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本无心逞凶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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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当兵时,曾经执行过法场任务。我和另一个新兵扶着已经全身酸软的死囚,让他跪在地上。一个老兵手里提着支八一杠,戴着个墨镜。按内务条例规定,军人是不准载这玩意儿的,当刽子手时是特例。
老兵满脸漫不在乎的老兵表情,吸着鼻子说道:“两个蛋子,看仔细了,杀人就这么回事,下次可就轮到你们了,不要拉稀摆带的给咱连队丢脸。”说着,他把上了刺刀的枪抵在死囚的背上,枪口直指向一个红圈,那是法医用粉笔画的,正对着死囚的心脏。
随着带队干部的一声口令,一阵排枪响起,那死囚象被无形的大手猛击了一掌,一下就扑倒在地,一地的鲜血。
面无表情的法医走了上来,手里提着根细细的铁棍,从尸体枪眼中插了进去用力搅动,象是在给玩具上发条,那“尸体”立刻象通了电似的哆嗦起来。
法医把铁棍抽了出来,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铁棍上的鲜血肉浆,如同看着一棍烤熟了香气四溢的羊肉串,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半晌才很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偏了,这个要再补一枪。”
我一回头,牛皮哄哄的老兵不牛了,丫吐得正欢。于是我接过枪,对准“尸体”补了一枪才算是交了差。
经过那件事后,我发现自己的一个优点,那就是没心没肺,说好听点,是心理素质超强。现在,这个优点体现得十分明显,看着政委舒舒服服地歪倒在老板椅上,他的脑袋象个被砸破的西瓜,红的白的流了一地,我没有一点惊恐,心里还是那样的平静。
政委死在我面前,旁边是我的枪,枪上有我新鲜的指纹,谁都知道我没能转业正一肚子怨气,刚才那几个娘娘腔还听我亲口说要找政委拼命,OK,太完美了!我再不用操心什么转业吹灯的事情了,赶紧打点进监狱后的下半辈子吧,如果运气好能判个死缓的话。
那只鬼从一桌子的鲜血脑浆里冷冷地看着我,叹道:“你还没有觉醒,不过,我不急,我可以等的。”
政治部看守所一号监舍,这地方我很熟悉,以前我就在这里看守过犯人。说实话,一个军级单位修这么大一个看守所实在有点浪费,大多数情况下这里都是空荡荡的,是老鼠小强们的乐园,偶尔才有几个交通肇事、打架斗殴和逃离部队的倒霉蛋进来度度假。我显然是这群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因为我戴上了这看守所有史以来的第一副手铐脚镣。
坐在我面前的是军政治部保卫处的干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其实,我们很熟悉,他就是我们团出去的,以前没少在一起喝酒打屁。但现在,他正用一种陌生而不安的眼神打量着我。在我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哨兵,防止我可能突然出现的暴力行动。
这几天我没怎么睡,想来想去,我决定实话实说,比如那只鬼,比如政委是自杀的,这样我就很有希望被评为精神病的光荣职称。虽然精神病院不比监狱好多少,但多少还是会好点的,至少,不用干重体力活吧。
看着那干事的眼神,我知道这希望破灭了。枪杀领导,这绝对是部队无法容忍的滔天大罪,因此我的命运已经很清楚了,步政委的后尘——脑袋开花。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丫是自愿的,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那干事没有跟我啰嗦很久,他不需要问什么话,一切都很清楚,他们已经象写小说一样把过程都创作出来了,包括我的罪恶本质、犯罪动机和心理蜕变过程,连小时候偷看女澡堂子的往事也挖了出来,至于怎样从军械库中顺出自己的武器,更是编得那一个叫天衣无缝,连我看了都差点相信,估计福尔摩斯、狄仁杰和包大青天来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今天他过来找我,就一个目的,说服我签字确认。我不签字也无所谓,人证、物证齐全,直接呈上堂就可以定罪,只不过签了字这事就更漂亮些。
我拒绝签字,并试图伸长嘴去咬那个干事,哨兵们当然不是吃干饭的,迅速让我的意图落空,并立刻让我头上肿起两个很时髦的包状物。
干事走后,哨兵关上了铁门,却从门上的小窗口中警惕地盯着我。干这活其实我是行家,那不是担心我逃跑,内有手拷脚镣,外有铁窗、铁门,我只是个军事参谋,连特种兵都不是,更不是孙大师兄,飞不出去。他们这样辛苦地二十四小时盯着我,只是担心我自杀或者自残,在我脑袋开花前,他们必需要保证我浑身上下是完整的。
我气急败坏,你他妈的盯什么呢?老子挖鼻孔、**都不方便!我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这是极度绝望和惊恐后的正常心理反应,这种负面情绪会造成很糟糕的后果,但我却无力摆脱它,也无心摆脱它,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早已厌倦了自己那精准的情绪控制力,就让我爆发一阵吧!
