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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大圣转了大半的身形一空,右肘闪电般飞出一肘。
祖父只觉对方力道来的好古怪,後发而先至,已然压体而来。
心中一惊,提气封出一掌。
斗然……
洪大凯似乎太激动了一点,勉强抑住狂眺的心情,沉声又道:“家祖只觉对方力道一旋,一口真气竟然提不起来……”
急切间,家祖以为是对方力道古怪,心中一悸,怔在当地!
独角大圣一肘正好击在家祖心口之上,家祖毫无反抗之力!
独角大圣当时忽然一惊,倒退数步,家祖心口中了千斤一击,心中知道必死无疑,但本能的又提了一口真气,可怕的是这时的真气,竟然提了起来!
家祖更相信是对方这种古怪的力道,吐了一口鲜血,提气护著心头。
独角大圣怔在当地,呆不作声。
那和尚双目低垂不忍见这惨状,口中不断宣着佛号。
家祖咬着牙关,勉强道:“温……键,好功夫,好功夫……”
家祖不知对方为何怔呆在当地,以为对方怕自己临死的反击。
半响独角大圣仍然怔不作声,家祖忽然伸手入怀,摸出一面小旗,上面绣着一柄金色的短剑。
家祖掷之于地,冷冷的一字一语道:“有一日,当这面旗儿再在世上出现,便是姓洪的再来领教之日!”
家祖说的截断铁钉,独角大圣呆呆的立在那里,突然大叫一声道:“好啊!好啊!”
说时眼中竟然淌下两行情泪。
家祖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最後再扫了独角大圣一眼,反身行走而去。
家祖支持到家,说出大战的每一个字,尤其在过招的方面。
家祖安排了一切,又再三说明那温家的一式,内力足以使自己这种高手功力失之一时,最为可怕,嘱咐家父如果想不出破解……之法,万万不能再去冒险。
家父当日便不相信,到了在下,更是不能置信,今日一战,温兄真心相告,是果真没有这等功夫?抑或是令祖未曾教授?……”
温可喜接口道:“压根儿没有这等功夫!”
洪大凯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他一口气说出这一段公案,心情变化太多太大,以他这等高强的定力,也不由微感烦恼。
温可喜长叹一声道:“洪兄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切,可容在下也说一些吗?”
洪大凯心中一闪,急道:“难道其中有什么差错吗?”
温可喜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洪大凯赶忙补充道:“在下猜,温兄令祖,当已将昔年之事,告诉温兄,是以在下有此一问……”
温可喜点点首道:“呵……这其中确实有些出入!”
洪大凯惊喜道:“是吗……”
温可喜沉重的点点头道:“昔年家祖约邀洪若水至峨嵋绝顶之打松台一会,家祖按期上山,沿途由於时间尚多,是以欣赏景色,走得很慢。
後来到了山峯,忽见一龙形巨石当略而立。
这大石好生奇怪,状酷似龙形,而且登之而上,可俯览峨嵋全境。
家祖登上龙石,瞧了一阵,正自心旷神恰,赞叹不绝时,忽然瞥见左方有一个清秀的童子,手牵一只老牛而来。
家祖心中一奇,问道:“小哥儿打那里来?”
那孩子怔了一怔,指了一指身後。
家祖随着他指处看去,只见一栋小茅舍,建筑在森林中,想便是这小孩的家了!
家祖信口又问道:“小哥儿,你家中有别人吗?”
小孩点点头,不再言语。
家祖又问他几句话,他总是不开口,家祖心中一奇,仔细一听,敢情那可怜的小孩是一个哑巴。
小孩十分清秀可爱,一点也不怕生,站了一会,索性爬上牛背,玩耍起来。
忽然那茅屋中有一个人大声叫道:“英儿英儿!快去吧,早去一些,也好叫老牛吃饱,早回来吗……”
家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年樵夫模样的人,当门而立,正大声叫着。
显然这哑巴小孩便是英儿,一面作了一个手势,一面恋恋不舍的将牛赶开。
家祖心中也觉有趣,正在这时,家祖忽见那小童口中一阵咿呀,手中指指。
家祖一看,只见山腰处一条黑烟般,一掠而过,心知必是神州第一局手洪若冰赴约来了,便挥了挥手,那小童牵牛去放牧,而家祖也先一步赶到打松台去守候!
