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姚青缃笑道:“他们是我这些年来收服的。跟着我,他们自然能吃到想吃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陶逸之道:“以你的修为,应该想的是得道成仙。你为何还要跟这些东西缠在一处?”
姚青缃道:“我是从不吃人的。”
陶逸之道:“这我看得出,这也是我一直隐忍的原因,我实在不肯相信你的目的是要杀我。你虽然助他们杀人,但你素来斋戒茹素,看得出你想要的也是修成正果。”
姚青缃道:“不错。你知道我修了多少年么?”
陶逸之对那小伙计瞅了一眼,笑道:“你手下这最次的小猴子都有五百年,你没个两千年,收服得了他们?”
红袖一直听着他们对答,此时突然叫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陶逸之笑道:“别管我是什么人。总之不是来收妖的道士便罢了。青缃,我一直不懂,你骗我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那苏蜀嘿嘿一笑,唇上的老鼠胡子也了起来。“为了你身上的那条天生的无角龙。”
陶逸之一怔,目注姚青缃。姚青缃避开他的眼神,道:“我跟你说的,至少这一点是实情。”
陶逸之道:“你不是桃妖。”
姚青缃笑道:“自然不是。你看我像什么?猜猜看?”
陶逸之望着姚青缃。姚青缃的脸,在月光下几乎吹弹得破。但陶逸之已经知道,那异乎寻常的美丽只是假相。
陶逸之并没有愤怒。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原来,桃之夭夭,并非灼灼其华。”
姚青缃手中不知从哪里拈了一枝桃花,轻轻一吹,淡粉的花瓣就溶成了一种淡淡的青。跟他衣衫一般的青色,在最初相见时便让陶逸之醉到了心底的那种远山般的青。
“世上哪来的青色桃花?君不知,这世上凡异种之物,多属妖魅之物?不过是些许法力弄出来的玩意罢了。也亏得你要信哩。”
姚青缃笑着,摘了花瓣,一瓣瓣地放在掌心,一吹便散了。“桃是夭夭,只是此夭本为夭折之夭。你只是解错了意罢了。”
陶逸之笑道:“是我的错。”这时那浓重的瘴雾之气略有散去,陶逸之四周一望,隐隐可见一道水涧围着这山头,被那雾气重重包笼,苍苍茫茫,虽然只是一线之地,却似一天一地。“如今我已被你引至此处,你待如何?”
姚青缃吃吃一笑,抛了那枝花远去,只见那花枝仿如穿云度雾而去,煞是好看。“我不想如何啊,你应该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如果我真的讨厌你,我就不会跟你在一处了。”
陶逸之望定他。“这些话就别再说了。我现在只是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
姚青缃又笑,道:“其实,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呀。”
陶逸之点了点头,道:“是,你是早已告诉过我。只不过,我是被色所惑,看着你的脸便忘了去多想。”目光游移在姚青缃脸上,只见姚青缃笑得却有几分天真,几分得意,一张脸都像玉般发着光,美得着实是耀目。姚青缃却越笑越是止不住,直至笑弯了腰,陶逸之却也耐心等着。等他笑毕,方道:“我还是想听你自己说。”
姚青缃偏了头,道:“你想看我的真面目?”
陶逸之道:“想。”
姚青缃摇头,道:“就算我想让你看,也看不了。”
陶逸之道:“那你现在的模样借的是谁的?”
姚青缃一怔,蹙起眉头,想了起来。想了半日,道:“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还是在我修炼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不,不是人。我那时法力浅薄,也看不出他的真身,不过,我知道他不是人。我很喜欢他,所以就化成了他的样子。”
陶逸之眉头一动,道:“也是在这座山里?”
姚青缃侧了头看他,道:“对呀,我修炼便是在这里的。”
陶逸之的眼光定在他脸上,又转过头去看那水涧。半日笑道:“我也实在是太愚钝了。其实,根本不必你暗示,我从最初就应该很清楚的。”
姚青缃有些惊异,道:“为什么这么说?”
陶逸之道:“大凡精怪之物,修**形后,总难免会被打回原形。只有一种精怪不会。那就是魍魉。”
“魍魉。”姚青缃反复地念了两遍,笑着点头道:“难得你知之甚详。唉,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忘掉自己是这东西呢。秉水泽山林之气而生,只是借了个好皮相而已。本来的样子,也不过是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你也不必看了。”
陶逸之道:“即使我想看,也看不到。”
姚青缃道:“不错,我初修炼时是什么模样,便永远是那模样了。不论我想与不想,我一直都会是这样子了。所以,这便是我本来的模样。”
“桃花瘴里生出的魍魉,”陶逸之喃喃地说,“我怎么就这么迟钝?竟然会忘了……”
姚青缃拍手笑道:“桃花瘴里所生的魍魉,不是作桃妖,又该是什么呢?”
