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如水月亦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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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水月镜花,心念浮动,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回眸处灵犀不过一点通,天地有醍醐在其中,寒山鸣钟,声声苦乐皆随风,君莫要逐云追梦,拾得落红,叶叶来去都从容……
一、黑将
月亮渐渐地升起来,月光如梭,织着斑驳迷离的梦,耳边的浆声渐歇,黑将回身看了看靠在船头打着呼噜的椎,笑着摇头。他轻轻起身,拿起用绳索捆绑的大石,弯腰小心翼翼地沉入水底,尽量发出轻微的声响。夜凉如水,可他却合不上疲倦的双眼,靠在船头看着远处暗夜的水面,于是又想起她离去的身影和那淡淡的眼神。
“小黑!”
身后一声呢喃,那加略显苍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调皮地从黑将的侧首探出脑袋,嘻笑着打量他的表情。
“想什么?难道是女人?”
黑将忽的被说中心事,双颊一红,不自在地低下头来,那加戏谑一笑,揶揄道:“想谁呢?”
黑将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尴尬道:“侯爷莫要取笑了,属下对女人不敢兴趣!”
那加装做忧心的样子,苦着脸看着黑将:“你这么说该有多少女人碎了心啊!再说……既然不感兴趣,你去婉娴楼干什么?”
黑将的脸腾的红起来,懊恼那加将那些花柳韵事倒腾出来。
“侯爷……属下只是不想成亲!”
过了半晌他才憋出这么一句,惹得那加大笑,船头的椎被惊动的样子,咕哝了一声翻过来继续睡,两人看着椎的背影都将嗓音压了下来。
“哈哈……小黑,孤就喜欢看你窘迫的样子!”
那加对着他眨了眨眼,套在耳边小声问道:“那里好不好玩,孤也想……”
“不好玩!”
没等他说完,黑将赶紧抢白,生怕他又冒出什么新花样,惹得那加又是一阵闷笑,然后他的身子倒了下来,张开双臂似要包揽天上的星辰,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抹去,忽而没预期地问了一句:
“小黑,她去时的方向你还记得吗?此刻待在这冷清的湖面,如果不看星星,我就找不到她的方向,你说,是这边还是那边?”
他说着挥动双臂,漫无的指着,黑将的心慢慢往下沉,始终沉默地望向水中的倒影,不作回答。
“小黑……”那加的嗓音忽然变得悠远,他侧身靠在船沿,仔细去看黑将的眼睛。
“你喜欢她!”
黑将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加,见他接着说道:“你从不会去救不相干的人,你喜欢她!”
黑将没有反驳,将头缓缓低了下来,听那加轻叹一声:“原来血缘间的吸引真的是不可抗拒的!”
他说完黑将沉寂了许久,凝神间。夜渐渐变得深邃而高远。
“她只是救过我……”
半晌黑将轻声地说,似要解释却又停顿下来,然后一只细削的手伸过来轻轻抚摸他半边覆盖着铁面的脸,那加蹲在他身边仰头看他,眉眼因笑容而变成弯弯的月牙:“小黑,那我将她娶来好不好?”
黑将震惊地抬头,眼里有波澜越过,他看着那加显得怪异的笑容,说不出话来。
“小黑,你的面罩戴了多久?”
“不记得了,也许……快二十年了!”
“什么时候能取下呢?”
“……”
“等她嫁过来,可不可以取下呢……”
“……”
黑将的目光顺着那加起初所指的方向探去,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不知道她可否找到了回家的路。此刻,思绪追随着远去的波涛,在渡口,在栈桥,在孤舟,在潮头;原来自己也可以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迷离着,迷茫着,困惑着,在淡淡的感伤里找寻着她的方向……
二、云桑
“娘娘,听说香霄殿的主子出事了!”