以後相遇拚斗的事,都和洪兄所道一致,只是在拚拳脚时,家祖陡然发觉有人在一旁窥视。
家祖心中一喜,忖道:“高手相争,心神不能分注,这里已来有外人,若他没有发觉,便是我胜了一筹。”
於是闷声不响,斗然发了一掌,逼出那个和尚—
但几乎同时,洪若水已叫出手下留情的话来,家祖心知洪若水也已发觉,而且听这口气,曾和那人相识,但事後和尚现身,两人又是陌生的模样,家祖当年不得其解!
今日听洪兄一言,敢情那和尚只是领过洪兄一趟路,心中茅塞顿启!”
洪大凯听到这里,仍觉没有什么头绪,嗯了一声,没有发话。
温可喜忽然像是着了什么,又道:“对了,家祖说那僧人左耳上有一粒珠砂红痣,甚为醒目!洪兄方才并未提到这一点……”
洪大凯唔了一声道:“大约是家祖忘了提及!”
温可喜点点头,继续道:“以後的经过,完全一样,只是,方才洪兄好像说,那一次占签,洪兄令祖占到的是……”
洪大凯接口道:“上面写的是由对方决定!”
温可喜面色一变,半响不着一声。
洪大凯心中一惊,诧声问道:“什么?”
斗然间,左方的树梢,微微一阵恍动。
温可喜陷入沉思,洪大凯全神贯注,没有一个注意到。
只有在右方躲藏着的常败翁沈百波,已然有所察觉。
他循声一瞧,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老和尚,那和尚,就是死了成灰,沈百波也认得出来。
只是,这个时候,那和尚的面孔上,充满了惊讶和焦急!
沈百波慌忙收回身形,心中突突地不断狂跳着,暗暗忖道:“是他,是他,怎么是他?”
李敏珊见他满面讶然,不解的碰碰他。
常败翁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再理会。
就在这时,温可喜突然开口道:“在下绝不会忘记或是记错,家祖传及家父,家父传及在下,说是昔年家祖所占着的那一签,上面是写着,由对方决定!”
洪大凯惊呼一声,站起身来道:“真的吗?”
温可喜肯定的道:“不错,当年家祖曾说:‘洪若水占到决定的签,却仍去选那吃亏的一端,这用心可真令人钦佩。”
洪大凯呵了一声,道:“家祖的话,也不会错啊……”
温可喜又肯定的道:“当年家祖返回西藏,百思不得其解,洪若冰怎会在最後那一式之下,竟然放弃抵抗……”
洪大凯插口说道:“这么说,敢情其中有差别了?”
温可喜再点点首道:“在下推想如此!”
洪大凯的心思,在脑海中一刹那连转七八次,不断暗暗忖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道理?”
他口中不自觉的喃哺说道:“难道,是……那和尚,那和尚,还有那……”
温可喜猛然接口道:“还有……那怪状竹子!”
洪大凯斗然间全神陷入困境:“竹子”,“竹子”,“和尚”,“和尚”……
蓦然沈百波瞥见那树上的和尚,已神不知鬼不觉的跳下树来……
沈百波瞧着他的身形,如此轻灵,不由微微一惊。
地下洪,温两人一齐陷入苦思之中。
正在此时,忽然一个人轻履缓步走了进来,洪大凯和温可喜是何等功力,他们几乎同时飞快地反转身来,只见来者是个龙钟不堪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来的古怪,他那白胡子已微微变黄,真不知他究竟有几许高龄,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口中不停地念着佛号,双手捧着胸前的大串佛珠。
洪大凯与温可喜相对望了一眼,忽然之间,他们骇然忆起当年祖父们峨嵋大战时不是也是一个和尚参与其中?今日之会又有一个和尚,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安排吗?
那老和尚停下身来,用苍老的嗓子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一位姓温,一位姓洪?”
洪大凯和温可喜又是对望一眼,温可喜道:“不错,大师有何见教?”
那老和尚长叹一声道:“寃家宜解不宜结,已经是百年的事了,两位何必还要再动干戈?
唉!百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为那位洪施主超渡英魂,两位如此作法,寃仇何日得消?”
这言一出,洪大凯和温可喜都是如雷轰顶,“百年来老衲无时无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眼前这和尚就是百年前峨嵋绝顶的那个青年和尚?难道世上当真有人能活到一百多岁?
