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意外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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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岸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旋其面目,“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为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庄周《庄子》
初秋的雨,在今年来的格外迟,但总算为干燥的天气增添了一些湿润。
在邓术微的眼里,这样的雨并未给他带来感觉,反而使他与天气一样阴沉的心变得更加沉重。雨淅淅沥沥的擦过树梢,从叶片的间隙穿过,几经周折落到地上,变成了天的泪痕。邓术微蹲在走廊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一颗颗叶片上落下的水珠,有节奏的数着:“七十五、七十六…”
我为这位久别的老同学递上一颗烟;邓术微接过,蹲在地上,工作服的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柴,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吐出袅袅的清烟:“九天,谢谢你来看我。”“哪里,这次回到S城,一来看望父母,二来趁学校放假顺便到处走走罢了。”邓术微道:“我在这个工厂干了也有几年了,你是第一个主动联系我的同学。”
“其他人没找过你?”我问道。
“没有,人家有的做文秘,有的搞设计,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谁看得起我个当工人的?”术微用手指在地上胡乱画着,自嘲般得说。“那你就不对了,或许他们太忙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势利眼呀!”我笑道,“我看你的人生态度太消极了。”“或许吧!”邓术微叹口气:“你和我是没法比的,你现在有个好工作,父亲既是考古学家,又是大学教授,所以你们家吃穿不愁。而我自小父母离异,你知道的。我十二岁时,母亲跟着有钱人跑了。我就和父亲在路边摆馄饨摊,每天都得为生计发愁。有人说我不会浪漫,不懂情调。我想一个人只有温饱之后,才会有闲工夫去考虑生活的细腻方面。如果哪位先生或小姐,无论如何高雅,必须要为明天的大饼油条奋斗,我想……他是来不及浪漫的。”
“邓术微,找你半天了!”柳秘书走过来,用高跟鞋尖踢了邓术微得小腿。术微如梦初醒得回头。却猛的看见柳秘书膝盖部位的丝袜上吃早饭时落下的一点油渍。柳秘书风风火火的说道:“经理等你半天了,你在这干什么呢?”术微站起来,用工作服的一角将手擦干。将吸了半截的烟卷用手指捻灭。顺手将半支烟揣进了上衣口袋。
柳秘书皱起眉头,斜着眼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很显然,高贵的柳秘书认为邓术微的行为是很不优雅的。是的,柳秘书断然不会将吃完油条的手,擦在她那蕾丝花边的浅粉色套裙上。
邓术微站起身对我说:“九天,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中午到我家去,让你嫂子烧几个菜,咱们喝两盅。”我吃惊道:“你结婚了!”“是啊,两年了。等我啊!”邓术微快速向经理办公室奔去。
柳秘书则站在原地,上下打量我:“你不是我们厂的吧?”我回答:“我是术微的同学。”“什么时候的?”“高中。”柳秘书查户口一般向我进行“盘查”,“那你……什么学历,在哪工作?”我见柳秘书没完没了,索性说道:“我叫凌九天,毕业后在家呆了两年,现在B市职业技术学院教书,目前放假没事干,来看看术微。”
柳秘书马上一改方才轻蔑的神情:“哇赛!你是大学教师呀!那你一个月挣多少钱?”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心中暗道,这种俗不可耐的女人到处可见。便懒得再与她交谈。随即说道:“我还是去车间里等术微吧,对不起,失陪了。”
柳秘书故意甩了一下头上染的发红的卷发,笑道:“着什么急呀!认识一下,我叫柳梦雨,现在是这家公司经理的助理。未婚哦!”我淡淡的道:“知道了。”接下来,柳秘书滔滔不绝的介绍着自己如何如何优雅,如何如何“白领”。我对于她口中刻意的模仿出的港台口音早已厌烦。但出于礼貌还是微笑的听着,那滋味可想而知。