湖畔柔软的风,从云桑额眉间抚过;一抹翠青,在指尖悄悄地流淌,那折下的叶散发着青草洒下淡淡的余香……
那侍女撇过脸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只茫然地远望便住口不再往下说。
隔了许久四周的人渐渐散了,偌大的宫殿只留下云桑独自卧在牙雕的睡榻上,身前一盆杜鹃枝叶尽折,凄凄散落一地。
“跟我走吧!”宿离的话犹在耳边,就在昨夜他冒着生死闯入后宫抱着自己诉说衷怀,原来隔了这么多年他仍然爱他,爱的那么卑微与无奈。
是啊,连城已经回来了,看着幽兰的下场,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云桑,你不明白,当年的孩子是他亲手杀的,他根本不爱你,他要的只是权力!”
云桑的头脑一片空白,茫然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看着宿离痛心疾首的表情,周遭的一切都跟着暗淡下来。走吗?能去哪儿?连惑要的是权力,要的是安心,他不要孩子跟他争地位,同样也不容许她这个东隐国唯一的血脉活着。宿离,你真是傻啊!一个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却不知我早就看开了一切,我真的只傻到能每天看着他,偶尔陪着他,刻刻想着她,难道这就是痴情女子的宿命吗?
她立在宿离的身边淡淡地直视他充满期待的眼睛,那眼睛真美,可以轻易捕捉那满满的深情,她想自己该答应他,可脸却不由自主地向左又向右,摇头,是的,她拒绝了,然后便看到宿离破碎的面容,以及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空旷的宫殿,寂寞的牙床,那个面熟的男子微笑着立在那盆残败的杜鹃旁边,他有一双碧蓝的眼睛,难道是宫外传言中的人?
云桑没有害怕,很多年前她仿佛就失去了七情六欲,这世间快乐的,悲伤的,恐惧的,震惊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她只是坐在这里等,等一个几乎不曾出现的人,然后从宫女的口中听他最近的消息。
“你不记得我了?在青炎……”
那男子偏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想要提醒她什么。
“死……”
“什么?”云桑的话让他一惊,半蹲下身子仔细看她的表情。
“我说,我现在想要的是死,只有死,才能让我忘了他!”
男子听完嘿嘿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株嫩绿的小草,在云桑面前扬了扬笑着道:“好的!成全你!”
三、猊貘
暗夜中猊貘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香气,抬起头,漫天红色的花飞下来,像蝴蝶一样凌空飞舞。他伸出手去,去接那花,凝在手指间的是一点点艳红如血的梅,清冷高雅,正如刚刚那一身红妆冷傲的女子。
“我能做你现在身边人所不能做的事!”耳边尤响起那冷漠的话语,猊貘低头浅笑道:
“好大的口气!”
“侯爷!”身后一身苍老的呼唤,猊貘的背脊顿时僵硬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停滞了片刻,却又在转身时重新堆了起来。
“殇!”
听到他的呼唤,那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着祭殿方向走去,猊貘浑身一软有些泄气地跟在他的身后,黑夜中,两人一前一后在银色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侯爷,上次对您说的话,不知侯爷是否放在心上?”祭奠旁的暖阁内,飘着淡淡的茶香,猊貘捧着杯盏放在唇边啜了一口,又啜了一口,见殇仍在看他,变笑着问:“你就怎么笃定是他?我看这五陆有文武韬略的也不在少数!”
殇缓缓摇了摇头,单指向天道:“这是天意,他乃天人转世,不然怎会生得这副皮相?”
猊貘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精神,凑到殇的面前嘻笑道:“殇,你上次说他是先皇的长子可是真的?莫不是诳我?你看他哪点和我像?”
殇平静地点头:“侯爷,殇从不打诳语,鬼王是兰后的亲生,后遭小人诬陷弃之深山,是殇将他带回来的,这点鬼王也是知道的!”
猊貘听完猛然一怔:“他知道?知道还助我登位?”
殇道:“那是侯爷的恩情盖过了他的仇恨!鬼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猊貘突然安静了下来,坐在桌边不发一语,殇看了看他的侧脸,继续道:“侯爷一定听过他吹奏的那首叶笛,那是当年兰后最爱的曲子《凤非离》,每当惊蛰,深夜的皇宫就会响起,唯有缘人才能听得到!”
