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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珊望著常败翁,常败翁忽然道:“听!”
果然远处有人声微微传来,常败翁道:“咱们去看看,记住,千万要小心!”
他的声音显得十分紧张,因为他料想温家的独角牛既然死在这里,温家的人大约也不会远,而温家虽然百年来不闻音讯,但是百年前那件事太令人难忘了,中原神州公认的第一高手死在温键的掌下!
常败翁带著敏珊,猛可施展轻功,身形如箭一般在草丛中飞驰,那远处的人声愈来愈近,终於,常败翁停下身来——
他们从林木孔隙中一探望出来,登时吓了一大跳,只见林外是一片平地,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大大小小的独角怪牛,少说也有上千头,那边站著十多个装束古怪的执鞭汉子,看模样是赶牛的人,对角大树下站著一个年轻的胖子,穿著一袭金丝袍子,满面骄傲神气,他身旁站著一个带瓦楞帽的老汉,那老汉手中也拿著皮鞭,虽然土里土气,却是双目精光烔烔,一派武林高手的模样。
这老汉正自指手划脚地在与他对面之人争论,他对面之人背对著常败翁和敏珊,但从衣著上看去,是一个道士。
那老汉道:“出家人不在道观里修道,却来管这等闲事赶吗?”
那道士的声音十分清朗,就如一口大钟呜响一般:“施主赶著这许多异城怪兽到中原,遇田而食,遇野而过,天下农人就不要吃饭了吗?”
那老汉脸色一沉道:“哼,小道士我们真人不说假话,你可别仗著学了几手三脚猫的武功便伸手要管天下事,好,既然你学武的,告诉你,咱们主人姓温!”
那道士哈哈笑道:“姓温便怎的?独角大圣温家便怎的?贫道若是怕的话早就走路了。”
他这话委实惊人,表示他明知对方的来路,却依然满不在乎,常败翁不禁双手大拇指一挑,低声道:“好个小道士!”
那老汉脸色忽然一沉,抖手一鞭打出,皮鞭卷在一棵腕粗树枝上,他一反腕,‘拍’的一声,那树枝竟然应声而折。
这一手乃是上乘的内家功夫,常败翁吃了一惊,心想看不出这赶牛的家伙也有这手功夫,温家的威名果然不同凡响了。那皮鞭扯断了树枝後忽然有如一道电光一般向那道士脸上飞来,道士双脚动也不动,一伸手,呼的一声便把皮鞭抓住,那老汉吃了一惊,用力一拉,道士一放手,皮鞭立刻飞回,但是飞到一半,忽然变成一寸寸的断截落在地上。
道士这手内功露得十分漂亮,常败翁喝道:“这道士是谁?好深的功力啊。”
那老汉呆了一呆怒声道:“看不出你这杂毛果真有几下子,嘿,报上名来吧。”
这时那站在树下的年轻伙子一步步走了过来,他双眼看天,脸上神情狂傲已极,那道士似乎也看出这胖子每走一步,地下都是一震,必是暗含了极厉害的功夫待发,他不禁随著胖子的步行身躯向左转了一下。
这一来常败翁和敏珊都看个清楚,这道士竟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相貌长得极是英俊,而且气度十分稳重,毫无青年人脱跳飞扬之气。
那胖子道:“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老汉道:“小杂毛唤做什么?我家少爷要亲自教训你!”
青年道士昂然道:“贫道丘九渊。”
常败翁可了一声,对敏珊道:“原来是武当的丘九渊,我可要管一管!”
他蓦然大吼一声,有如一只大鸟一般腾空而下,正好落在那年轻的胖子面前——
黑沉沉的石头甬道里,忽然现出了一个拳大的火光。那黄红色的火焰,照在青黑色的石壁上,有一种令人肃然的气氛。
同时,执火把人的脸透过火光中看去,也是红红的,但不管从任何角度看去,这人的脸容是朴厚而讨人喜欢的。
在他身後,还有一人,双手拿著一张发黄的老羊皮,正籍著这宝贵的光辉,在细细研究路径。
他们是谁?他们就是唐剑宁和多事老人。
多事老人把手中,那份‘天残地缺图’反覆地看了几遍,咧著嘴对唐剑宁问道:“小子,你那份图可真是摩云客亲手交给你的?”
唐剑宁为了多事老人的缘故,脚下也放得极慢,闻言更止步不前,略略回过头来对多事老人说道:“当然,这是我们雁荡镇山之宝,而且连纸头的成色都和老前辈的那份古图一色一样,难道老前辈竟看不出端倪来了吗?”
