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资水夜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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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资水夜惊心动魄
白如歌与楚英二人横渡洞庭湖,南下已是资水源头,这一日,白如歌伫立江边,虽是隆冬季节,洞庭湖却不结冰,依旧碧波荡漾,资水由这里引出,远远的流向望不见的尽头,洞庭湖水柔柔起伏,资水温情相结,也是动人,只是苇草枯败,岸边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枝杆,也不见个过往行人,显得十分冷清。
楚英取件外衣轻轻替她披上,笑道:“可又是为这湖水哀愁了?”白如歌转过身来,淡然笑道:“她们快乐得很,何必要我来哀愁?”楚英轻轻拥住她,温柔道:“不哀愁便好,这里风大,还是回船上吧。”白如歌缓缓推开,道:“往前走走便是集市,去转转吧。”
楚英看着她,叹口气,低低道:“你只道我不懂你,我怎么不懂你,你只说要赶着回白水镇,真要回了,心却怯了,这一路上,明明是两三日的路程,偏偏走了五六日,你总是说,再转转吧,可是天天转来转去,你也不见吃什么,看什么,你是个倔强的人,心里害怕却不说出来,可是你不说,我也知道。”
白如歌呆了一呆,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去。楚英跟上继续道:“你夜夜梦惊,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又极讲究,总不让我靠近你,我就算不近你,也能听到你辗转反侧的声音。”白如歌软声道:“你莫说了,不管我如何磨蹭,总是近在家门了,且让我静静心吧。”楚英听她言语中带有慌恐,忙住了嘴,陪她静走。
迎面走来一位女郎,但见这位女郎生得好生动人,鹅蛋脸盘上一双杏目流转,顾盼生辉,柳眉淡扫入鬓,白裳如雪,外披狐皮披风,手里拎一只小包袱,袅袅而来,白如歌在心里赞道:真个天仙似的人儿,忍不住多看两眼,那白衣女郎远远的看见白如歌与楚英,微微一惊,柳眉斜挑,很快舒展开来,向白如歌嫣然一笑,侧身去了。
白如歌回头看她走远,奇道:“仔细想来,这女子生得有些面熟。”楚英笑道:“这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与我还生得相似呢。”白如歌嗔他一眼,不再理他。
晚上回到船上,楚英道:“你也疲累一天了,晚上安稳的睡一觉,我去与船家说说,今晚便泊在岸边了。”白如歌笑道:“今晚如不行船,明天到时又该半夜了,不如今晚顺水而下,明日里靠岸也趁个天亮。且看船家的意思罢。”楚英见她露了笑脸,稍稍放下心来,少不得事事顺着她,又怕她寂寞,便寻些开心的事逗逗乐,刚说着,就听到船家在外面喊道:“客人可坐稳了。”楚英笑道:“这船家竟是知道你的心思呢。”白如歌知他是讨自己开心,微微一笑。
两人又说笑片刻,楚英见她面带倦色,知道她整日里愁苦慌恐,费尽心力,便扶她上床躺好,闭门离去。