猊貘突然想起儿时宫女发疯的事,那时候她一直说:“曲子,曲子!”原来是这么回事,还有风佑,惊蛰当夜,便会看到他坐在月尘宫的屋顶遥望朝华殿的落寞身影,看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殇……”
猊貘幽幽地开口,殇侧了侧身子等他开口。
“我要你知道,我的让位不是因为我的无能,而是我相信北里在他的手中会变得更好!殇,我答应你,但也请你保护我的亲人……”
“侯爷,殇一定做到!”
“殇……那个女人我带走了,你别伤害她,冰窖的事不要再有了……”
四、涟漪
在涟漪年少的记忆里,阳光总是格外柔美,星光呢喃的秋夜,蘸着枫香弥漫的月光,一笔一笔写着梦里的诗句。
她写:红叶有霜终日醉,醉到深处是飘零。
而他总是笑她的痴,嘻笑间却又在那娟娟的字体旁续下: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
而那个人身体熟悉的郁香总是萦绕在自己身边,不管何时,蓦然回首间,总能看到一双幽幽的眸子正凝注着自己,象初秋阳光里的荷,泛动着鹅黄的火焰,温润地舔舐她的眉梢……
屋顶飞檐上的铜铃被风吹得咚咚作响,耳畔是不绝的梵音,涟漪沐浴在寺庙金色的阳光下双手缓缓合十,许下心中的愿望。
“求什么?”一双大手盈握了那柔柔的纤腰,涟漪双颊一红,低首不语。
“哦?我知道了?”猊貘的俊美一挑,带着笑意伸手探向她的小腹,那唇贴在耳边低声道:“你该求我,而不是求佛!”
“咳,咳”旁边不识趣地想起假意的咳嗽声,涟漪循声看去,一个少年半倚在阳光下的朱门上,眼神不耐烦地滑过自己的头顶,最后落在殿外的松枝上。
涟漪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发愣,那耳际遗漏出帽檐的金色发丝像金翅鸟发扬的绒羽。
“怎么了?”猊貘的关切打断涟漪的思绪,她听他调笑般的说道:“别看他看得那么专心!”
“不是的……我只是……”涟漪脸颊一红,话语间带了些委屈,猊貘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小声抢白:
“二弟他们也过来了,我们去厢房!”
涟漪被她推搡着向后走去,那门旁的少年回过首来,一双孤寂而冷清的眸子就这样落入涟漪的眼中,带着那充满忧郁的深蓝……
不是的!她想说,在月尘宫深夜的花园,她曾悄悄见他笑着逗弄初生的小狗,他的内心该是充满阳光的,而不是被如今的冷漠覆盖,猊貘,这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他阳光下的笑脸?
静静的秋日,柔柔的阳光软软地穿过祥和的云朵和黛色的山峦,从枫林闪闪烁烁的枝叶间流泻过来,吻过指尖,熨过面颊,爬上额角,象一圈圈度人出尘的灵光,幻映在荒凉的头顶。
“父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猊貘小声的说着,古道旁的枫林发出沙沙的轻响,涟漪坐在马车上,看见猊貘低垂的眉眼又是一阵心痛。
“怕什么?”那少年冷冷地言语却意外暖了两人的心,那似乎是一种承诺,让人莫名的心安起来。
“风佑,发色该染了!”猊貘笑着去扯他的露在外面的发丝,涟漪见他懊恼的将它们往帽子里塞着,然后恨恨地说了句:“早晚有不用染的时候!”
涟漪听到猊貘的小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远处又传来一声声深沉的钟声想起老禅师的话,心又沉了下去。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禅定无烦恼,心如莲花开。”她默默念叨想要让心情平复下来,然而猊貘还是发现了,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这世上没有定下的结局!”
涟漪知道他说得是那副卦象,她不明白,为何像他这么好的人就注定无子呢?不该啊……
“要孩子做什么?”旁边的少年冷嗤一声,不屑的背过头去,猊貘笑着打趣他:“你即这么说,那做什么也要去算一卦?”
那少年颊边一红,吞吐道:“我……我只是看着好玩!”
“至少你比猊貘要好!”涟漪幽幽地话语插了进来,少年哼了一声,大叫道:“你真信啊!那种江湖骗术,什么无子,什么独子的?全是屁话!”
