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未能成年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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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跟我进来吧。”张姨婆拿着小臻的照片,拄着拐杖慢慢走回自己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请坐。”
元宿跟了进去,在张姨婆对面的藤椅中坐了下来,那只黑猫也跟了进去,一跃跳上元宿身边的凳子。
“雪彖的妈妈是我的妹妹,她的爸爸是个法国人。”张姨婆给元宿泡茶,元宿接过手来为她泡茶,一边泡一边听。“但她爸爸并不是我妹夫,那是我妹妹到法国学钢琴的时候,认识的法国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总之,等我妹妹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就是抱着雪彖回来的,所以雪彖有一头金发,眼睛的颜色比较黑,但也不是像我们中国人这么黑,她长得比较像她爸爸。”张姨婆喝了口茶,“回家以后,我妹夫看见妹妹带着雪彖回来,就抱着三岁的儿子离家出走,一直到我妹妹死,他也没有回来。我妹妹一个人带着雪彖,没过几年就病死了,在雪彖六岁那年,就是我在带她。”
元宿感兴趣的听着,“您一个人带雪彖?”
“当然不是,”张姨婆微眯的眼睛一睁,“我有三个孩子,雪彖是第四个,现在他们都成家了,谁也不回来看我这老太婆。我把雪彖带到十六岁,十六岁那年,她在学校认识了一个男孩子,那男孩子对她很好,每天把她送回家,我知道事情不对,但也没有意思多管,毕竟我有四个孩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那个男孩子是谁?雪彖的男朋友?”元宿问,再为张姨婆斟了杯茶。
“那个男孩子,是雪彖的哥哥。”张姨婆冷冷的说,“他叫学凡,是我妹妹和妹夫生的独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高中的时候他们念到一块去了。学凡的照片我们家都有,雪彖很早就知道她有这个哥哥,所以她早就知道那是她哥哥。”
“噫?反而是学凡不知道雪彖是他妹妹?”元宿问,“她没有告诉学凡她是他妹妹?”
“没有。”张姨婆深深叹了口气,“学凡不知道,他爱着雪彖,那也难怪,雪彖又聪明又漂亮,而且能歌善舞。他们在一起了好几个月,我才发现整天送她回家的是学凡。学凡那个傻小子,三岁就离开我们家,他不知道他有个妹妹,也没进过我们家门,不知道我是他姨妈,根本不会想到和他相好的是他妹妹。我发现以后,把雪彖关了起来,狠狠骂了一顿,她说她恨学凡的爸爸,是学凡的爸爸离开她妈妈,她妈妈才会病死,所以她想惩罚学凡的爸爸。我说世界上的事哪有这么容易算得清楚是谁害了谁,又是谁欠了谁的,小孩子胡思乱想,根本在瞎闹……”
“姨婆说得很对,不知雪彖有没有听进去?”元宿温柔的说,“她看起来不想个叛逆的孩子。”
“雪彖是乖巧的孩子,”张姨婆长长吐出一口气,点起了一根烟,“我说的她真的听进去了,她要去和学凡说清楚,但是当她要说的时候,却发现她真的爱上了学凡。”
元宿轻轻的叹了口气,黑猫抖了抖胡子,似乎很不屑的样子。
“她很痛苦,她不想离开学凡,却又知道那是她哥哥,而学凡什么也不知道。”张姨婆冷冷的说,“有时候想要惩罚别人,就是会惩罚到自己身上。我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强迫她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她答应我在她十八岁生日之前,一定告诉学凡真相,我相信了她。”
“然后呢?”
“然后……”张姨婆深深叹了口气,眼神沧桑而空茫,“然后她在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跳了海。”
元宿和黑猫对视一眼,“跳海?她怎么会选择跳海?”
“小女孩的心事,老太婆怎么会知道?”张姨婆冷冷的说,“她写了封遗书,跳了海,遗书里说了她和学凡的事,但我没有把那封遗书给学凡看。人都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反正学凡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她抽了口烟,烟雾里布满皱纹的脸显得冷漠而麻木,麻木中化满了人生条条道道的悲哀和无奈。“但她没死成,成了植物人,一直就躺在床上,躺了十几年,今年八月十八去世了。”
元宿两只修长的食指轻轻对碰,“我想……雪彖的照片会出现在隔壁,而且是在她死后出现的,可能是因为当年的心愿未了,还没有告诉学凡她是他妹妹,和还没有表达她的歉意吧?”