发了阵脾气,我终于累了,决定睡上一觉再说,也没几天好睡了。转过身,却看见墙角的水渍中露出那张鬼脸来,它冲我笑道:“你觉醒了吗?该来了吧?”

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飞起一脚踹过去,然后抱着红肿的脚趾头惨叫起来。
门外的哨兵肯定以为我在自残,赶紧开门冲了进来,把我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终于确定没什么问题。当然,脚趾头红肿不算什么大问题。
这时,保卫处那眼镜干事突然象鬼魂一样出现在哨兵身后,手里提着不知那儿弄来的一棍铁棍,以十分凶悍的动作狠狠地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哨兵的后脑,人高马大的哨兵立刻一头哉倒在地,连哼都没哼一声。
干事非常冷静地打开了我的手拷脚镣,对着敞开的铁门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我受宠若惊,虽然我们以前曾经一起喝过几回酒、骂过几回娘、调戏过几回良家妇女,但交情也不至于深到让他冒着这杀头的危险来救我吧?咱们又不是梁山好汉,可没烧过黄纸、斩过鸡头。正迟疑着,我看见他的表情,一副诡异的笑容,和那鬼的欠揍表情一模一样。
我心头一凛,赶紧快步闪出监舍,立刻看到另一名哨兵也心满意足地晕倒在门边。别说,这眼镜干事可真看不出来,平时那么斯文的人,打套军体拳都小手小脚,属于严重的身体不协调型,谁知一到杀人劫狱的关键时刻却凶相毕露,下手可谓又狠又准。
这是部队的看守所,平时用的机会很少,当然不象地方看守所那么正规。除了这两个哨兵外,还有两个值班干部,这我就很清楚了,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那两个杂碎应该正在上面的值班室里看电视、喝闷酒、发牢骚、谈女人,下面就算开个跳蚤市场估计他们也不知道。
路边挂着一块镜子,鬼从里面冲我笑道:“一直向前,出门向右,穿过林子就有人接应。”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看守所,面前是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直通向部队火热的营区。
正是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远远的可以看到一些战士在操场上打篮球,充满青春活力的掌声、叫好声和倒彩声不时传来。我沉默了一会儿,必竟这就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记不清曾经有过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了,但以后,可以肯定的是再不会有这样的生活。
我没有伤感太长时间,必竟还是个没心没肺的货色,当务之急是逃出去,那个鬼肯定还有诡异的后招等着我,但我别无选择,除非我重新回到看守所,等着吃那颗金属的花生米。
没有再犹豫,我钻进了路边的林子,很快就消失在浓密的树丛中。
钻出林子,已经在部队营区外面。眼前是一条简易公路。在林子里穿行时,我已经考虑清楚了,等发现我逃离后,部队应该按惯例迅速出动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在四周设下天罗地网,重点是车站、码头和交通枢纽。这个网拉得越紧,我逃脱的希望就越小,所以我必须争分夺秒,跑得越远越好,这样部队张的网就必须拉得更大更宽一些,漏洞就更多。
当然,军队是没有执法权的,这一切追捕行动不会得到地方的支持和配合,除非领导们向警察求助,那样我逃脱的希望就会大大减小。幸运的是,对领导来讲,心理挣扎肯定会有一个过程,我必须利用这个过程迅速逃远一点。那些影视作品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理论全是狗屁,有过多次追捕设卡的经验,我知道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跑,越远越好!正所谓一跑二藏三拼命,现在对我来说,跑还是上策。
正盘算着是否要劫持车辆,一辆蓝色的皇冠很识趣地滑了过来,轻轻地停在我前面。
车窗摇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近于完美的精致面孔,看着我道:“李参谋,还认得我吗?上车吧。”
我当然认得,这是不久前到部队来给官兵们讲什么心理健康知识的年轻女教师,就是那个碎了脑袋的政委请来的,这课上得很有水平,政委同志没几天就自杀了,顺带着把我也送进监狱。
我隐约记得她叫罗嘉,人很漂亮,身材更棒,比我那个女朋友不知强了多少倍,这种上等货色当然不会正眼看我,但却不妨碍我狠狠地意淫了好几天。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让我感兴趣的是她的表情,是那鬼的欠揍表情。
自从那鬼和它的那欠揍表情出现后,就有一张网在等着我,我感觉自己象一只闯进蜘蛛网的小虫,全无反抗的力量,只能等着最终命运的到来。
坐上车后,漂亮的罗嘉老师立刻踩下油门,小车如同我忐忑不安的心情,飞快地向前逃窜。从小车的后视镜上,我又看见那鬼在呲牙裂嘴的笑,它很满足,因为完全掌控了一切,牢牢地控制了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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