少年说话太急逼红了脸,猊貘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这种方式实在太过可爱了,他哈哈笑了起来,使劲捶了捶他的肩膀道:“没错,全是屁话,就算是真的,以后你的孩子也是我猊貘的,哈哈……”
涟漪的心顿时暖了起来,他的夫君呵,有怎样宽大的胸怀呢……
“娘娘,刚刚国舅来过了……”
侍女低顺的眉眼让涟漪心中生厌,她撇过头不去看她,但触目满室的寂寥后又烦躁起来。人生不过一场梦,就像刚刚,美好的东西永远只停留在梦里。
她起步走到盘花的铜镜前,轻抚自己的面容,难道真的老了吗?还是人心变了?哥哥说,是自己变了,变得娇纵,变得刻薄,可是爱他的心没有变啊!他……怎能感受不到呢?
扬手从梳台上的首饰盒中取出一个叠成四方的纸签,手指轻抖着翻开,问:“离妃那边怎么样了?”
“回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了,太医都说孩子保不住,侯爷天天守着,心情……很不好……”
那宫女看着涟漪的脸色,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涟漪银牙一咬将手中的纸签一揉递了过去:“把这副卦象送过去,让他来见我!”
“是!”
五、叶姜
“对于女人,我谁也不信!”叶姜惊的从床榻上坐起,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脯激烈喘息。殿内的烛火幽幽暗暗,照着周围物件的影子也跟着狰狞起来。她有些抖缩的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迫不及待地送进口去,手指抖着,将茶水泼湿前襟。
“啪”杯子重重磕在桌案上,叶姜伸手去擦唇边的水,却被自己的指甲划出了血痕,她摊开手掌捂住自己的唇,疼痛来临时,泪水也跟着掉落。她慢慢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
“太棒了,连神都助我们!王妃,你猜来的是谁?”
“谁?”叶姜心头一颤,根据密报,今夜易怀沙调兵入城,自己乘夜先行一步,她布好精兵一万,为的就是活捉那个助纣为虐的女人。

“连惑!哈,想不到吧?看来他这次想御驾亲征了!”
叶姜的手狠狠一抖,她赶忙将它藏进袖口,装做镇定地说道:“守好了!”
“是!”
夜,是这样的静,静的有些出奇,连虫儿的鸣叫也慢慢止息了下来,耳边只有马蹄,一声声渐近,一声声踏在叶姜的心头。多久不见了?叶姜恍惚地看着脚下的杂草,还记得那一日风声飒飒,体温被那厉厉的风带着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她明明看见他向着连城伸出的手,而自己离开时眼角的泪穿透了眼眶滑落在风中,她记得自己艰难地举起右手,用食指慢慢擦掉泪珠的动作,但依旧有水滴打在白皙的手背,一下一下的,如今敲在这夜的心头,空空的,空空的……
“听我讯号动手!”
“王妃!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放心,他不会在这里杀我!”
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叶姜闭目聆听那耳边勒马的长嘶。
“什么人?”唰唰两道寒光一闪,叶姜已被侍从挟持了左右,她睁开眼,见连惑高坐于骏马之上,依旧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
“休战我就放了你!”她轻声说。
“要是不呢?”连惑笑着双臂环胸,歪着头看着月下的叶姜,那眼中闪烁着明灭的火,灼痛了叶姜的心。
“死!”
“咻”一声,一道火光冲天,在叶姜身后的天空炸成了绚烂缤纷,连惑眼神未变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一丝惊恐!
然而下一刻,叶姜没有等来震天的喊声,山谷依旧静静地……静静地……
“你做了什么?”叶姜冲着连惑激动地吼着,看他漫不经心的低头抚摸手中的利剑。
“幽兰,有时候杀人并不一定要战鼓喧嚣的……”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动点脑子,一袋金子,一个人,一包毒药……”
“卑鄙!你早就知道的!”
连惑仰头大笑起来,忽而笑声立止,看着叶姜道:“就算是卑鄙,也是你教过我的!幽兰,你不是我的对手,让他来……”说完眼神一冷,发出凌厉的寒光,脚下马刺一扎,驱马前行,叶姜突然疯了一样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杀了我啊!你留着我早晚要后悔的!”
