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诗酒风流:给酒酒的一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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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答、的答……”,随州大洪山下的官道上,一位锦袍玉带、腰悬长剑的青年骑着一匹白马正自缓缓而行。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鼻直口方,剑眉凤眼,生得极是俊秀,其形容衣饰,宛似一位冶游踏青的贵介公子。时当南宋绍兴二十五年三月,正是江南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之时。随州虽地处江北,但去长江已是不远,兼之四面多山,又有涢水流经,风物气候,约略已有江南气象。官道两旁,碧草如茵,山花遍野,花香草气,袭人鼻端。那少年斜坐在马上,身子略略后倾,双目微闭,神情闲逸,似已沉醉在这这一派草色山光之中。
白马又向前行了一阵,少年忽地睁开双眼,微微侧首,似乎听到什么,继而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奔去。
那白马是漠北良驹,脚力甚健,只片刻工夫,已转过一处弯道,奔出里许,只见前面不远,有数骑立于道中,又有两人在马前相斗。那少年待得奔近,轻轻勒住白马,立在一旁,凝神观斗。
但见其中一人是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女,肌肤胜雪,眉目若画,虽正与人相斗,行止之间,仍是说不出的清婉秀丽,少年一见之下,心里不禁“怦”的一跳。再看另一人,却是个紫色面皮的壮汉。壮汉身后,又有三骑,居中是位长须老者,身材瘦削,腰后插着一双板斧,左首一人,手持长枪,也是紫色面皮,容貌与那壮汉相似,身形略瘦,右首则是一个黑衣少年,面目倒也清秀,只是额上有一道长长血痕,虽已上了金创药,仍隐隐有鲜血渗出,瞧来是被人刚划了一剑。三人看得甚是专注,虽见有人近前,俱只略瞟了一眼,均不在意,仍自回头观战。
那白衣少女手中所持,正是一柄长剑,紫面壮汉所使,正是当时流传最广的高家**枪法。这套枪法源自唐代名将尉迟恭,数百年来辗转相传,传到高怀德手中时,已加了许多腾挪变化。太宗灭北汉之役,高怀德曾以此枪法与当时号称“杨无敌”的北汉名将杨业大战三百余合未分胜负。杨业后来降宋,固然是形势所迫,却也有与高怀德惺惺相惜的缘故在内。**枪法向以威猛著称,非力大者不能使。使开时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洞,有翻江倒海、雷霆万钧之势。那紫面壮汉的枪法虽还够不上雷霆万钧,但横扫坚挑,呼呼生风,倒也颇具威势,此时业已占尽上风,逼得那少女不敢举剑招架,只以灵巧身法跳跃闪避。只是其回旋退避之间,甚是神闲气定,丝毫不露败象。
那壮汉眼见四十七路**枪法堪堪就要使完,却连那少女的衣袂也没挨上一片,不由得心中焦噪,当下大喝一声,枪身向后一收,平放胸前,右手向左,左手向右,枪尖一旋,拦腰扫出,正是**枪最为威猛的第四十六式“横扫千军”。那少女脚尖一顿,向后跃出数尺,轻轻避过,格格娇笑道:“这么大声,吓人么?是了,这招定然是叫做‘虚张声势’。”声音清脆婉转,直如黄鹂娇啼。那壮汉听了却是大怒,枪尖一抖,**枪第二式“毒龙出洞”直刺而出。原来**枪法虽然号称四十七路,其实起式和收式都是虚招,只用来连贯枪法,而非对敌。那壮汉久战不胜,急欲破敌,这些花架子,也就没心思摆了。
那少女身形向左微微一晃,避过了这枪,道:“紫胖子,你刺来刺去,只是这几招么,这一招,便是叫做‘黔驴技穷、从头再来’了,是也不是?我可是没兴趣再瞧上一遍。”那壮汉本不算胖,但此刻和这纤弱苗条的少女相比,倒真象是个胖子,此刻听她又出言讥讽,一张紫脸涨得通红,一招“左冲右突”,长枪向左,顺势横扫。少女身子一缩,避过枪尖,忽地向前一跃,长剑一挺,已搭住枪身,顺着枪杆,向下疾削。那壮汉大惊,急忙撒手,只听“铛啷”一声,长枪落地,那少女的剑尖,却已抵住壮汉咽喉,壮汉的食指,兀自滴血不止,原来撒手时毕竟慢了半分。
这一下变故,大大出乎道旁观战三人的意料,欲待出手相救,已是不及。须知枪之所长,全在势沉力猛,但一枪刺出,全身便空门大开,若是使枪高手,出手如疾风暴雨,招招攻敌必救,敌人自然无暇来攻,是为枪法以攻为守之要诀。但若使枪之人遇上剑术高手,乘自已前着已了、后着未生之际,抢入枪势之中,此刻回防不及,一招之内,便有性命之忧。白衣少女此招,正是用剑轻灵便捷之长,破枪拙于防守之短,使得极是聪明。
那长须老者见了这般形式,双手抱拳,正要求那少女手下留情。那少女却长剑一荡,在空中挽了个剑花,还剑入鞘,盈盈笑道:“紫胖子,你服了么?”那壮汉是纵横甘凉的好汉,今日无端受此大挫,又得了这么个古怪外号,不由得又惊又怒,心里却只是不服,暗想:“我本已占尽上风,小妮子诡计多端,仗着身法灵巧,行险取胜,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只是自已终究是输了一招,又得对方卖了人情,虽然不服,却也无颜再斗,只得拾起铁枪,气乎乎地回身上马。
