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烟DE温柔:青丝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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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云
长安西郊的子夜,安静恬然。
某处民居侧房内,一灯如豆。
静云于梳妆台前坐下,轻轻坐下。低头看着自己因日夜劳作而略显粗糙的双手,干涩而微黄,每一缕印痕都写上了岁月的痕记。她微微的叹了口气,转而拿起放于台前的发簪,忽地笑出声来。
青衫啊青衫,你终是棋差一着,输给了我。
静夜安好,却在这一刻失去了最初的怡然。有些事情早已在世人不知中发生,却又无声无息。
一年前站在摊前欲买豆腐却又身无分文的女子清淅的浮现于她的脑海。
任谁都不知道,她一眼便看出那女子为蛇妖所化,一言便知晓那女子必是有意而来。她作出平易宽和之态,不过是为了一探究竟。面对那女子递过来空空如也的双手,她不言计较;听说那女子流落异乡,她顺其意将其带至家中,名为暂住,任彼此都在心中偷笑。其实,谁都不知道是谁占了先机。
静云的手指从玉簪上滑过。那翠绿的色泽通透得有些耀眼,油灯映出的一道光落在她的眼里,悄然透露出她的那分得意。
青衫。你真的笨得可以。秀丽的脸上透出几分鄙夷。
你以为你来到这里就可以得到惠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你以为你那初初千年的道行可以逃出我的掌心。
我给你机会与他送伞,想断了你的痴心妄想,这事也就这样作罢。是你不放手,是你自找苦吃,竟然还故作赢弱想逼惠生入蛊。也好,刚好断了你的念顺了我的心。可惜你太过执迷,半夜还立于我的床前。你拿着那把破伞,想收了我去做那最后一支伞骨?我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过是假装的一句梦呓,便让你转了心思立生悔意。
那画师瞎了眼乱说之言你也可信,还听他所言捐出前生后世。
不过话说回来,那幻变的一刻到甚是好看。满天的碧绿光华也让我见识了几许。只是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乖乖的落在我的发间,看我与他温存。你不寂寞么,你不妒忌么?
我告诉你。惠生从来都是我的。静云狠狠地道。
你怎么不想想,紫竹林里的万年清竹怎会输给你?
你不曾听过菩萨的佛音,又怎会知道寻齐三世至善者的心血便可转世为仙?哪需像你这般苦苦修炼?
三世了,我整整过了三世。这一世我找了整整五百年才找到惠生。若是我就这般输给了你,要如何面对那曾经过去的三生三世?
静云突然停止对玉簪的控诉,慢慢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明月当空,将近满圆。整个西郊与月色溶为一体,于静夜里描出浅银色的画面。
她折回身盯着玉簪,将其**发间。
明天。明天我一定会带着你。我要让你看见你心爱的男人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远离尘世!
话音落处,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以一种傲然的神态。
明夜。就是最好的时机。
画魂
是夜。五庄观。
一位模样怪异的男子端坐其间。说他奇怪,是因为他与常人不同的外貌,大块的黑色眼圈暂且不提,光是那满身黑白相间的毛发就足以令人却步。只见他左手拂案右手握笔,果真是最好的狼毫,尖齐圆健。他将狼毫笔轻轻在砚中润了墨,那狼毫的笔尖立刻墨光可鉴,却迟迟不见落下。
这一位。便是传说中必将绘尽红尘天下事的云游画师,画魂。
他犹疑了许久,最终将笔搁置在案头,轻轻的摇了摇头。
忽觉一道荧光闪过,画魂一跃而起直抵窗前。什么人?他低喝。
但见一团淡绿色的光球于他面前停下,闪烁不已。他行至案前拿起狼毫于光团前划过,华光淡去,一名青衣女子渐渐显出形来。果然是清秀女子,相貌娇好却满面惊色,一脸梨花带雨。
画师救命。那声音于哽咽中透中急切。
似曾相识的面容。画魂迅速中记忆里找寻关于这个女子的部分。
是了。这女子唤作青衫,泰山脚下的千年蛇妖,为报多年恩情,一年前为自己亲手所化。前世今生已全数捐出,为何今日又来此处追寻?
