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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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3
作者有话要说:
无更新不必重看,只是顺延挪了个地方。2008。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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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后日午间琮洄回到了启凤堂,见木棉正在前堂忙得不可开交,也不打扰自往内院走去,这院子本就不大如今又辟了一方做救助站,看起来越发的小,他去屋内取了个花瓶出来,将手里的荷花插了进去又灌些清水,就着水洗了把脸才坐在树下藤椅上歇了起来。
午后太阳孜孜烤着大地,所幸这石榴树花正盛,红彤彤的挂了一树,花荫下还算凉爽,琮洄到底坐了几个小时的客车,人略有些乏了,恍恍惚惚地小寐了片刻,身上的暑气下了不少,一睁眼却是木棉坐在身旁替他打扇,见他醒了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瞅见你进来。”
琮洄道:“看你正忙着,就没招呼。”看了一看又道:“我买了些荷花,你见了没?”
木棉道:“早收到屋子里了,这么毒的太阳下晒坏了的,这么新鲜的荷花你从哪里得的?”
琮洄起身得意道:“你前儿还说今年乱得连买花的也不见了,赶巧我今天坐车便见有人新采了花来卖,隔着车窗也没得细挑,随便拿了几枝花苞回来给你养。”他见木棉端了饭菜出来,忙将树旁靠的一个小桌挪过来。
木棉放了碗筷,道:“快吃饭吧,天天这样跑来跑去的,吃饭都不按时,仔细早晚得胃病,只是我今天也忙,等过两天得闲了,好好给你补补。”
琮洄看了看原是冷面,笑道:“唔,这样的暑天就吃这个最好。”吃了两口,又想起来从背袋里拿出来一个纸包来道:“差点忘了,还给你带了几个莲蓬。”荷花莲子本都是夏季的寻常东西,只因这两年战乱安坊的荷塘都荒废了,便是有花开,那里还有人出来做这样的生营。琮洄知道木棉素爱它清香鲜嫩,买了怕放在外面蔫了,就用纸包了在放在背包里。
木棉接了喜道:“这玩艺儿如今倒真稀罕,你快吃饭,吃好了咱们一起吃。”
琮洄扒了两口面道:“你先吃着,不用等我。”说着又放下筷子就替她将莲蓬开了,木棉接了过来也不急着吃,细细剥了壳皮放在小碟中,又去端了些凉茶出来。
这下琮洄也吃好了饭,吃了几颗莲子,又喝了一口清茶,不由呆了一瞬。
木棉问道:“你怎么了,想起什么来,可是有什么工事忘了做?”
琮洄回过神来摇头道:“好久没吃这东西,这会吃了猛然想到几年前,我跟着爹娘在余闵南湖边上喝茶也是配着新鲜莲子,当时晨雾为散,满目南湖美景,我又是齿颊清香,心中就想,若是你在我身边,此生足矣。”
木棉听了心中倒有些黯然,强笑道:“那南湖我还没去过,果真有人说得那么好么?”
琮洄道:“千年名胜自然是好的,等太平了我陪你去看,你去看了必然喜欢,咱们就要壶好茶配上新采的莲子,隔着雾色看烟雨江南,那才是人生乐事。”他正说着,却不妨一阵警报,随即便是远远的几声炸弹声,这光景跟他口中所言实在相差千山万水。飞机的轰鸣虽然远,可这样刺耳的声音让人有切身之感,他不由静了下来,默默拉住木棉的手。
木棉怔怔得想了一会儿,又道:“你当初实在该跟着家里避去那边,如今困在这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见面那一日。
琮洄一手端着茶杯道:“你可知那南湖的茶也是天下闻名的,配着莲子的清香,比这味道不知好多少倍,但今时今日我还是一般想法,战乱也好太平也好,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木棉心有万语千言都说不出口来,只叫了声:“琮洄……”
他轻声嗯了一声,捡了几颗莲子吃,抬头见她仍是有些悲哀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笑道:“好了,你知道我的呀,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你全算在自己身上干嘛。”
说着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她体质微寒便是这样的酷夏手心也是凉爽的,忍不住又道:“现在逃荒的人多,你也别忙的累着自己。”
木棉道:“倒是还好,只是这天热气太盛,人容易中暑,今天一上午人那么多全忙这个,现在药材又紧缺,连盐都是按人头派发,就别说药了。
琮洄道:“过几天我见了那个陆先生,要他再帮咱们办些藿香白苓什么的。”
木棉正收拾着东西,停下来道:“怎么又要见他呢?”