陶逸之道:“这里地势奇特,一道环型的深涧,把这处山头和外面隔开了。这山头,便是你的地方。而一旦离了那水涧,那外面的山头,便是你所不能去的地方。那个无底洞**,想来便是你发现的一条捷径了……”
那苏蜀突然尖着嗓子道:“是我发现的。”
陶逸之一笑道:“老鼠最善钻营,此言果然无错。想来你知道了这条出路后,便常常悄悄离开。你想到那外面山上去,因为那里才有数不尽的仙草仙花,修成正果的机缘会多得多。然而,你不敢去,你不能去。所以你便收了他们助你,若是事成,自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姚青缃听他说着,极是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陶逸之道:“你答了我,自会告诉你。”
姚青缃道:“我想要的,是魑的血。有了魑的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谁也奈何不了我。这魑名为精怪,但实则是龙,非常物能比。他们同族群居,彼此感情深厚,若是看到有同类在这里,他们不会不理的。就跟我不能到外面去一样,他们也不能上这里来。”
陶逸之叹道:“不错,魑是少有的极重情重义之物,若是见着同类在此,哪怕是拼了命也会来的。他们在这里会缚手缚脚,自然会沦为你掌中之物了。”
姚青缃道:“魑是我的天敌,就像猫于老鼠一般。我从未曾见过凡人身上,也会有这种天生的形似纹刺的魑。我一次偶然间看到了你背上的魑,便知道可以用你来引真正的魑出来。”
陶逸之看着他,突然笑道:“青缃,你有没有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
姚青缃一怔,他早已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太恐怖,他根本不敢往下深想。红袖已经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声音发颤地道:“你……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你是……”
姚青缃摇头道:“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是,我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陶逸之微笑道:“是呀,魑不可能不吃魍魉的。对魑而言,没有比魍魉更美味的东西。”
姚青缃道:“不错,魑对我们的血肉,是近乎贪恋的,为此肯不惜一切代价。”
陶逸之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青缃啊青缃,你真是傻。你也不想想,我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如纹刺的魑?”见姚青缃脸色陡变,陶逸之笑着接了下去,“如你所言,这世上,凡怪异之物,大为妖属。一个凡人身上,又怎会有魑的印记?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跟我一般,因为太巧合,所以你压根就不会往此去想?”
见姚青缃脸色更是苍白,陶逸之又笑道:“你也未免太过得意忘形了,你该比我更清楚,这桃花瘴,乃是最凶险的一种瘴气。若是常人,早该昏晕了,我在这里,还好端端地站着呢。”
苏蜀,朱非几个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陶逸之笑道:“寻常的妖怪我也是不吃的。只不过,我今天很生气,非常生气。所以,不要怪我毁你们的修行。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般弱肉强食,谁修为深,谁强一点,谁就可以活下来。”
红袖觉得一阵冷风袭了过来,心中一寒,闭上了眼睛,只求速死。她并没有反抗,她知道跟魑去抵抗是无谓的,而且魑对猎物的狠毒她也是清楚了。但她睁开眼睛时,见身边已横陈了化成原形的动物尸体。再看看自己,竟然还是人身。陶逸之道:“我说过,冲你那句话,我放过你。”
红袖脚一软,便滑在地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了一眼姚青缃又看向陶逸之,眼中颇有恳求之意。陶逸之道:“你立即离开,不要再回来。”
红袖颤声道:“你对公子……他,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么无情……只是,他不懂……”她说得吞吞吐吐,陶逸之一笑,笑容里却尽是苦涩之意。“红袖,你要说的,我明白。你很聪明,你该知道,你离开,比留在这里要好。”
眼望红袖匆匆离去,陶逸之一回头,见姚青缃已退在山壁之上,尖利的山石擦过他的脸,擦出几道血痕,如同白玉上抹了嫣红的胭脂,艳得刺目。“你……你真的是……”
陶逸之笑道:“对呀,我就是你要对付的——嗯,人们都管我叫‘魑’。”脱下上衣,肌理结实的背上,一条无角蛟龙确是天然生就,而非纹刺而出的。
“我们似龙,却又非龙。跟你们所出相似,都在山中。我们偏好的就是吃掉魍魉。”陶逸之咂了咂嘴,“实在是美味,现在都想着那味道。上一次,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我离开这里已有数百年,这味道却一点都不曾忘。”
见姚青缃退无可退,陶逸之却双手一撑,撑在山壁上,把姚青缃困在怀里。陶逸之几乎触着他的嘴唇,温柔地道:“不过,你的味道还有更美妙的地方。”
姚青缃脸色发青,那绝不是活人的脸色。陶逸之并不在意,一收手臂,把姚青缃圈至怀中,柔声道:“真是想不到啊……我不止一次猜过你的原形,却再怎么也没想过,你会是个魍魉。”声音里微微带了怅然之意,“是啊,是我糊涂。若非魍魉,又怎会生成这等模样?……”
“你是我的天敌,也是死敌。大凡被你们逮着,下场都会非常凄惨。”
陶逸之贴在他耳边,轻轻道:“我怎么会杀你?我喜欢你呀。”
姚青缃望他,惨然而笑:“猫会放过老鼠么?”
