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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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云一命归西后,少年不得志却少年得子的马成看着两岁的马洪和一岁的马飞仿佛在竞争歌唱比赛的桂冠一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齐声高哭,他苦着脸对躺在床上的两个儿子说:“他娘的,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真是不懂事,老子还没哭呢,你们倒哭得百花齐放,一泻千里的。”
然后他又护短道:“算了,你们也算有孝心的了,知道娘死了,哭得这么伤心,你娘要是知道她两个儿子为她哭得这么伤心的话,她也会高兴的。”
说着马成想起年少丧妻,人生大痛,他呜咽着对两个儿子说:“你们慢点哭,等等老子。”
然后他坐在床沿,面向里面,找准了节奏,加入到马飞和马洪的合唱中,父子三人齐心协力地哭了半个多小时,仍然不能分出胜负,马成渐渐地不耐烦起来,他对躺在外边的马洪说:“他娘的,你这当哥哥的就让让弟弟嘛。”
说着他又对躺在里面的马飞说:“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孔融还知道让梨呢,为了让你出来,你娘把命都搭上了。”
伤情的马成顾影自怜地说:“从此老子就是个光棍了。”
为了找回平衡,他气势汹汹地对两兄弟说:“你们也别太高兴了,老子是光棍,你们从此也就是没娘的孤儿了。”
当马家两兄弟渐渐长大,马洪的聪明才智开始崭露头角,马飞的调皮顽劣也锋芒初试,马成开始不断地接受悲喜两重天的洗礼,每当神童马洪以其才智让马成得意忘形于自己的品种优良时,总有二十年后的土匪马飞跳出来证明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真理。
从马飞身上看到自己失败的马成把恨都泻在了对马飞的打击上。他一边打,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娘一条命就换了你这么个东西?”
在马洪八岁,马飞七岁的时候,马成领着两人去见了秀才。他指着马洪和马飞,对已经是罗城里唯一的一家私塾先生的秀才说:“这两个小王八蛋就是月云的儿子。我知道当初本来应该娶月云的人是你,现在月云也死了,你就当是我替你和月云生了两个儿子你把他们收下吧。”
怀旧念感情的秀才就把他们收下了,从此开始了对马飞的恶作剧防不胜防的胆战心惊的教学生涯。
成功地将祸水转嫁给秀才的马成从此无事一身轻,为自己生命中的第二次逃亡展开了铺叙。
九年前嫁给一个卖豆腐的光棍的米店老板的女儿香草,两年前嫁给了罗城最大的财主罗天醉,她原来的男人在卖豆腐的时候,一脚踩在一块西瓜皮上,脑袋向后,四脚朝天,干脆利落地死掉了。
当马成和已经嫁给罗老板做姨太太的香草被人发现在罗家大宅的偏房,香草闺房的床上联床夜话时,人们无法想像出那个时候这个女人的奇怪的心理,当她面对马成这个将她裸地介绍给罗城人民的男人时,她选择的报复方式居然是将自己献身于他。
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也许可以解释香草的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即,女人对最初伤害她的男人总是念念不忘的,这念念不忘起初是因为恨,当时间流逝,由于人们很难对一种情绪保持不变,对恨的厌倦,和女人天性中的母性情结发作,她将宽容的,不自觉地原谅这个男人,甚而爱上他,仿若母亲总是原谅顽劣的孩子。
当然,以上观点仅适用于个例。
近百年前,被人捉奸在床的马成临危不乱,显示出良好的心理素质,在门外的人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他果断地将被单从正在发抖的香草身上扯下来,裹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破窗而出,再一次将香草裸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落荒而逃的马成荒不择路,他手脚并用地爬出了罗家大宅的围墙,在这个过程当中,由于要照顾围在腰间的被单,他从墙上垂直降落,不幸跌落了一颗门牙而不自知。
马成回到家中,马洪和马飞正在沉睡。马成一脚将之踢醒。醒过来的马家兄弟看见他们的父亲腰间围着一张床单,威风凛凛地站在床边,好生英武。
两兄弟正待感叹,气急败坏的马成就对他们说:“老子养你们这么大也不容易,以后就靠你们自己了。老子也不能养你们一辈子。”

为了给两兄弟一点信心,马成只好信口开河地对他们说:“老子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自己养活自己了。”
然后马成开门见山地说:“老子现在出了一点事,就是把别人的老婆给睡了,虽然是小老婆,估计他也没那么好说话,遇上了还是要砍老子的,老子只好逃命去了,以后你们就只好自己养活自己了。”
说着马成将手按在了马洪的头上,伤感地对马洪说:“你是哥哥,以后要多照顾弟弟,老子走了,只好你来当他爹。”
正当马飞听得受宠若惊时,马成突然话锋一转,将全部过错推在他死去的老婆身上,他说:“要是你娘不死,老子也不会去睡别人的老婆。”
他将头转向马洪,说:“没办法,老子要是不逃,肯定就没命了,虽然逃了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有个下落不明的爹总比被人砍死的爹好,你说对不对?”
