忽然漠无表情,拈起筷子,嚷道:“大家趁热请!”
他首先用筷子揭去钵中人头的头皮,夹起一小块脑髓,往口里送去!
众人也都如法泡制不误!
唐剑宁虽然身受当今几大怪杰的陶冶,学成一身绝艺,并曾与武林人士默许第一高手的百残和尚交过手,且能全身而退,可是他从没杀过一个人!
刚才他就那断臂手中饮酒,也不过逞一时的豪性,如今竟要他嚼食人脑,心中不禁有些作呕
没奈何,大话说出在先,也只好依样葫芦,夹过一小块来,慢慢递往唇边。
正当他万分尴尬之时,小道土丘九渊忽然使了个眼色!
他辨得出小道士的眼色,是在示意他放胆去吃,于是勉强送入口中!
只觉味道十分甘美,却辨不出是否真的人脑,肠胃间仍微微有些翻涌!
酒过三巡,武当派当年高手丘九渊朗声发话道:“‘珍馐’也吃了,‘奉觞’也饮了,贫道还有师命在身,不能久留,愿闻范当家的教言!”
唐剑宁也接口附和道:“对!范当家的有话快说,唐某人也有事待办哩!”
枯干老头一双泛红的赤眼,徐徐扫了两人一眼,对先前领唐剑宁入殿,此刻坐在下面右面一席的短小精干中年人说:“北辰,你代老夫说!”
金北辰立刻站起身子,朝丘、唐两人一拱手,正色说道:“敝庄主为弭止江湖残杀,意欲将当今黑白两道,一齐携起手来,大家和衷共济,化干戈为玉帛,移仇恨为友好,此举可以说是悲天悯人了!
“所以时间虽然不长,却传播得又广又快,目前黑白两道人物,因都拥赞敝庄主一片菩萨心肠,纷纷自动加盟!
“敝庄主最是属意‘武当’,‘少林’两派,因敝院相距较近,敝庄主便特别嘱咐敝院主务必请此两大门派加盟本庄。
“敝院主早当去拜候,却因院务繁忙,抽不开身,如今天假其便,丘道长路过敝院,才屈驾请商,尚祈见谅!”
丘九渊刚一等他说完,立即盛气接口说道:“邀人有像你们这般邀请法?何况……”
枯干老头忙用手制止丘九渊道:“你让他讲完之后再说!”
丘九渊狠狠膘了他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金北辰又道:“还有,‘白花帮’崛起不久,已是当今有数的强大门派,虽然与敝院距离甚远,难得他棠堂主惠然莅临,也请他代表白花帮说句话!”
唐剑宁不想他们硬把个白花帮的堂主往他头上栽,弄得啼笑皆非,于是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硬把白花帮堂主的头衔往我头上扣干什么,其实白花帮在那一方我都不知道,我代表他们说什么话!”
枯干老头那里肯信,闻言嘿嘿干笑道:“朋友,汉子点!干吗连身份也不敢承认!”
丘九渊不服气而且微带恼意地说道:“我就没见过你们这种硬把张三当李四的人!”
枯干老头问道:“你说他不是棠堂主,他又是谁?”
这句话把丘九渊问住了。他能说唐剑宁是“林钱塘”吗?然则,他怎么说呢?因为他只见过唐剑宁两面,根本就不知他是谁啊!
因此,他只有窘住的份儿。
幸好,唐剑宁这时已接口说道:“我叫唐剑宁,那一家派都不是,不在会,也不在帮!”
唐剑宁坦然说道:“雁荡门下。”
枯干老人惊问道:“雁荡门下?雁荡五子的弟子还是唐敏的弟子?”
唐剑宁听他直呼师兄的名字,认为这是对师兄一种轻视,甚至是种侮辱!于是他站起身子,指着枯干老人沉声说道:“你怎好直呼他老人家的名讳!”
摩云客虽然只是他师兄,他之对摩云客,内心中一向是以长者目之,所以尽管当着外人面一刖,仍然称呼“他老人家”。
枯干老人并没生气,只说:“那你承认是他的徒弟了?”
唐剑宁否认道:“也不是!”
枯干老人奇道:“谁是你师父,不成雁荡大侠又收了徒弟?怎没听说过?”
唐剑宁坐下说道:“我不妨实对你讲。雁荡大侠是又收了徒弟,那就是区区!”
殿中众人俱是一惊!
皆因雁荡大侠箫文斌和他那徒儿摩云客唐敏师徒两人,当年一先一后,在武林中的名头实在太响亮,太骇人了!
