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青梅竹马伤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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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青梅竹马伤心人
睡到半夜时,楚英被一声极低微的响动惊醒,轻轻掀起被子,下了床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细缝,探眼一瞧,只见院中站着一人,一只裤腿在风中摔着,灌着风,发出嗖嗖的声音,拍打着另一条腿,一根拐杖在阴森的夜里发出冷幽幽的光芒,楚英一愣,这不是那大姑娘的爹吗?大姑娘宁愿自己不睡觉也给爹爹要了间房,他怎么反而不睡呢?正想着,又一条人影无声无息飘至老头跟前,低低的叫声“爹”,楚英大惊,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当他父女两是走江湖卖艺,没想到,竟身手不凡,显然大有来头,女儿已是这样,爹爹想必更加厉害,他二人装成这模样,又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在这说话,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密秘。
只听老头问道:“如何?有动静没?”大姑娘冷笑道:“都睡得象死猪。”老头点点头,骂道:“要死便死回家去,省得在这丢青城派的脸。”楚英忖道:也不知这大姑娘说的是谁?想不到这小小店里竟有不少武林人士,青城派的人也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了。大姑娘道:“你生什么气?他们睡得越沉越好,只是还有一人出去追扬州八怪,至今未回,这人不比那两死猪,多有心思,我们须防着点。”楚英这才明白,原来吃饭时坐在隔壁桌的那三人就是青城派弟子,当时他们一边吃饭一边低声说着要去岳州挖宝贝,想必这父女两也知晓此事。
不想,老头竟换了话题,恨恨道:“那臭小子,我非挖他双眼,砍他双手不可,哼。”楚英皱眉想:不知谁又得罪了这老头,大姑娘生气道:“你又这样,人家是看咱们可怜,好心舍几两银子,你倒多心。”楚英一愣,原来竟是说自己,正纳闷,听老头道:“他哪里是好心,分明是垂涎你的美貌,故意接近你,博取你的好感。”楚英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捂住嘴,心说你闺女虽说有几分姿色,却哪里入得我楚英的眼?我眼里心里只有如歌,人世间其他女子与如歌比起来,皆如粪土。
大姑娘跺脚道:“你说的什么话来?人家身边的姑娘就比我强千万倍,哪里看得上我?公子分明一片好心,你何苦非与自己过不去?”老头冷冷道:“你莫不是看上那小白脸了?要不然,为何处处替他说话?你要是敢动一点点心思,我打断你的腿。”大姑娘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老头骂道:“贱人,见着小白脸就忘了自己是谁了,我当日便该打死你干净。”
那老头越骂越难听,大姑娘只是不理他,他二人说话声音原本就低,渐渐的更听不清了,只看见大姑娘捂着脸似乎在哭,楚英气想:哪里听过这种做爹的,这样羞辱女儿,旁人也看不下去了,我得上去说说理,正要开门,远处传来极细碎的脚步声,父女两也一惊,相视一眼,悄悄隐入廊角。
一道灰影跃过院墙,轻飘飘落在院中,警觉的往四周望望,见确实无人,才点着脚进了一间房,楚英认出这是青城派的大师哥,想必是摸清了扬州八怪的去向就回来了。父女两又现出身来,看着那间房子直冷笑,大姑娘道:“我去听听,他去而复返,必是打听到什么情况了。”老头似乎仍在怒中,不悦道:“你回屋睡去,我去听。”
大姑娘看看老头的断腿,担心行动不便,不愿回去,老头怒道:“贱人,你果然是嫌弃我这条断腿了,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你,我又怎么会断这条腿?”大姑娘委屈道:“我哪里有这意思,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我对你从无二心,你也勿需这般侮辱我。”老头气咻咻的不说话,大姑娘也不说话,纵身跃在那窗户下,老头虽是一条腿,也毫不示弱,一点铁杖,直起丈余,落在大姑娘身边。
大姑娘抹了抹脸,移开些身子,老头大怒,一把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大姑娘不乐意,又移开些,两人便在窗户下拉拉扯扯,楚英见着颇为纳闷,哪有这样的父女两?正瞧着好笑,院里竟多了个人,青衫翩然,背负长剑,这人看着窗户下的父女两冷笑道:“两位好没意思,尽在人家门口干这没脸的事。”若说凭两人的功夫,院中多了个人,不该不知,只是顾着拉扯,耳目也不灵聪了。两人惊了一跳,回头看见青衫人,老头跳上前去,怒道:“霍青然,你不与你师哥一处,半夜来干什么?”