温可喜以手加额,颤声问道:“敢问大师高龄几何?”
老和尚合什道:“老衲痴长百又廿九!”
温可喜与洪大凯齐声惊叫起来,他们同时向和尚的左耳看去,果然左耳根上赫然有一颗鲜艳夺目的朱砂大痣!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峨嵋山上的那场大战真乃老衲毕生所仅见,当洪施主失手之後,将一面绣着金色短剑的红缎旗掷在地上,斩铁断钉地道:“那一日这旗儿再出现在你姓温的面前时,姓洪的人就到了,你等着吧!”
当时老衲苦口婆心,只想化解这一料纷,可叹老衲无能,想不到百年之後,居然旧事重演………”
他说的这些话,洪大凯和温可喜都是熟悉无比的,这更证明了这和尚的身份。和尚略一喘息,接着道:“今日也是我佛有灵,老衲行经林前之时,猛一抬头,看见了那面红旗儿,一点也不错,金丝绣的短剑,红缎的底子……於是老衲不禁废然长叹,唉,百年了,施主们看在佛祖的份上罢手吧……”
老和尚的声音洋溢着感人的力量,温可喜和洪大凯都不禁想到祖父描述中的那个苦口婆心的青年和尚,现在,他活生生的正在眼前,虽然他老态龙锺,但是那声晋仍是那么慈悲与感人。
老和尚接着道:“那年,正是春天的时节,峨嵋山上野花四放,山猴到处吱吱地叫着跑着,山上古寺的钟声,嘹亮的响着……
老衲站在高凸的石岩上,远观那无垠秀境。
“大师傅,请问‘打松台’在什么地方?”
一个雄伟的声音惊破老衲的幻境,老衲回身看时,只见一个气度轩昂的书生正向我点首为礼。
老衲抬眼一望,只望这人虽是一袭儒衫,但是层上插着一支长剑,那剑柄上五光十色,竟然镶的全是宝石珍珠,老衲只道是什么王孙贵人又跑到峨嵋山来附庸风雅,便道:“打松台位极险僻,不是常走山路的还真上不去呢,施主何不到别处玩玩?……施主尊姓?”
唉,老衲自幼溧居山林,那曾料到这貌似王公贵人的书生,竟就是威震天下的洪若冰!
当时洪大侠只微微笑道:“在下姓洪,只烦大师傅指点方向足矣。”
老衲道:“既是如此,那么小僧带引施主走一趟吧。”
洪施主原想拒绝,伹也不坚持,便笑道:“有劳大师傅了。”
老和尚说到这里,目光在洪大凯及温可喜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洪大凯暗自点头,心想:
“这老和尚真好的记性,事隔百年,他说的一字也不错。”
老和尚继续道:“老衲带路在前,洪施主跟随在後,那打松台乃是峨嵋山上极险恶的一个地方,当中一处断石梁,走行上面十分惊险,但是石梁下的飞瀑雄奇,也着实是壮观之至,洪施主走到断石梁处,忽然引吭长歌,歌曰:
“拂衣大笑兮,声震百谷,
濯足逐波兮,浪起千鱼,
狮虎之威兮,孰之能御,
山川有灵兮,却不知吾!”
老衲听这歌声雄壮,隐隐有天下一人之势,老衲灵机一动,反身问道:“洪施主尊讳可是上若下水?”
洪大侠大笑道:“不错,洪若水正是在下,大师原来也是武林中人。”
老衲为洪施主大名所震,不再发话,只快步引路上前,到了打松台上,老远就望见一人白衣白巾站在台上,当时老衲不知,那人就是独角大圣了。
洪施主此时长啸一声,斗然从老衲头上飞过,一曜十丈,一步就上了打松台。
这时老衲忽然想起身上随身带的一个葫芦遗忘在方才那石岩上,正准备回身,只见那白衣人迎着洪施主走上来,两人似乎并不相识,相对打量了半天,我听见白衣人道:“洪若水?”
洪施主道:“不错。温键?”
那白衣人大笑道:“当今天下只有你洪若水是我的对手啦!哈哈!”
老和尚说到这里,躲在外面的常败翁和姬文央都是心头一震,那日他们在海边决斗时,姬文央所说的,也正是这一句豪语!时间虽然隔离这些不同时代的人物,但是他们的英雄豪气是一样的!