远处的人突然掉转马头,银色的月光漫过他的身子,晕成了若即若离的柔和,他说:
“我是为了教会你,什么叫做反间!”
“连惑,你太无耻了!”叶姜歇斯底里地喊着,连惑依旧无动于衷地笑:“留下你一个,看他以后还怎么信你!”
话音刚落,身影便消失在月下的山道,叶姜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山野间的凉意瞬间漫过心头……
六、风佑
旷野的沙细碎地蔓延开去,一漾一漾地,直达天际.风很轻,柔和地拂过发丝,夹着细细的尘,阳光懒洋洋的,映在那双金色的眸里。
连惑的黑发低垂,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风佑,尽管全身狼狈,依旧直挺挺地站立。
“你不是说要两军在野,堂堂正正的一战吗?你不是说,总有一天,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吗?”连惑的手指勾起风佑金色的发丝,高高扬起再缓缓散下,发丝间粘沾的血将发纠结了起来,加快了落下的速度。
风佑的眼睛一直盯紧连惑的瞳孔,那里有一丝让人心碎的相似,他抿了抿自己干涸的唇,嘴角上扬,竟摆出玩世不恭地笑容。
“连惑,你我总算是有缘的,如果当年我狠狠心娶了你妹妹,你就是我的大舅子了!”
连惑的笑瞬间冻结,他身后的士兵都紧张了起来,谁都知道连城是连惑的心病,也同样谁都知道风佑施与连城的侮辱,不管是西泽的色诱还是山涧的抢亲,风佑此言一出注定是一条死路。
“嚓嚓”连惑身后的土坑越挖越深,挖土士兵的身影已经完全埋没了去,只看到一道道扬起的沙尘。连惑冷着脸举起左臂轻摆了摆,连貘狼在内的百名将士都跟着士兵鱼贯而出。
“罗刹王,你可想好了!北里如此待你不如归顺我东隐!”
连惑神情稍稍缓和,风佑嗤笑了起来,反问道:“连惑,你真敢用我?我不是易怀沙,我不是君子,我会出尔反尔的,你不怕养虎为患?”
“既养虎,何惧患?”连惑笑得笃定,风佑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咂着嘴道:“也对,可我这虎找个人养着也就罢了,总不能屈就着跟头狈吧!”
“噌”一声宝剑出鞘,连惑的劈日横扫风佑的头颅,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连惑冷笑道:
“看不出你会是个喜欢耍嘴皮子的人!”
“你不知道的多了!”风佑淡淡一应,不懈地扫了他一眼,接着说:“对本王动手不用这么利落,怎么着本王也扛得住!”
“是嘛?那好!”
话音一落,士兵们推搡着战俘一个个都跳入坑里,大坑一下子被填满了,鬼军的将士却都如风佑一般直挺挺地站立着,谁也不肯倒下。
“埋!”
连惑一声令下,站在坑边的士兵开始拿起铁锹向坑内填土,那纷扬的土落在士兵们的身上,却动移不了他们坚定的眼神,那一百双眼睛只愿意落在风佑身上,看着他们的王,像是朝拜一种信仰。风佑的眼眶有些红,但却没有躲,他同样看着他们,眼波交汇间都是生与死的承诺,知道泥土漫过了士兵们的胸部,一切又停了下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连惑看着风佑,颇有耐心地说道。
风佑抬头看了看炎炎的烈日,自言自语地说:“真他妈热啊!”
连惑的眼睛不自然地眯了眯,双掌用力拍了拍,立时有几个士兵上前迅速扒了风佑的战甲,随手一扔,落入了坑里。
连惑看见风佑一脸惬意的样子,依旧挺着肌肉纠结的身板直直站立,心中窝火道:“继续,埋到脖子给我停下!”
