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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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1
---------良宵一寸焰,回首是重帏。-------
半年后,砀州城。
这日方重焱府上人来客往十分热闹,有两个小丫头一早就开始张罗,快到晌午才得了会儿空,便偷跑到后门歇脚,一个年级大些的叫金喜,她靠在墙上弯着腰揉腿肚子,抱怨道:“这一大早就跟个陀螺似的跑,腿都要抽了筋。”
年少的那个叫小丰,索性一蹲身坐在门槛上,道:“可不是么,谁知道今天来这么些人呢,往年便是大年初一那天也没见过这么些人。”
金喜便道:“这不是喜事赶在一起了,你看大帅笑得,就是大少平时那么厉害的人,也喜得什么似的。”
小丰寻思了一会儿道:“小姐到底还是配了四少,前几个月还跟大帅闹腾,你见过那个人没,听说是个西边的学生……
金喜嘘了她一声,压低嗓子道:“这回子还嚼这些舌根,鲁妈妈听了不撕你的嘴才怪。”
小丰忙捂着嘴偷笑了一下,又道:“四少多好,跟小姐又打小就熟,如今又立了大功,我真猜不透小姐心里怎么想得,那里会比不过旁人。”
金喜一听,噗哧一下也笑了,拈起那小丰的辫子道:“我说你这丫头今天穿着新添的褂子,还在头发上耍花样,刚才在四少前面端茶倒水晃了好几回,感情是有心的,人小鬼大的丫头,我劝你趁早别痴心妄想才好。”
小丰甩了金喜的手,推道:“姐姐怎么拿我开涮,我是个什么东西,敢存那个心。”
金喜道:“知道就好,小姐这门亲事早就说了,今后不能收小的,即便能,也轮不到你头上,你不知道之前在四少公馆里住的那个,早也被支走了。”
小丰听了道:“我却听说是人家自己走的。”
金喜收了笑道:“甭管怎么走的,总归是不能在这里妨碍这门婚事。便是不论咱们这是什么人家,就小姐那性子,也万万容不得。”
两人躲在门后闲话,忽然听到有人厉声道:“金喜。”
那金喜吓了一跳,忙拉了小丰从门后出来,颤颤地叫了一声:“鲁妈妈。”
鲁妈道:“我转脸收礼单的功夫,就不见了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偷懒不说,还疯疯癫癫说些个浑话,金喜你在这儿时候也不短了,到学会对主人家的事儿说三道四了,这大年下忙活不得空,你们寻思我没工夫调教你们么。”
金喜和小丰只低着头不敢接嘴。鲁妈这日心情本不错,加手下事情也多便懒得多说:“还愣着干嘛,一个个老大不小了,怎么就是没个眼力劲儿。”
那两个得了这句话,忙鞋底抹油的溜了,余下鲁妈一个人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轻叹了口气慢慢回到楼上。
她收好礼单,转身又到英琦的房间,却见英琦还愣在镜子前,拿着梳子的那只手抚在头发上,半天不动,便道:“小祖宗,你一个辫子梳到现在还没好,四少还等在客厅呢。”
英琦被她一叫回过神来,心想他到来得勤快,今天又要做什么,难道他就那么放手了,娶了自己,而自己也就这般嫁与他,想到此处,心中烦闷急道:“他来他的,左不过是来看爹和大哥,和我有什么干系。”
鲁妈接过她手中的梳子,笑道:“小姐也知道害羞了,其实又有什么,你和四少从小就亲近,如今真好比亲上加亲,再好没有了。”
英琦只是不语,再好没有?四哥和自己最好也不过相敬如宾,更何况这般情景又如何举案齐眉,怕只有意难平,她对这镜中的自己冷冷看着,轻声说:“鲁妈妈,我若有半点机会,也不会如此……”话说了一半便猝然住口,如今这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匆匆理了头发,换过衣裙便随鲁妈下了楼。
还没进到大厅便听到满座笑声,大年节下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英琦听着那些场面上的寒暄心底就越发燥了起来,勉强着自己过来跟诸位招呼了一遍,就坐在角落去了。
众人都道她和冀北才订了婚,只当此时英琦是害羞,几位太太更是对她调笑恭喜一番,英琦听着心底便泛起一股子冷意,抬眼看见冀北却也是面露和煦笑容,心底不由得又冷了一层,自然他应酬的功夫一向是极好的,若不是她自小就认得他,若不是她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简直也要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愿意娶她了。英琦这么想着嘴角也便浮起了笑容,也不过如此,她这样的笑容外人看来不也是认为她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么。