那老者收回双拳,正要出手迎敌。左边那紫面汉子已猱身下马,跃到那少女面前,大声道:“小丫头,你诡计多端,我大哥一时不慎,才中了你的暗算。来来来,你我且凭真实本领斗上一百回合。”原来这人是那壮汉的兄弟,眼见大哥失手,心下不忿,暗想自已兄弟二人在甘凉道上好大的名头,今日如何能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手里。他见那少女原本一直落在下风,只凭一记怪招取胜,想来并无多大真实本领,因此便要出手替兄长找回面子。那老者武功高出两人甚多,眼界亦自不同,却知这少女身形剑法俱是名家传授,方才若不是故意戏耍,那壮汉早已落败。那叫阵的紫面汉子与他兄长枪法只在伯仲之间,决非那少女敌手。只是武人最重颜面,他既已出阵,自已却是不便叫他回来了。当下紧锁双眉,暗中思忖胜那少女之策。
只听那少女笑道:“好,我便见识见识你的真实本领,只是一百回合未免太多,一合也就够了。”言语之中,竟是全不将对手放在眼里。那紫面汉子怒极反笑,哈哈一声,一招“仙猿献果”,长枪疾刺而出,刺到一半,却停住不动、枪尖微颤,便似托住一个果盘一般。这一招的起式原是虚着,旨在诱敌来攻,枪中却暗藏了十二般变化,待敌人身形一动,十二般变化连绵而出,叫敌人防不胜防,是**枪中最为繁复、也最是难练的一招。那紫面汉子虽然粗豪,倒也并非全无见识之辈,他知对方身法灵巧,倘若自已稍有一招使得老了,便要为其所乘,因此一出手便使出这着着留有余地,却又变幻无穷的杀招来。那少女赞了一声“好”,竟不拨剑,手举剑鞘,抢入内圈,当胸便刺。那汉子见对手中计,不禁大喜,身子向右一让,枪尖一抖,枪杆回敲,砸向对方后背,那知那少女手法奇快,右腕一转,剑鞘已刺到自已胸前,欲待闪避,竟是不及,只觉胸口巨阙**上一麻,遍体酸软,长枪脱手,身子向后缓缓仰倒。
那青衣老者不待他身躯着地,早已飞身上前扶住,伸手在他胸前一拍一揉,解开了封住的**道。接着右脚一搓一踢,将铁枪挑在空中,轻轻接住,对那少女拱了拱手道:“老朽领教姑娘高招。”那少女见他身手,知是劲敌,不敢托大,拨剑在手,道:“你如输了,便要他向我磕头认错。”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挺枪直刺,竟不刺那少女,却刺向她手中长剑。那少女一怔,举剑相格,只觉枪尖之上传来一股绵力,竟已将长剑粘住。那少女忙挥动长剑,欲摆脱那长枪纠缠。那知长枪竟如磁石一般,牢牢吸住长剑,如影随行,摆之不脱。
只见长枪缠住长剑在半空中不断划出圆弧,到后来,长枪越舞越急,引得长剑划出道道光圈,那老者双臂突停,长枪反向旋出,那少女再也拿捏不住,“铛”的一声,长剑脱手,一飞冲天。那老者正待进招制住那少女。忽然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一人,宽袍缓带,长身玉立,正是那骑白马的少年。那老者心中一凛,心道这少年好快的身形,自已竟全没瞧见他是如何下场的。他正要出言相询,那少年却已刷的一剑刺来,剑尖所指,竟是自已手中长枪。那老者心中诧异,暗道:“我不来缠你,你反来寻我么?”当下长枪舞动,便拟故技重施,荡飞这少年手中长剑。谁知甫一用劲,便觉不妙,原来那剑上劲力,竟远远大过自已长枪之力,此时形势,反是长剑粘住了长枪。那老者又惊又疑,想起当年自已初学此招时,先人曾言此招以强攻弱、以长困短,是破短兵刃的绝招,其中运劲的法门,更是极尽巧妙,纵是遇上劲力强过自已之人,也可破敌,但若是遇上内家高手,便会反为所制。瞧这少年不过十**岁年纪,却似有一身浑厚的内力,而他运劲的法门,与自已所学不但颇为相似,其纯熟犹有过之,就是自已先人,也是有所不及。
那老者正自惊疑不定,那少年长吟一声,剑尖一旋,已将老者手中长枪挑飞,厉声道:“这一招‘指南针式’,你那里偷学来的?”那老者一怔,旋即大悟,躬身行礼道;“公子莫非姓杨?”那少年哼的一声,道:“你自然知我姓杨。”那老者又行了一礼,道:“老朽孟伯当,先祖曾为天波府家将,因随杨延昭元帅抗辽有功,蒙杨元帅垂青,传了十一招杨家将法,实非偷学。”那少年神色稍和,道:“你便是开山神君孟伯当么,我听人说,秦安五马塞都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好汉,怎地用我杨家枪法干这欺凌妇孺的勾当?”原来那老者本是宋陕西路原州武官,靖康时,金兵入寇,宋军退守陕南,他带一群不愿南撤的官兵在甘南袭扰金兵后方,宋名将吴玠、吴璘兄弟在和尚原、仙人关大破金兵之役,便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内。后来宋金议和,朝庭下诏命他降金,他杀了使臣,扯碎诏书,率众在秦安五马塞落草为寇,金兵数次围剿,都被他杀败,由是声威大振,甘凉好汉,纷纷来投,隐然便是西北绿林领袖。与他同行的两个紫面汉子,壮的叫杜青,瘦的叫杜云,人称紫面双雄,那个黑衣少年,是孟伯当的儿子孟飞,外号小沉香,三人都是寨中有名的好汉。
