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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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
两个少年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互相说着什么,一个人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手心。
“二哥走了。”终是走了,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恩。”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只是闷声答应,蜷缩着靠着背后的树干,黑色柔软的发遮住了白净的面颊,夜风吹来,有些冷,便微微转身向着身旁的人靠了过去。
“他会恨我么?”有些不确定的语气,罕见的从他一向骄傲的口中吐了出来,手攥紧了些,惶恐以及担忧,再怎么能干也只是个小孩子,让那些不该属于他的烦恼吓到了。
“二殿下么……”歪了脑袋,似乎有些想不通。“他不会的,他最喜欢你了……”用拙劣的小孩子的手法安慰人,便可以不顾事实,只挑着对方最喜欢听到的词来说。
“我对不起他,他恨我也是应当的。”即使心里再怎么期盼他不要恨自己,也只能是个期盼,若是别人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怕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曾经可以是那么好的兄弟,也终有一日,会走到这一天,只是太早了,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
“你不要难过……”小男孩跪坐起来,一手扯了对方的手,另一只手,摇摇晃晃终于够到了他的脸,想要以大人的姿态安慰他,摸过去,却是光滑细腻的皮肤,并没有想象中的水迹。
轻哼一声,淡淡的笑意爬上他的唇。“傻瓜,以为我和你一样吗?我才没有哭鼻子。”有点骄傲,是故意忽略掉伤心事后的坚强,心里却依然享受着这一刻的欢喜。
讷讷的缩回手,换了个姿势又躺倒过去,却被对方扭转了身体,以少见的严肃和认真盯着自己看。
“叶,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我很怕一个人。”
“可是,我们总会分开的……”
“那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的,只要你还记得我,我便不会忘了你……”
若是你还记得我,我便不会忘了你。不曾想过,是真的说过这句话。
我睁开眼睛,似乎连眼球都开始灼烧,面颊一阵阵的窜着热,身体里有一把火在燃烧,忽冷忽热。
这几天,感觉把这辈子的梦都做完了,总是梦见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是关于自己的,有些是叶辛的,那些仿佛是真的记忆,慢慢的从这具身体里苏醒。我在上一世的身体没有了,只有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若是哪一日叶辛的记忆全都回来了,我是否还会是自己?
咧了咧嘴角,自己真的是快死了吧,这么无聊的事情都有心思去琢磨。
我以为唐衍说的那些话和他所谓的誓言一样,都是用来安慰我的,没想到那一句却是真的,而且是叶辛小时候说过的。
他一定没有忘记过唐衍,我从心里坚信着。即使死了,即使连身体都被我占据了,他最重要的那一部分记忆依然活着,又一次苏醒过来,让我替他履行这个诺言。
我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涩的肌肤上什么都没有,如同当年什么都没摸到一样。只是很难过,那些难过,我在梦中都可以感受得到。他所珍惜的东西,默默忍受了十六年,以自己为代价守护的人,除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娘亲,除了无辜被害死的姐姐,除了因为保持权力平衡而被孤立出去的毓王,如今,只剩下唐衍。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而且伤害了所有他在乎的人。我把手捂在眼睛上,干的,什么都没有。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好像猫走路的声音。我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那是人提起脚跟,只用前脚掌触地才会发出的轻响。这里是死牢,有谁用得着如此偷偷摸摸的行走?
我沉住气,手指向旁边的石壁抠去。在墙根处有一个低洼的小坑,扒开表明的泥土和草,里面放了三根钢针,是我藏在头发里带进来的。自从唐衍走后,就再没有人来过,甚至连鞭刑都免了。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如果肃王没事,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唐衍把我救出去,必定会采取一些法子达到除了我的目的。
开锁声,慢慢的,甚至可以听见锁心里面的转动声。我闭上眼睛,把钢针攥在手心里。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按捺着不去睁眼看,只是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一击必杀时刻的到来。
终于,我听见了风声,身子像弹簧一样迅速弹开,我凭着直觉绕到他的身后,一只手顺着他伸出的胳膊缠过去,借力向后一折,咔嚓可以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另一只手攥了钢针扎向他的喉咙,却在扎进去的前一刻收住手。
“谁?”我简短的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有力。刚才的动作估计又撕裂了后背的伤口,疼痛让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呼哧呼哧的粗喘着。他的右臂被我扯脱臼了,手里的一柄匕首掉在草堆上。我戳了戳他的喉咙,尖锐的威胁感让他的身体保持僵硬。
“不说话就杀了你,我没时间跟你耗。”我迅速把一根钢针扎进他的气海**,让他瞬间散功,另一个钢针抵在他的天突**,只要轻轻往里一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让他把血放干净。
“那你就杀了我!”男人低声喊道,疼痛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
我的头被他的喊声震得有些晕,钢针在手里晃了一下。男人感觉到身后的人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猛得向后一倒撞开我,弯腰去捡地上的匕首。
我迅速稳住身体,闪开他的第一击,因为腿脚有些发软,胳膊上被划了一道。男人闻到血味变得更加兴奋,像豹子般飞快的朝我扑了过来,我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蹲下身去,将手中的一根钢针扎进他的手腕,最后一枚反手扎在他的后脊骨上。