多事老人用手摸摸鼻子,连连唔了几声,索兴往地下盘腿而坐,右手支著下颚,那份古图也放在腿上,仔仔细细地思考起来。
剑宁知道他在用神,当然不敢打扰,只得撑着火把,呆山且在一旁。
原来剑宁手中的那支火把,系得自他所发现的那石室中。那石室和隔邻的石室竟一模一样,当然,可没有另一对百阳朱果。
为何在这阵图的外围,会有完全相似的两个石室,这点便连多事老人也捉摸不透。但剑宁却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身上有一份雁荡派的秘图,他自己按图索骥当然颇为吃力,而多事老人却一定是轻而易举了。
果然,多事老人大乐,因为雁荡山中这大石洞,完全是按著一个古代已失传的阵图所布设的,多事老人一生浸淫此道,而且手上也有了四分之二的古图,当然想尽心计,务求找出全豹。他们手上这二份古图一对照,竟在接头之处,道路布置完全符合,而且羊皮纸的成色也完全相同,多事老人怎会不高兴得要死呢?
照剑宁的意思,是希望在第二个石室中,化些功夫揣摩一下,因为他还不死心於‘白虻三式’希望雁荡大侠生前会另有指示。但多事老人却心急如焚,非马上赶路不可。
多事老人一方面是担心姬文央在洞外的战果,另一方面也是初得秘图,急欲求证自己平日研究的心得,是否与事实相合,所以连一刻儿也等不及。
剑宁拗不过他,知道便连姬文央都让他两步,而且多事老人又一再保证,以後仍可按图再至故地,他心想稍为躭搁两天也无妨,便只得觅了个火把,在前面开路,而每过一转弯的地方,或者是布置机关的地方,多事老人都仔细地用炭笔记下来,并和原图相比较。如此一来,多事老人心中既有所得,自然大乐,但剑宁可惨了。
因为一来多事老人走得甚慢,又时时要剑宁照顾,二来多事老人生性多疑而且爱管闲事,所以每过一处.他都要仔细考虑,小心研究,然後再让剑宁来行动,这样子前进,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但剑宁因多事老人有恩於已,而两人目前也须协力求生,当然只得耐心地由他消耗。
剑宁自吞服了百阳朱果之後,原木以为马上可以见效,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却连些微反应都没有,心中虽是十分狐疑,可是也不好意思向多事老人请教—到底他还是一个出道不过半个月的青年人!
且说多事老人心中正在盘算对下一个机关的应付办法,而剑宁默默地执著火把守在一旁,两人都不作声,这时,石甬道中静极了,远远看去,活像是一幅老人灯下潜读图。
忽然,多事老人头也不抬地道:“小于,站近些,光太暗啦!”
剑宁哦然地笑了一声,他知道多事老人一遇到窘境,便会迁怒到旁的事物,所以他只得走近他半步,又弯下腰去,把火把凑到多事老人的眼前。
多事老人唔地点了一声头,也不知道是赞许他听话,还是对阵图有了新发现?
忽然,多事老人精光霍霍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了两个转。然後咦了一声道:“喂,小子,你师兄待你不坏吧?”
唐剑宁被他这没头没脑地一问,心想多事老人真是好笑得紧,这时候还查问这些不干时要的事。但一提到唐师兄,剑宁便涌起了一股不能自制的情感,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多事老人迅速地接口道:“那他为什么要害你?而且不是我机警,便连我这阵图老祖宗也陪在里面!”
剑宁大为诧然,然而怒意溢於一卖表,重重地问道:“老前辈,这话怎麽说?”
多事老人微微抬起头来,他可不管剑宁心中受不受用,仍是一股轻松劲儿,他顽皮地眨眨眼道:“小子怎么沉不住气啦?”
剑宁只当他是以言相戏,他这人最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尤其不能让别人讥及唐师兄,他怒道:“老前辈!”
多事老人知道这个年青人是真的动了气,心想他们师兄弟俩真是要好得紧,便低下头去,微吐舌头,连连摇头道:“你这小子和姬文央那老鬼倒真是天生一对,怪得紧。”
他那股样子活像一个小姑娘做错了事,还嘟起小嘴说人家做错了的神情。剑宁被他这一逗,心中的气便消去了几分。
多事老人却忽然老脸紧绷.右指在图上指划著道:“小子,你可知道如照著你那图,今生今世我们都别想走出这阵?现下我是改了条路走的。”
剑宁才知道他方才话出有因,也不禁吃了一惊,但知道兹事体大,他对布阵之学本是外行,也不便发表意见,只得哦了一声,表示他心中的惊讶。
多事老人右手指著图道:“方才从第二石室走来,我们已过了几道机关?”