孟伯当听了少年这话,脸上一红,苦笑道:“这位姑娘厉害得紧,我们那敢欺凌。此番我带两个兄弟和犬子来湖北赶赴一个约会,道上碰见这位姑娘,犬子见她生得美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想竟触怒了这位姑娘,拦住我等,要犬子向她赔罪。犬子自知举止失当,便向这位姑娘陪礼认错。那知这位姑娘不肯饶让,拨剑相向,定要犬子跪下磕头不可,两边因此动起手来,交不数合,犬子额上便被她刺了一剑,后来的情形,公子都见到了。”那姓杨的少年闻言瞧了那少女一眼,暗暗吃惊,心想如此清丽文秀的少女,行事怎的这般蛮横,而此中情由,更非自已始料所及,当下抱拳施礼道:“如此倒是我行事莽撞了,请老伯勿怪。”那杜青、杜云见寨主言词谦卑,那少年却倨傲无礼,心中早自不忿,此刻忽见他改颜相敬,不禁一愕,胸中闷气,却也消了大半。
四人一走,四下立时寂静无声。那少女悄立良久,这时突然开口道:“你拿了人家东西,想赖着不还么?”肖瑶闻言一愕,转身回首道:“甚么?”随即醒悟,将手中长剑递了上去,道:“谢姑娘借剑。”原来肖瑶刚才纵跃之时,顺手接过了那少女长剑,与孟伯当相斗。
少女接过长剑,笑吟吟的道:“这倒奇了,你帮我打败了那长胡子老山羊,该我谢你才对,怎地你倒反来谢我?”肖瑶见她说得顽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含笑不语。
那少女见他不答,也不再说话,一双妙目,盈盈如水,盯着肖瑶上下打量不止。肖瑶本来有事在身,欲待告辞,但不知怎的,作别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心中竟似不愿就此离去。过了半响,他见那少女仍自盯着自已,神情甚是古怪,不由得暗自惶惑,低头自顾,心道:“难道我有什么不妥么?”只见自已衣袍修整,并无差失,心中略定,问那少女道:“姑娘为何这般瞧着在下?”那少女“啊”的一声,道:“没甚么,我瞧你生得好俊。”
肖瑶自幼俊秀非凡,深得众长辈喜爱。也常有人如此夸他,但都只是些年长的婆姨。同辈相交的少女中,纵有心中爱慕的,但为礼法所拘,至多不过眉目传情,似这般大胆言语,又怎敢说得出口,此刻突然听到一个美貌少女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登时一呆,脸上微红,心道:“这少女说话怎这般大胆。”
那少女见他神情扭捏,笑道:“咦,你干么脸红,害羞么?”肖瑶大窘,心想若再不走,处境大是尴尬,当下拱手道:“姑娘既然无事,在下就此告辞。”那少女一惊,道:“你要走么,到哪里去?”肖瑶道:“在下要去前面擂鼓墩办一件要紧的事。”那少女漆黑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道:“你帮了我,我本不知该怎么谢你。这下好了,我同你一起去办这件要紧的事,算我帮你一回,咱们便两不相欠。”肖瑶摇了摇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怎敢烦劳姑娘大驾。”心想此行颇有凶险,自已虽然不惧,但若带了这少女同行,却是难以照顾得周全。那少女听了,心中失望,却不死心,又道:“我最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再说这山里阴测测的,也不知有没有妖怪,我心里好生害怕,你就当是送我出山,好不好?”说到后来,声音温软柔媚,竟是出言相求。肖瑶心中一软,正要答应,忽然想起对手手段,登时惊觉,心道:“我带她同去,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害了她。”其实他心里颇想与这少女结识,但此时情势,却实实不能带她涉险,只得硬了心肠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同行多有不便,就此别过。”他怕那少女再软语相求,自已难以抗拒,不等那少女答话,已自飞身上马,催缰前行。
那少女从小到大,除了父母,从未求过旁人,不想今日首次破例就碰了个大钉子,不由得又羞又气,又想起心中伤心之事,更是满腹凄苦,忍不住把剑一摔,放声大哭起来。肖瑶听见哭声,暗暗奇怪,心想我不带她去,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用如此伤心,不知她又闹此什么古怪。欲待不顾而去,终是不忍,只得拨转马头,回身探询。
那少女见他回转,以手掩面,双足乱踢,哭得更是惊天动地,肖瑶问她为何啼哭,又温言劝慰,那少女只是不理。肖瑶十二岁时便随师父行侠江湖,多历风雨,纵然是龙潭虎**,也能应付自如。但眼下这般情景,却是平生未遇,一时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女边哭边哽咽道:“妈妈…不管我了,爹爹…又不理我,人人都怕我,躲…着我,连你也来欺负我。这世上,再…再…没一个人疼我。”肖瑶见她说得伤心,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心道:“我又几时欺负你了?”