向东见了二人对笑,心中宽慰,过去对冀北道:“你也不必在这里陪着,不如同麟儿出去转转。”
英琦正不耐烦应酬这些个人,即得了这道领,心头一松,也不等冀北回答,就道:“四哥,出去吧,闷也闷死了。”
二人出门一看太阳倒是少见的好,这年的冬冷得特别彻底,却久久不落雪,只是干冷,冷得人心都跟着硬了。英琦坐上车也懒讲话,只趴在车窗上向外看,年内战事既然了却,人们又开始闹哄哄的张罗年事,街上满是张罗年货的摊点,拥挤得很。英琦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别管怎么样,年画总是要买的,对联总是要贴的,年总是要过的。”
冀北听了,好半天才道:“这话很有些意思。”
英琦却一愣,问道:“什么话?”又悟过来,自嘲地笑道:“这日子离了谁都是照旧的。”
冀北也一笑:“偏爱说些大人话。”
英琦也不反驳,仍旧看着车外的景色,正看到那三孔白石拱桥,想到那次跟琮洄邂逅,便是在这里,摔断了鞋跟,跟他无理取闹,就是那一次暗暗喜欢上他,可第一次跟他相约,便是空等一场。她心底一痛叫司机停了车,对冀北道:“四哥,你陪我下去走走吧。”
他们下了车便沿着河边走,岸边上的梧桐还残留着些叶子,忽忽悠悠往下掉,踩上去是嘶嚓地响。英琦走上桥,呆呆看着那柱头的狮子。
冀北见状,也一言不发的站着。
英琦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时回头见四下安静的很,想是冀北吩咐手下的人驱散了行人,于是轻声道:“四哥,你这次立了功回来,却不见怎么开心。别人都说你稳中了许多,我看你是不放在心上才对。”

冀北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英琦道:“陈景涣前天跟大哥说你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我看你什么也不在乎了,所以打起仗来才那么狠,反正什么也不在乎了。你如果把那些放在心上,大概也不会答应爹和大哥这门亲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追着落叶踩,忽然回过头来道:“不对,四哥你还是在意的,不然何必答应呢。美人没有了,再不争江山岂不是人财两失。”
冀北听了只是无语,这门亲事自然多少有私心在其中,木棉离去后,他只觉得心灰意冷,娶谁都是无所谓的。只是在他眼中,英琦一向是任性冲动的小姑娘,此刻听她把话讲得这样直白,倒有些惊异。他反问道:“你既然这样明白,干吗任由你爹和大哥做主呢。”
英琦笑一笑,好半天才道:“嫁给你总好过嫁别人。”她自然明白这一阵子冀北的悲哀,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起做伴,至少不用过多去遮掩,不用强颜欢笑。
冀北听了,顿了顿道:“其实你年纪还小,倒不必这么早就……”
英琦打断道:“从他走以后,我觉得自己就老了,以前身边的人都是宠我爱我,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他总也会爱上我的,可是四哥,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说我多傻,我再也不要爱上什么人了,跟你在以前,你也不会爱上我,我也不会爱你,再也没有这么安全了。
冀北微愣一会儿,越过英琦向远处看,冬日里难得的蓝天白云,落叶也是金黄色的,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是这样和美的午后,同以往并无不同。
他张开微微干涩的嘴,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定了吧。”
婚礼定在两个月后,英琦即安下心来出嫁,时间自然是过的飞快,挑挑拣拣的制备嫁妆,转眼就到了结婚的日子。那天早上她醒过来,迷迷糊糊的看到屋子里面放的凤冠霞披,她猛地一愣,赤脚走到窗边打开窗向楼下看,院子里到处挂着红喜帐,红灯笼,到处是人们忙碌的身影,她这才意识到这多日来操办准备的是自己的婚礼,有一些恐惧的感觉冒出来,赶也赶不走了。
鲁妈推了门进来,见英琦穿着睡衣赤脚站在地上,叫起来:“我的傻小姐,你可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刚初春,直溜溜的过堂风,剪刀一样呢,快给我躺回床上捂着,这大喜的日子,可别感冒了。”