“可能是,可能不是。”张姨婆抽完了一根烟,“如果是雪彖显灵,你们如果找得到她,记得叫她给她妈妈上个香,再过八天,又是她妈妈的忌日了。”
离开张姨婆家,元宿和黑猫逆着人流,慢慢走回家。
“你怎么想?”元宿问。
“妙呜妙呜妙呜……”黑猫冷冷的说。
“麻烦你找个地方变回来,我还听不懂猫的语言。”元宿提起黑猫,把他往街道的死角扔去。
“啪”的一声闷响,过了一会儿,黑衣男生冷冷的走了出来,“她附在老师身上,显然是要去找学凡,解决当年没说清楚的事情。”
“但张姨婆已经不知道学凡的下落,人海茫茫,我们到哪里找去?”元宿摊手,“就知道个名字,世界上重名的人千千万万,而且学凡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名字。”
“嗯?”黑衣男生突然有所感觉,猛然回头往雪蜜儿**馆望去,“不怕死的老女人!”他突然快步往**馆走去。
“怎么了?”元宿紧跟在他身后,“发生什么事?”
“那个老女人,又去拍照了!”黑衣男生咬牙切齿,“那股灵又冒出来了!”
“喂!虽然你在猫妖族里年龄算是两岁,但好歹也在人间活了好几百年,怎么能叫人家十八岁的小女生‘老女人’?”元宿边追边笑,“她真的去拍照了?好胆魄,我喜欢!”
雪蜜儿**馆。
龙媒在闪光灯下摆着各种造型。
“咔嚓”之声不绝,她穿着那身粉红色的娃娃装,眼神却一直注意着为她打光的反光板。雪白的反光板上极其朦胧的映着她身上的色彩,每当闪光灯一闪,她就隐隐约约看到反光板上有金黄色的色彩一闪,而自己眼神四处乱瞟,全然没有在看镜头,摄影师居然没有叫停,可见在镜头里,他们或许看的不是自己。
那个灵还在这里。
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只是在想为什么英语老师撕破了照片以后会失踪?那个灵分明还在这里。
“咔嚓”、“咔嚓”之声不绝,龙媒的脑子始终很清醒,没有感觉被任何东西干扰,为什么感觉不到任何异样?只是镜头里的图像会不同?难道是……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在这里的灵,并不是一个能思考的完整的灵,而是灵的一部分。
一个灵被分成了好几部分,每被拍照一次,它的灵的一部分就被摄入照片里,然后这“一部分”的灵得到释放的机会,就驱使拿到照片的人去做它想做的事。它并没有在思考,只是有一个心愿,所以受它影响的人也不会思考,就像英语老师一样。

这不是个恶灵,只是怀着一个必须完成的心愿,一个强烈得不可控制的心愿。
为什么选择这套娃娃装作为媒介?
她展现着这套衣服的青春可爱之处,是因为它和大家一样,也非常喜欢这套衣服,想穿这套衣服,和大家一样想要拍照,从而以为会选择这套衣服的人和它自己有某些程度的相似吗?
这不是附身,这是一种寄望。
“砰”的一声,两个人冲进布景房,摄影师和助手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还不快点出去?”
“啪”的一声,摄像机落地,摄影师和黑衣男生扭打起来,镜头里有个金黄色的影子闪了闪,然后镜头碎了。
龙媒突然觉得身周的一切都朦胧起来,什么东西都浮了起来,世界变得朦胧而美丽,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是个长着金色卷发,娇稚可爱的女孩,穿着粉红色的娃娃裙。
“学凡……学凡……学凡……呵呵呵……”
遥远的地方有清脆的笑声,然后是“扑通”一声落水声,有人在远方哭泣。
她情不自禁的顺着声音追了过去,是谁在哭?谁在哭……
“喂!”黑衣男生一把抓住脸色茫然的龙媒,“醒一醒,醒醒!老女人,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龙媒?龙媒?”元宿也抓住她,不住摇晃,龙媒脸上露出微笑,眼睛根本没有看他们两个,挣开他们两个的手,突然往前跑去。
“等一下,她也许也是要去找学凡,雪彖知道学凡在哪里!”黑衣男生冷冷的说,“我们追!”