画师,画师!青衫早已泣不成声。却又声声念着他的名。
画魂将青衫引至座前,却发现她不过是一缕薄魂,全无实体。
虽是魂魄,却又在画魂面前双膝落地。画师,我求你,去救救惠生。我想这天下除了你,怕是找不到第二人可以救他了。
惠生?画魂喃喃念道。
是那个救她的男子吧。当年他将青衫魂魄化为的一伞一簪赠予他们夫妻二人,应是幸福完满了。
是。惠生。青衫语调渐见清淅。
静云是万年竹妖,为了成仙她历经三世,取至善之人心血。她说这是最后一世,这一世,她要取的,是惠生的心血啊!我听她说明晚就是动手之时,一时情切从玉簪里挣扎出来,只为求你救惠生一命!
画魂心中一惊,于房内来回走动。
青衫扑过来想求他,却扑了个空。脸色为之一变。
画师,怎么会这样?为何我碰不到你。
你的前世今生早已全无,又哪里来的实体。你现在不过是一抹游魂,七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回归原处,定将魂飞魄散。画魂一边答她的话一边低头沉思。
明晚。她说明晚就要取惠生的心血。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要救惠生!青衫一脸的决绝,生生望着画魂。
这脸上,写满所有往生的渴望。不为了自己,只为心中所爱之人。
爱一个人,或许真的会忘掉自己,只愿换来他一日安好。这爱,日久绵长,生生不息。
狼毫笔收入篓中,正要将暗纹笺收入囊中。他抬头转向青衫。
你,不如先落入这纸中,随我一同上路吧。这样比较快。
绿影掠过,白净的宣纸上独立佳人,却满纸悲伤。
这尘世早已为黑暗所伤,难得有情人。
惠生
四月的长安,春光正好。竹林内翠**滴,青草气息从皮肤发间润入心田。
惠生背着砍好的新竹急步回家。今天,是他二十四岁的生辰,静云昨夜便细细告诉他要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静云,他结发的妻。娴静贤良,清雅脱俗。街坊邻里无人不称赞她的娴慧。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即便是就此终老,他也心甘情愿。
天色将晚,行色也匆。当惠生站在屋沿下,放下沉重的背篓,此时,天已入黑。
不见一如往昔的袅袅炊烟,家,有些异样的安静。
他快步行入房内,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一个人那么多年,能闻到家的味道,于每一刻而言,都是种难得的幸福。
静云就在房内的一侧站着。那背影如此亲切,一点点温暖他略显疲惫的身躯。

静云。他轻声唤她的名,急急的走过去。
别动!静云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温柔,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
他顿住。这声音如此陌生。可是眼前,明明是他的静云,他爱着的妻。
许久。静云缓缓转过身来。一脸漠然。
我煮了你喜欢的青草茶,放在桌上了。你把它喝了吧。依然是那种冷漠的语调,惠生莫名的打了个冷颤。不知何故。
他从来都是个听话的夫君。只是用力咬了一下唇,依言走过去,端起茶,一饮而尽,习惯性的用衣袖擦了擦嘴。又冲着静云笑了。
娘子。我喝完了。到底是什么事嘛,不要生我的气了。他天真的以为是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惹静云生气了,一脸嬉皮笑脸想哄她开心。
其实人有的时候就是这般天真,把不愿相信的事情当作一种假象。
一抹诡异的笑在静云脸上绽开,一如炎夏里悄然盛放的曼陀罗。
她一步一移的走近惠生,沉重而缓慢。
惠生笑了。只要静云不生气,要他做什么都好。如果他知道生命将在下一刻消逝,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样开心的微笑。
他突然看见静心手上有件物体闪着寒光。一柄残剑,断裂的痕迹早已因岁月而模糊不清,却依然闪着清亮的光芒。
好奇么?静云的嘴角扯动。情殇,传说中的上古神器。跟你多说也无用,你这俗人,要跟你解释什么是上古神器真是白费功夫!她的声音斗然降到零点,不留一丝余温。
惠生被吓得连连退步,他不明白为什么往日千般温柔的静云会摇身一变如恶魔般可怕。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差一点不能呼吸。
你。你。连声音都被压抑,细如蚊蝇。
我不是什么静云!我是紫竹林里的竹妖!妖你总懂吧!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等这一天。静云愤愤的伸出手。
你看我的手!就为了陪你这落魄男人,我付出了多少。你还记得它曾经的光滑细致洁净无瑕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一天忍受了多少?那眼神里射出的愤怒,像一把利剑,尽数落遍惠生的每一寸发肤。
你后悔了吧!后悔那一日没有同青衫在一起?静云肆无忌惮的笑起来。整张脸开始扭曲变形,不复最初的美好。
她是真正爱你的人,可惜。可惜你肉眼凡胎看不真切!