剑宁道:“过了两关。”
多事老人一拍手道:“这天残地缺阵的布阵原理是一波三折,换而言之,下面这道机关著实有些名堂在内,所以要特别小心。”
剑宁点点头,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头。只因多事老人精深於此道,所以他的一言一语,都莫不是这方面的权威经验。
多事老人续道:“由我现在手上已有四分之三的图上可看出,这阵法的结构是对称於阵心的,也就是从阵心走出去,东南西北四角的布阵原理是一致的,不过是机关的种类及布置的距离不同罢了。”
剑宁愿看他的手指看去,果见右上角和左下角的符号都非常类似。
多事老人见他唯唯诺诺,便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到底道行还差,如果这天残地缺阵只是如此简单,那我又何必煞费心血?你想,如果按照这阵法的大结构的原则,我们在走出第二石室的时候,便应该受到袭击,因为,我们走入第一石室,也就是你吞服那宝货的时候,便受到了袭击。”
剑宁马上反驳道:“可是,那不是阵心,走入石室和走出石室的遭遇便不必一定相同。”
多事老人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们在前一道机关,便应受到袭击了?因为从第一道石室到第二道石室也算一折,而走出第二道石室遇到第二折,便构成了一波三折,但是我们却安然渡过,这又是为什麽呢?”
剑宁为之语塞,多事老人以右指连连戮自己的前额道:“比较合理的说法是,第二道石室本来阵图中是没有的,因为你看,如果照我现在定的方位,方才二道石室应该在全图的右上角;但你再看左下角,相对的位置上只有一个方框,而节使是右上角,也只有一个方框,假如每个方框是代表一个石室,那么怎会有两个相同的石室出现?”
剑宁好奇地问道:“为何一个方框不能代表两个石室?”
多事老人冷冷地嗤了一声道:“那么执有这图的人,将永远走不出第一道石室,因为如何从第一道石室到第二道石室的机关就无从标明了。”
剑宁知道自己问的全是外行语,脸上颇有些讪讪,多事老人见风转舵,他心中已颇喜欢这个生长在渔村中的大孩子,并不愿太使剑宁难堪。
所以,多事老人笑道:“你方才说原先盘腿坐在地心阴泉之上的是你的师父—雁荡大侠,假如你没猜错,那么这添上去的石室一定是他开凿的,他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对付你那五个逐出门墙的师兄—雁荡五子,而且,我想,他的妙计一定成功了,否则雁荡五子断然不会葬身於石窟之中。”
唐剑宁心中惨然了,他彷佛已见到当年师徒火拚的惨剧!他想:假如师徒之间都要如此布置心计,那麽人生又有什麽快乐可言呢?他同情雁荡大侠了。
多事老人续道:“你唐师兄一定不知道有百阳朱果这会事,否则他不会不告诉你,但他又一定知道其中的一间石室,要不然他不会叫你来找,所以他知道的,应该是第二道石室,也就是你发现的那个。”
剑宁这才想通为何他事先并没有听师兄讲过百阳朱果,不禁呀了一声。
多事老人好像笑他少见多怪似地,冷冷地瞄了他一眼道:“但雁荡五子知道的,一定是第一道石室,要不然他们不会从那条路进来,他们的目的可能是在百阳朱果上,要不然,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你师父在逐出他们多年後,才收了你的唐师兄,这许多年,要布置一间相同的石室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摩云客平常出入的也一定是我们走的这条路,因为他只有这条路线的图示。”
剑宁恍然大悟道:“师父一定是以第一道石室为诱饵,来对付雁荡五子,而把本派其他重宝,完全移到第二个石室内,那麽白虹三式一定是在第二石室中无疑了。”
多事老人点点头道:“雁荡大侠料定五子必然重来,所以先破坏了开启翻板的机关—三丈青,我本来以为是朽坏了的,但现在想想并不尽然,因为其他的机关一个也没坏,为什么偏偏坏了这一个?所以即使五子能得手,也不能逃出,这计不为不毒。
因此,便连雁荡大侠吞服了那十二小时便散功的百阳朱果,恐怕也是故意的?这又是出我当时的意料之外了。”
剑宁非常佩服多事老人的推理能力,但他心中的疑点甚多,因为雁荡大侠为何有这种反常的行为呢?譬如,他为什麽不吞服另外一枚——只要不亲近女色,就可以延年益寿,功力倍增的那枚?