半夜里,船至江心,船家便不再划桨,只任其漂流,招呼几个伙计,竟自睡去了。一道白影从船角转出,悄无声息的进了舱去,站在白如歌窗前诡秘一笑,取出一管香来,点拨了伸了进去,过得片刻,收回香,踮至门边,轻轻的推门,稍一用力,那门便吱呀响起来,隔壁传来警觉的声音:“如歌,可是睡不着了?”白影大吃一惊,忙缩回手,不敢再动,那声音又道:“如歌,你若是睡不着,我便陪你说说话儿。”说着竟听到有人下床的声音,白影此惊非同小可,忙压低声回道:“你睡吧,我不过小解一下,你莫偷看。”隔壁“哦”了一声,果然又回床上去了。
白影松了一口气,心里骂道:“小白脸竟这般上心,哼,明日里谁要喝了水才知道我的一番好心呢。”索性直接拉开门进了屋去,夜色中隐约见白如歌睡得甚香,恨道:“总是教你身败名裂,与他永无团聚之日。”伸手在她脸上捏一把,只觉得柔滑细腻无比,越发妒忌,见桌上放了茶壶,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包什么粉末来,往壶里便洒,猛然间只觉得身后凉风飕飕,回头一看,屋里不知何时站了个道人,这道人冷笑道:“你一上船我便跟着,见你鬼模鬼样的便知要干坏事。”
白影一向自诩“貌若天仙”,这道人却形容自己“鬼模鬼样”,气道:“你这牛鼻子不在观里呆着,半夜里上人家的船也无好事。”想到事情已经败露,奔至窗前,一跃而出,道人喊声“休走”,也钻了出去,白影见四周江水茫茫,不见边际,知道除了这船再无立身之处,也不说话,陡然转身,一拳直奔道人面门,道人冷笑一声,也不躲闪,伸手便接,哪知竟小瞧了白影,拳掌相接之时,道人只觉得那拳头夹带凌厉之势,如尖刀一般直扎手心,道人一惊,运气一推,两人各退数步。
窗内楚英冷笑道:“两位打得好热闹。”白影惊慌的往里一瞧,楚英“咦”道:“原来是你。”白衣女郎哼道:“不错,可惜好事未成。”楚英冷笑道:“我不管你是谁,但是你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我却不容你。”白衣女郎哈哈笑道:“我既然来这,便不怕你,只是你们两个大男人,欺侮我一个弱女子,说出去可不好听。”楚英转过头去向道人拱手道:“不知道长在哪座仙山修炼?如何称呼?”道人哧笑一声,却不回答。
楚英见他刚才与白衣女郎对打,心想总是护着如歌的,这才以礼相待,不料他却如此傲慢,想楚英也是富贵公子,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似的长大,除了如歌不领他的情,谁敢这样对他,冷冷道:“在下与道长素不相识,在下之事,无须道长插手。”白衣女郎讥笑道:“牛鼻子,人家不领你的情呢,你还是跳江自尽算了。”道人却不怒,只是怪声道:“贫道我既是已经插手,便不想退出了。年轻人说话如此狂妄无礼,贫道我替你家长辈先教训教训你。”说着,一掌拍出,窗格尽破,屋里茶壶茶杯尽数摔碎。
楚英却不躲开,转身扑在白如歌身上,生怕白如歌被掌风所伤,白衣女子大笑道:“真是个有情人呢,牛鼻子眼红了,下这么重毒手?”楚英起身怒道:“臭道人,要不是我刚才看你阻止这恶女人使坏的份上,早对你不客气了。”说着,从地上拾起一片茶杯的破瓷片,扬手扔出,瓷片在空中碎成千万片,向道人呼啸而去,白衣女子大惊:“天女散花!”道人也吃了一惊,纵身跃起,停在舱沿,直到那千万片碎瓷如点点月光没入江中,这才落下身来。
道人道:“这不是天女散花,这是玉手度汉河。玉手度汉河从天女散花中悟出,却比天女散花更具威力。相州楚涟是你什么人?”楚英冷冷道:“家父名讳岂是你随便叫得!”道人点头道:“既是楚涟之子,贫道也不与你计较了,回去让你父亲好好管教你便是。”楚英气道:“笑话,你是什么人,我爹爹凭什么听你的?”