过了一会,那少女哭得累了,声息渐细。肖瑶给她这么一闹,心下早自软了,心道:“罢,罢,那件事,耽搁两天不迟。”此时见她声势转弱,温言道:“你别哭了,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就是。”那少女果然不哭,分开双手,露出一双乌黑溜亮的大眼睛瞪着肖瑶,鼓起腮帮,撅着嘴“哼”了一声,却已掩不住眼角笑意,只是脸上兀自还挂着泪珠。
肖瑶见她样子可爱,便如一个娇憨顽皮的孩子,心中怜爱之情大盛,一股照顾她、宠爱她的念头在胸中油然而生,此时那少女无论要他做些什么,他都是不会再拒绝的了。
那少女牵过坐骑,对肖瑶道:“我在燕京住得久了,便想出来走走,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要去。人说‘天上天堂、地下苏杭’,这两处所在,想必是人间绝境,你且带我去瞧上一瞧,好不好?”苏杭两地,自唐时起,便是山水名城。金灭北宋后,北方豪门富贾,纷纷南逃,天下财富,一时尽集江浙。苏杭更是人烟稠密、店铺如林,繁华富庶,犹胜昔日京都汴梁极盛之时。苏杭天堂之誉,便自此而始,其意不单指两地风景秀绝,更有以繁华自夸之意。苏州在北宋徽宗政和三年便已升平江府,杭州则在高宗建炎三年升临安府,又定为皇帝行在。苏杭两字,都是俗称。肖瑶此间事了,原是要去临安,心中略一思索,已有计较,说道:“那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须答应我一件事。”那少女问道:“什么事?”肖瑶道:“我要办的那件事,很是危险,你不能与我同去。待我办完了事,便陪你去临安。”那少女见他关心自己安危,心中感动,连声问道:“是要与人动手么?对手很厉害么?我可以帮你呀!怎的不要我去呢?”肖瑶见时候不早,说道:“咱们上马,边走边说。”
那少女骑的也是一匹白马,浑身如雪,毫无一丝杂色,神俊异常,显是名种。肖瑶所乘是军中良马,已非凡品,与这白马一比,却又差得远了。肖瑶瞧见这马形貌,心中暗暗吃惊,问道:“这个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照夜白么?”那少女奇道:“咦,你也知道它的名字么?爹爹说它是世上罕见的千里马,我也不信,只是见它漂亮,才骑了出来。难道它真的是匹宝马?”肖瑶点了点头道:“‘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说的就是它了。唐太宗当年有六匹爱马,都是世间少有的千里良驹,曾伴其南征北战,纵横天下。这照夜白便是其中之一。唐太宗死后,唐高宗请匠人高手刻照夜白、飒露紫等六马形貌于太宗陵寝之内,陪伴先王,是为昭陵六俊。以帝王之尊,尚且钟爱至此。这马的珍贵,不问可知。”杜甫的《观曹将军画马图》那少女幼时也曾读过,只是她生性活泼,不喜欢杜诗的严谨沉闷,因此不大记得。她见肖瑶语中对这马甚是赞叹,心念一动,说道:“杨大哥,你要是喜欢,咱们换马乘骑,好不好?”她称肖瑶作杨大哥,语声之中,又多了几分亲近。
肖瑶见了这匹照夜白,知道这少女来历不凡,心中正自猜想。听到少女这话,忙摇手道:“那可不成,我怎能夺姑娘所爱?”那少女见他不愿,也不相强,嘟着嘴道;“姑娘、姑娘,人家没名字的么?”肖瑶一怔,道:“正要请教姑娘芳名。”那少女一笑,道:“你这时才问,岂不太迟?我且明日再告诉你。”肖瑶知她说笑,笑道:“你不肯说,我便猜上一猜。是了,你白衣白马,如霜似雪,想必是姓白。”那少女“呸”了一声,道:“胡说。那长胡子老山羊黑衣黑马,怎又不姓黑?我自姓林,叫做酒酒。”肖瑶心中暗笑,道:“是么?那我可全猜错了。”
肖瑶和这少女说笑两句,拘谨渐消。他生性疏狂,本非拘礼之人,只是见这少女清丽动人,不免心中异样,言谈举止之中,也就分外小心,深恐被她轻视。反是那酒酒率性天真、言谈无忌,处处占着主动。

两人行了一会,酒酒想起刚才所问之事,又问道:“你去擂鼓墩到底要做什么事?干么不让我去?”肖瑶道:“我要去找一件东西,杀一个人。”酒酒听说要杀人,“啊”了一声,道:“那人很坏么?干么要杀他?”肖瑶道:“我师父有个姓凌的朋友,是梁山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人。三个多月前,一伙蒙面的强盗闯入他家中,四下乱搜,见人就杀,随后又放火烧屋。凌家上下三十余口,乃至家中丫环、仆役,竟无一人逃出毒手。我师父查了许久,终于查到这件惨案是擂鼓墩雷霆山庄庄主古图南所为,他和凌家无冤无仇,只是为了夺取他家中所藏“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的打造图谱,竟不惜将凌家斩尽杀绝。”