他不敢多问,因为,他知道的太少。
但多事老人何等江湖,一眼便知他心中有些狐疑,便哈哈乾笑道:“这噜噜嗦嗦的一大堆,也不过是我的猜想,至於你师父和雁荡五子之间的那码子事,恐怕除非雁荡大侠复生,谁也弄不清楚了。不过,如果雁荡五子的死事一传出去,江湖上的人更加会责怪你师父的行事做人了。”
剑宁心中很坚定地对自己说道:“我唐某人一定要为师父洗刷令名。”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坚定不拔的神色。
多事老人暗暗吃惊。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低微的喊声:“咱们冲!”
这是翁白水的声音。
多事老人和唐剑宁讶然地互相看了一眼。剑宁这才想起,方才多事老人又真是多事,在这紧张关头,怎又会想到一个石室还是两个石室的问题上去的?
多事老人却一板正经地道:“小子,方才我们走过的机关的歌诀是什麽?”
唐剑宁答道:“老前辈说是‘梁上燕,声呢啾,拨五下,见洞幽。’”
多事老人道:“不错,那是指方才那石门顶上刻的一个小燕子,但下面这首有些古怪。”
说著,把手对著古图边上的一排歌诀上的一首歌词指指道:“日正中,月上楼,方三丈,鬼见愁。”
说着,又把右手的食指微曲,以指节轻敲自己的额头,喃喃地念道:“鬼见愁,鬼见愁?”
剑宁由这三个字便可知道,下一道机关硬是一个难惹的货色,他把头凑近古图一看,不禁对多事老人惊道:“老前辈,我们岂不是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先入洞的瀑布附近了?”
多事老人不悦地挥挥手道:“当然,否则我们怎能和姬老鬼见面?”
剑宁知道他不高兴自己打断他的思路,只得歉然而默默地退在一旁。
於是,石甬道中静的连针儿落地都能闻声了。
忽然,多事老人双眉微皱道:“小子,你拿著火把到前面去照照看,如果走道的尽端有什麽怪玩意,千万先别动,让我先看看再说。”
剑宁拿著火把走了。多事老人一人枯坐在黑暗中,只觉得凉风飕飕,老在他颈旁直转,不禁打了十多个寒噤,他手无缚鸡之力,想想自己处身在如此一个死寂的环境里,真是心胆俱寒。
他左等右等,剑宁还不回来,而他一离开了火光,真是寸步难行。他无奈地用右手不停地捣著地面,嘴里却大喇喇地道:“这等鬼仗势,岂能拿老夫奈何?”
但他仍是不能放心,愈想汗毛也就愈为肃立,他只得扯大了嗓子吼道:“小子,你死到那里去哩?”
於是,不久之後,剑宁拿著火把从甬道的转角处跑了回来,多事老人一见到黄色的光亮,心中便安了许多,笑嘻嘻地问剑宁道:“怎样,前面有什麽暗记没有?”
剑宁也来不及回话,急忙把多事老人一把抱起,迈脚便走,多事老人挣扎不得,只得捏紧双拳乱捶剑宁的背,边走边骂道:“小于,又不去送你的终,这麽赶命干吗?”
剑宁也不躲避他的拳头,只是急急的对他道:“我方才似乎听得姬老前辈呼唤著老前辈的名字。”
多事老人更加不乐道:“这还不好?我们更可以走得从容些。”
剑宁剑眉微扬道:“但是,其声之微弱,已到了真气涣散的地步。”
多事老人闻言一惊,心想莫不是姬文央扶创而战,反被那些後起之秀所乘,心中也大为著急,但他嘴中还很硬,他道:“你这小子年纪青青,那知道什麽叫做真气涣散啦!”
剑宁脚步仍不放慢,却沉声道:“我知道,因为唐师兄临终之际,我幸能陪侍在侧。”
他说到最後的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
多事老人平时嘻嘻哈哈,其实也是个性情中人,否则他也不会和姬文央结成生死之交了。
因此,心中也是默然,但他仍责怪剑宁道:“那你也可以先通知我一声,又不是抢新娘,抢新娘也得客气一点呀!”
剑宁心想要先通知你,你又乱七八糟地搭上些闲事,姬文央那吃得住这一拖?但既听他如此说,便只得放下他道:“老前辈,前面不远处,便是走道的尽端了。”
说著用手遥遥一指。
多事老人一把扯住剑宁的衣袖道:“且慢,如果触动了机关,方圆三丈之内,便连鬼见了都要见愁的。”
剑宁也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不可轻举妄动。他更知道多事老人比他还要关心姬文央,绝不会故意拖延。

多事老人从剑宁的手上取过了火把,小心翼翼地挨近了走道的尽端,他拿了火把上下左右地照了又照,然後又作了几个姿势,好像作要跳起来的准备动作,然後才恍然大悟地道:
“有了,有了!”