那青衫人霍青然冷笑道:“真是笑话了,你们也不知是夫妻呢,还是父女呢,装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三更半夜的蹲着我师哥窗户下**,反倒说我了?”大姑娘腾的红了脸,老头怒道:“当日断腿之仇,今晚便与你来个了断。”霍青然笑道:“如此甚好,我便将你那条腿也砍断了,省着你跟着我们来回奔波了。”老头铁杖一抖,便动手,大姑娘拦道:“何苦这么鲁莽,他们兄弟尽在,我们不是对手,且忍耐些罢。”老头怒道:“贱人,我早便看得出来,你是忘不了他,当日若不是你也这样拦着,我这条腿怎么会断?”
大姑娘气道:“你朝也骂,夕也骂,我今日索性离了你,由着你自个骂去。”一扭身,竟走了,老头呆了一呆,想去追也不去追,霍青然冷笑道:“唉,我若是梅子,哪里有这耐心等到今天?早就一刀刺了你,远远走了。”老头大骂:“无耻之人,定是你勾引梅子,才使她不理我,我今晚便与你拼了。”霍青然哼道:“我与梅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恨你横刀夺爱,原思量你好生待她,我也死了这条心,看来今日我是定要杀了你夺回梅子。”
楚英此时才明白,这父女两原来是夫妻,这位霍青然似乎是大姑娘梅子娘原来的相好,老头的腿也是被她这相好砍断的。楚英想,这梅子与霍青然当真是挺般配的,不知如何,又嫁给了这老头,这老头又老又丑,娶个年轻美貌的媳妇,定是不放心,常常吃醋。
眼见两人打起来,那房门开了,青城派大师哥步出,笑道:“五师弟,你来便来罢,如何不来见众师哥,便打起架来?”霍青然抱拳笑道:“大师哥,你回屋继续睡吧,我处理点私事,很快找你去。”那大师哥道:“嗯,是梅子的事吧,莫要勉强,莫下手太重。”霍青然道:“小弟听从大师哥的便是。”那大师哥呵呵一笑,竟真的回屋睡去了。
老头怒道:“青城派的人好没道理,小的不懂事也罢了,老的也不管教管教。”霍青然接话道:“今晚我便管教管教人。”缓缓从背上解下长剑,狠狠道:“我只在你身上刺两个窟窿便是,一个为自己,一个为梅子,你接招吧。”尚未出剑,只见黑暗处疾奔出一人来,竟是梅子,梅子一头扑在老头身上,抽泣半晌,方回头对霍青然道:“霍大哥,梅子从小视你为亲哥哥,望哥哥看妹子薄脸,往日恩怨情仇,一笔勾消罢。”老头与霍青然同时呆呆唤道:“梅子。”
梅子哭道:“十年前,爹爹将我许配给无双哥,命已注定,我今生生是无双哥的人,死是无双哥的鬼,十年夫妻,多少恩情。”老头的脸一阵抽搐,没说话。霍青然黯然道:“梅子,原来,我也是死了心的,只想着,你跟了他,若是幸福,我也为你高兴,只是我知道,你不幸福,钟无双待你很不好,你又何苦这样子受罪。”
梅子摇头道:“霍大哥,你错了,梅子很幸福。无双哥待我很好,便是生些小气,也是因为心里太在乎我。你若是还当我是十年前的妹子,便成全妹子吧。”霍青然默默无语。
老头呆呆的看着妻子,眼中滚出两行泪来,梅子瞧着他温柔一笑,伸手摸摸他的脸,揭下一张面皮来,这老头竟成一位俊俏的小伙子。楚英远远的瞧着,也傻了。
钟无双弃了铁杖,张开双臂搂住妻子,霍青然呆呆的瞧着,一语不发,转身走开。
楚英闭上门,慢慢回想这一幕,觉得甚是感人,又思念起如歌来,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再见到她,更不知何时,如歌才能接受自己,突又想到,自己的流云剑仍握在如歌手中,便如自己的手被如歌握着一样温暖,不由得痴痴的想了一阵,又想起睡在隔壁的百灵,叹口气,心道,得尽快帮她找到她姐姐,自己也省了一份心,猛然想起百灵的姐姐叫“白梅”,刚才那大姑娘被称做“梅子”,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想着,又轻轻启开门,却见钟无双与梅子都不见了,霍青然却仍立在院中,呆呆的瞧着黑暗中某一处。