风佑的心停跳了一拍,看着战友的脸在慢慢涨成紫色,心中开始有了难以抑制的狂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从日中到日落,风佑可以听到有人抵不住的呻吟,那原本巨大的土坑基本已被填平,留下一个个头颅竖在地面上,被月光一照,惨白一片。
连惑打了个呵欠,缓缓起身,接过手下递来的披风,凤眸撇了风佑一眼,见他依然那个姿势站立着,精光的上身在月色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让人忍不住赞叹出声。然而连惑想象出连城依偎在那副身躯下的身影,顿时气血翻涌。
“走了!”他轻哼一声带着手下离去,留下风佑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背影,风佑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些人是一定要死的,但不会死的那么轻松,现在自己就是落入猫掌的耗子,什么时候腻了什么时候才会有个痛快。
日落日出,又迎来一日清晨,风佑彻夜未眠,坐在野外的空地上看着自己的士兵,他身后依旧卫兵罗列,只是谁都不愿意再去看土坑中的情景,坑中的士兵因为血液循环不畅,头脑充血,面无人色,有些抗不住的已经昏死过去。
“大家睡得好吗?”
连惑伸着懒腰走过来,俯身看了眼坐在地上的风佑不由得微微一笑,风佑不予理睬,连惑顾自笑着,一**坐在太师椅上,接过侍卫递来的茶水漱口。
“侯爷,早膳还没用呢!”旁边的侍卫小声提醒,连惑大声说道:“送过来,送过来!”
说完看了一眼场上的坑洞和头颅,笑道:“雾龙,来点有意思的!”
他身边一员大将得令走到土坑边缘,对着驻守的侍卫摆摆手,只见一个侍卫走到一名昏迷的鬼军士兵旁,拿起尖刀对着那颗酱紫的头颅狠狠一戳,就听“噗”一声,脑浆和血就像烟花一样炸了开来,喷到周围将士一头一脸。
“连惑!”
风佑从地上跳了起来,疯了一样的冲向悠然自得的东隐候,他身后四名士兵早有预料的将他一把擒住,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继续!”
连惑嘴边挂着一丝冷笑,紧接着又是“噗噗”两声,风佑紧闭了眼,粗喘着大声吼道:“连惑,你会下地狱的!你**的是人!连惑,你这个畜牲!”
“啧啧……”连惑咂着嘴站了起来,走到风佑身边蹲下摸他的一头金发,笑道:“罗刹王,求我啊?求我让他们……死的痛快点……”
风佑咬牙看着一脸得意的连惑,忽听土坑那边传来痛苦的声音。
“王!别求他,我们死不足惜,不要失了我们鬼军的尊严!”
风佑脸一瞥见到的是貘狼深紫的脸,这些是兄弟啊,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连惑脸色一沉站了起来,狠狠挥了挥手,场地上的惨声此起彼伏,风佑的手指深深地抠进土中,却在下一刻忍不住地吼叫起来:
“连惑,我求你……”
“王!”
那一声是貘狼痛不欲生的喊声,连惑又折了回来,冷笑道:“就这么求我的?”
风佑的身子剧烈的抖了起来,他缓缓直起身子,跟着站了起来,然后一步步挪到连惑身边,“扑通”单膝跪了下去。
“我求你……给个痛快!”
风佑那双碧蓝的眸子此刻转成幽暗,连惑竟然看不到蓝,那瞳孔幽暗地近乎于黑,仿佛要吞噬一切。“哇“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打破了晨曦的静谧,连惑的身子猛地一抖,然后随着众人顺着声音看去,远远有一个妇人的身影立在高高的城墙,连惑的眉头轻轻皱起,他身边被称作”雾龙“的大将赶紧派人追了过去,也只那么一瞬,妇人的身影消失,风佑抬起头眯着眼去迎接金色的晨光。
“好!成全你!”连惑喃喃,挥手招来几名护卫道:“将他丢进野狼林,其余的……挖出来杀!”