老和尚继续道:“老衲就是再孤陋寡闻,这独角大圣温键的名头也是如雷灌耳的,於是老衲找到那葫芦之後,再也忍不住又想跑回来,看看这两大奇人在此相约是为了什么?”
洪大凯心中恍然暗道:“难怪祖父说这和尚曾经失踪了一刻,过了一会儿又出现在气打松台
乙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老和尚道:“当老衲跑到原来那龙形怪岩之上,此时正值日正当中,树木的影子只是小小一个圆形荫暗围着树根,老衲心中正在矛盾该不该去**别人私事,这时忽然轰然一声巨响,分明是两股绝顶内力相撞时所发之声,老衲再也忍耐不住,便飞快奔向打松台……
当老衲找好藏身之处时,洪温两施主已经各自展开惊世绝学开始拚斗………”
老衲看到洪施主攻出一招後,退了半步道:“温键,你敢硬接我这招吗?”
温施主没有答话,只哈哈笑了一声,他拍了拍手,表示不在乎,於是洪施主就发了一招,那一招好像包含了十几个变化在内似的,远看上去就如落英缤纷一般,温施主大叫一声,也不知怎地从中一冲,两人换了一个方向,过了半响,一声巨响才传出,原来他的内力继续了这许久,方始暴发而出!”
洪大凯在心中暗叫道:“这是‘霸王扛鼎’!”
温可喜也同时在心中暗叫道:“这是‘头角峥缤’!”
老和尚娓娓道来,洪大凯与温可喜对这些虽然熟悉万分,但是此时在第三者口中说出,两人心中仍是大有奋然之感。
老和尚说得极其详尽,每个细节都描述得如在眼前,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尖锐气势已在无形中渐渐滑失,而老和尚忽然声音提高……
“他们愈打愈激烈,出手也愈来愈重,每一招都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势,不时夹着‘卡察’树枝折断及轰然树倒的声音,老衲看他们愈打脸色愈是凝重,老衲知道再打下去,这两位几世难得的绝顶高手必有其一要毁了………
忽然,老衲发现一条金色小蛇,以惊人之速度游向洪施主脚後,那小金蛇通体金光闪灿,就如是纯金打成的,洪施主看来似乎毫不知晓,老衲正要开口提醒,忽然洪施主转身之间,大袖飞出,周围五尺之内皆为内家罡气所布,那金蛇似乎受不住罡气祈逼,忽地张口吐出一滩白色液浆,然後飞快避开,钻入林子去了………”
这一段事说出,温可喜与洪大凯不禁面面相观,因为他们两人对这段事竟是一无昕知,难道是祖父讲漏了吗?
老和尚大声道:“後来洪施主失手受伤时,老衲亲眼所见,洪施主是在突然之间掌力全失,以洪施主之功力又怎会如此?这是老衲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後来再一想到地上那一滩白色蛇液,心中一动,我想必是由於这滩毒液作祟的了,因为老衲亲眼看到,当那古怪小金蛇逃走後,洪施主一脚正踩在那滩白液之上………”
他说到这里,洪大凯不禁惊叫起来,他见这老和尚所说的字字是真,实无怀疑之处,他不禁抬起头来,用疑问的眼光望着温可喜……
温可喜也正望着洪大凯,他对老和尚的话也感到又惊疑又不得不信……
老和尚长叹了一声:“那金色小蛇显然是极罕见的怪种毒蛇,老衲起初也觉这理由十分荒诞,但试想洪施主和温施主大战数千招,愈战愈勇,毫无疲色,怎会在突然之中为温施主一掌正中胸前?除了这理由,还有其他更合理的理由吗?当时老衲也未想到这些,而直到独角大圣一掌逼出老衲,老衲只顾苦苦励两位停手,也就忽略了这一事,终至………”
这话正是洪大凯所怀疑的,让老和尚给先说出来了,他不禁哑然,心中一心一意苦思那条金色小蛇。
於是洪大凯和温可喜都从那枝半绿半黄的竹子把注意力合集中到这条小金蛇上来了,老和尚说到这里也停了下来,於是立刻就静了下来。
洪大凯皱着眉头,反手一掌拍在身後一棵柳树上,他哺喃道:“母蛇?……金色小蛇?…”那棵柳树动也不动,过了一下,忽然‘拍’的一声折成两截,倒在地上—
温可喜忍不住叫出来:“好掌力……”
那棵断柳倒在地上,并未完全断脱,断口仍然相连,忽然之间,“拍”的又是一声,那柳树成了三截,一个老人大步走了出来——

这一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老人的身上,老人的脸上肌肉一丝一丝地跳动着,双目中就如要喷出火来一般,温可喜暗道:“什么人?”