酒酒插嘴道:“神火飞鸦?火龙出水?那是什么东西?”肖瑶道:“那是两样厉害的火器。神火飞鸦以竹篾制成,形似乌鸦,内装火药,射出后飞出百余丈方才爆炸。火龙出水是一只五尺长的竹筒,竹筒前后各扎两只大火箭,以助竹龙腾空飞行,龙腹之中又有火箭多支,火龙飞出二、三里后,大火箭引燃龙腹中火箭,从火龙口中喷射而出。这两件火器,是当年东京广备攻城作的一位高手传给凌振的,凌振阵亡后,其家人带着两件图谱,避居鄂州,数十年来,极少有人知晓。古图南是火器高手,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凌家有这两张图谱,便上门重金求购,被凌家婉拒。没曾想过不多久,古图南便对凌家下了毒手。”
酒酒皱了皱眉道:“这姓古的如此狠毒,当真可杀。只是神火飞鸦与火龙出水虽然厉害,却只能用作行军打仗,那古图南又不是大将军,何以定要抢到它不可呢?”肖瑶道:“这件事情,师父和我也想不大明白。这雷霆山庄近几年才在鄂北兴起,江湖中人,大多不知那姓古的是什么来厉,只听说他在两湖一带暗中招兵买马,网罗高手,积蓄势力,或者竟然图谋不轨,想要造反也说不定。”
两人说了半天话儿,都觉口干,拿出水囊来,喝了几口水,不再说话,静静而行。肖瑶移首去瞧酒酒,但见画黛弯长、容颜绝丽,实是人间殊色,只觉心头一阵迷惘,竟自看得呆了。酒酒察觉异样,扭头见肖瑶这般模样,知他倾慕自已容貌,心中得意,柔色问道:“大哥,你说我美么?”
肖瑶一惊,面红不语,过了一会,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吟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酒酒见他如此称赞,心中欢喜,口中却道:“也没那般美。这世上,只有我妈妈才当得起这几句诗。”肖瑶听她提起妈妈,想起她刚才哭闹时所言,笑道:“你定是顽皮,不肯听话,被你爹爹妈妈赶了出来,是么?”那知酒酒听了这话,眼圈一红,黯然道:“我妈妈已经死了。”
两人又行一会,日色渐渐西沉。两人好容易遇见一个樵夫,下马问路,方知离擂鼓墩尚有五、六十里远,且要翻过两座山峰。眼见天黑之前难以赶到,两人便找人家借宿。谁知找了半天,只有两家山民,俱是房舍简陋、茅檐低小,又无多的被褥御寒,难以待客。两人向前再找,但行出许久,却是再也不见人烟。两人无法可想,只得就近找了一个山洞落脚。肖瑶找来一堆枯枝,燃起篝火,又在山间打了两只野兔在火上烧烤,片刻间,山洞里香气四溢,诱人食欲。肖瑶自幼闯荡江湖,风餐露宿是寻常之事,烧烤的手段大是高明,只吃得酒酒啧啧称赞。
两人吃过野兔,喝了几口山泉,都觉精神一振,一起步出洞外。时当时,新月初上,清辉遍野,凉风轻动,竹影微拂,四面群山静谧无声,分外雅静清幽。杨、林二人俱觉心无羁束,一片空灵。过了半响,酒酒道:“原来偏僻荒远之地,也有这般好处。住在这里,可比吵吵嚷嚷的燕京好得多了。”肖瑶道:“你在繁华之地住得久了,自会觉得清静难得。倘若真要你住在这里,只怕不出一月,你便要闷出病来。”酒酒道:“我一个人住,那自然是不成的。若是有人陪我,便不会觉得闷了。”肖瑶笑道:“不错,不错。哪天你找到了如意郎君,搬到这里来住,那便是洞天福地、神仙眷属。只是不知那人肯是不肯。依我看来,只怕多半是不肯的。”酒酒咬着嘴唇,狠狠瞪了肖瑶一眼,道:“你只会胡说,我不爱理你。”说完转身便走。肖瑶想不到她竟然着恼,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追还是不追。
肖瑶正自瞠目,酒酒已从洞中又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物,却是一枝玉笛。酒酒走到肖瑶身旁,挨他坐下,道:“大哥,我吹个小曲儿给你听,好不好?”原来酒酒回身,只是去取玉笛。肖瑶心中一宽,正待答话。酒酒素手微抬、朱唇轻启,已自呜呜地吹了起来。