剑宁一个箭步,便已到了他身边,多事老人反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道:
“小子,你再莽莽撞撞,咱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剑宁歉然地笑了笑,多事老人仍又低头沉思,口中却轻轻地念道:“日当中,月上楼,方三丈,鬼见愁。”
他抬起头来,双眼精光霍霍地望著剑宁道:“小子,你过来看,这不是日当中,那不是月上楼?”
剑宁凑过头去,果然见到靠近火把之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刻得不深的回形记号,在这◎宇上面,刻了一个颇为精细的〗字,剑宁茫然不知所云,看看多事老人,多事老人道:“◎宇是象形文字的日字,〗是月宇。”
剑宁方才了解到那首歌诀的意思。但他仍忍不住问多事老人道:“那什麽叫做三丈呢?”
原来这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如何由这石壁算过去方圆三丈之地?
多事老人敲敲前额喜道:“有一种机关,一发动之後,便会现出陷井之类,但这玩意太简单,布这天残地缺阵的人,不会搞这等低级东西。”
说著一顿,问剑宁道:“依你现在的功力,跨一步可达多少远?”
剑宁不假思索地道:“三四丈之远;没有太大的问题。”
多事老人道:“这不过是在吞服百阳朱果以前的功力,再说,你和艾锟那一堆人相比较又如何?”
剑宁想起目已上山时和艾锟,翁白水等的一般交往,自己是要比他们差了一般功力,便爽朗地答道:“是要差许多。”
多事老人很欣赏他地点点头,彷佛是在赞许他的谦虚,口中却道:“那么反跳三丈,并不是太稀奇的事,你想,设计这阵图的人,岂不会顾及於此?他若要真个作机关,埋陷井,应当搞个十丈路,那么便连姬老鬼也没有幸理。”
剑宁听了,觉得多事老人句句在理,但还是摸不透其中玄虚。
多事老人道:“假如我设计这阵图,我便会把陷井之类,放在三丈之外,然後故意布些疑阵,让你触动机关之後,便慌忙反跳,就正好中了我的计算。因此,反应愈快的人,愈要上当,就连姬老鬼这等精露鬼也要发愁了。”
剑宁道:“不错,正是方三丈,鬼见愁了,但老前辈怎会想来的?”
多事老人笑道:“一个人要跳起,以何种姿势比较方便?”
剑宁有莫明其妙之感,但他仍摆了个姿势,只见他膝盖微曲,脚跟微微离地,上身稍为前倾。多事老人满意地道:“你的个子不高不矮,正与大多数人相合,现在你的手,刚好可以放在那日月二字的中间,是不是?当你一见到这记号,你便会不注意地弯下腰去触及他,而无意地做成这个姿势,因此,只要你心念一动,你自然而然地便会反跳而上了当了。你看前几道机关则不然,譬如第一道的‘左上青,右下星’,在那种部位,你必须蹲下去,或立起脚尖来,才能发动机关,而这次却是‘日当中’了,你现在了解布阵那人的心计没有?”
剑宁这才知道他方才在石壁前面几番比划的用意,心中大为佩服多事老人的精细,其实像多事老人这种多管闲事的人,如果没有特殊的秉赋,早就只能多事一次,而折在他人的手上了。
多事老人牵著剑宁退到石壁五尺之地,便拉著剑宁盘腿坐地,对剑宁道:“你现在伸直右手,以剑尖迅速点日月二字中间的二点各一下,我相信必定有暗器或声响发射出来,但三丈以外其他的机关,可能要等一会儿时间才会发动,因为一个高手能在空中硬生生地转向,如果发动的过早,便会妙计成空了。”
剑宁问道:“万一老前辈失算了怎么办?”
多事老人愤怒地白了他一眼道:“那还不简单,老夫以身殉其所学!”
剑宁闻言,虽是叫苦,但也只得暗暗运气,极迅速地弹出一剑。只见剑尖微扬,早已叮叮二声,已命中了机关,就在他收回佩剑的一刹那?忽然轰地一声,阻路的石板便向外倒去,而甬道上面也射出了大把暗器,这些暗器的角度基是阴狠,都是几近垂直地射下来,这样便逼得发动机关的人,往後方退跃回去。
因为暗器发射的角度小,所以只有少数射到他们面前附近,但也都一一被剑宁削去,多事老人乐得舒服,毫不在意地哼著小调,一付隔岸观火的样子。
多事老人忽然拍掌大笑道:“天灵灵,地灵灵,观音菩萨来显灵!”