那老人理都不理,大步走到场中央,温可喜伸手一把向他腕上抓去,那老人看都不看,五个手指有如游龙一般翻抓上来,温可喜吃了一惊,抖手收回。
那老人瞪着老和尚,全身一阵颤然,洪大凯觉得情形有异,他上前一步道:“这位老先生有什么事?”
老人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他忽然转过身来,对着洪大凯及温可喜道:“好,好,你们说的故事,老夫全都听到了,现在老夫也讲一个故事吧……”
他这话无头无脑,洪温二人不禁十分惊讶,伹这老人毫不理会,已开始讲道:“距今整整一百年前,二月十八日,嘿,这日子老夫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此言一出,又使洪温二人大吃一惊,因为“百年前”,“二月十八”,这不正是洪若冰大战温键的日子?又有什么事牵涉到“百年前二月十八”?
那老人道:“峨嵋山上,有一个饱学的樵夫,他带着妻小避世隐居峨嵋山中,他们的茅舍住在山屐深处,那儿,有一块龙形亘石横在屋外,从石上可以一览峨嵋山下的无边清景……
有一天——就是二月十八日这一天,一大清早,这樵子就背了斧头去砍柴,而他的一个哑巴幼子欲到西山去放牛,到了日正当中之时,这樵夫踏着自己的影子,扛着斧头回来,回到他家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怪事……”
老人说到这里,他的声晋变得凄厉而阴森起来:“这樵子看见一个人在他屋旁不远处一片竹林隐蔽之处一闪而过,他定了定神再一看,却不见人影,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当他走自己的房屋之时,他又看到一幕怪事……
那片竹林後面,有一个和尚手中拿着一根竹杆,那竹子也生得古怪,一半枯黄一半碧绿,那和尚拿着那竹子在一个小罐中浸着搅拌,过了一会,那和尚就把竹子拿出来,面色十分神秘地四面张望了一下,忽然掏出一个小铁锄,在地上挖了一个深洞,把那小瓦罐埋在土中,和尚埋妥了以後,还不放心地拿了许多草叶铺在上面,好像不会有人挖动似的。
那和尚鬼鬼祟祟地干完了之後,便拿着那根竹子走了。
这樵夫愈想心中愈觉可疑,他想了一会,再也忍不住走出去,到了那竹林後,使他惊奇的是那块泥土上覆盖着的草叶之类,原来他在屋内看到时全是鲜绿色的,然而竞在这一刹时间内全变成枯黄色,而且那泥土也变成了一种淡蓝色,有一缕缕淡蓝色的烟从地下冒出来,而蓝烟带着一种极好闻的香味,他不禁惊得退了两步。
正在这时,忽然一只麻雀飞落下来,想是闻到那香味而飞来的,那麻雀才一落下,竟然身体一歪,立时死在地上……
樵夫不禁大惊咦了一声,就在这时候,一个冷峻的声音从他身後传出:“是什么人叫你来看的?”
那樵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一回头,只见那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後,脸上带着无比阴狠之气。
樵夫强作静定地道:“大师此言究是何指?”
那和尚冷冷哼了一声道:“这是你自找来的,可怨不得贫僧,不杀你就难保贫僧之秘密……”
樵夫方叫得一声:“大师你……”
那和尚猛一伸手,樵夫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便倒在地上了。
这时候,在不远处,那龙形巨石的下面,有一个十几岁孩子和一只大水牛,那孩子躲在大石後面,这一切的情形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全身的血液如同煮沸了一般,要不是他自幼是个哑巴,他必然忍不住哭叫狂喊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父亲倒了下去,他知道父亲必然已丧了命,一霎间里,他宛如全身僵冻了一般,但是在这一刹那里,这天赋奋秉的孩子竟然镇定下来,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弄出声晋,那么只是白白被杀死而已,他不要死,他要报仇!”
接着,他看见母亲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妈!妈!快不要出来!快不要出来!