枯干老头乍听之下,也是一惊,继而一想,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似巫峡猿嗥,也似子规啼血,听得唐剑宁心中不耐,叱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唐剑宁茫然,但仍回说:“十九了!”

枯干老头呵呵大笑道:“却又来!雁荡大侠去世只怕二十年有多吧!”
唐剑宁怒道:“你知道什么!我是唐师兄代师傅传艺的!”
枯干老头转了话题:“令师兄呢?他如今安在?本庄若得他加盟,敝庄主尤为欢迎!”
唐剑宁从枯干老头和三桌与席的人物的一言一动,看出并非善良之类,又见丘九渊不断浮现哂然不屑的冷冷脸色,益发证实自己所料不差!这时听说竟欢迎他师兄加盟,简直是亵渎他师兄了!当下寒着脸色问道:“那是他老人家的事,我不管!我只问你,你截了我来,为的什么?说!”
一句比一句凶,一句比一句狠,听来竟是命令口吻!这教任何人也接受不了,但枯干老头外号人称“赤睛瘦猴冷面狼心”,城府深沉得紧,纵然是再大的难堪,他也能安之若素!
良久良久,他仍默默无言。
这时忽然手下禀报说:“峨嵋,昆仑两派的大弟子请见院主!”
枯干老人趁机下台,一摆手,说:“北辰代老夫肃客—”
唐剑宁心中惋惜道:“昆仑的左萍人还不坏嘛,怎地老与翁白水这小子走在一起!”
想念间,一行三人,金北辰领先,翁白水和左萍鱼贯跟上殿来。
枯干老头站起身子,迎着翁白水笑问:“令师怎地没来?”
翁白水答道:“家师有点小事缠住了,要来,恐怕也在夜半了!”
他说话间,忽然发现丘九渊在座,忙招呼道:“丘真人可是奉师命参加来的?”
丘九渊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并没作答。
翁白水脸上有些挂不住,脸色一沉,正待发作,忽然无意中又瞥见唐剑宁了,想起铁柱峰前因秘图对掌,唐剑宁单身入洞的事,联想起“百阳朱果”,不禁把他恨透了,但因见他也是座上佳宾,不敢造次,瞟了他一眼,自顾与枯干老头周旋。
唐剑宁也懒得理睬,心中却暗骂道:“好小子,前几次算你走运,我没杀你;今番只要有机会,我可不饶你了!”
枯干老头拉过翁白水,暗暗指着唐剑宁悄声问道:“这小子究竟是谁?是不是白花帮的堂主?”
翁白水早看到唐剑宁襟上插有两朵小白花,是以一经问起白花帮,不须回头,就知对方是指唐剑宁而言,于是极尽挑拨之能事,也悄声答道:“我曾在铁柱峰和他见过数面,也各他对过一掌,武功也有限得很,至于是不是白花帮的堂主,并不太清楚,不过从此人身上可以获得比白花帮那件宝物更宝贵的东西!”
枯干老头急问是什么宝物。
枯干老头登时一震,偷偷扫了唐剑宁一眼,唐剑宁却望着别处,故作不知。其实他自服“百阳朱果”之后,一日千里,武功大进,他们的对话,完全听进耳中。因此他已下定决心,决心要去掉翁白水这个邪恶奸险的家伙!
这时翁、左两人也挤在上面这席坐定了。
枯干老头又重申前意,冷傲而阴森森地说道:“在座的诸位,有谁不愿加盟本庄的请说出来,不过最好多考虑考虑,免得后侮—”
他仗着席上的人,有三分之二的人加盟已成定局,唯独丘,唐和三两个尚难定准,论实力,自己对付丘九渊已绰有余裕,何况又来了翁、左两名年青高手,唐剑宁纵然不肯加盟,谅来也逃不脱他两人的掌心,其余碌碌之辈,不堪一击!他有这等打算,所以言词之间,有着强烈的恫吓胁迫语气!
“我不干!”
枯干老头瘦脸一沉,他那本就难看的面庞,这时再一下沉,简直令人看了作呕。当应了一句刻薄骂人的话,“要多丑有多丑”!
只见他嘴唇蠕动,阴侧侧地沉声说道:“好,好!还有谁?”
左萍低声问道:“翁兄,加什么盟呀?”
翁白水低声说道:“是一个消弭武林劫杀的组织,由﹃和平山庄﹄的主人主持的。”
丘九渊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好个冠冕堂皇的美丽名字,只怕是适得其反!”