匕首被甩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对面的石门上有掉了下来,铁石相击的声音十分清脆。我心里一惊,点了那人的睡**,自己则紧紧靠在石门后的墙壁上,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这下完了,刚才那一声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肯定有人听见了,来了人我又不能从外面锁上门,刚才的事捂也捂不住,若是被肃王的人知道了,干脆杀人灭口,我看我现在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吵杂的人声和脚步声,火把的光渐渐明亮起来,我握紧拳头,手里唯一的钢针全都在刚才用尽了,我什么都没有,如今唯有凭运气。
“怎么回事?”一个秀气的身形再火把的照耀下拉长了影子,熟悉的声音让我身体一软险些栽倒。
“是我。”我扶着墙壁从石门后走出来,火把的光亮让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叶辛?!”那张清秀的脸凑了过来,突然失声喊道,声音炸开在我的耳畔,然而我却只来得及说一句“他……要杀我……”,就再也没能坚持下去,软倒在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的谢陵的怀里,晕了过去。
黑夜再一次袭来,红色琉璃的宫灯在檐廊下发出柔和的橘色光芒。一个小男孩沿着回廊慢慢的向前走,缩起自己的身体,不让别人发现。
在一间小小的屋子后面,已经垫了几块砖,他仍在继续,慢慢的,砖的高度接近了屋子的后窗,他爬上去,翻进了屋子。
那是一间没有光线的黑屋子,听到声响,里面突然有了些反应。小男孩揉了揉自己摔痛的膝盖,待到适应了屋子里的暗度,小心的向着一个方向爬了过去,那里,已经有一个人了。
“你疯了,这是暗室,连这里你都敢进来,不怕我母妃打你么?”身体蜷缩在墙角的人睁开眼睛,一只手捂住男孩的嘴,把他拉扯倒墙角,才小声的训斥道。
“我知道你怕黑,有我陪你,你就不怕了。”男孩有些委屈,也学着大一点的孩子低声说着。
“我不怕,你赶紧回去。”有着黑眸的孩子手里迟疑了一下,仍是把男孩往外推了推。
“可是我出不去了……”男孩有些无赖的往里挤了挤,柔软的带着青草气息的发披散开来,靠在身旁人的胸前,在颈弯处窝着,有了一丝凉意,还有些痒。
“你呀!”是无奈的,宠溺的,却又有些感动的语气,两个小小的身体抱在一起,连黑暗都变得不再令人感到恐惧。温热的身体,熟悉的发香,还有朦胧中飘散开的嘤咛,一点一点,保存在记忆的深处。
眼前突然模糊了一下,再一转,已经是一个午后。小小的男孩趴在床前,身子微微颤抖着,似是在哭泣。床上躺着一个少年,比男孩的年纪稍微大些,脸上失了血色,英挺的眉紧紧蹙在一起。
“别哭了……你真是不中用,这一点……一点小伤,就把你吓成这样……”床上的孩子极力忍受着左肩上的痛楚,那里虽然已经包扎过,仍在向外一丝丝的渗着血迹。
小男孩并不答话,只是睁了大大的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待到盛不下了,才让那滚圆的泪滴顺着白净的面庞流下来,濡湿了胸前的衣襟。他抓着对方的手,而自己的却更加冰冷,身子不着痕迹的微微颤抖,恐惧从心里不停的向外冒着寒气。
“我又……不会死……”为了安慰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一滴冷汗从额角悄然滑下。话说完,突然看见小男孩猛地抬头,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心里一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个“死”字。
“那个人……那个人……”男孩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惨白的唇抖着,话也说不完整。“他是要杀我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那一刀?问不出来,仿佛什么东西亘在胸口,堵得令人抓狂。
“你看错了……”床上的病人费力的喘了口气,看着对方仍旧不信,又补了一句,“他是来杀我的……”
“不是的!”两滴泪水滴在对方的手上,心里酸涩的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又是一连串的泪水随着话出口而滚落,床上的人想要抬手抹去,却扯动了肩头的伤,闷哼一声,紧咬了嘴唇,把即将出口的呻吟吞了回去。
“因为……”只是喘息,却没有迟疑的说道,“因为,只有在对你好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不是个木偶,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唐衍!”我惊醒,想要坐起身,却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痛楚逼的眼前一黑,险些又晕过去。努力的喘息着,我觉得肺里似乎破了一个洞,火烧火燎的。
“叶辛你醒了!”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身上毫无力气,勉强扭了头转过去,却又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怎么……是你?”我惊讶的看着唐铎,他的脸上满是疲惫,眼底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你真是不够意思,自己出了事还把我支开!”唐铎像是想到了什么,嘴上气哼哼的数落我,手臂却是极为体贴的将我扶起,同时小心的不碰到我背后的伤口。
“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五天了!我三哥和麟儿那个小鬼都累晕了,刚把他们打法走,你就醒了。”说着,起身帮我倒了杯水,凑到我嘴前。
“我说,你赶紧喝完水继续睡,等他们歇过来你再醒,要不这么折腾下去大家一起玩完。”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打断唐铎的喋喋不休,把心底一连串的疑问压下,只挑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你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先好好休息,等你没事了,我保证给你讲个三天三夜让你听过瘾,怎么样?”唐铎见我喝罢水,又把我扶倒,小心的替我掖了掖被子。
我无奈,只好顺从的躺下,眼睛正准备闭上的时候,门口突然啪的一声,我望过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僵直的立在门口,脚下,是打碎的药羹还散发着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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