古人以质作别,将乐器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音,笛与箫均在竹部。笛声清越抑扬,箫声却平和冲淡,因此笛子多宜独奏,而洞箫却常与琴瑟相和。酒酒初吹之时,音声极细,有如林中水滴,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继而水滴渐聚,汇成小溪,叮叮淙淙,蜿蜒而下,清流之侧,尽是幽草碧树、郁郁山花,更有杜鹃黄鹂,枝上轻啼,鱼虾之属、水底逐戏。溪流在林间徘徊良久,方才珊珊前行,渐行渐远,渐行渐宽。
肖瑶心神被笛声牵引,恍惚间意随流水,似到江南水乡,只见小河两岸水村渔市,酒旗招展,芦花隐约,孤烟细细。碧波之上,一位少女,修眉联娟、窄袖轻罗,正自桧楫松舟,逐水而歌。轻舟行处,杨柳垂岸,芳草萋萋,时时有群鸥惊起。过得一会,水流渐缓,人声渐密,却是到了一座城郭之内。
笛声悠扬,带着小舟穿桥过巷,流连曲折。只见城中薄雾似烟、细雨如愁,四处皆见高台芳榭,花林园池,又有丽人三两,罗衫画伞,慢步青石道上,恍如水面风荷,花影浮动,摇曳生姿。江南秀丽柔媚之景,于此臻于极至,使人仿佛置身桃源,似梦似幻、如醉如痴。
这一曲《姑苏行》是江南名曲。肖瑶的师父精通音律,当世罕有匹敌。而肖瑶自幼便喜欢拨弄丝竹,悟性又是奇高,他师父发觉之后,喜不自胜,常谓绝艺有传,乃平生第一幸事,因此肖瑶音律上的造诣,更胜于武功。这首曲子,肖瑶早已烂熟于胸,但此时听酒酒吹来,却如同平生第一次听到一般,只觉笛声水声交融,浑如天簌,其乐声之美,奏法之妙,便是恩师亲为,亦有所不及。
肖瑶微闭双目,正自听得入神,忽听得白马长嘶,既而“啊”的一声惊呼,笛声骤止。肖瑶睁眼瞧去,却见酒酒手中长笛坠地,望着山下,满脸惊惶之色。他转头再看山下,不禁也吃了一惊。但见山下林中,一大团物事如潮水一般拥近,上千双眼睛在月夜中忽明忽暗,幽幽闪动,竟是一群恶狼悄无声息地掩至。
狼群听不到笛声,各自停步不前,望着山上。呆了一会,当先的一头巨狼,仰头向月,一声长嗥,群狼跟着纷纷对月狂嗥,叫声凄厉,静夜之中,如闻鬼哭。酒酒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此刻听见狼嗥声声,响彻山谷,再也禁受不住,惊叫声中,一把抱住身旁的肖瑶,把脸埋入他怀中,浑身不住颤抖,一颗心儿怦怦乱响,便似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一般。
肖瑶初见狼群时,亦不免心惊,但惊惧之念,一闪即逝。他虽方当年少,却涉世极早,其经历际遇之奇,更是远胜常人。狼群虽然凶恶,比起江湖风波、人心险恶,却又差得远了。世间穷凶极恶之徒、机关埋伏之险,他犹自不惧,自不会将一群兽类放在心上。眼见酒酒怕得厉害,伸臂抱住她肩头,笑道:“这群恶狼想必为了听你的曲儿来的。如此,倒也可算是你的知音。”酒酒这当儿哪有心思与他说笑,埋首在他怀中,颤声道:“这…这可怎生是好,我们…我们逃么?”
肖瑶摇头道:“狼虽然不如虎豹那般威猛迅捷,脚力却是最长,便是连奔几日几夜,也不知疲倦。我们若逃,它们定会穷追不舍,若狼群被我们引入集市之中,不免祸及无辜。再说四下皆是恶狼,两匹马儿又如何冲得出去。”酒酒听了更是害怕,竟自“嘤嘤”哭了起来。肖瑶轻拍她肩头,道:“咱们一身武功,它们若敢上来,便杀它个有来无回,怕它何来。”酒酒并不答话,只轻声哭个不休。
肖瑶心中虽然镇定,但想上千头恶狼若当真同时扑上山来,倒也不易应付。他正自思忖驱狼之策,忽然看见脚边草从中一物莹莹发光,却是酒酒适才掉下的玉笛。肖瑶心念一动,伸手拾起玉笛,拂去草屑,递到嘴边轻轻吹响。
此时群狼兀自狂嗥不止,凄厉之声,振耳欲聋。笛声在清凉月色之中悠悠递出,群狼嗥声虽巨,却丝毫压不住清越笛声。笛音初起时,音调尚属平和,过得一会,声调越转越高,渐渐急促,笛声之中似闻角弓鸣响,车声隆隆,犬吠鹰嘶,足音雷动,便如同千军万马踊跃奔腾而来,竟将山谷中上千头恶狼嗥叫之声尽数掩却。酒酒除一曲《姑苏行》是自小母亲教她吹熟的外,在音律上所学其实并不甚多,但肖瑶此时吹的这曲《田畋》,她平日里却也听过几回。这首曲子是述司马相如《上林赋》所载周天子在上林苑中围猎故事。