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阴司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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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粉底结树梢。风刀袭面,满街人萧条。傲雪寒梅铿锵笑,不上脂粉美人娇。貂皮围巾套花袄。头上耳包,鞋里靰鞡草。围炉笑谈春见早,北上男儿自逍遥。
星期天的清晨,冰冷的空气中仍旧弥散着几分慵懒。大街小巷行人不多,偶尔几个经过,却也捂着嘴,打着哈欠,眼泪滴答,想必又是难熬的一天。
几个中学生背着书包经过。看他们脸上的笑容,令人不得不感慨青春的活力与**。不过看到他们厚厚的书包,又令人不禁庆幸,自己已经熬过了那朝五晚九的苦命岁月。
我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虽说高考落第,没能上去大学,但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也算功德圆满,万幸万幸。
距离我家不远有一间大型的宠物商店,兼顾宠物医院。在这里每天都有很多小动物,对于极其喜欢动物的我,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老板的女儿和我年龄相仿,活泼漂亮,而且暂无男友。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希望能有个好的开始。正常是九点开门,店员当班值日的要八点之前到,打扫店面。不当班的只要在开门之前换好服装就行。我因为太过兴奋,结果一夜没睡,早上不到六点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门口巨大的铁门关着,我一个新人,没有钥匙,进不去门,只好在外面转悠。东北深秋的天气寒风刺骨,一早一晚最是难挨。
我这次出门还带着两只养了很久的宠物。怀里抱着一只白色蓝眼的长毛猫,有点像波斯猫,又有点像山猫,叫起来很特别,好像老虎的吼声,脖子上的毛却像雄狮一样长长的,很是可爱。我给它取名斯诺,就是SNOW。为什么是英文?谁让它长着一双不像国产货的蓝眼睛。手上提着的笼子里装着一只美洲红耳龟,虽然只有三岁,个头却比寻常的要大得多,龟壳有八寸多长,近五斤重,因此取名大壮。
因为工作之便,我打算带它们到店里做个全面检查,确保它们身体健康,我也好安心如意。
风呼呼的吹,我的耳朵红了,鼻子红了,手指也红了。两个脸蛋有些麻木,大概在别人看来也红了。现在还不到七点,要等人开店门还要一小时,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在街道对面有一间早开的咖啡店。也许那不是一个咖啡店,只是普通的早点摊。不管怎么样,我当时觉得仿佛看到了新升的太阳,立即便决定去那里坐坐。当然,之后我才知道,这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我才走到街对面,就见有人向外跑。我平时反应也算敏捷,可这次却完全没回过神来。火光从里面喷射出来,我只记得眼前一片说不清是黄是红的光被一团不青不白的火焰冲破。还有什么?我记不得了。
睁开眼,没有丝毫疼痛。
死亡就在一瞬,就是如此简单。
一瞬间,我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没有跟着消失?
我不知道,只是……
飘忽向前,这里仅是一片光明灿烂的世界。天堂?自然不是。当然这里也不是地狱。这里只是阴间的一个中转站,好像人们常说的奈何桥。事实上这里已经过了奈何桥,也许是孟婆汤的缘故,我记不得是如何经过的了。在这里各种灵魂被登录,品评功过,再根据各自不同情况打入地狱或等候分派转生。
这里的一切井然有序,四周没有哀号声,也没有拿着皮鞭的牛头马面。灵魂呈现白色的云雾状,自然地,一个挨着一个地向前飘动。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受着不可抗力,跟从着前面一团白色的东西移动着,却不知一切正要从这里开始。
负责登记的是两个鬼吏,乍看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脸色铁青,毫无血色,头上多长了几根角。也许是工作过于烦劳,他们慵懒地垂着头,眼皮也不抬,将手中的纸在面前的灵魂上晃一下,上面自然会出现所需的一切信息,感觉相当自动化。
其他人好像都没有意识,只是垂着头,了无生气。但我却很清醒。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点紧张,好像应聘时面对招聘方经理一样。我偷偷看着前面那人,在他的纸上出现一排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国籍的栏目,填写的是一种类似甲骨文的文字,而且显然不是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名,因为单是国名就至少有八十几个字。
我突地打个冷战,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鬼吏有气无力地道:“下一个。下一个,快点。”
我一惊,急忙上前。
鬼吏用纸一晃,上面出现简体汉语文字,写着我的生平履历,只是其中最后一行为红字。
长着一只角的鬼吏皱起眉头,咒骂道:“这又是哪个组犯的错?”
旁边生着两只角的鬼吏道:“还能是哪个?肯定是第三组。有那个冒失鬼,每两百年我们就要遇到一次这种事,真是烦死我了。”
“两百年就有一次?”独角鬼吏奇道:“他怎么还能在行动组待着?”