枯干老头疠声警告道:“老夫始终尊重你,可不准你瞎说!”
丘九渊人且刻忿忿说道:“说了,怎么样?艾锟碍了你们什么,你把他骗来关起他!”
他说者无心,唐剑宁只听得心头一震!
一震之后,马上站起来问道:“如今艾总舵主关在那里?”
他忽然记起常败翁的话!再又冲着翁白水厉声说道:“不消说,定又是贵派的杰作了!
好歹放他出来便罢,否则,你师徒两条命还不够偿他的!”
翁白水听他辱及师尊,眼下又狗仗人势,也立刻回骂道:“艾锟是你祖宗,你这般维护……”
“维护他”的“他”字没说出来,唐剑宁忍不住隔席打出一掌!
翁白水为人阴沉险恶,随时都在提防。一见掌势颇为凌厉,又不愿当众丢人,当下起身抬臂硬接了一掌!
一记闷响过处,翁白水顿觉有股余风撞到,劲道十分惊人!
他本待跨步越出桌子,怎奈势疾无匹,意念刚动,掌风已然撞到,一个立足不稳,被撞得往后退仰!
但身后还有一张檀木太师椅子挡着,既无法后退,而来势又疾劲无俦,一阵“咯吱吱”
乱响,恁般结实的檀木太师椅子,登时支离破碎,翁白水的一条身子,仰面交叉地躺在破碎椅子上面!
唐剑宁无意露了这一手,不仅把所有殿中的人镇慑住,翁白水又羞又惊,便唐剑宁自己也是大感意外,百阳朱果竟会有如许深厚的威力。
他赶紧收敛起惊容,装成毫不在乎的神情,指着翁白水大喝道:“快说!是不是你捣的鬼?”
翁白水这时已经爬了起来,一张脸胀得血红,只见他猛咬牙关,恶狠狠地喝道:“是翁老子关起来的又怎样,有种就报出真名实姓,一个月,到峨媚去算帐!”
唐剑宁哂然一笑道:“你想得顶轻松!唐剑宁前番在九江山洪里因有这位左兄在一道,才没让你喝饱洪水,眼下你还想回峨嵋去呀?除非立刻放出艾总舵主来,不然,你就别作回峨嵋的梦了!”
左萍闻言,心中又惊惶,又感激,不觉暗下对唐剑宁起了敬佩之心。
枯干老头身为主人,不便教翁白水代过,于是站起来说道:“两位且暂息怒。两位都是本院的贵宾,艾总舵主日前确曾来过本院,可是已在前天由本院派人护送离开本院了。好,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慢慢谈。”
唐剑宁无意中已和丘九渊连成一气。唐剑宁偷偷把目光询问丘九渊,丘九渊且不理会他,却站起来对枯干老人说道:“加盟的事,暂且不说。贫道要告辞先走一步!”
唐剑宁会过意来,也接口说道:“我也有事要走,还没请教你的姓名哩!”
枯干老头冷冷答道:“‘赤眼弥猴冷面狼心’范立山,忝为‘和平山庄’属下‘潜山下院’的院主!”
唐剑宁“哦”了一声道:“我是决不加盟贵庄,也要先走一步!”
他不待对方表示意见,马上再对翁白水冷冷说道:“走!领我去文总舵主囚禁的地方去!”
翁白水刚才尝过苦头,此时心有惧意,但仍色厉内荏地大声说道:“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教我同你去?”
唐剑宁微微一笑,道:“你道我不能擒你同去呀?只怕由不得你了!”
他脸上饶是堆着笑容,翁白水却发现他笑容之中隐隐满布杀机!不禁心胆俱裂,向枯干老头范立山使了个求救的眼色,嘴里勉强硬道:“你就试试看!”
唐剑宁本有杀他之心,不知如何,如今却因为要救艾锟的缘故,一心只想把他生擒,作为交换艾锟的人质。
他与艾锟并无过命的交情,他所以如此,实在是受了摩云客和百步追魂两大豪客的特别怪僻的感染所致!
他闻言之后,站起身子,缓缓出席,向对席的翁白水坐位处走去!
翁白水脸上微微变色,但仍强充好汉,全神贯注地望着施施而来的唐剑宁!
偌大一座大殿,不听任何声响,只有唐剑宁缓缓踱起的轻微步履声!
一步,两步……
殿中愈是寂静,唐剑宁的步履声音便愈显得沉重,但各人内心里面的沉重,却远比这脚步声尤有过之!