陶逸之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微笑道:“如果我是猫,你是老鼠,那么我会。”
他的话并没有减轻姚青缃的惊惧,姚青缃吓得魂不守舍,陶逸之是看得出来的。陶逸之对他看了片刻,突然似有所悟,笑了起来。“青缃,你曾见过你的同类被我们吃掉?”
姚青缃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呼,那已经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他本来也并不是人,只是有人的模样,人的躯壳。如此而已。
“很有趣也很难得的经验。什么时候的事?说来听听。”
姚青缃脸色青白,陶逸之却还不肯放过他,勾起他的下巴笑道:“怕什么,说呀?你看到的总不会是我吧?”
姚青缃颤声道:“你放过我吧……”声音几如游丝,陶逸之笑道:“我从来就没想把你怎么样啊。”
姚青缃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又吃了一吓地闪开。没想?陶逸之的眼睛活像是抓到老鼠的猫,闪着绿幽幽的光。猫抓到老鼠并不急于吃掉它,而是打算慢慢地戏耍,慢慢地玩。玩到老鼠精疲力竭为止。看着猎物极端的恐惧,是一种莫大的快感。
姚青缃道:“你一开始便知道。”
陶逸之道:“不是一开始。是慢慢地,不知不觉地知道了。知道你对我,虚情假意,只想骗我到此,要我的命。但我也未曾想到你会是魍魉,我是真没往那去想,因为太巧合,我反而从未如此想过。青缃……若我只是常人,此时已命丧你手中。如今,我可以要你的命,我到现在却还舍不得。”

姚青缃闭上眼睛。“你肯放过红袖,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跟你好歹也曾有……”
陶逸之一直态度平静,此时忽然暴怒起来,将他一把推开喝道:“闭嘴!”又强自抑制了怒气,冷笑道,“你是祸首,这群东西只是受你之命。按说,我连那几个都不该杀,莫说他们不配我杀,修炼不易,我也该讲究好生之德。只不过,我今日的怒火没处发泄,他们做了你的替死鬼!”
姚青缃被他一推,摔在地上,垂头不语。陶逸之低头俯视他,姚青缃背对着他,整个人在轻轻地颤抖。一头乌黑的柔发拂在脖颈间,微微露出脖子上一片细致白皙的肌肤。像才结实的青桃,带着细细的绒毛。陶逸之心中怦然一动,小腹下有股热流冲了上来。
姚青缃还未反应过来,衣襟便被一拉拉开了。陶逸之咬着他的耳朵,低低地道:“既然认命,就让我再好好享受一次。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并不看姚青缃的脸,把他按趴在地上,姚青缃喘息着,他跟不上陶逸之毫不怜惜的动作。眼前的瘴气越来越浓,红如血雾,最后终于成了一片模糊。
陶逸之终于停了下来,把姚青缃翻过身来面对自己。姚青缃瞳孔涣散,眼角有几颗泪珠缓缓地滑下来,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渗了进去。陶逸之的心软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替他拭去了。
“我不吃你,你跟我走。”
这里的路并不好走。姚青缃几乎是衣不蔽体,头发散乱,脸色白得发青,跌跌撞撞地走着,已经走了几个时辰。陶逸之本可以不让他走得这么辛苦,但偏想让他不好过。姚青缃已经跌了几次,手臂在山石上挂出了不少血痕,陶逸之只当是没看见。
“你如果走不动,我还要你这双脚来做什么?”