楚英迟疑片刻,上前去,霍青然竟如无知觉一般,楚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梅子为救钟无双疾跳出来的地方。楚英见他心有忧思,只好悄悄走开去,霍青然却又回过神来,道:“小兄弟慢走。”楚英歉道:“打搅兄台了。”霍青然淡然一笑,道:“不要紧,小兄弟既然不早不晚此时出现,想必刚才经过都看在眼里了。”楚英点点头。
霍青然径直走到一棵树下,靠着坐下了,楚英笑笑,也从旁坐下,霍青然十分高兴,仰头望天,也不管楚英是谁,所来为何,竟絮絮叨叨的回忆起自己与梅子来:
“我住山上,梅子住山下,我便常常下山去找梅子玩,我说,等我长大了,便娶梅子为妻,梅子听了很高兴,跳了一整天的舞给我看。
“到我们真的长大了的时候,钟无双来了,他是个大少爷,用黄金千两为聘,娶走了梅子,梅子当时是不愿意的,但是父母之命,不敢不从。
“我下山找到她们,钟无双对她不好,骂她打她,我要带她走,梅子却不愿意,我一生气,一把火把钟家烧了,钟无双要找我报仇,不是我的对手,被我砍掉一条腿,我是为梅子砍的,谁让他娶走我的梅子?谁让他娶走了梅子却不珍惜?
“梅子不理我了,钟无双却总是跟着我要报仇,现在,他们都走了。这人世间的感情真是有意思啊。”
楚英心想,青城派与资水相距甚远,梅子既然住在青城派附近,自然不在资水,仍不死心,问道:“梅子可是姓白?”霍青然惊奇的打量着楚英,摇头道:“小兄弟说的哪里话?梅子原也不叫梅子,只因我名字里有‘青’字,我二人便合计给她取个小名叫‘梅子’,意为‘青梅竹马’,唉,如今,她也不叫我‘青哥’了,改叫‘霍大哥’了,真是可笑啊。”又悲叹起来。
楚英已知这梅子并非百灵的姐姐,心里失望,无心陪他闲聊,起身默默走开,霍青然已无知觉,靠着那小树,竟睡着了。
楚英复回床上,忽而思念如歌,忽而着急寻找百灵的姐姐白梅,迷糊中竟觉得如歌就是白梅,白梅就是如歌,懵懵懂懂睡过去了,醒来已近午时,百灵坐在床边,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楚英睁开眼睛,尴尬一笑,百灵叹道:“英哥哥,你做梦都想着如歌姐姐呢?”楚英奇道:“你如何知道?”百灵道:“我看你一时笑一时愁的,如不是如歌姐姐,谁有这么好福气呢?”
楚英不再理她,想起昨晚的事,趿了鞋子下床来,开了门四下望望,又关门回来,百灵奇问:“你找什么呢?”楚英笑道:“不过是看看什么时辰了,是否客人都赶路了?”百灵笑道:“昨晚那些人一早都走了,又到了几批客人,只有我们未起身了。”楚英笑笑,整理衣冠与百灵下楼,行至一间客房前,却听到里面有人说道:“奶奶的,倒底是白云的女儿,下手狠毒。”
那日在南宫府上,楚英听黑衣人说如歌的爹爹是白云,虽说当时如歌坚决否认,楚英也是有几分相信黑衣人的话了,现在听有人说“白云的女儿”,立时心里一紧,停了脚步,竖耳侧听,另一人笑道:“小么你也太大意,大魔头的女儿岂有慈悲的?你现在还能说话,也算你命大。”那小么道:“呸呸,等我回到荆州,定让她砍成八大块。”楚英心头一痛,又听那第二人道:“轮不上你砍啦,此时,那丫头也快到荆州了。大人对她志在必得,要动手也是自己动手,哪里轮到你上。”楚英惊得全身一颤,站立不稳,靠在墙上。
百灵不知原因,奇道:“英哥哥,你怎么样了?”楚英顾不得理她,一脚踹开门,屋里坐着五六个黑衣人,楚英指着他们,喝道:“快说,如歌怎么样了?”众人只顾着说话,哪里料到门外有人偷听,更没想到有人闯进来,其中一人看楚英打量了一阵,起身道:“我认出你来,那日在苏州,你就和白云的女儿在一起。”楚英冷声道:“不错,你们将如歌怎么样了?”