双角鬼吏压低声音道:“你才来不久,还不知道。他和平等王陛下的外亲有几分交情,不说神通广大,也没几个人敢惹他。上面的人对他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多事。”
独角鬼吏叹道:“两百年就来上一次,真让人受不了。我看看,这次是哪个界的。”
双角鬼吏拿起登记我履历的纸,眯着眼睛边看边念:“国籍中国。嗯,这个文字,是原初界的。”
独角鬼吏问道:“是原界还是初界?”
双角鬼吏道:“原界也好,初界也好,都是人间界,有什么好计较的。”
独角鬼吏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让这个错误这样混过去?”
双角鬼吏道:“这可不行。如果就这么过去了,十万年大查的时候查出来,可就得我们俩背了。”转头对我道:“你等着,我进去问问。”
我下意识的点头。
点头只是习惯动作,表示听到了别人的话,是一种礼貌性动作。可就是这样一个再常见不过的动作,在面前这两个鬼吏眼中却似乎非常奇特。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近乎恐惧的神情,那正要起身的双角鬼吏因此又跌坐回椅子上。
我被看得有些心虚,不免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两个鬼吏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蹿蹦起来。
独角鬼吏叫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是双角鬼吏较老练,沉声问道:“你,难道是天界来的?”
独角鬼吏吓得从椅子上四脚朝天的仰倒过去,又狼狈的爬起来,一只手垫着桌子,下巴放在手臂上,颤抖道:“真,真的,是,天,天界的大仙驾临?”
我一怔,歉意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啊,不过我原本是人,至少,活着的时候是人。”想到此,不免有些悲伤。死了,我就这么死了。虽然没有痛苦,却也永远和幸福分离。不知道我的家人怎么样,会不会正在哭泣?我会被埋在哪?风水宝地?恐怕不行。我们家没那么多钱。随便一块墓地的边角,最冷清,最凄凉的地方,我的身体将永远安眠在那里。身体大概已经成灰了,安眠也许不恰当。总之那是我的归宿,清明祭日时也许会有人去看看我,给我一两束花。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宠物店老板的女儿。说起来我还没问她的名字。应该问的,在生前应该问清楚的。
就在我失神去想杂七杂八的闲事时,那两个鬼吏却已经重整衣冠,端坐在椅上。两人仔仔细细的看过我的履历,交头接耳一番。双角鬼吏站起正要说话,却发现我目光瞥着地面,心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大咳一声,将我唤回,清清喉咙:“看来你的情况十分特殊。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惊道:“去哪?不会是地狱吧?我,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真的。”
双角鬼吏道:“你不用怕。根据你的情况,不会送你去地狱的。但究竟要去哪,需要见过上头的人才能决定。”
我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就算不愿也不行了。
我随着双角鬼吏进入一个隆起的地堡中。这地堡是个掩体通道,有些类似防空洞。我们顺着阶梯向下,走了很远,前方出现一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列车。
我喃喃道:“地铁?”
双角鬼吏用鄙夷的目光瞥了我一下:“乡下人,没见过地铁?”
我不敢回嘴,心中却想:“没想到阳间有的阴间也有,真是,真是……简直就……”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感叹还是激动,又或两者兼有。
双角鬼吏引我上车。整辆列车大约有三节车厢,可以坐七八十人。如今上面只有我们两个,宽敞得有些怕人。
列车开动,双角鬼吏随着惯性晃动了一下,而我则飘了出去,直撞在车厢的护板上。
我怔了怔,回头问道:“怎么没穿过去?”鬼魂的话,应该是碰不到东西的吧。
双角鬼吏轻道:“你忘记自己在哪了么?如果在这里你还可以随意穿行,整个阴间岂不是乱套了?”
我大脸一红,嘿嘿一笑。也对,这里可是阴间啊。阴间,阴曹地府,阴曹……地府~“我说,真的不会把我送去地狱吧!”
双角鬼吏不耐烦道:“少废话,说了不会就是不会。你给我老实点。”
车在大约十分钟后停了,停车时我几乎从窗子摔出去。双角鬼吏对此十分不满,但也没说什么。经过一段长长的空白阶梯后,眼前出现一座雄伟的山。山,本以为在地府是没有的,可眼前所见又无法称为其他东西。
双角鬼吏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地下会有山,对吧?”
我憨憨一笑。
双角鬼吏摇头道:“那是你们认知上的错误。地府并非在地下,而是在另一界。就好像你们人间有三百六十个不同分界,天界有三十六层,地府有九九八十一关,每一个都是一界。嗯,按照你们的说法……”他敲了敲下巴,忽地灵光一现。“是了,叫空间。按照你们那个所谓科学的理解,是把界形容为空间的吧。你们不是有所谓平行空间的说法,这个和那个差不多,只不过在死亡这一环,所有的鬼魂都会通过奈何桥来到我们阴司界,再从这里分派去冥界,经过十殿阎罗陛下评判,最终决定何去何从。”
我听得糊里糊涂,事实上我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什么。眼前的景象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一朵巨大的白云从天而降,来到我面前。那白云洁白胜雪,结实如棉,软蓬蓬令人忍不住想去摸上一下。
双角鬼吏道:“上去吧,上面自有人接应。”
我飘上去,见双角鬼吏仍旧在下面,不免问道:“你不上来?”
