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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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就是再见;再见,却是初见。
我受尽了千辛万苦,千锤百炼,百炼成钢。历经所有的磨难,永不回头,决不后悔,只为了你,只有你而已。
“我回来了,江夜。”殷诚的双手合十,如此许下心愿。
我回来了,江夜。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江夜。
扭开那间江夜的化妆室,那男子已经拥有了锋利的棱角。
“我回来了,江夜。”如此笑道,阳光一般的灿烂美丽。
“绫,”玩味的笑着,刚毅邪魅的脸上是能够迷惑所有人的笑容,“我们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切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他用对所有人同样不吝惜的笑容对我笑着。我曾经想过,如果他问我是谁,我可以镇定地对他笑。那是时间留下的罪孽,我绝不责怪,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之中没有任何记忆可以保证。
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并非不记得我,而是我已经没有了对他当初的意义。
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我对他已经并不重要,我该说什么。
是哭泣,抑或掉头就跑。
可是,我不会去哭泣,也不会逃跑。
我仍旧微笑,尽管不知如何是好:“江夜,欢迎回来。”
“绫小姐,江夜先生一会儿还用工作,请你出去,不要打扰。”江夜的经理人对我彬彬有礼的说道。
“对不起,我只是来祝贺一下。然后,还有,告别而已。”我用尽所有的殷诚鞠了一个90°的躬,我对江夜说再见。
再见而已,他们说,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并不是的,再见,是说下一次相见,就是另一次相见了。再也不会拥有和现在相同的心境,再也无法带着和现在一同的情感。
再见就是初见。
我期待着下一次再见,那时即便你对我言爱,我也不会再心如鹿撞;我期待着下一次再见,那时即便你要我挽留,我也心平如镜;我期待着下一次再见,那时我便会忘却那种曾经的情感。
这是一个,对自己的契约。
我关上门,离开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我并没有看到,身后的人忽然笑,笑得天下的花朵都要凋谢,悲伤而绝望的笑容,似乎赴死的苍白无力。
绫,你明不明白你存在的意义?
那个宝贝我心中的宝贝已经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中,只能够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绫,而自己的那个心爱的孩子已经不存在了。
永远都不可能存在了……
只有缅怀才是最美好的,因为记忆会删除不想记起的东西。
现在的绫的存在,不过是来打破那美好的回忆,毁坏那记忆中的甜蜜。
并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人,不是“绫”。
十六年前,绫初生之际。
天的颜色灰蒙蒙的,似乎要哭泣;树绿得发蓝,反射出些许的诡异。
不久之后,天就要完全黑了。
衣衫褴褛的男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这片人造森林里,地上的树叶足有一尺多厚,孩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得格外艰难。
今天眼皮一直在跳……
不管了,先回到那栋废弃的大楼再说,至少哪里还能够遮风避雨。今天的风好大,明天也许会下雪?那么,自己会不会冻死呢?
稚嫩的孩子自嘲的笑笑,也许死了还好吧,这世界根本没有给自己立足之地,也许死了反倒更好。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江夜侧身看着自己刚才瞥见的那棵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或者说,那里该有什么。
可是,明明就什么都没有,该有什么呢?
迟疑着走上前,绕到树的另一面,重叶遮盖之中,似乎有东西。
拨开层层的树叶,底下的东西显露出来。
一块布还沾着血,胡乱的裹着一个孩子。刚出生的孩子,皮肤还是极其柔嫩的粉色,身上还带着已经干涸了的从母体里来的血液,似乎是刚刚生下来,就被人扔掉了。
孩子还活着——尽管气息微弱,不哭不闹,而是安静的闭着眼,如同一个死婴。
“哭一哭会累死你吗?都要被冻死了,居然还一点声音都没有。”还是,冻得已经哭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只是,这个孩子是一定活不下去了,“我是没有办法养活你的,你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男孩转身要走,却在抬脚的一刹那,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嚎哭声。如同要撕裂耳膜的哭声,一瞬间划破寂静。
诧异的回过头看着枯叶丛中的孩子,迟疑着上前:“你……为什么哭?”明明刚才还死了般的安静,为什么没有任何的惊动就哭了?
“呜哇哇……”
哭声吵得人心烦,男孩皱着眉走上前:“我说,别哭了好不好?”
开玩笑,一个初生的婴孩怎么懂得了他说什么?
一句话换来的只是依旧响亮的哭声。
“别哭了,没有人会来的。谁都不会救你,你不过是一个错误的存在。”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比起对那什么都不明白的婴孩说,不如说他是对自己说。没有人要他,没有会救他,他不过是一个错误的存在。不需要别人,也不被别人需要。
忽然,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需要他。
愣愣的看着那个孩子很久,终于慢慢走上前去,俯身抱起那个婴孩。
婴儿感觉到人体的温度竟缓了哭声。
“走吧,我和你一起走。去那个,我一直憎恨的地方。”抱着婴儿,喃喃道。
一直憎恨着孤儿院,憎恨资助者的假仁假义,憎恨那里孩子的欺软怕硬,憎恨那里工作人员的厌恶表情……所以宁愿吃嗟来之食也不要去那里,去那个地方连受嗟来之食都不如,去那里连自己都要嫌弃自己。可是,现在这个孩子只有在那个地方能够活下去。想被一个人需要,为了她去自己最厌恶的地方也在所不惜。只是希望,有人能够需要自己。
就这样,一个稚嫩的孩子抱着初生的婴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夕阳尽头。
七年后,也不记得受过多少欺凌,也不记得有过多少委屈,只是无论如何依旧活过来了,依旧能够长大。

精致的陶埙,釉色充满了少数民族的风情,薄唇轻抿,粉色的唇角荡漾出优美的旋律。
“这个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那次你从外面一个人回来就一直带着它,到底是什么人的东西?”不悦的看着女孩唇边的陶埙,男孩道。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女孩荡漾开一个让骄阳为之失色的微笑,眼神涣散似乎在回忆什么。
“就是那个人让你学习音乐?”