他在心中狂喊着,但是,他不敢露出身来,於是………
“卟”!母亲又倒了下去!
他低下了头,牙齿拚仑地咬着嘴唇,鲜血从白齿旁滴了下来,令人无法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这种坚忍和镇定,他一声不发,呼吸声都摒住,只见一双乌黑溜溜的眼睛中射出无比仇恨的光芒,他望着那和尚,他要在这一霎时中把这和尚的形貌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然後天涯海角,血仇血还……”
於是,他看到了那个和尚左耳上的大红痣………
那和尚把他父母的尸身丢在茅屋中,然後拿着那根半黄半绿的怪竹子走了过来,经过这龙形大石时,他十分惊异地望着那只大水牛,他停下身来……
孩子拚命摒住呼吸,他默默暗祝上天:“老天呀,你眼睁睁地让这坏和尚夺去了爸爸和妈妈的生命,你还忍心让他杀了我吗?”
“那和尚只停了一下,又飞步向前走去了………”
那老人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双目瞪着那老和尚,那老和尚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老人继道:“後来,那哑孩子长大了,但是直到他死,他没有找到那个和尚,他死的时候,向他的孩子说:“也许,那和尚已经死了,这血海深仇永无报却之日了!”
但是,又有谁想到,世上真有人能活到一百多岁,又有谁料到,那和尚仍在人间!老天有灵,是老天爷保佑着这和尚长命百岁,血债血还,和尚—纳命来吧……”
老人向前走了两步……
老和尚的脸色难看得有如变了一个人,原先那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样子完全变了,取而代之的双目中射出的凶光和杀气,他望着那老人,就如想要一口把他吞下肚去一般。
他走近两步,声音如同冰雪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人须发一阵簌然自动,他冷笑了一声道:“老和尚,你没有想到这隐藏了百年的秘密会被揭发出来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那假慈悲只怕再无法哄骗人们了吧………”
老和尚双目一睁,暴然冷哼了一声,猛一伸手,如电光火花一般地抓向那老人的脉门,那边温可喜及洪大凯为这突变骤起弄得不知所措,但这时见老和尚暴起动手,他们两人都是直觉地猛一跃身,大声暍道:“快退……”
洪温二人情急之下,都施出了各人的绝学,洪大凯身尚在空中,双掌已如车轮一般翻滚飞出,那老和尚如不撒手回御,即使他能在这一刹那之间闪身一丈之外,也仍在洪大凯掌力笼罩之下
温可喜却是擦着地面抢身而前,他双手一右一左发出一外一向的旋劲,这正是西藏武学的绝妙之处,他有把握令那老和尚不得不弃手回御—
然而就在洪温这二大高手的二大绝招同时即将递到的一刹那,老人虎目暴睁,左手一拂,他大喝一声,右手极其古怪的一划,已然脱离了老和尚的一抓!
老和尚白眉直竖,反身双手一下一上推出,只听得“拍”的一声,温可喜身形一顿,洪大凯如大鸟一般落了下来,而老和尚只是身形一幌……
他缓缓转过身来,方才那一抓乃是他毕生得意绝学,他自以为这一招是已脱离了武学常规的怪招,任何高手乍逢之下,万无不手乱手忙之理,但是方才竟被那老人古怪的一划之间,便极其巧妙的闪过了,这是他最惊骇的,惊骇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洪温两人合出的一掌!
他仔细地瞪着这气度威猛的老人,然後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谁?”
老人轻蔑地一笑,淡然道:“姬文央!”
百步追魂姬文央是何等威名,近年来他甚至已被公认为武林第一手,那老和尚双目猛张,洪大凯和温可喜也是瞿然而惊,他们虽然极少在武林中露面,但是“百步迫魂”这四个字已成了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名头,他们又岂会不知晓?
那老和尚心中暗道:“原来他就是姬文央,这姬文央当真厉害,只一举手就破了我那一招…………”
其实,老和尚只料对了一半,姬文央当然厉害,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於姬文央生情怪僻,在武学上也全定走的是“怪”的路子,他的每一招都是把对方的一切可能怪招都料想在内的,是以他与人动起手来,看上去似乎虚招多於实招,其是那些虚招全是化了这一代怪杰无数心血创出来的,只是碰着对手全依武学常规发招时,不易见出它的妙用罢了,这老和尚的一抓虽然怪异绝伦,但是倒霉的是他碰上了姬文央!