英琦被她拥着回到床上,被里还有昨夜残存的一些热气,混沌地龌龊地暖着她。眼睛又撇到那嫁衣上,深叹了口气。
鲁妈见了安慰道:“知道你还想着那新式的礼服,可这事你得依着你爹,要我说,那白煞煞的裙子多败兴阿。你看着凤冠,上面的珠子晃得人眼花,这才喜庆。”
英琦也懒得解释,只顾自己发呆。耳朵里面听着鲁妈唠叨着今天一大堆的事项,暗想这一刻逃婚也不知道行不行。的16
自然是行不通的,她知道爹爹宴请了多少亲戚朋友,多少要人,有些亲戚甚至早几天就赶过来了,昨晚最后一箱嫁妆也被送到冀北的府邸了,花轿备在门口,院子里面搭了戏台子,就等着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办喜事了。她稳了稳神,专心听鲁妈重复讲婚礼上的规矩,忍不住抱怨道:“怎么这么麻烦。”
真到了那一刻,却也简单了,只跟着喜娘亦步亦趋而已,薄薄一层喜帕遮去外面的喧闹欢笑,低头看到很多脚步,兴高采烈的这些人,也不知道兴奋什么,庆祝深什么,英琦心安理得的躲在喜帕后面,心想这里最不快乐的两个人却要数冀北和自己了。
热闹到底还是好些的,人散去最终只落得他们两个,满屋子铺天盖地的红也带不来一丝喜气。案几上两支缠金红烛将二人的身影投在红帐上,本是安静得坐着的两个人,可那烛光颤颤巍巍,他们的身影也是一般地在帐上猛烈地颤抖着。
英琦已有多日未见冀北,此时借着烛光看到冀北的脸,这人是她自小就熟极了的,可从来没想过会跟他在这样的光景下共处,她抖了抖身上的红绿纸屑,没话找话道:“这些东西真讨厌,早知道就不该吩咐人丢的。”
忽然看着他绷得紧紧的侧脸,问道:“四哥,你不舒服么?”
冀北一愣,转头看英琦问道:“没有,你怎么问这个?”
英琦道:“我看你喝了好些酒,脸色却越喝越白。”
冀北站起身来道:“没什么,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被人灌酒的。”他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喝,那桌上摆着各色糖果茶点,都盖着双喜字,冀北一张张掀开,随口道:“这么盖着,乍一看像是祭祀用的。”这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吉利,于是补救地笑笑,对英琦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
转身却看到英琦低着头,眼泪簌簌地流着,又一滴滴的泪砸在那鲜红的嫁衣上,她忽然道:“怎么办?四哥,怎么办?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可是我们却……成了亲,这会儿子后悔也来不及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冀北一愣,心道:到底是小女孩,以后总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何必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呢。
他看着哭泣的英琦,忽然想到他的母亲的生活,这时想起母亲来,心中别样的辛酸,有些可怜自己,也有些可怜英琦了。
他唯有走过去轻声安慰:“别哭了,英琦,我对你总会跟以前一样的,你别哭了……既然娶了你,我自然会好好待你的……”他反复安慰着,可这话是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的。
**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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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开始新的一卷了,越到后来越艰难.
写道最后人物似乎都不是重要的,只是一个让我唏嘘遗憾的故事而已.四个人,他与她,或者他与她,都是良缘灰烬。
至于莫过是谁的孩子,早先设定是琮洄的,被人说老套,若改成冀北的,依旧老套,我实在黔驴技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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