剑宁虽被多事老人方才那般推理所说服了,但是仍不敢大意,因此暗暗运劲,以防万一。
同时他右手放在多事老人背後,到时候也管不得多事老人愿不愿意‘以身殉学’,先救人要紧,因为他一来曾答应姬文央要保护多事老人,现在自不能算交差,二来他心中已对多事老人颇有好感,自不愿弃他於绝地。
但是,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块石壁轰然往後便落,但只落到三分处,忽然锵地一声,震得两耳欲聋,而石道中更是嗡嗡之响大作,那石板想是遇著了大石块之类,竟然搁在当地,也不再往下落去。
而背後三丈之处的机关也不见发动,多事老人被搞糊涂了,反而怔怔地坐在当地。
嗡嗡之声稍为小了一点之後,石壁那边竟传来了隆隆的飞瀑之声。
唐剑宁猛然想起,自已在抵抗葛贤宁他们的时候,曾移动了两块大石,阻止了从飞瀑进入山洞的隘口,莫不是这块石头,恰好阻住了石壁往後倒去的去势。
多事老人何等精灵,前後一想,也知这事有蹊跷.他颇为不择地道:“那个小子随便移动了洞中的布置!”
剑宁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了什么呢?”
多事老人用右手比作石壁,作扇形的转动道:“这块石壁是以下缘为轴,成转动的形状,往外面倒去的,当初设计这机关的人二定算好了倒在某一个角度时,那往後跳的人正要落地,便刚好能触发三丈外的机关,而且据我的判断,是前後各三丈,甚至左右的石壁上都有毛病,否则便不能叫‘方三丈’,但现在根本没达到预计的程度,便中止了,这些布置巧妙的机关,岂不是形同虚设了吗?”
剑宁心想,这多事老人真是喜欢多事的紧,自己无中破去了这等厉害的机关,常人只会领手庆幸,但他却还一肚子不高兴呢。
多事老人喃喃地道:“这小子真多事,谁叫你当时乱搬石头的啦!”
他也不想想剑宁当时御敌的实况,错非是大石助守,老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此时反责怪剑宁多事,真令人啼哭皆非。
大凡多事的人,没一个人会自认多事的,相反的,总认为别人碍手碍脚,多管闲事的,多事老人不过是其中之最罢了。
剑宁望了望剽搁著石壁,见那些暗器也不发射了,他估量了露出来的空隙,尚可容他驮著多事老人从中间穿出,心中便有了计较。
多事老人见他直看那大石隙,便也知道了他的心意,两手一撑,已然一汤而从地上翻起来道:“於今之计,只有让你小子背我出去啦!”
剑宁心中暗吃一惊,不料多事老人洞察世故至此,竟能鉴貌辨色。
这石壁并不高,不过两人来长,因此剑宁并不费力,当他身子穿过间隙,往下便落。他早就有虑及此,因为他若非在穿过间缝的时候,便开始往下落,则背上的多事老人,便会被上面的石壁擦伤了背後。
在斜斜的石壁之下,便是那块巍然巨石,因此剑宁长剑轻弹,极迅速地在大石上点了一下,剑身柔软,著力便弓成弧状,却又顺著他前进之势轻轮一弹,他便利用这反弹之势,身子已穿过了飞瀑,姿势真是美妙之极。
他正要落地,不料背上的多事老人却破口大骂道:“好小子,你倒会损人,让我在上面替你淋水!”
原来飞瀑之势何等惊人.而且剑宁又是垂直於场面而飞出,所以身形便略略降低,而成一个水平抛体的轨道,因此,多事老人驮在剑宁背上,可淋得个不亦乐乎了。
剑宁倒也没想到这著,祗因平时他们这等武功的人,穿越飞瀑的速度远比目下为大,而且又多半运剑或用掌护身,倒不如现下这般狼狈。
剑宁正要回话,不料身形落处,忽觉水气弥漫产雾蒙蒙,真是举目不见五指,不由大惊,辽以为为自己置身在飞瀑的底下呢?
多事老人拍手大笑道:“现下可由不得你了,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叫你终生走不出这古石阵去。”
原来剑宁这一落脚,竟已飞身入了瀑布前面的石阵中。剑宁心想此老硬是古怪,不要真得为淋湿了这件小事,而弄得两个人都走不出去,闻言略一计较,便轻轻地多事老人低道:
“老前辈,如果外面那些人没走怎办?”