那黑衣人哈哈笑道:“姓白的那丫头,此时应该已到了荆州,肉在沾板上了。”楚英脸色煞白,一阵晕眩,那黑衣人见他如此,更加道:“只怕今日便没命了,你远在鄂州,想救也来不及了。”楚英心中一阵绞痛,踉跄几步,几乎跌倒,忙扶住门,眼泪已滚滚而下,指着黑衣人,缓缓道:“此话当真?”那黑衣人哼道:“骗你作甚,那白云是大恶人,人神共愤,他的女儿,也是容不得,她又伤我兄弟,我等也对她恨之入骨。”那小么也道:“不错,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百灵此时已知这白云的女儿就是英哥哥的至爱如歌姐姐,见英哥哥脸色难看,忙上前相扶,楚英却一把推开,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他冷冷的看了看众黑衣人,猛的转身,出门而去,百灵哎哟一声,也紧追而去。
楚英发了疯的往前奔跑,百灵紧追在后,哭着喊道:“英哥哥,等等我。”楚英哪里听她的,只顾往着荆州方向疾奔,百灵道:“你这样子,就算累死,也到不了荆州。”楚英一腔悲痛,两耳似空,百灵又道:“我们去买两匹快马,不是更快?”楚英这才停下来,流泪道:“甚好,快去买马。”拉了百灵便往集市跑,果然有卖马的,楚英也不说话,一眼瞧见一匹好马,掏出银袋往那卖马的老汉手里一塞,牵了马就走。老汉哪里见过这种买马的,只想不卖,又舍不得一袋银子,正喜滋滋的,百灵也牵了匹马,两人上马而去。
鄂州离荆州并不是太远,只是这市场上买的马却不是什么好马,楚英心急似焚,恨不得一步便到荆州,保护如歌安然无恙,一腔怨气便撒在马身上,连连鞭笞,马也累了,越跑越慢,楚英急得直跳,百灵心疼的劝道:“英哥哥莫急,如歌姐姐不会有事的,我看那些黑衣人太坏,说不定是骗你的呢。”楚英道:“就算是骗,我也要尽快赶去,总是赶紧见着如歌才安心。”
百灵道:“这马脚力不足,你便是打死它,它也跑不快,不如我们边走边看,再有卖马的,买匹更好的吧。”楚英知她是故意说话,让自己平静,不再说话,只是催马加靴往前跑,突闻背后马蹄声急,更有人喊:“哥哥。”楚英立马喜道:“玉儿,是你么?”
一匹白马奔至面前,马上人喝声即停,正是楚玉,楚玉跳下马道:“哥哥,你可是赶去荆州?”楚英道:“正是,玉儿,你如何来了?”楚玉道:“我是来找你们的。”楚英奇道:“我们?我们是谁?你如何知道灵儿的?”楚玉朝百灵一笑,拉着楚英道:“我说的‘你们’是你,如歌,还有许公子。”一听“如歌”的名字,楚英心便紧了,急道:“莫多说了,如歌命在旦夕,玉儿,我们换马,我先赶去荆州,你与灵儿慢慢跟来便是。”纵身下马,牵过楚玉的白马。
楚玉道:“哥哥,我赶来,正是要随你一起去荆州救如歌,我相信,她会是我嫂嫂的。”楚英急道:“玉儿,你再误我时间,便没有嫂嫂了。”楚英从背上取下流云剑,递给楚英,道:“哥哥,这剑是嫂嫂让我交给你的,你拿着快去。”
楚英原以为流云剑一直在如歌手里,不想她已给了楚玉,心里不由失落,来不及多想,一把取过剑,飞身上马,往前而去,刚奔出几步,又回头道:“玉儿,”楚玉笑道:‘你放心走吧。灵儿是你妹子,也是我妹子。”
百灵一直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流出泪来,楚英叹口气,心里道声“抱歉”,策马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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