道人也不理他,只转向白衣女郎道:“贫道既然看见了,便要管到底。出手吧。”话未落音,身形骤长,扑向白衣女郎,白衣女郎咯咯一笑,身子一滑,转在墙角,只听见“轰“一声,有众人奔跑之声,船首钻出好几人来,缩在舱边,原来,三人在这打打闹闹,早把船家与众伙计惊醒,众人见三人打得厉害,吓得不敢出声,躲在墙角偷看,不想白衣女子突然过来,吓得连声尖叫,从船尾奔到船头来。
白衣女子笑道:“你们都醒了,甚好,快开船送我上岸。”众船夫哪敢不听,慌里慌张的划起桨来,道人哼道:“便是上了岸,你也逃不了。”说着两人又打得天翻地覆。

楚英早已找了茶水喂白如歌喝了,白如歌迷迷糊糊的呛了口水,清醒过来,要说那迷香,原也没这么好解,只是白衣女子小看了白如歌,以为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熏太多了怕她受不住熏死了反而不好,再加上自己倒底是偷偷摸摸怕时间久了被人发觉,故只熏了一点便灭了。
楚英见她醒了,忙问:“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白如歌听到外面翻上腾下的有人打架,已知事情经过,微微一笑,道:“这可有趣了,本想好好睡一觉,偏偏有这许多表演。”楚英急道:“你莫管什么表演不表演了,只说自己哪里还有不舒服的?”白如歌道:“嗯,仿佛有些头晕,并无别的。”楚英放心道:“刚被熏了,自然头晕,若无胸口疼便好。莫理外面,你只当半夜起床喝口水,如今接着睡吧。”白如歌闭着眼睛,笑笑道:“你也睡去罢,只当有人唱曲催眠了,我正迷糊着呢。”楚英笑道:“你先睡吧,我看你睡了,自然去睡。”白如歌便不理他,果然睡了。
楚英往窗外看去,两人斗得正激烈,白衣女子渐渐不是道人的对方,但是她十分机灵,敌不过是便躲到船夫身后,道人怕伤着船夫,自然收手,船夫每见白衣女子靠近,便吓得不再划桨,白衣女子急着上岸,只得围着船跑,喊道:“快划,快划。”偏偏夜里水急起来,船夫们心里害怕,划得东歪西倒的,那船只是在江中打转,不见近岸半步,气得白衣女子直跳。
楚英护着白如歌,坐看两人相斗,总不离开半步,突然听到船夫喊道:“不好,船漏水了。”白衣女子吓得“哎哟,赶紧划呀”,一把揪住一个船夫往地下一摔,道人追来道:“漏水了也得打。”白衣女子气得将地上的船夫往道人身上扔,道人侧身躲过,那船夫便直直的摔进江里了。
道人这才急道:“不好,落水了。”白衣女子哼道:“你若是接住,他便不会掉水里了,他若死了,便是你害死的。”道人大怒,伸手向白衣女子抓去,两人又打成一团。其余的船夫见同伙掉进江里,哟喝一声,一个个都掉了桨,都跳进江了。白衣女子一脚将一支桨踢进水里,骂道:“都去死罢。”很快想到船夫都是习水性的,哪里这么容易便死了,他们这一走,船又漏水,更无生路了。
道人俯身掀起甲板,果然见船底正咕咕的进水,这才急了,忙向着水里喊道:“船家船家,快上来送贫道上岸。”一声水响,江面上冒出一只人头来,这人下了水也狠起来,哼道:“你们这些强人,偷偷摸摸跟上船,打架伤人,淹死了活该。我们不管。”道人气道:“你这船家毫无人性,怎么见死不救?”船夫回道:“刚才我落水时,你这道人怎么也见死不救?”道人哑然。
白衣女子跺脚道:“你们快上来,我这边有的是银子,送我到岸边,每人一百两。”那船夫听了心动起来,往水里喊道:“大伙觉得怎么样?”江里一连冒出好几个人头来,也有说要钱的,也有说不必理会的,七嘴八舌的争执起来,白衣女子急道:“二百两,快点上来。”那船夫听了喜问“可是当真?”,白衣女子道:“自然是真的。”那船夫果然一个鲤鱼打挺,跃上船来,却不去舱里清水,也不划桨,伸手向白衣女子道:“先把银子给我。”
白衣女子一愣,她哪里来的银子,刚才所言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说出,急道:“你送我到岸,我自然给你。”那船夫也不糊涂,道:“刚才你便差点致我死地,只怕上了岸,你便不给钱了。”道人听得着急,道:“哪里这么多废话,赶紧划船。”船夫一听这话,转身就走,江中同伙轰然起笑。