多事老人一想,要是方才姬文央真的是真气涣散,那麽艾锟这班人可能居胜,也就是伏伺在旁了。须知那些人莫不是恨多事老人入骨的,他怎会冒险尝试?但他也明知是剑宁拿来要挟自己的,可是他又不谙武功,此时伏在剑宁的身上,虽是极力地屏神细听,也听不出什麽名堂来。
他无可奈何,只有就着剑宁的耳朵细声道:“那你就往左走三步,见到了一根尖石柱,再前三步,从一块方形的大石後绕过去,再走个七八步便可走出这阵去了。”
他也是聪明人,不正面回答剑宁的问题,以免有怯懦之说。
剑宁闻言大喜,便依言而行,如此二转,便觉眼前水气尽空,一派清凉的气色,心神为之一振。
但多事老人却在他背上惊叫一声道:“姬老鬼!”
剑宁到底是阅历不及多事老人多多,一走出石阵,只忙得自己高兴,却把急急忙忙赶出来的意图忘了,他听到多事老人这一惊叫,方才警悟,忙放眼看去,只见姬文央盘腿闭目而坐,气色远比前几日剑宁初见他时还差得多。
一个平时不生病的人,最生不得病,也最经不起病魔的折魔。一个平时清心寡欲而从没受过引诱的人,却又最容易受外来的引诱而变心。
同样,一个从没受伤,或者是能克制伤势的人,一日感觉到自己受了内伤,这份伤势也就可以说是惊人的了。
姬文央正是这方面最适当的例子。
唐剑宁出道末久,自然不懂这门子道理,但多事老人却一眼看出了端倪。他也不徵得剑宁同意,双掌猛然往剑宁肩上一推,身子便从剑宁背上滑了下来。
剑宁被他这意外的动作所震惊了。
因为,如果翁白水他们是埋伏在旁边的话,多事老人离开了剑宁的保护,不啻是自杀的行为,况且,多事老人是何等看重自己的生命!
剑宁是青年人,而青年人唯一的特点便是冲动。
当剑宁意味到,这就是友情的时候,他的内心激动了,他的两眼润湿了。
他想:“天下人都以为姬文央是个冷血的动物,杀人不眨眼,多事老人游戏人间,不知倩义为何物,但由自己目睹耳闻的看来,他们竟比常人还要重情意些。”
其实,孔子说过:‘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姬文央和多事老人所以不合於世人,是因为他们是狂狷之士。然而越是狂狷的人,他们的友谊越不易得到,也越不容易失去。但是,一个极容易失去的友谊及能够叫做友谊吗?君子之交虽淡如水,但愈在危难的关头愈为相收,渐渐会比蜜还浓的。
现在,正是在观察像姬文央和多事老人那种狂狷之士的真面目的大好时机。
他们使剑宁深深地感觉到,常人所谓的友谊,只是一件装饰品——就像是珍珠金玉之类,只是用来在人面前赢取夸赞的东西而已。
剑宁的内心,渐渐地和多事老人与姬文央合而为一了。这或许是武林数十年内的大不幸,一个所谓的‘魔头’往往就是如此形成的。
但是,我们从唐剑宁的历史可以看出,他绝不会为世俗眼中的一个正常人。
任何事物都有发徵的,尤其是一个人的性格的养成。
剑宁一岁的时候,便死了父亲,依寡母为生,到了能够操作的幼年,又去帮他人放牛,因此,在他十岁以前,他的前途不过是一个幼年不幸的农夫,但自己从遇到了残废的摩云客之後,他的命运有了重大的改变,可是在摩云客和他母亲先後弃世後,他又回复到了‘孤’,而他之一再遇到奇人,如摩云客,常败翁,姬文央,多事老人,又注定了他将是武林中一颗光芒毕露的‘星星’,因此,在如许的境遇之下,一颗‘孤星’便渐渐地长成了,这就是所谓的成事在天吗?
剑宁觉得自己能了解到狂狷之士的可贵之处了。
君子有所不为,但也必有所为的呀!
他见到多事老人奔到姬文央的身边,多事老人长跪在姬文央的身边,双手放在姬文央的肩上,轻轻地唤著姬文央,勉强地笑道:“姬老鬼,你,你又赢了。”
剑宁知道,多事老人心理一定在说:“我累了你。”
但是,一切的道歉,对两颗本已融合著的心,本是多馀的。
他见到姬文央的双眼猛然一撑,两颗眼珠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然後,眼皮又迅速地垂了下来,他见到姬文央的嘴稍为蠕动了一下,这是一个英雄式的笑容——当他处在光荣的历史与残酷的事实之间的时候。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从唐师兄的脸上,获得了类似的启示。
於是,多事老人愤怒地抬头怔立在一旁的剑宁叱道:“你呆在那里做什麽?”