全曲音声高亢,气势恢宏,将赋中“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的状观景象演译得淋漓尽致,使闻者如临其境,仿佛置身千骑万乘漫山遍野围杀猛兽的校猎场中,为之心跳若狂、热血如沸。只是这支曲子是唐“十部乐”第一部—“燕乐”中的一部大曲,共有七宫、七商、七羽、七角二十八调,须得五弦琵琶、羯鼓、大笙、短笛、铜钹、卧箜篌等诸般器乐合奏,再配以武士十二人持剑伴舞,方得尽显其妙。肖瑶居然只用一只短笛吹出,曲调虽不如酒酒往日所听的那般繁复华丽,但笛声慷慨激越、响遏行云,音声调色,绝不输于鼓乐合奏,而其摄人心魄之处,尤更甚于酒酒往日所听。酒酒听了一会,心神渐渐宁定,惧意渐消,胆气渐壮,蓦地发觉自己竟纵身在肖瑶怀中,将他抱住,不由得大羞,急忙松手,欲待抽身出来,却被肖瑶双臂圈住了。她知肖瑶奏这曲《田畋》,意在驱狼,此刻正是着紧关头,容不得打断,只好权自忍耐。只是一颗心儿方始宁定,却又禁不住怦怦乱跳起来,两只手儿,更是不知放在何处方好。
此时群狼早已不再嗥叫,却渐渐聚拢在当先的那头巨狼四围,俯首蜷足,似乎大有畏惧之意。古人论乐,以为音声之起虽然发于人心,但若其能应之以自然,顺之以天理,则为天地之精,可以调理四时,太和万物。故而雅音妙曲,辅以高手鸣奏,不但人为之移情夺魄,纵是飞鸟走兽,亦有所感。春秋时师旷奏《清徵》,玄鹤引颈舒翼而舞,唐时董大弹《胡笳》,空山百鸟散合,便是此理。《田畋》曲声之中,原本就夹杂刀剑鼓角之声,兼之肖瑶引腔运气之时,潜运本门玄功,更加显得气势雄壮,激荡风云。群狼虽然凶恶,终是畜类,听见大举围猎之声,如何能不胆怯惊惧?肖瑶吹到此时,笛声高亢已如孤峰万仞,直刺云端,酒酒只觉耳中震得嗡嗡发响,不由得伸手掩住。谁知肖瑶于极高之处,竟将笛音又再拔高,其声直如大鹏负风长啸,上击九天,又似山倾地裂,洪流汹涌,日星隐曜,雷电交鸣,种种奇声巨响之间,更伴以箭矢如雨,群兽哀嘶。只见山下群狼口中呜呜作响,缩作一团,忽尔尾后的一头恶狼急纵而起,掉头狂奔,继而群狼一阵大乱,纷纷尾随而去,只有当先的那头巨狼,待众狼退尽之后,方才掉头转身,跟在最后。
群狼来得突兀,去得也是极快。倏忽之间,上千头恶狼便已踪影全无。山上林间,只余杨、林二人伴月而坐。酒酒回想刚才自己躺在肖瑶怀中,将他抱住情景,心如鹿撞,怦怦乱响。肖瑶听得真切,取笑道:“原来有人一刻也少不得热闹,我的笛声刚停,便在那里敲起鼓来。”酒酒听了这话,只道自己心思被肖瑶觑破,登时又羞又急,右掌急挥,便向肖瑶击出。这一下忽如其来,肖瑶全无防备,只听“啪”的一声,结结实实落在右颊,竟是打得不轻。
肖瑶只觉半边脸颊**辣的甚是痛疼,不由得心中微怒,道:“你……你疯了么?”酒酒道:“谁叫你欺负我来。”肖瑶不明所以,奇道:“我又几时欺负你了?”酒酒连连摆手顿足,羞红了脸道:“你…你如此大胆,竟敢……竟敢让我抱你,又圈住双臂,不让人家出来,这还不是欺负我么?”
其实方才群狼突至之时,两人一个惊惧之下投身入怀,一个强自镇定轻抚安慰,行事俱是出于自然,心中全无他念。到后来酒酒心神宁定,脱身不得,才始芳心渐乱。肖瑶却是一直凝神吹笛,无暇它顾。此时听到酒酒提及,心中一惊,也觉此举太过亲近,当真是大大的不妥,只是酒酒之言也未太过蛮横无理。继而想到适才横吹之时,软玉入怀,温香在抱,此刻衣角颈边,鬓香未散,芳泽犹闻,不由得心中迷乱,茫然若失,脸上竟也不觉得怎么痛了。
酒酒适才出手,原是情急之举,出手之后,便即后悔。她见肖瑶左颊微微红肿,心下甚是歉然,口中却道:“罢了,罢了。这次便饶了你,下次……下次再敢如此,瞧我不砍下你的一双手来。”肖瑶正自迷茫,听了这话,呆呆地道:“你要砍,送与你砍便是。”酒酒登时晕生双颊,啐道:“呸,胡说八道。”
两人各怀心事,呆呆地望着火堆,只觉唯愿如此相伴,坐到天明,竟是谁也不肯再说一句话儿。春山夜静,寂寥凄清,唯有清月映郭,风吹竹影,飘动摇曵,撩人情思。
默坐了半晌,肖瑶渐觉夜深露重、寒意微生,当即解下身上锦袍,披到酒酒身上。却见酒酒以手支颐,双目微闭,身子轻轻摇晃,已是海棠春睡。原来酒酒终究年小体弱,又正值贪睡之年,日间争斗,原已颇为疲累,此刻被群狼惊吓,更是心神大耗,倍感困倦,故尔才脱险境,微一凝神,便入梦乡。此时她正梦到肖瑶将自己抱在怀中,低头来亲自己面颊,自己想要伸手推拒,可全身又酸又软,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肖瑶双唇向自己面颊一寸一寸地靠近。正自又羞又急,无可奈何之际,肖瑶忽然不见,自己身子悬在空中,无所依托,急向下坠。酒酒登时从梦中惊觉,却原来被肖瑶轻轻推了一下。