姚青缃又跌了一跤。他抬起头对着陶逸之呆呆地看,看了很久,惨然一笑道:“你也玩够了吧?你一开始便知道我的意图,却一直耍我耍到现在。要吃就吃,别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陶逸之淡淡一笑,道:“我是知道你来意不善,但也真不相信你会这么狠。下次你开口之前先想清楚,不要说赌气的话。如果你请我来吃,我不会客气的。实话告诉你,青缃,我也真是饿了。这里是你的地方,那种气味让我很不舒服,我非常想喝你的血来提提神——就像是人喝酒来提神一样——或者,可以用你的手指头,或者耳朵,或者别的什么来下酒?”说到这里,陶逸之的眼睛,发出一种幽幽的冷光,碧莹莹的光。他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眼里的残忍与饥渴之意并不是假的。姚青缃浑身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一个字。
这整座山头都被笼在桃花瘴里,桃红色的茫茫一片,深浓得近乎是血雾,根本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姚青缃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有些胆怯地看了陶逸之一眼。已经走到山顶的最高处,跟旁边的山头隔着一道深涧。涧上云雾蒸笼,完全看不清下面的景致。
陶逸之忽然从他身后伸过手来,掩出了他的口鼻。“不要呼吸,我带你过去。”
姚青缃先是惊得脸色煞白,听他这般说,又放了心。他自然知道,这水涧里住的是什么。是魑,陶逸之的同类,他的天敌。
“你的味道太好,如果让他们嗅到,恐怕我也难分到你几块肉了。”陶逸之笑着说,像是戏谑,又像是讥嘲。他抱起姚青缃,姚青缃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眨眼间已经渡过了那深涧。
姚青缃见陶逸之并没放下自己来,却是加快了脚步,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究竟要带我上哪里?”
陶逸之笑道:“你不是一直想到这里来?我是了你的心愿哪。”说着加快了步子。这边山头跟方才那边又大不相同,满山荔萝藤蔓,交错缠绕,说不尽的奇花异草。这里本是姚青缃不惜一切想来的地方,但如今看在眼里,却是弥漫着一股阴森之意,隐隐地带着血腥味。
也不知在山里左绕右转地走了多久,赫然面前竟是一堵洁白光整的石壁。只见陶逸之在石壁上敲了几下,石壁竟自己缓缓开启,现出一个一人来高的大洞来。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但空气清新,显然里面还有别的通风之处。
陶逸之一把将姚青缃抱了起来,笑道:“回家了。”
姚青缃看着里面一片黑暗,说什么也料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带到魑的巢**来。陶逸之本可在黑暗里视物,当下便抱了姚青缃,往里面一步步走去。
姚青缃闭了眼睛,只觉七弯八拐了走了好一阵,终于被轻轻放在一处柔软的所在,想是厚厚的兽皮。虽然闭着眼,也觉得有了光亮,想是陶逸之点了火。
“睁眼吧,你总不能闭上一辈子。”
一辈子?姚青缃打了个寒噤。难道陶逸之就打算把他一直这般困着?极不情愿地把眼睛睁了一线,又慢慢睁开了。这是个洞**,布置得很是舒适。姚青缃向身下看了看,果然是躺在几块兽皮上。本来应该是舒舒服服的,他却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浑身都在冒着冷汗。
石壁上有一盏灯,是个圆球,里面没见着火把,也没见着蜡烛。就那样平白地燃着,只是颜色是一种惨绿色,姚青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你知道你睡在什么上面吗?”
陶逸之正站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姚青缃依稀看到他手上拿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知道在割什么,割得哧哧哧的。又低下头,去看身下的兽皮,想伸手去摸,又缩回来了。
“那你知道那灯是为什么亮着的吗?”