“不,我只是想为那个人完成梦想。”
男孩眼神不屑:“梦想?那种东西应该是自己来完成的,和你没有关系。”
“他已经无法再完成那梦想了,他已经做不到了……所以,我要为他完成。”小心翼翼的把陶埙用布包好,收在肥大的灰色裤袋深处。
“什么意思?”男孩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追问。
明亮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一下:“他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不过是出一趟门就面对了一个人的死亡?男孩有些承受不了这个消息,看着面前平静的孩子。原本稚气的孩子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沧桑,那本是经历了世界的残酷才该有的东西,却在一个不讳世事的7岁孩童身上出现。
黑发被剪得乱七八糟如同鸟窝,灰色的肥大外套和长裤,肮脏的小脸。女孩完全掩盖掉了自己身上本有的一切美好,有些时候美好是会招来灾祸的。她已经不止一次的看过那些漂亮的小女孩被欺负得嘤嘤哭泣,所以她掩盖自己的美丽,和男孩打架,被抚育者厌恶——至少那样没有人会去注意她。
很多时候,如果万众瞩目换来的只是疼痛,那么不可以说被遗忘不是一种幸运。
“给我取个名字好不好?”女孩转移话题,拉了拉灰色外套上的号码牌抬头看着男孩,“26305根本不是名字,我想要一个名字。我想和普通人一样,不同于东西的编码,而是想要一个名字。”
男孩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然后思索起来。他一直以为这孩子已经被外界的一切同化,已经不记得自己作为人的独立。
“绫,就叫绫好不好?”
“绫?”女孩迷茫的眨眨眼。
“对,绫。”男孩淡笑。
“红缎白绸舞千秋,弱柳扶风翼自留。
飞燕纵骄难侍君,白绫三尺金何求。
绫即是能舞出千娇百媚迷众人之心魂,又是三尺白绫短英雄侠气。亦刚亦柔,安宁平静之时拥女子娇弱之色,危急险难之刻却有男子坚强之毅。
我希望你能是这样的孩子,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得到希望。不要忘记自己,不卑不亢,不顺从不叛逆。保留着你的自己,带着人该有的自尊和傲气活下去,坚强执着无论是什么危难都绝不倒下。直到有一天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那个时候请你把所有的纯洁美好都给我,褪去所有的锐利让我来保护你。”
女孩神情迷惘:“真的可以吗?如果我有一天无法再纯洁美好怎么办?那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更加地珍惜。因为沧桑是苦难的证据,我会更加珍惜那个历经磨难却仍旧能够坚强不屈的孩子。除非你已经被世俗玷污,已经学会妥协,不然我永远都会珍爱我的小绫。”男孩如此微笑道,笑得风情万种,耀了人的眼。
胸口似乎被什么重物压住无法呼吸,喉咙干燥到疼痛,某种感情在胸中冥冥,挥之不去如鲠在喉。
冷汗浸湿了衬衫,从七年前就开始习惯和衣而睡,习惯睡在床的外沿边,习惯即使睡着也保持着三分清醒。
我已经多久没有梦见过去的了?
我不记得。
起身,也未开灯,走到浴室开了水。
冰冷的水冲下来,梦中的残影却依旧挥之不去。
江夜,你还记不记得:沧桑是苦难的证据,我会更加珍惜那个历经磨难却仍旧能够坚强不屈的孩子。
江夜,为什么13岁的孩子可以如此明晰,而你却看不清;为什么一个孩子可以勇敢的承受包容,而你却做不到;为什么曾经的你可以明白的事情,现在却不可以?
难道就如你所说,你已被这个世界同化,你已学会妥协,你经变得软弱,你已忘却执着?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这样的你于我还有什么意义。一样的,一样的道理,我早该明白。
江夜和绫一样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中,一去不复返。
我用我的生命去换取你的安好,我用我的悲痛去给你安宁,为什么你还要向现实妥协?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能够回到你身边。
我说:我回来了,江夜。
你知不知道我盼了多久,才等到你的归来。
我说:欢迎回来,江夜。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凭什么向现实妥协!连我都记得我的孑然不屈,你凭什么逃避?
我的江夜,已经和曾经那个温暖明媚的“绫”一样,不复存在了。
这一刻豁然开朗的明晓一切,相比起来却还不如被江夜抛弃。
我的江夜,已经没有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过去的疲惫不堪遍体鳞伤又有什么意义?
想哭,却哭不出。多少年前金发少年的手阻挡在某个关节,抑制住了后面的所有哭泣。
记得,我一直不是爱哭的人。每当我哭,江夜就会手足无措的站在我身边,僵直在哪里。太久的委屈积聚而成的泪水,江夜连说一句“不哭”都是残忍——悲伤总要有发泄的渠道的,江夜明白。
冰冷的水一滴一滴顺着发梢落下,在消瘦的肩头勾勒出身形,卷缩在地上的孩子只是看着都让人怜悯。
那么,若是这样,江夜,我们打一个赌。我知道你已经在事业的顶峰了,但是我仍旧愿意跟你打这个赌。
我们赌一把,一场只有我知道的赌局。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如果我赢了,我就能够站在你面前,带着所有的平静和镇定。如果你赢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碰音乐。
这好像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是我吃亏的赌局呢。
可是,尽管这样,我和你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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