白衣女子哪里敢让他走,伸手往他背上一抓,不想心急下手太重,竟抠出血来,船夫这回却是糊涂了,骂道:“臭娘们,我偏不划船,活该你被淹死。”并抄起甲板来打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大怒,喝道:“找死”,一掌拍出,楚英原来一直立在窗边看热闹,因他自幼在相水边长大,熟识水性,船漏了也不着急,心想,只要船夫同意划船,便可平安靠岸,不想白衣女子动了杀心,忙喊道:“莫伤人。”那船夫已然狂叫一声,跌下水去。
早有同伙们哟喝着游去,扶住一看,已断了气,船夫们怒道:“伤我弟兄,今晚让你们都水葬资江。”丢了那尸体,纷纷钻进水里不见了,道人说声“不好”,俯身往底舱一看,水流得越发大了,更听到船底有叮当之声,很快,水冲如柱,再几声重响,船身震得厉害,似乎要裂开了。
白如歌虽是闭上眼睛,却未睡着,听到船夫惨叫,惊道:“不好,伤了人了。”楚英将她扶起道:“船漏水了,我们出去。”白如歌侧耳听道:“糟糕,只怕船要散了。”舱外也叮当响起来,并且剧烈的摇晃起来,两人被晃得踉跄难行,相扶着到甲板上一看,道人与白衣女子正在卸木板,楚英道:“你莫动,我也卸块木板来。”正要拆舱,只听一声巨响,船身猛的一抖动,碎成一片片,道人与白衣女子大叫一声,各抱了片木板跌到江中。
楚英刚要动手,听到声响,赶紧转身来拉白如歌,白如歌“哎呀“一声,也来扶他,不想船板竟从中断裂,分别将两人打入水中,江水冰冷刺骨,白如歌冻得几乎晕过去,张口想叫楚英,水涌过来,呛得没了声音,好容易伸手摸到一块木板,心里一喜,正在抓紧,一头浪头打来,木板又不知去哪里了,白如歌虽在资水边上长大,却生性怕水,在水里几个起伏,已呛了好几口水,眼睛也睁不开,只能双手乱挥,渐渐的没了力气,向下沉去。
楚英伸出手去却未抓住如歌,一颗心陡然收紧,嘶声呼喊“如歌,如歌”,只听见江水起伏之声,远远的还有道人与白衣女子吵闹的声音,楚英此刻已急得没了主意,一边大喊着一边到处游走,双手乱摸,黑黑的江面上泛着隐隐的寒光,楚英放眼望去,除了破碎的木板随浪飘远,已无别物,楚英眼泪夺眶而出,只恨自己为何要松开如歌的手,若是如歌死了,自己也不活了,突然,楚英看见江面上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又沉了下去,那只手上分明套了只镯子,楚英一紧,认出那只镯子是如歌的,大喊一声,拼命向着那只手游去,游到跟前,楚英却未摸到有人,楚英狂叫一声,一头扎进水里。
楚英已忘记刺骨凉的江水,疯了似的在江里乱喊乱摸,也许是白如歌命不该绝,一个浪头翻来,白如歌从江底又浮上来,楚英此刻已着魔,失了心智,到处游走,突然觉得左脚触到什么东西,伸手摸去,分明是一个人,楚英心里一跳,一把将那人拉出水面,夜色里,正是让自己急得死去活来的如歌。
楚英呆呆的看着双眼紧闭的如歌,哆嗦着将手放在如歌的鼻前,屏着呼吸试去,脸色由白转青,再涨成紫色,猛然将如歌搂在怀里,一阵狂吻,哭道:“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坚持。”转身将如歌负在背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拼命的划水,嘴里喊着:“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一定要坚持。”
夜色仍浓,刺骨的资水里奋着划动着一个身影,水声里隐隐夹着男人的哭声和喊声。
冬夜深沉,资水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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