饱读诗书的马洪引经据典地为他老子开脱,他点点头,对马成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话还没说完,马成还在欣慰于儿子能理解自己,危墙向他迎面倒来。屋外传来吵杂的人声,马成马上开门要走,马飞叫住了他,对他指指后门,说:“走这边。”
马成感激地地向他点点头,生平第一次夸了他,说:“你个小王八蛋还挺孝顺的。”
从后门溜之大吉的马成极其不负责任地将烂摊子扔给了儿子马洪和马飞。面对马成的不翼而飞,暴跳如雷的罗家人无处出气,只好打砸屋里的东西。
这些人很快就沮丧地发现没砸多久自己就失去了目标,因为马成家里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在他们刚开始砸出兴致的时候就已告罄。
细心的马飞这时候看出了这些人的意犹位尽,他扯了扯缩在床上害怕得一直发抖的马洪,想把他拖下床,但是他的力气太小了,拖不动马洪,他只好向这群意犹未尽的人求助,他对其中一个人响亮到说:“喂,你是不是在找什么可以砸的东西?”
那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马飞指着床上抖得正欢的马洪,对那个人说:“你先把他抱下床,我就告诉你们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砸。”
那人愣了一下,提醒马飞:“我们可是在砸你们家。”
马飞朝他挥挥手,不在乎地说:“都砸了,也不在乎这一点。”
那个人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马飞,犹豫了半天,终于上去把抖个不停的马洪抱了下来。
马飞不满地对他说:“一个大男人,做事拖拖拉拉的,太不干脆了。”
他扶着马洪坐到了地上,指着马洪刚从上面下来的那张床,对那个人说:“就剩这张床了,你们将就点吧。”
那个人好心地回答他:“就剩一张床了,算了,还是留给你们睡觉吧。”
马飞客气地拒绝了他,他一连声地说:“不用不用,快动手吧。”
盛情难却的这班人只好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床囫囵吞枣地砸了。砸完了床,他们就走了。
坐在地上的马洪在这班人走后,渐渐地不抖了。他抬起头寻找他的兄弟马飞,却惊奇的发现马飞同样地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牙齿不停地咯咯地打颤,也在发抖。
马洪站起来,走向马飞,他向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自己两只肩膀的马飞伸出了一只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马飞一动不动,马洪害怕起来,他安慰马飞道:“那群人已经走了。”
马飞像没听见一样,马洪只好在他对面坐下,他紧张地看着马飞有节奏地抖动,不由自主地又重新发起抖来。
兄弟两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地上各自发了近半个小时的抖,马飞才渐渐地回过神来,他惊恐地问马洪:“那群人走了?”
马洪点了点头,他对马飞说:“原来你也害怕,我还以为你不怕。”
缓过神来的马飞郑重其事地告诉马洪:“你可以害怕,但是绝不能让人知道你害怕。”
三十年后,绅士马洪再一次想起他弟弟马飞的这一句话,那时,土匪马飞将作为罗城的英雄,间接地死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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