双角鬼吏道:“我级别有限,不能上山。再说我还有工作在身。”
我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在我犹豫时,云朵腾空而起,惯性压力使我轻飘飘的身体也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下面软绵绵的云朵就像脂肪肥厚的北极熊,那感觉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绝不会明白有多舒服。
“诶,诶,诶?”我还没回过神,云已经停住,可我却仍旧被惯性托着向上飘起。眼见越飘越远,出了云的范畴。一旦落下,只怕要摔到山下,变得个粉身碎骨。当然,也许不会,毕竟我现在已经没有身和骨了。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一条细细的丝带缠住我的腰,将我牵下来。与此同时,我原本如同白雾状的灵魂忽然有了形状。虽然本质没变,但外表看来却和在阳间一样。
我惊讶的看着自己,看看手脚,这感觉真好。
丝带的主人是一个梳着丫鬟头的婢女,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脸上挂着个讨人喜欢的微笑。
我笑道:“多谢小妹妹,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要摔下去了。”
那婢女眉头挑了一下,笑脸一瞬间变成阴沉狰狞的鬼面。“小崽子,老娘被调到阴司界开殿山十万八千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小妹妹。”
“咦——”我吓得险些抽了筋,向后倒退几步,忙道:“对,对不起,婆……”想叫婆婆,转念又觉不妥。女人大多不愿别人说自己老。叫姐姐?呃,婶婶?
婢女见我受窘的模样,噗哧一笑,脸上一瞬间云歇雨收:“虽然很特别,不过我并不讨厌哦。你这小子挺有意思。走吧……嗯,对了,你叫什么?”
我惨笑一下,应道:“乐(le)平。”
“乐平?”她在口中轻念了几下,一脸不屑的道:“什么破名字,一看就活不长。”
我无奈一叹。可不活不长,我才十九,还不到二十就不怎么壮烈的牺牲了。
她又一笑,上前挽住我的胳臂,甜甜地说:“那么我们走吧,乐哥哥。”尤其在哥哥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全身一阵冷寒,这婢女也不知有多少年岁,喜怒无常,万一惹她不高兴,我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山顶上有一座宫殿,和周围的景色一般,雪白一片。建筑风格有些古怪,看起来不中不洋。不过这里本来也不是中国地方,假装感慨一下就是了。
“哇哦。”我边叫边偷偷注意那婢女的表情。
她淡淡道:“看不懂就说看不懂,不用假装感叹,小心被判个欺骗,下到剥皮地狱。”她夹着我的胳膊,娇小的身躯却格外有力。也许是我现在太轻的缘故,双脚不动,只是被她拖着而已。
我额头冷汗滚滚,忙道:“不,不敢了。”咦?汗?我擦了两下,确实是汗。
她笑道:“很奇怪?”
我木讷的点头:“我应该没有身体,怎么会出汗?”
她道:“那不是汗,只是你的想象而已。这只是配合你的习惯呈现在你身上的一种现象。你原本只是灵魂,确切的说只是半个灵魂。在那种状态下是不会呈现体貌的,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轻轻应了一声,其实还是满头雾水。
她似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解释道:“人死后,灵魂飘离,其组成灵魂的元素称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正常人死后七魄随之消散,来到阴司界的仅是三魂中的命魂而已。命魂只是一点生命之种,不成体,不可行,不可言,不可听,不可感,不可思,直到投胎后再世为人。由命魂生七魄,成胎,受天、地气,成天、地二魂,最终**。但你稍有不同。你并非只有命魂,还带着冲天、灵慧两魄,所以你能言,能听,能思。我刚才用丝带牵你,灌入法力,暂时充当精、英两魄,所以你现在有形,却并无实质。”
她还想继续说,但我们已经到了殿门口,加上我那一脸糊涂的模样也实在令她扫兴,索性不再讲了。
巨大的殿门两侧是两个如同乐山大佛一般巨大的金甲武士。婢女从怀里拿出一块东西,明晃晃的,我根本无法直视。但那两个武士却看得清楚,纷纷让路。
我站在门口,仰望着大门,瞥了一下躲得远远的两名武士,心道:“你们不是负责开门的么?难道要我自己开门?这么大的门,别说开门,就是门环我也碰不着啊。”
婢女叫道:“你在干嘛?发什么呆?”
我道:“这门我们要怎么……”进去两个字没出口,因为已经不用了。在超过八十米宽的一扇大门边缘,有一个和普通门差不多大小的角门,此时那婢女正站在门口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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