琮洄想了想道:“下星期我恐怕又得帮着做点事情。”
木棉忙问:“不是说帮着干完上次就不再干了么,现在局势这么乱,我真怕有什么危险。”
琮洄道:“不用操心,我不过是帮忙而已,没什么危险的。”顿一顿又道:“你放心好了。”
木棉自然是不能放心,又道:“我们在这里义务救助病人,也是为国家出力了,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琮洄思虑片刻,只是冲她一笑道:“我听着里屋有哭声,定是阿过醒了,我看看去。”
木棉话还没说完,只好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还是要慢慢劝他才好,可又知琮洄如今自己下定了决心的事情,总是很难更改了,但让他去冒险,她又真是担心的很。
英琦自生日那日起便格外留意起那些报纸来了,只是那简报并不多见,她几次想问问冀北,却不知如何开口。
周末同冀北回家照例留下吃饭,桌上父亲大哥和冀北谈论时事,英琦是从不关心的。那隔江的世界原先只觉得离自己远得很,至于复辟政府所做的荒唐事情,更是如天方夜谭一般。平日那些言论只做耳旁风的。
这天一顿饭吃下来,英琦却听得头昏脑胀,禁不住问道:“真的是个娃娃做皇帝么?
重炎不妨一愣,笑道:“真真是难得,麟儿也会关心起时局了。也对,别让人家说我方重炎的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又转向冀北道:“你平日大概也没跟她说过。”
冀北笑道:“她如何有兴趣听着个。”
英琦又问道:“隔江的形势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重炎道:“他们越严重,对咱们好处就越大,我还就怕那边闹不起来呢。”
英琦听了皱眉道:“爹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我猜爹爹也是想趁乱称皇帝吧。”
方重炎对英琦自幼娇惯,听了只不以为然的笑笑,倒是向东喝道:“没大没小的这样说爹爹,难道由得J国的胡作非为么。更再别说什么皇帝的胡话,传出去那才真是让人无端说闲话呢。”
英琦一向怕大哥多过父亲,也不敢多言,静了一会儿又问道:“听说有些革命党一直在暗地活动呢,那边的形势,很危险吧?”
向东道:“这个自然,什么时候都不缺少这样的人,那小皇帝空壳子一个,更让J国在这里撒了野,什么丧良心事都干得出来,咱们只怕是有的应付了。”
英琦又道:“那你们就不管,就算是跟对面不和,也没得让别人欺负咱们自己人。”
话说得气冲冲的,说毕不由看了冀北一眼,却见冀北也正注视着自己,不知怎么有些心虚,慌忙低下头喝了口茶,茶是刚端上来的,滚烫烫的一大口滑下喉咙,眼泪都险些给激了出来。
冀北见了问道:“烫着了没?也不吹上几口再喝。”
英琦摇头只道是没事,便又听到大哥他们谈起话来,这会儿她没兴趣再听了,心口还余着热滚滚的一股子气,她分了神,想到那一年过去安坊城,缠着琮洄陪自己吃小吃,有一种油茶,说是茶其实是炒面粉混着果仁用开水冲了吃,她好新鲜要了一碗,也是被猛烫了一下。他忙问自己如何,又去跟老板要了碗温水,这怕是他对自己最殷勤的一次了。那一刻真是心暖的很,可比起他对木棉的好来,那真是没法子比。这么一想,心里很有些嫉恨了,默默看着父亲他们谈话,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猛地站起来道:“得走了,下午还约了人在家打牌呢。”

重炎谈兴正盛,听见了女儿要走便道:“好几天不过来,这吃完了就要走,也不陪爹说会儿话。”
英琦撅嘴道:“爹爹你们一说起话来,那还顾得上我呢。再说你们一说话就云天雾地的,难闻的很。”
重炎哈哈一笑,对冀北道:“那你就回去吧,冀北我可是要留下,一会儿他得陪我下上两局才能走。”
英琦走近夺过重炎手里的烟,笑道:“那您手里的烟我留下了,今天也不许再抽了。”
冀北陪着英琦走到门口,看着她戴上遮阳帽又领了包,这才问道:“没听你说约了人打牌。”
英琦只道:“手痒痒,就是这会儿回去约,还愁找不到牌搭子。”
冀北嗯了一声又道:“那你们好好玩吧,我从爹这里走了,还得到司里去一趟。”
英琦点点头走了出去,后面有丫环打了伞给她,都晓得她怕热怕晒。英琦这会儿偏偏不耐烦,走了几步就喝退了丫环,快步进向车子,一路上还听到父亲的笑声,想来是冀北又说了什么讨得他高兴,冀北对父亲和大哥,倒真是很好的。
其实他对自己也是很好的,一向是好的,只不过是没存了心意的好,她见过冀北是怎么对木棉的,知道冀北动起心思来,也是完全两样的人。她思来想去刚才的那股嫉恨又换作酸楚涌了过来。
晚间冀北回来的时候,英琦已经睡了,床头灯还亮着,他弯腰帮她拾起来掉在地上的书,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熄了灯走了出去。
没有灯房间里面也并不是很黑,英琦慢慢睁开眼睛,听到冀北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她心里很乱,回想下午的情景,真是又惊喜又难过。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有些烫手,似乎白日的暑气还没散尽,没想过今时今日还能再见他一面,也许冥冥之中有指引,她才会鬼使神差的去到砀山脚下,那山中景色依旧,只是酷暑午后人少的很,她吁吁爬到半坡,见远处亭中坐着两个人,待她走近,其中一个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半靠在停柱上小憩,那人头上搭着西装背心遮光,看不清面目。
可英琦一颗心却重重跳起来,她喝退了跟班,快步走上去,一把掀开他盖在脸上衣服。那人只当是刚才街头的人去而复返,不妨睁开眼却对上英琦泪盈盈的一双眼。
英琦想到他那时的表情,暗自笑了一笑。这会儿她也想不到见面那一刻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了,眼泪倒是流了不少,也不知道为何流。
琮洄还是一贯的态度,装作听不懂她的话,他人黑了许多,大约也瘦了些,见她流泪掏出手帕给她。可英琦并不接着,那么干净的帕子,还能是谁给他装的,她任泪在脸上爬过,又想到这么哭肯定把妆给花了,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抬头问他:“我这样子一定丑死了。”
他看看她,一笑道:“丑倒是其次,就是觉得你变了很多。”
她急道:“真的丑了?”又慌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擦眼角。
他收起自己的帕子,笑着摇摇头。
她又追问着:“那到底那里变了?”