也许是方才的一番滔滔不绝,柳秘书觉得口渴了,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手上端着一个带盖的保温杯。
柳秘书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打开了保温杯的盖子。这不由使我大吃一惊,她……她的动作怎么如此之快?保温杯上明明是带螺纹的旋盖,柳秘书打开盖子的动作仿佛是轻而易举的将它掀开一样。柳秘书对着杯口鲸吞了一气后,马上将盖子旋回了保温杯。这次,我特意用天眼观察,慢动作下,见柳秘书确实是将盖子顺时针旋入杯口的。但是她的动作,在天眼的特殊观察状态下,亦显得迅速之极。
这种能力……莫非她也是灵能力者?可是为什么在她身上却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灵气。
柳秘书喝罢了水,又开始絮叨起来。我的头在这种精神折磨下快要爆了。
邓术微终于回来了,我像遇到救星一般连忙迎过去:“你可回来了!”术微高兴的道:“让你久等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兄弟!我要升职了!”我听后也很高兴:“祝贺你!但是,升到什么职位?”邓术微从衣袋里掏出刚才剩下的半支烟,重新点燃:“刚才廖经理将B市的维修服务站交给我。要我去做那里的维修部经理呢!后天我就要去B市上任。”我惊喜道:“那么我们不是就可以在一个城市工作了!”术微道:“是啊,可是,S市离B市很远,想想,要与你嫂子分居了,不免有些美中不足啊!”柳秘书道:“呦,那么以后要叫你‘邓经理’了。邓经理,你这位朋友很不错,怎么样,晚上我请你们吃饭。给个面子吧!”邓术微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你……”柳秘书赶紧打断术微的话,“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说定了,晚上七点,金路易西餐。我等你们。”说完转身扭着走了。
秋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下的更大了。下班铃响了,邓术微换了衣服,取了自行车和我并肩走出厂门,两个人,一把伞,使我想起了时的情景。那时,术微家和我家离的很近,只隔着一条胡同,平时放学我们总是一起回家。那时他家里不富裕,只有一把伞,而术微总是让父亲随身带着。所以遇到雨天,我便会打着伞把他送到家门口。后来我们毕业了,我要去外地上大学,而他则因为家庭条件问题,与大学失之交臂。我走的那一天,术微把我送到车站。天,同样下着秋雨。临行前,我将伴随我们高中时代的蓝色雨伞送给了他。而现在撑在我们头上的,正是那把伞,术微说,这么多年来,这把伞一直伴随在他身边。

走在路上,我问道:“那个柳秘书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术微推着自行车,便走边笑道:“你说柳二丫吧。”“柳二丫?她不是叫柳梦雨吗?”我奇怪道。术微笑弯了腰:“她?哈…哈。她本叫做柳二丫,后来自己觉的那名字不雅,便自己改叫柳梦雨了。她平时很看不起人,尤其看不起干活的工人。但是今天对你的举动太反常了,我觉得……八成是看上你了!”我大吃一惊:“阿弥陀佛!这种女人还是避之大吉。对了!好像晚上她要请咱吃饭,我看万万去不得!”“对,咱不去。”
我想起柳秘书旋杯子盖的事,随口问道:“你们那个柳秘书好像有一项独门绝技呀……”术微又笑起来:“你说她拧杯子盖的绝活吧?”我回答说是刚才无意中见到的。术微接着道:“她呀,好像有这个毛病,见到谁的杯子盖敞着,就马上过去随手给盖上,而且动作特别快。大概因为平时这个习惯,久而久之便越拧越快了。我想柳二丫这习惯大概属于洁癖一类的心理疾病。”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是在不使用灵能力的情况下,达到这种水准也是极其不容易的。
经过菜市场时,我买了一只烧鹅、几种青菜、两条鱼和一捆啤酒。术微嘟囔道:“你看,你又花钱……”
转眼间来到术微的家,原来的小院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六层的公寓。术微边锁车边笑着说:“你先上去吧,二楼看着这座新楼问道:“这是拆迁的吧?”“是啊,自从你家搬到新区后,这两条街上的房子都已经拆掉改了楼。”