老和尚心中虽有几分嘀咕,但他口头只冷冷道:“好个威震武林的百步追魂,竟然信口胡说,别说百年前老衲在峨嵋山上时你还没有出世,便是编造也要编得像样一点呀!”
他话声方落,姬文央怒吼一整,双目中如同要喷出火焰一般,他一字一字地道:那声音就如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逼出来的一般:“那个樵夫就是先祖,那个幸免的哑巴的孩子,就是先父!”
老和尚脸色大变,姬文央跨前两步,他强吸一口真气,压抑住满腔怒火和热血,举掌就打算一拚……
就在这当儿,忽然树叶簌簌然作响,又是一个老头儿走了出来,这老儿一走出来,洪大凯和温可喜都同时大吧一惊,因为这人正是常败翁沈百波!
老和尚背对着那边,但他早听到声晋,他冷冷地道:“还有多少人,一齐给老衲出来罢,你们躲得也太久了。”
原来他早就听出树林中除了他碰到的姬、唐、华三人外还藏有人,只是一直没有说出而已,只听得呼呼两声,左面树上跳下英挺秀俊的唐剑宁,右面树上跳下美丽的李敏珊。
老和尚头都不回地冷冷道:“还有一个!”
他话声方了,立刻传来一声大哈哈,多事老人一摇三摆地从树丛堆中钻了出来,他搓了搓手,嘻嘻地道:“我说温老兄,洪老兄还有姬老鬼,你们也太不应该了,三个人一人一个故事,倒是约好了到这里来抖别人臭史似的,须知逼人九步,须留一路,赶狗三窍,须防反咬,温兄洪兄,你们武功是厉害,可是说到做人处世,那就大大不如我老了………”
他愈说愈得意,还待继续发表下去,洪大凯和温可喜叮就大吃一惊了,不知那里跑来这么一个老儿来,大家素味平生,一上来就是“温老兄”,“洪老兄的,现在可好,乾脆叫起“温兄
”,「洪兄』来了,两人虽然见多识赓,但也不禁愕在当场。
姬文央却是闻若未闻,全身功力集聚在双掌上,打算浴血奋斗……
常败翁忽然大叫一声:“且慢……”
他飞身纵了过来,大声叫道:“百残和尚,你还识得我吗?”
这一声叫出,所有的人都是大吃一惊,这和尚原来就是二十年前在郦山之阳一战震断常败翁沈百波七大主脉的天竺第一高手!
洪大凯和温可喜数十年来不断地推敲猜测,他们也曾怀疑到百年前那青年和尚和天竺百残和尚有关,但是他们总不相信世上有人能活到一百多岁,但是此刻……
一切都证实了……
百残和尚听到那熟悉的声晋,他脑海中却一时想不出是谁来,於是他呼的一声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正是那打不死的沈百波!
他心由一阵发毛,暗道:“好哇,中原顶尖儿的高手全到齐了。”
但他睨着常败翁却哈哈大笑道:“哈哈,姓沈的骨头又痒了吗?”
沈百波二曰不发,猛一伸手,突袭向百残和尚,百残和尚举臂一挡,常败翁大叫一声,一连打出十掌,逼得百残和尚全力戒备,常败翁大喝道:“先让咱们算算旧账!”
常败翁此举实是含有深意,他虽也曾败给过天山铁氏双侠,威震九洲洪大凯,但是在这其中
只有百残和尚一人他认为是的确技高一筹,百步追魂姬文央虽然厉害之极,但是他的“八阳炁功
”已为常败翁祈发,动手之下,只怕绝非百残对手,是以他挺身而出,实是为了姬文央一生威名
姬文央心中了然,他虽然暗中感激,但是这也引发了他无限的忧伤,盖世无双的百步追魂竞也有这么一天……
他仰望着悠悠长天,在这里,这个百年难遇的武林怪杰下定了决心,三年之内,他必要把“六阳炁功”重新练回……
洪大凯和温可喜从满脑筋的混乱和迷惘中醒过来,他们之间的事已是够复杂的了,却不料那真象比他们所知道的更要复杂百倍,百年之前的那事件,竞完全是被这和尚愚弄了,而这其中又牵涉到另一个武林高手姬文央,除非是天意,否则那会有这样的巧合?