他只好再仔细打量打量她,道:“打扮成这样好像成熟了很多。”
她懊恼地将新烫得发卷别到耳朵后面,没头没脑的来了句:“都怨你。”见他无语,又补上一句:“我真恨她。”的07
琮洄眉头蹙了一下,最终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嘴唇,算是听她讲了句笑话。低头看了看手表。
她也默然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
他点点头,又看看手表。
英琦恼了,夺过他的手盖住表面,轻声叫道:“你过得好?为什么要干这么危险的事情?”
琮洄一愣,笑道:“我做什么了?”
英琦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战地记者,我看你是上次坐监坐上瘾了,你在那边出了事情看谁来救你。
琮洄道:“哪有什么战地记者,我不过帮人做点事情,只是换取些医药物资而已。”
英琦听了道:“帮人做事有必要留真名字在报纸上么?”即刻又恨道:“她倒是真放心你。
琮洄却惊讶问道:“什么真名假名的?”
英琦道:“你不知道么?那日我无意中翻得几张小报,那上面拍得照片下面写的清清楚楚,摄影记者:谭琮洄。”的44
琮洄思忖了一下道:“这倒是我大意了,原该跟他们说明的,再说了我那里算得什么战地记者,真是夸张了。倒也没什么,回去说清楚就好。”
英琦气道:“你那知道这其中的利害,J国的人残暴的很,连我爹都说很难对付。”她伸手拉住他道:“你不要回去了。”
琮洄笑道:“那怎么行呢,木棉还等着我呢。”他装作看表,不落痕迹的挣脱了她的手。
英琦回忆到这里就又要流下泪来了,她这样想着他念着他,只换得他一次又一次甩开她的手。
他不断看着时间,怕是要走了,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英琦也知道无望,仍道:“你别忙,明天再回去,我去找张通行证给你,下次出入就简单了。”
他拍拍上衣口袋,道:“我有。”顿顿又道:“我恐怕不会再来了。”看着她殷切的脸,补道:“至少短时间不会再过来了。”
见她眼中又起雾气,他忙玩笑道:“做了莫夫人就要这般老气横秋么?”顺手弹了弹她硬邦邦的发卷。
她不理会他的玩笑,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和她已经成亲了么。”
琮洄微愣片刻,轻声“唔”了一声。
英琦心底是料定的答案,听到了却还是心酸,半晌才道:“总算是有个人得尝所愿。”
琮洄只微微一笑,看了看天色道:“我真的该走了,你多保重。”他提起放在一旁的衣服,却不放英琦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问道:“琮洄,你有没有过一点点喜欢我,哪怕就一秒钟的喜欢?”
琮洄呆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我……”
她却不敢听了,“你别说。”她忍泪道:“琮洄,你抱抱我,好不好?”
琮洄看着她,慢慢揽了她入怀,那姿势很是木纳,也不过瞬间功夫旋即就要松开。
英琦却反抱住他,眼泪终究是没忍住簌簌洒下来,她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心底涌起无限的伤感和绝望,可她却仍是舍不得放开手,她在他面前大概已无任何风度和仪态可言了,可他终究是不爱她,要那些又有什么用。
最终还是要放手,英琦退后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
琮洄点点头道:“你也保重,我这就走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看他一手将西服搭着在肩头,一手插在裤兜中,步履轻快地走进林间,仅一个转弯,便不见踪影了。她仍呆着,忽然看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在空中,仍做着挽留的姿势,可什么也无法触及了。
他离去的身影看起来很是愉快,多少年后白发苍苍的英骑只要闭上眼睛仍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她深爱过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在林间的背影,那一瞬间,竟有些沧海桑田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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