“你去追,我留下来赔钱。”元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微笑着说,“我可不想到时候警察追着我们满街跑,你快去吧。”
摄影师目瞪口呆的看着龙媒和黑衣男生顺着楼梯一前一后跑远,再看着被砸坏的摄像机。元宿从钱包里拔出一张卡,“呃……我是个医生,刚才那个女生有精神分裂,很抱歉砸坏了你们的设备,所有损失,我来赔偿,真的很对不起。”他露出那人畜无害的微笑,**馆的店长匆匆赶到,本来就要报警,电话拿在手里,有些发呆,“啊……啊……那就先这样吧。”
报警电话放了下来。
元宿持续在微笑。
**馆的气氛逐渐缓和中。
龙媒往前奔跑,前面有个女孩的影子,再前面似乎是大海、似乎是楼阁,总之,前面的女孩要跑去非常危险的地方,她本能的追着,一会儿觉得那是个影子,一会儿觉得那影子就是自己。
黑衣男生在后面急追,龙媒很快的穿过街道,冲进了一处居民小区。
那是一处高档的花园式小区,所停放的车辆都是名车。
一个人正从一辆雷诺车开车门下来,手里提着一只半人大小的粉红色小猪,那显然是给孩子的礼物。
龙媒一下子拦在他面前。
那人愣了一下,“小妹妹,请让一下。”
“学……”龙媒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看见了他手里提的玩具,突然沉默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表情很温善,看她低落的表情,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你认错人了是不是?你想找谁?我可以帮你。”
“没……”龙媒低声问,“你……你结婚了吗?”
“我?”男人看起来很惊讶,“我结婚了,小妹妹你有什么事?”
“那是给你女儿的吗?”龙媒问。
“是啊,今天我女儿生日。”他微笑,“你认识我女儿?”
龙媒摇了摇头,慢慢退到了一边,“我认错人了,叔……叔叔再见。”
那男人抱着小猪,走进了楼房。
黑衣男生从背后慢慢靠近,倚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雪彖。”
“嗯。”龙媒安静的应了一声。
“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你是雪彖?”黑衣男生冷冷的说,“不告诉他,其实雪彖是你的妹妹,当年你的初恋是一场**?你很对不起他,当年不但没有告诉他你是他妹妹,而且还不负责任的去跳海,让他的人生留下一段阴影?”
“我……”龙媒身上的雪彖伸手按住心口,“我想……已经没有必要了。”她轻轻的说,“他过得很好,我何必提起那些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他克服了,他忘记了都好,反正他现在很好就够了。”
“但那些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那些不管他克服了还是忘记了的事,是你人生的全部,不是吗?”黑衣男生冷冷的说,“会跳海的人都是白痴,你果然也是。”
雪彖抬起头望着蓝天,轻轻的说,“如果我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再想这些事,也许……也许不会选择去跳海,我真的很傻……人生其实很长很长……”她脸颊上有泪缓缓流了下来,晶莹剔透。
“在你升天之前,告诉我英语老师在哪里?”黑衣男生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龙媒身上雪彖的影子在逐渐朦胧,渐渐散为不计其数金色的光点,往天空弥散,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蓝色房子。
黑衣男生看了一眼那蓝色房子,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几天以后。
英语课。
满脸疲惫的英语老师夹带着讲义走进教室,教室里同学一片安静,但隐约嘴角都有些抽筋。
“龙媒,听说其实照片没有鬼,英语老师其实是跑到隔街的华庄别府去翻墙,被保安当作小偷抓住,送到派出所去了。”小臻悄悄的对龙媒的后背说。
龙媒低着头,强忍着想笑——英语老师被雪彖部分的灵附身以后,一样跑去华庄别府找学凡,但她去的时间却是傍晚,华庄别府在下午五点就启用红外线防盗装置,一切进出的人群都要刷卡。她懵懵懂懂的去翻墙,结果触动了警报器,被人抓住。被抓去派出所以后,她一问三不知,神情恍惚,又没带证件,没有家人联络方式,派出所的民警把她当作精神病患送去精神病医院关了一个星期。
说来还是她运气好,哈哈哈。
窗外一只黑猫站在树枝上歪着头看着她,眼神冷冷的,正在龙媒肚子里笑得快要断气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阴森森的说,“三十三号,起来把课文念一遍。”
“呃——咳咳咳……咳咳咳……”龙媒呛到一口气,伏在桌上咳嗽起来。
“砰”的一声,英语老师将讲义重重砸在她桌上,怒吼,“快点起来,不要给我装病!对我装病没有用!没把课文念完,我们不上课也不下课!快点!”
哼,现世报!窗外歪着头看戏的黑猫背上的毛竖起,懒洋洋的趴下,幸灾乐祸的看着高三一班的恩仇录。
今天天空清朗,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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