一句一句声声入耳,却又如一刀一刀切肉之痛。
他一退再退。终于退无可退。
颤抖的手无力的落在墙上,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身体开始慢慢发软,越来越无力,整个人像一堆烂泥,软软的摊在地上。他开始明白茶里被静云下了药,他开始相信眼前这个相依为命许多年的结发妻子是一个万年竹妖,他开始沉默。一滴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滑落在地上。这一滴泪里,写满绝望与痛苦。
情殇过处,不留余生。
静云的左手化为利竹,直直刺入惠生心脏,一滴殷红圆润的血随着碧绿的竹叶一同抽出,静静的躺在上面。分外刺眼。
她用力将手指咬出血迹,用力将破裂的伤口按在心血上。
我要成仙了。哈哈。我要成仙了!她疯狂的叫着,狂喜与等待的急切混作一团。
忽然有佛音再起,她四处张望。心里在暗暗的想,原来一切来得这样快,快得让她来不及发泄所有兴奋。
只是,她错了。
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宛如白昼一般,观音大士于瞬间立于身前。
妖孽,沾了些仙气便私逃凡间,还胆敢偷去上古仙器下凡作乱!我来迟一步,竟让你犯下如此弥天大祸!连观音看见惠生的身体都觉得于心不忍,侧过头去。
白光一转而过。
衣袖拂过之处,一切归于安静,一如最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见静云,不见情殇。只有惠生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鲜红的血还在汩汩的流出,在冰凉的地面渐渐凝固成形。
满月的光辉跨过窗台照进来,映在惠生的脸上。右耳垂边,有一粒朱砂痣,在月色里和着漫地殷红的血,辉映成永世的悲凉。
青衫
竹林之外,画魂已满面汗水。
他不能停。因为每一刻他都能感受到背后的背囊中传来的急切与哀伤。一如一年前青衫站在他面前求他幻化的时刻。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力不从心。
若是在当时就发现静云的不对,若是自己不说那一句关于真爱的佛揭,或许故事会有改变。
他只能竭尽全力,希望为时未晚。
竹屋里的景象令人遍体生寒。
血液已经凝固成块,惠生一袭白衣躺在其间,安静得一如睡去。只是那胸口宛如碗底的伤口让人不寒而唳。
画魂无力的将青衫从画中放出,整片绿影便已扑了过去。
惠生!惠生!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这泣声,句句悲切声声在耳。
人这一世,最无力的便是看着深爱的人在眼前死去,却又无能为力。而妖,也一样。她没有还阳之术,无力回天。
青衫的声音传入画魂的耳内。画师,我求你,我求你救他。
画魂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的无能,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真爱带来的痛楚,犹如亲身。手指,在他的身后紧握成拳。
竹屋再度亮如白日。观音大世的声音从远空飘来。
欲求生返,青丝成雪。
语音未落,光已全无。只留月光诉说屋内的哀伤。
画师!画师!我知道你懂的!你帮帮我。青衫悲戚的眼神一如从前坚定。
画魂深知。自己无力拒绝。
尾声
每一个人都会记得那一年的长安,初春的天下起绵绵大雪。人们奔走相告,定是天降祥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喜悦。只是不知,这喜悦是因怎样的悲伤而来。
画魂轻轻将青衫化成的新雪放入惠生的伤口。
凌白的雪一点点化开,所有凝固的血液开始回流,全数贯入惠生体内。
在惠生醒来的前一刻,他行步离开。
不曾回头。
或许。他只是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故事。
或许。他只是一个云游画师,注定要一直行走在路上。
桌上,油灯在奋力燃烬最后一刻的生命。
和它一起放于桌面的,是一根青绿的伞骨,澄澈碧绿。
另有一幅摊开的画,画满青衫对惠生的爱。
那爱,从每一处眼角眉底逸出,在每一笔一画中倾诉。
这人世间最极致的爱,不是得到,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画的左上角只落了四个淋漓尽致的小楷。
青丝成雪。
青丝成雪,终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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