酒酒定了定神,忆起梦中情境,脸上一阵发烧,只觉身子兀自酸软无力,只想有人抱住才好。春梦正浓,心神欲醉之际,却被梦中人无端惊起,酒酒心中,一时也说不出是喜是羞。
肖瑶见酒酒神情古怪,只道她尚未睡醒,也不以为意,指了指洞口道:“去里面歇着吧,可别着了凉。”酒酒点了点头,冲肖瑶微微一笑,起身道:“刚才打疼了你么?”肖瑶道:“眼下倒不疼,呆会却要疼了。”酒酒奇道:“那是什么道理?”肖瑶道:“也不知你手上用的是什么奇脂异粉,这般地香,才擦了一点在我脸上,便熏得人头也晕了。呆会我若睡着了,这山间的蜜蜂闻到这般奇香,定要“嗡嗡嗡”地飞过一大群来,把我的脸当作一朵大花来采,那时却不是要痛得紧么?”酒酒不禁莞尔,笑道:“可不又是胡说,哪有蜜蜂晚上出来采蜜的?”肖瑶道:“若是寻常香蜜,自然是白天去采。似这等绝世奇香,当真可与贾舞私赠韩寿的西域贡香媲美,却是要夜间偷偷地来采方好。”
肖瑶所说的贾舞原是西晋权臣贾充小女,只因爱慕其父僚属韩寿的仪容风度,不但与其私相授受,更将家中御赐“一著人则经月不歇”的西域奇香偷赠情郎,以致为人发觉。贾充不得已之下,只好招韩寿做了女婿。这段风流故事,原是“窃玉偷香”的典出所在。酒酒听肖瑶话语中甚是不怀好意,不由得红了脸道:“呸,再不肯说半句正经话儿。我不与你说了。”转身入洞而去。
早先两人进洞之时便已采了许多草叶铺在空旷之处,权作床席。肖瑶又在尺许之外生了一堆柴火,此时早已将草叶水气蒸得透干。酒酒解了发髻,枕着包袱,睡在草床之上,只觉又暧又软,甚是舒服。只是草叶只铺了一处,肖瑶若是进来,势必只能睡在酒酒身侧。酒酒想到此节,身子微微发热,两眼盯着洞口,心中盘算到时该如何应付才好。谁知望了半晌,却始终不见肖瑶进来。酒酒心中微感失望,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直到洞外林间春鸟喧嚣啼闹不止,方才渐渐醒转。娇眼才开,鼻中便已闻到一股浓郁花香,定睛看时,却见枕边放着一大束碗口般大小的红花,花瓣上清露圆润欲滴,花蕊却如少女佯羞,欲开还闭,衬着青青草色,显得娇艳异常。酒酒摘过一枝来,递到鼻边轻嗅,只觉花香浓烈馥郁,沁人心脾,又见自己身侧青草平整如初,旁边火堆余烬未灭,显是肖瑶夜里并未进洞歇息,却来添过柴木,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欢喜感动,当下静静躺着闻了许久的花香,方才起身出洞。
酒酒来到洞外,见肖瑶正在忙着烤一只野兔。酒酒走上前去,心里头翻来覆去地只觉有许多话想对肖瑶说,待走到面前,却又甚是局促不安,刚才想的话儿竟一句也记不起来,只是低首敛眉,冲肖瑶微微一笑。

肖瑶见酒酒笑得甚是腼腆可爱,亦报之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一道溪流道:“快去洗了脸来吃东西吧。”酒酒这才想起自己尚未梳洗,登时满脸通红,心道:“哎呀!糟糕!这幅鬼样子,全叫他瞧了去。”急忙以手遮面,跑到洞中,取了梳妆盒儿,来到溪边,细细梳洗。
肖瑶远远瞧着,但见酒酒青丝万缕,如同瀑布一般,泻到腰间,又象一匹黑色缎子,在朝阳之下,随风轻荡,熠熠生光,眩人心目;纤纤十指,如春笋初发,如兰花静放;素腰削肩、延颈秀项之上,樱唇绽雪,眉眼含春;一张脸儿,挂满水珠,似芙蓉带露,似芍药含情,当真是“皓腕凝双雪,溪边人似月”,纵然画尽江南明山秀水天下独绝之景,亦不能及其风韵之万一。
肖瑶呆呆瞧着,心中如醉如痴。忽见酒酒微蹙双眉,环首四望。待她目光转到肖瑶这边,不禁一手掩口而笑,一手伸进溪中,将一大片溪水向肖瑶撩了过来。继而放手笑道:“呆子,你瞧什么呢?”
溪水变作无数颗水珠,晶莹四射,有几粒落在火堆之上,“嗤、嗤”一阵响,化作袅袅青烟,在林间乘风飘逸。肖瑶见这一笑风致动人,容光四射,只觉得魂飞魄荡,身子跟随这些青烟,轻飘飘的直上云端。
贴杀柳动,顺便杀杀酒界转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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