在翁白水对面三尺处,唐剑宁站定身子,脸上微微一笑,还没出手或者发话,忽听有人大声急喝道:“不准动!”
百十道目光一齐同声顾,只见潜山下院院主范立山正大步走向两人,对唐剑宁冷冷说道:
“尊驾想是不肯赏范某的面子了!”
他明知唐剑宁功力深厚,但又不相信自己数十年的修为便接待不下,尤其因为唐剑宁所行过份,自己万不能杀损和平山庄的威风。势或骑虎,也只好挺身而出!
却见丘九渊从旁轻飘飘地说道:“他要擒走翁白水,为的是要翁白水领路去找艾锟,艾锟既然不是你们关起来了,与你潜山下院有甚相干?”
这话无异是正式宣战了。唐剑宁反问道:“人,我非带走不可!就算不赏脸吧,你又待怎么?”
翁白水越想越气,自己竟成为任人摆布的俎上肉了!于是把心一横,厉声喝道:“唐剑宁,你休欺人太甚!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好了!”
赤睛弥猴冷面狼心范立山这时忽然越在翁白水前面,嘿嘿笑道:“你太小看潜山下院了!”
游目四瞬,对金北辰目注了一眼,眼望金北辰离殿,才又阴森森地说道:“范某自不量力,先要领教雁荡门下几招绝学!”
这时已有人送来一把剑身特长,蜿蜒曲折,像灵蛇似的长剑。
剑才出鞘,灯亮之下,众人只觉耀眼生花!有那识货的,不禁失声惊呼:“白虹剑—”
众人同声,丘九渊这时也才真正相信唐剑宁确是雁荡门下弟子!
唐剑宁紧随那声呼接口说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先发招好了!”
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模仿摩云客露出不屑之色,俨然他是以摩云客第二自居!
范立山人如其号,端的冷面狼心。他等唐剑宁刚刚说完,立刻说声“有僭!”
说时,突然把剑一撩,出其不意地剑锋直奔唐剑宁胸腹之间!
两人近在咫尺,范立山又快又狠,端的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局外人就只丘九渊一人看真!
唐剑宁剑前人后,急忙侧跃一大步,心中恨他阴险,立刻返身扑上。
范立山岂是弱者,他把握机先,一招便曾得手,早如附骨之蛆,“刷刷刷”,无尽止剑招,招招如狂风骤雨,惊雷闪电,朝唐剑宁要害之处袭到!
唐剑宁暗自心惊不已,一面闪躲先求自保,一面寻求平反先机,无如范立山的攻势久久不息,而且凌厉无比,凶猛绝伦!
唐剑宁初逢劲敌,又缺乏战斗经验,五七招之后,只觉处处受制于人,休道抢回先机,便招架也捉襟见肘了!
范立山得理不让人,越放越快,越战越勇,一招接一招地,连续抢攻,把个唐剑宁逼得绕着桌子团团乱转,丝毫没有喘息机会!
这种一面倒的战况看在众人眼里,别人且不说他,就中可喜坏了翁白水,愁煞了丘九渊!
此刻,范立山已经攻到第十五招,唐剑宁也退了十九步了。情况却依然没见好转,正相反的越来越糟!
范立山眼见对方已露败象,不觉得意忘形,呵呵笑道:“雁荡门下的弟子也不过尔尔!”
唐剑宁空负一套“大罗剑法”无法施展,又听对方这么一耻笑,不觉横下心肠,正待孤注一掷!却听丘九渊说道:“他用的剑又长又奇怪,就不知道锋利不?”
唐剑宁不知丘九渊在和谁说话,就是不敢分神张望,但他心中可蓦地醒悟过来,不再一味闪躲了,手中白虹剑大发神威,突然迎着对方长剑连连架格!
白虹剑切金断玉,天下驰名。唐剑宁不过三出白虹,范立山攻势顿减!
唐剑宁一见大喜,就当范立山攻势稍缓一缓,立刻把握时机,扳回劣势。只见白虹剑闪起灿烂银光,龙游凤舞,化出千百道耀眼生辉的白芒,绕着范立山四面八方抢攻不息!
只因丘九渊一句话,使得两人顿反优劣之势!
唐剑宁气势如虹,剑法陡变,大罗剑法中的绝招“气吞河岳”、“日月争辉”、“云龙三点头”,逐次出手。范立山顿觉压力猛增,不可遏止!