剑宁被他这一叱责,方才从激动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讪讪地道:“老前辈,我不大懂得疗伤的道理。”
多事老人又急又怒道:“不会,就得学呀!我来教你。”
只因要用内力代人疗伤,至少自己的功力,不可与伤者差太多,否则治伤者要将内力攻入伤者的体中,便会受到对方肌肉自然而运转的反震之力,而结果反自蒙其害。须知姬文央现在虽是负伤之躯,真力虚脱,但他本能的潜力似是极为惊人的,因此剑宁若一旦运功不得法,那不但无补於姬文央的伤势,而且连他自己也得赔在里面,不但如此,可能更重了姬文央的伤势,所以剑宁迟迟不敢下手。
多事老人见多识广,自然知道疗伤之术,但亏在他自身些微武功都没有,空有一肚子的理论。
剑宁内功本来便有几分火候,再加上百阳朱果无形中的滋补,更是大有精进,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因为他一直没机会来真正测验一下自己的功力。
多事老人咧著嘴道:“你盘腿坐在姬老鬼的身後,右掌贴住他的背心,左掌搭在他的颈背上,右掌发力,左掌收力,帮助他运气,助他一提真气便可以了。”
原来,以姬文央这等功力,岂会像常人一般地一蹶不振?他不过是因新败於常败翁,身心都失去了平衡,而方才又和武林下一代的英豪们,作了个总决战,精神自然支撑不住,而两天前被常败翁击伤之处又旧创复发,因此真气运行不便,滞然停留在丹田左右;只要能藉剑宁的内力一提,也不至於气若游丝了。
剑宁闻言,只得依他的话作了。姬文央仍是两眼紧闭,不作声响,剑宁知道他心中一定是难过之极,而剑宁的内心也在激荡著,因为,他是在为天下第一的百步追魂疗伤呀!他忽然想起,飘零仙子李敏珊初提起姬文央那股惊骇莫明的神情,他不禁傲然而笑了。
他右掌一翻,正好贴住了姬文央的背心,左掌也放到了姬文央的颈背上,他摆好了姿势以後,抬头往多事老人看看,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作对了没有。
多事老人欲言又止,双目盯住他半响,方才陈重地点了点头。
多事老人心中知道,如果他的判断错误,也就是新服百阳朱果的唐剑宁不能胜任这工作的话,那麽,他可以说是一手毁了武林中二代的宗主——姬文央和唐剑宁。
姬文央和唐剑宁,这是武林二代中唯有的两人呀!
他想叫剑宁住手,但他又没说出口他是处在尖锐的矛盾之中!
剑宁的上唇微微地翻动了一下,象徵著他对多事老人嘉许的心悦。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在默祷著。
他想:虽然唐师兄没见过姬文央,但他若遇上了,一定会像自己这般地喜欢他的,因为,英雄重英雄呀!
剑宁心中一直引以为憾的,是他对师兄的伤势,不能有丝毫的贡献,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他想把姬文央作唐师兄,而不惜牺牲自己,来治疗他的伤势。
青年人的情感是盲目而且易於冲动的!
因此,他心中强烈地响著一个声音:“唐师兄助我吧!”
於是,他觉得夜风像唐师兄那么宽大的手掌,轻轻地他的头上拂动著,而且,在他的耳旁敦厚地说著:“好孩子!”
於是敛起了心神,他长长地吸入一口气。
於是,他缓缓发出了内力。
於是,一个武林未来的宗师——唐剑宁的内力,进入了一个武林当代的宗师——姬文央的身体内。
这是多麽伟大的一刹那!两代的精华,交融在一个不平凡的躯体内。
明月轻轻地投在他们的身上,在他们的周遭洒上了一层金黄色的细粉。
夜风吹散了他们的影子。
飞瀑气势万状地直泻而下,发出震人心怀的隆隆之声。
除此之外,周遭静极了,连一声夜虫的呜声都没有。一片令人心欣的寂静,渗和著潮湿的水气,弥漫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於是,一个极低的调子响了,那是一声幽然的长叹。
唐剑宁抬起头来望望多事老人,多事老人会心地点了点头。
刹那之间,声音变了,变为天下武林亿万人的欢呼:“唐剑宁,唐剑宁!”
於是他依稀地听到自己在应著:“唐剑宁,唐剑宁!”
水气更盛了,广场上一片茫茫。
但武林这一百年之内的命运也在这一刹那中决定了,不过究竟如何,却像那水雾中的景色,是一片白色而且令人忧郁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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