术微用钥匙打开房门,把我让进客厅。客厅不大而且光线昏暗,厅中的摆设除了添加了一台21寸电视机外,用的还是他家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家具,电视后面墙上的镜框里,还保留着当年我们的毕业照片。与之正对的是他家的一对旧沙发,沙发上面,挂着术微的结婚照,照片里那个漂亮的女人,一定就是术微的妻子。由此可见,术微家里的生活一直都很拮据。
我没有见到术微的父亲,便问道:“伯父呢?”术微叹道:“唉!去年冬天遭车祸去世了……”我连忙说道:“对不起……我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术微,谁呀?”里屋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女子。我上下打量着,只见她细高的身材,瓜子脸,大眼睛,薄嘴唇,说话时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头发用一个皮筋在脑后胡乱的绑成一条毛茸茸的马尾,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运动服。
邓术微连忙介绍:“九天,这就是你嫂子,我爱人林碧云。”“嫂子,您好。”我走上前去鞠了半躬打招呼。术微抱着我的胳膊,对妻子说:“这就是我经常对你说的,我最要好的同学,凌九天。”林碧云道:“啊呀,你就是九天呀,术微经常提起你,欢迎来我们家做客。哦,对了,你坐,我去泡茶!”说罢转身进了里屋。“别忙了嫂子!没外人!”我在沙发上坐下,转过脸轻声对术微说:“术微,你好福气呀!有这么漂亮的夫人。”术微笑着,用手抓着后脑勺。
正在这时,我发现在客厅西南角的垂地窗帘后好像站着一个人。定睛看去,竟然是术微的父亲!此时正呲着牙冲我笑呢!如果一般人,肯定吓坏了。但是我知道普通人是看不到他的,因为此时术微的父亲脚不沾地飘浮在半空中,而身体是半透明的。不用问,这是“地缚灵”的形态。“地缚灵”是一种在死去后因为某种原因,即不能往生极乐也不能跻身灵界的一种冤魂。莫非……术微父亲死前有什么心愿没有了结,还是另有什么蹊跷?
吃饭时,出于礼貌,我尽量避开敏感话题,没有具体问邓老伯出事时的细节。下午,术微去上班,我带着这个疑惑回到了家中。一进门,母亲便迎上来道:“九天,怎麽出门也不带手机,刚才有个女孩打来电话,说是你的同事,好像叫……水柔……”我问道:“她说什么事了吗?”“她说没什么事,只是一个多月没见了,问候一下。唉!实话对妈说,是不是女朋友?”母亲笑道。我抱住母亲的胳膊,将她拉到沙发上说道:“哪呀!只是普通同事。您是不是想儿媳妇想出病来啦?好、好、好。哪天我给您带回几个来,让您挑还不行吗!”
说话间,父亲从二楼书房里走出来问道:“吃过饭了吗?”我回答说在术微家吃过了。我在家这一段时间,父亲只要摸着我的影子,便拉着我问这问那。父亲是S市X大学历史系教授,爱好广泛,也很博学,能文能武,在剑术方面也很有造诣。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深深影响着我,而在我心中,他永远是最强的。到现在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父亲将茶杯放在茶几上,说道:“九天啊。”“爸爸!”“回来一个多月了,眼看着又要回去上班了,来、来、来,咱们再抓紧时间聊一聊。”我忽然想起了术微父亲的死,连忙问道:“对了!爸爸,我要问您一件事。咱们家和邓家是老邻居,您知道邓老伯是怎麽死的吗?”母亲说:“嗯,你父亲去参加葬礼了,还替你随了二百元的份子。”父亲哑了一口茶,说道:“这个事说起来挺让人别扭,我在葬礼上听术微说,老邓去年冬天在步行街口的便道上卖馄饨。收摊的时候,突然从马路上开过来一辆黑色的‘劳莱’轿车,冲上便道吧老邓撞倒了。据目击者说,当时老邓并没有死,是那汽车司机见老邓没死,又二次将车开回来,从老邓身上碾过去把人压死了。”
听到这里,我想到了一点,从那黑色的‘劳莱’轿车直冲上便道,到二次回轮碾死邓老伯来看,这一定是故意杀人的。那又是谁和一向老实巴交的邓老伯有如此得深仇大恨呢?
父亲又说道:“当时身边看热闹的人不少,竟然没有一个人报警,哪怕记下车牌号呢?我想这才是最残酷的……”父亲长出一口气接着道:“唉——!不说这个啦,让人上火。”是啊,没有任何证据,也没人记下车牌号,那这件事自然无从查起了。而可怜的邓术微也只有自认倒霉了。
秋雨还在下,躺在二楼房间里那久别的床上,我拨通了水柔的电话。不一会,电话那头传来水柔甜美的声音。我问她在干什麽,她笑着回答说躺在床上接我的电话。我说过两天就回去了,到时候叫上黄昆仑和老周去“聚合庄”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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