惶急中勉强躲开两招,自知今番难逃厄运,突觉手中一轻,手中剑已被削断大半截!说声“要糟”,便自闭目等死,耳际只听唐剑宁纵声大笑道:“雁荡门下的大罗剑法如何?我这时要杀如同宰只鸡!”
范立山猛然睁眼,只见唐剑宁已退到寻丈之外望着自己,嘴角浮出一片轻鄙笑容。不禁羞恼交集,怒道:“倚仗兵刃之力,胜了也算不得什么!”
唐剑宁淡淡笑道:“我就不用白虹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如不服气,咱们在拳脚掌法上面走个十招二十招,怎样?”
丘九渊接口说道:“唐兄,时光不早,恕贫道不能为搭救艾总舵主的事效劳了!”
他意在言外,唐剑宁岂会听不懂,他是不教再较量了,因道:“请再留片刻,作个公证人也是好的。”
于是转脸再对范立山说道:“不过有个条件,假如承你让我一招半式,或者即刻交还艾总舵主,或者不管我擒走翁白水的事,你可有异议?”
范立山略一迟疑,马上说道:“到时我选择一条,假如我侥幸胜了,你又赌什么?”
唐剑宁毫不犹豫,一拍脑袋,傲然说道:“你就砍下来拿去好了!”
他话说得顶满,丘九渊不禁十分代他耽心,却又不便出言阻拦。皆因他不知道姬文央沈百波已倾囊相授和服食“百阳朱果”的事情!
唐剑宁上次当,学回乖,这时早已纳剑入鞘,防止对方突然袭击,不料范立山这番却大大方方地说道:“老夫刚才占过先,这次该轮到你了!”
唐剑宁心中窃笑:“等你尝了‘百步追魂掌’的苦头,你才会知道厉害!”
表面上却笑道:“这倒也公平。你准备,我这便发招了!”
他是针对着刚才范立山偷袭而言,范山且山如何会不知道,但好说什么呢?
平心而论,范立山的武功,足可跻身一等高手之列。刚才他论剑失手,确实是因兵刃不如唐剑宁而影响到实力,拳脚掌法方面,他自认可以胜过对方一筹。所以一任唐剑宁奚落,他总是隐忍,他要以实际行动折辱对方,甚至于杀掉对方!至于唐剑宁已经学到“百步追魂掌”和“霸拳”,而且获得精髓,则是他做梦也料不到的事。
唐剑宁打过招呼,不再客气,单臂抖起,斜斜打出一拳!
这一拳虽然不是“百步追魂掌”,却也疾风狂扑,凌厉非常!
范立山不敢怠慢,挫身跨步,并借跨步之势,身子半旋,上身让过来拳,虚虚翘起的那只左脚,立刻顺势猛踢过去!
这一腿虽然不太见功力,妙的是时间拿得准,是在闪避之中,使对方不甚防范的一隙时机发出的!
唐剑宁果然没防备这一着,不觉大吃一惊!好在他反应快速,手脚灵活,尤其鉴于先前在论剑时吃过失却机先的苦头,此刻宁可受点轻伤,也不愿落到被动。脑海中极快极快地作了个决定,便不闪不让,猛出左臂,五指箕张,及向范立山的右肩抓到!
这些情形写起来虽嫌冗赘,实际上只是那么一霎之间,略为眼钝的人,便误认作两人几下出手是同时举行的!
殿中如丘九渊、左萍、翁白水,和另外三两个客人,多是武林高手,他们只须看这一招的情形,便料定两人半斤八两,必有一场惊险紧张的恶斗场面出现!
这时都不禁为自己这一方捏一把汗,尤其丘九渊,他目睹敌众我寡的情势下,更为唐剑宁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范立山权衡得失,如若生受一招,自己吃亏较大!
他当机上且断,赶紧撤招让开!
唐剑宁见状暗道:“你倒见机,只怕你不再有机会了!”
一鼓作气,连绵抢攻!
范立山只觉对方攻势凌疠无俦,招招凶猛,着着狠毒!尤其一招紧接一招,像海潮似地永无止境!
心中暗想道:“凭你这点拳脚能耐还奈何不了我,我倒要看你有多长的后劲!”
于是紧守门户,一味只以闪、躲、腾、挪小巧功夫,应付这不断的攻势。
一个攻得紧,一个也守得稳,顷刻之间,双方已经折了近四十招!
观战的人各有各的看法,有的认为唐剑宁已操胜算,有的则认为这现象只是昙花一现,久必不支。惟独丘九渊十分替唐剑宁忧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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