洪大凯心中又悲又愤,想不到祖父竟是如此受害而死的,但是这其中他也有几分安慰,因为这证明了祖父毕竟不是因武艺不如而死在温键手中的,这几十年来的不能释然的心结终於打开了於是,他抬起头来望了望温可喜——这个他原打算与之作殊死一门的人,温可喜也正望着他,他们同时发觉他们的眼光中充满着迷惘,这一连串的巨变,峯廻路转,令这两个当事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有一点他们知道,他们不再必须以死相搏了。
洪大凯把他的目光再转向百残和尚,他双目中如同充满鲜血一般,狠狠地望着百残和尚,但是他此刻不能动手,因为他们这等身份的人说怎么也不能以二战一。
那常败翁却是愈打愈快,而且掌力也愈来愈重,他原本对这廿年前把他打成奄奄一息的天竺高手怀有几分畏意,但这时一方面他为了怕姬文央的重创之体和百残交手,一方面身旁尚有这许多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他说怎样也得尽力施为一番。
常败翁本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老人,甚至他的武功都会随着他的情绪而变,这时他侧目一瞟,只见洪大凯,温可喜,姬文央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一招一式,刹那之间,这老儿心中又有一点乐淘淘,他这一乐,手上威力也就立刻不同,只见他出手飞足,招招都是妙绝武林的上上之作,攻势陡盛。
百残和尚瞿然而惊,常败翁的功力他原知之甚深,却不料一别二十年,这老儿竞有如此进步
事实上,二十年来常败翁的功夫自然是大有进展,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不久之前,他一掌击败了百步追魂姬文央,这在常败翁的心理上的影响之大是不可思议的,於是,常败翁的招式更强更快了……
洪温等人虽是一代宗师的功力,但是见了常败翁这等手舞足蹈信手成招的打法,也不禁赞叹;之极。
但是当他们看向百残和尚时,那就更令他们乍舌不已了,因为尽常败翁攻势厉害无比,但是百残和尚只在双袖飞舞之中,潇洒自如地便把常败翁的招式尽数化解过去,目下看来,他虽似守多於攻,但是在这些武学大师的眼中,一看便知这个和尚的功力实是不可测的了。
然而,这其中受益最多的,只怕要算唐剑宁了,他服了武林至宝百阳朱菓,目下他的功力已经远超出了他的武学,许多以前无法领会的武学妙论,他此刻都能豁然领悟,而此时拚斗着的又是天下最强的高手,那奇招妙式,当真是目不暇接,受用不尽,对於他此时这种情形的人,更是不啻十年苦修之功,只见他如醉如痴,心中再无杂念,已与两大高人的出手抬足溶为一片。
那些招式他虽然不见得能够立刻记住,但是对唐剑宁而言,那心灵上启发的功效真令他浑忘了一切。
多事老人笑嘻嘻地望着唐剑宁,他心里想:“这一下,这孩子受用无穷。”
见多识的他,默默计算着,他心里想:“这一下,武林第二代的大宗师又将提早十年产生了!”
常败翁和百残和尚仍然拚斗着………
再没有一个人发出一丝声昔,所有的人都已沉醉在这场高手之斗中,尽管他们都是稀世罕见的好手,但是那些最高深的招式全是临敌时临时创出来的,绝非闭门造车所能凭空设想出来,是以每当常败翁或百残和尚发出一招,他们都发出由衷的赞叹!
渐渐,百残和尚开始抢攻了………
百残发出一招,那是天竺武学中的精髓……
洪大凯心想:“要是我,我用排山掌以政制攻!”
温可喜心想:“要是我,我用‘独角擎天’以退为进!”
姬文央心想:“要是我,我左手‘九鬼掷筛’右手‘罗刹断梭’!”
然而,常败翁施出的是一招“君山垂涕”,轻松无比地还了一掌!
世上所谓“异曲同功”,这四招当真是当之无愧的了。
唐剑宁吐了一口气,因为常败翁这招可把他看得五体投地,这时,忽然一只皓月般的玉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转过脸去,正碰上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那眼睛中充满着焦急和恐慌。
“唐……唐剑宁,你说沈老前辈会败吗?”
剑宁听她喊他的名字,他身心抖颤了一下:“敏……”
他想喊她的名字,但是他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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