姚青缃摇摇头。陶逸之已经把他要的东西割下来了,黑漆漆的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又把靠壁的一块石板搬起来,伸手到下面去摸。忽然发出一声欢呼,姚青缃看他拎起来一个坛子,想来里面一定是酒。
陶逸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把姚青缃拉起来,拉到石壁上的灯前。“你仔细看。”
姚青缃皱着眉,但陶逸之按着他的肩头,他不想看也躲不开。那圆球是中空的,灰白色的,里面燃烧着发出光亮的,像是一根两头粗中间细的木棍,也是灰白色的。
姚青缃的脸色慢慢也变成了灰白色,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叫,往后便退,却被陶逸之搂在怀里,逃不开。
“你想到哪去?回那兽皮上么?只要你有胆子再躺上去。”
姚青缃颤声道:“那是……那是……”
陶逸之笑道:“不错,就是从你同类身上剥下来的皮。其实也就是人皮,倒是柔软厚实得紧,比那什么虎皮的好得多了。”朝那盏灯扬了扬头,“这是砍下来的头盖骨,这种骨头我也收集了不少,用来点灯着实不错。”
姚青缃的脸就跟那头骨做的灯相隔不足寸许,听到这句话,一声惨叫,更是拼命挣扎起来。陶逸之笑着退回到了兽皮上,把姚青缃放在膝上,一边闻他发际淡淡的香气,一边笑道:“好了,不吓你了。饿了不?吃点东西吧。”摇了摇那坛子酒,道,“我藏了几百年的哦,喝一口,压压惊好了。”
把那酒坛子打开,顿时酒香四溢。陶逸之把酒坛凑到姚青缃唇边,姚青缃略略迟疑了一下,不敢违抛,只得仰脖喝了几口。那酒也不知道是什么酿的,虽然极纯,但却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姚青缃脸上虽然泛出了点血色,但却不敢再多喝一口。
陶逸之把那块割下来的黑乎乎的东西递到姚青缃唇边,姚青缃皱着眉,不知道是什么,也不肯吃。陶逸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笑道:“我以前留下来的存货,用烟熏过的。还真不错,这么多年,都还没坏。味道好像还更好了。”
姚青缃喝酒喝得急,这时正往脑子上冲,原本并不在意陶逸之的话。突然脑子里闪出个念头,盯着陶逸之手中的食物,刚刚有点血色的脸颊,又成了灰白色。
陶逸之笑着,道:“这次反应快,没错,也是你同类的肉。”见姚青缃脸上闪过了一丝松口气的表情,笑了笑道,“怎么?庆幸自己没吃?”
他语气里带着点什么东西,让姚青缃有点疑虑地瞅了他一眼。姚青缃浑身猛地抖了抖,缓缓把眼神移到了一边的酒坛上。
陶逸之笑着把酒坛捧起来,仰起脖,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姚青缃听着声音,知道酒坛快要见底了。陶逸之却不喝了,放下酒坛,笑着道:“想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姚青缃犹豫着,他当然知道不看比较好。陶逸之却似乎并不想放过他,笑嘻嘻地把他拉到灯下,把酒坛直直地对向了他的眼睛。
姚青缃看清了坛底的物事。
这次他连叫都没叫出来,伏在一边,呕吐起来。陶逸之好心地帮他拍着背,低低地笑道:“你知道么,你们身上,眼睛跟舌头可是特别美味的。所以我上次抓到你的同族时,先就把他的眼睛挖了出来,舌头割了下来,用来泡酒。这酒的味道,我想了几百年了。”见姚青缃已经吐得苦水都出来了,把他扶下放平,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分你喝两口,我够不够意思?嗯?”
他的手一触到姚青缃的脸,姚青缃就像是被蛇咬了似地向后退去。陶逸之笑道:“小心啊,后面可是你同类被剥下来的皮。”
姚青缃抱住了头,拼命地摇。一头浓发自他指间泻下,陶逸之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却没了笑容。
“青缃。”
姚青缃不再摇自己的头,安静了下来。但不抬头,也不回答,只是发抖。
“青缃。”陶逸之又叫了一声。姚青缃还是不说话,只是不易觉察地把自己更蜷紧了些。那模样活像一只落进猎人手里的小兽。
陶逸之有点不耐烦。“青缃,别让我说下一次。”
姚青缃终于抬起了眼睛。他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绝望。以及无助。蝴蝶落入蜘蛛的网里,或者一只小鼠被猫的利爪抓住时,就是这模样。已经不企求逃脱,只是无望的恐惧。
“把手伸出来。”
姚青缃的手本来缩在袖中,听到陶逸之的话,只得一点一点地伸了出来。陶逸之握住他手腕,见他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笑着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玩着那玉似的几根指头,笑道:“你知不知道,你们身上最美味的地方是哪里?”
姚青缃口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想逃开,手却被陶逸之捉得牢牢。陶逸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口边,吮着他的手指,仿佛在品尝什么无上的美味。
“就是这里。”
他唇舌的动作非常轻柔,姚青缃却恐惧得面无人色。终于勉强挤了一句话出来:“逸……逸之……”
陶逸之挑起眉头,笑着对他看。“我还以为你吓得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逸……逸之,你要吃我,先杀了我,再……”
陶逸之笑出了声,在他的脸上拧了拧,道:“小傻子,你几时听说过我们吃你们的时候,会先杀了你们再吃?就是要活着的,一点一点地吃,慢慢地吃,才是最大的享受。因为……”陶逸之的眼里,忽然露出一种奇特的血光,“因为那时候,魍魉是最鲜活的。才是最最美味的佳肴。”
姚青缃已经恐惧得几乎发疯。
他听说,一个魑,吃一个魍魉,至少会花上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妖怪,本来就比人类的生命力来得强。
那已经不能算是“吃”,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非常优美的享受方式。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