“连惑!别留下我,我会杀了你的!”连惑微微转身,见风佑低垂着头,那眼中是苍凉的灰蓝。
“是嘛!我等着你!”他说完转身向着城墙跑了几步,又猛地折了回来,一把揪起风佑的发道:“别以为我不想杀你!”说完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左臂,“我欠你的,还给你!”说着猛地将风佑推倒在地,绝尘而去。
风佑苦笑着仰躺在地面上,喃喃自语:“叶姜,那剑毒的解药果然是你偷的!好!很好!女人啊……女人……”
风佑的眼睛看着北方,越过巍巍青山.越过莽莽狼林,那里是白雪皑皑的群山.那山是世界的边缘,不可逾越,而那个人就在山的里面,现在想来,自己与她原来是这么的遥远……
女人啊……不要相信,不要原谅!殇,你是对的,我与她站在爱情的两边,永不交叠……
七、蒙虎
“噌”宝剑出鞘,寒光映照出一张我平生难忘的容颜,太美了,忧愁而华贵,那种美让我不忍亵渎,于是握剑的手狠狠抖了一下,畏惧的缩了回来。
“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我差异地回头,从王的声音里听出异样的情绪,难道这就是貘狼说的那个女人?那个让王不惜生命也要去救的女人?
“是!”我僵硬地应答,这不是我一个士兵该去想的问题,远远的退出树林,我仰望头顶漆黑的夜空。鬼军,这曾经顽石一样的军队,就这么消失了。当王背负着一身的伤口倒在骠骑营的辖区内时,我蒙虎就发誓一定要踏平北里的皇城,我要将那个狗日的侯爷揪出来问问,问问他是不是长着畜生的脑子和心肺。十万鬼军,十万的兄弟啊,就因为一个国主的愚蠢,什么都没了!
“蒙虎,我们可以走了!”王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侧过身向后望,却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视线,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借着昏暗的月光,周遭的一切都变的晕蓝晕蓝,王的表情模糊地不可辩,但他嗓音中的疲惫还是渲染出一个真实而落寞的世界,他向前走了两步越过我的身前,使我看到那个女子同样悲凉的坐在树间的台阶,而我,正站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中间,也许不只是我,还有鬼军,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东西如同现在的我一样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不可逾越……
黑夜悄然降临,天空在黑夜中隐约散发出暗红色光芒,原本晴朗夜空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皎洁月色和灿烂星空瞬间被滚滚而来的乌云遮挡,天地风云变色。我耳边是铁骑踏破墙桓的声响,震天的厮杀震痛了左胸的心房,对,这又是一场内乱,我蒙虎一万的骠骑营骑兵轻而易举的践踏着北里的宫墙,没有抵抗,几乎没有抵抗,为什么?我不明白,是痛惜士兵的生命吗?那么那十万鬼军又算什么?
“王!”我轻声出口,看着眼前的他一身戎装,宁静的面容泛起青色,端坐在马上久久凝望北方暗红翻涌的天空。
“最后一道宫门了!”那是我的声音,我在等他的命令,只要他的手一落下,我就要发起攻势去撞击那尘封的朱门,然而朱门背后会有怎样一张脸呢?是与王手足情深的侯爷还是那个令人魂散的女子呢?
“报!”一名士兵骑马飞奔而来,我们都侧过身看他,只听他说:“启禀鬼王,南侧偏门外发现一辆可疑马车,车内物品银两俱全,怀疑为逃匿之用,已派人拿下车夫,请王发落!”
我心弦一颤,猊貘要逃,他早就准备好了。我静静地等着王命令,而他却一反常态的沉静,看着他刚毅的侧脸,那碧蓝的眸子忽而变的悠远,像是沉浸在回忆里。
“蒙虎!”
“在!”
过了好久他才悠悠的出口,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去,把人放了,暗中护送马车离开!”
“王?”
我震惊地抬起头,不杀吗?为什么?难道鬼军的恨抵不上他心中的兄弟情深吗?
“我知道你想什么?以前我也恨他,但今天攻城时我就明白了,他该死,但却不是因为我,而是他愚蠢的承诺毁了整个北里,但……蒙虎,我真的不能徇私一次吗?他是我的兄弟啊……”
我低下头没在去看他发红的眼眶,我想每个人都有割舍不下的东西,为着这些东西,自己奋斗着,坚持着,尽管有时候变的不如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好,但牵挂的心情依旧很难改变。
“是!”我大声应着,转身上马离去,身后响起另一名士兵高亢的喊声,然后轰隆一声,撞击宫门的木桩又开始运作起来,我没有回头,天空凛冽的大雨浇灌下来,淋湿了我的人,也淋湿了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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