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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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仆姑是箭名。
以鹫翎为翼,箭身特长,射程特远,剑敌力特强……
第一次出现于文字记载是左传—庄公十一年,公以金仆姑射南宫长万。
然而在一般江湖武林健雄豪士们的心目中,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却不如此简单
它象征着死亡,代表着正义。
它!也是一个难解的谜。
金仆姑惊传江湖只是两年来的事,从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像它一样,在短短的岁月中,造成如许的轰动。
总共有十六个人丧生于这支长箭之下!其中十二个是闻名江湖绿林巨寇,四人是众所不齿的武林败类……
这十六个人都是邪恶的化身,有许多正义之士曾经费尽心力,必欲得之而甘心,可也一直无法成功。
因为这十六个人都具有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行踪飘忽,大规模的围歼网不住他们,落单的两三人反而蒙受其害。
正当邪恶的势力一天盛于一天时,这一校正义之箭出现了,像天外发来的一枝神箭,从雄霸一方的“人屠”潘元甲开始,到最狡猾的“九尾狐”邱媚为止,在两年内次第饮箭毕命,结束他们罪恶的一生。
每一个人的死状都是相同的:一箭穿胸,箭簇透过后背,钉在深深的岩石中,最令人惊异的是“九尾孤”邱媚之死。
这美人其面,蛇蝎其心的妖妇,慑于前十五人的惨死,特别提高了警觉,除了深匿远隐之外,还穿上厚达半寸的钢甲。
结果人们在黄山始信峰上发现了她的尸体,那一箭居然穿透了两层钢甲,将她钉在始信峰巅的岩壁上!
奸邪伏诛,足证天道无亏,人心大块之余,连带对那发箭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谁有那么强的臂力呢?是谁有那么高深的武功呢?
有人仔细地研究过那株箭,箭长三尺,竹杆,钢簇,鹫翎,一无出奇之处,唯一奇特的是箭杆上刻着三个细巧小字:
“金仆姑”
金仆站是箭名?还是人名呢?没有人能解答这问题,宿学的人翻遍经典籍册,好事的人询问天下的名射手。
前者只找到一则短短的记载,后者却得到更多的迷惆。
伏波将军马授曾一箭穿九峰而摄隗嚣,那只是神话的穿插,最强的五石巨弓,可发二百四十步。
可是始信峰高逾千寻,一峰如笔刺天,邱媚是贴背钉于峰上的,最近的落脚处也在八百步以外,射远八百步已超出人体能力的极限,透两重钢甲,人石四寸,那简直是神为了!
正在人们对金仆姑作疑人疑神的猜测时,金仆姑又传出了更惊人的消息!震世锄奸,十六支应翎长箭,支支完整无缺,都由举世钦仰的武林宿耆“石中莲花”石广琪保存着,一个深夜,石广琪所居的“碧荷山庄”的大门上出现了第十七支箭,这次没有杀人,箭尾却附了一纸小笺,笔迹挺秀,写下一段令人振奋的消息
“壶中箭将尽,此物得之不易,放眼浊世,待诛之人万千,当不能令宝弓生尘也。
今宵鬼节,越诣殊为不敬,月再专圆时,当踵府领回敞箭,且为长者寿,幸祈无吝杯酒……”
笺上没有具名,可是那支鹫翎长箭已说明了一切。
“石中莲花”石广琪是最受人尊敬的老侠客,青莲十八掌享誉武林达六十年之久,一手石莲子暗器与“撒箕布斗”手法尤为精绝,平生行事正直,隐为群豪之冠,他座落于天目山下的青荷山庄,更是正人侠士时相过往之所。
两年前为了那十六个凶人闹得太厉害,石广琪曾遍撒武林英雄贴,邀请各路豪侠共襄除邪壮举,结果总是因为事机不密,赶到那里都扑个空,而且一个不慎,反倒牺牲了好几个与会的高手!
石广琪早就想退出江湖了,就因为这桩心愿未了,一直未能如愿,金仆姑初现他很兴奋,也很注意这个暗中伸张正义的人,所以把每一支箭都收集保管起来,他知道那个人迟早都会出现与他见面的!
十六凶人相继伏诛,金仆姑也答应与他见面了,石广琪心中的那份高兴,就不用说了!
接笺的那夜是七月半,正好是俗称鬼门闭关之日,石广琪为了超渡那些死于江湖纷争,献身正义的英雄,曾经礼聘高僧,设盂兰盆会,诵经祭奠。
那天他感慨无穷,与几个好朋友喝了一顿闷酒,休息得很早,却不想第二天清早,就发现了那支长箭与那封不具名的短笺!
明月再圆,当然是一月之期,不但是中秋佳节,恰巧还是他八十岁的寿辰,这个日子拣得太好了!
消息传得很快,不出半个月,几乎已尽人皆知!
以石广琪在武林中的声望,拜寿的人已经不会少,再加上这一个令人震奋的消息,谁不想前来一睹那神秘箭手的庐山真面目。
“青荷山庄”从接到信那一天开始,就忙碌地准备着,想到这次来的人一定多得无法计算!所以江浙地面的武林人物,也自动地参加帮忙,一面着人到“青荷山庄”帮助接待事宜,一面空出自己的屋舍以便招呼远来的贺客!
轰轰烈烈地忙了二十多天,总算有了一点头绪,石广琪统计一下已到的人数,已有三千多,还有许多不速之客,可能会超出四千人!
厅堂容不下,他干脆把寿堂设在庄前空地上,地广数亩,席开四五百桌,创武林从所未有之盛况!
天公作美,那一夜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轮明月分外地皎洁,广场上但见人头攒动,笑语喧天!
石广漠年高德邵,辈份也高,他在广场的中央,架起一个木台,台高八尺,宽逾寻丈,除了一对大红烛照着一幅大寿字立轴外,还用红绫并展出那十七支鹫翎长箭!
那是石广琪的意思,让那些拜寿的贺客对这十七支长箭的主人也表示一番虔诚的敬意!
寿也拜过了,数不尽的颂辞也尽了,月到中天,已是二更时分,大家所盼望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身为主人的石广琪总不能让客人等下去,只好吩咐开席,在木台前面,有一张大桌子,大红桌布,辉银餐具,却只设了六个席位!
石广琪自居末座,两旁打横相陪的是一僧一俗,一尼一僧,这四个人在武林中的地位自毋庸赘述!
一僧一道,是少林首座见性大师与武当元妙真人!
见性大师号称大力神僧,内外兼修,为嵩山本院藏经阁主持僧,职掌仅次于掌门明性大师。
元妙真人是武当掌门青岩道长的师叔,为武当硕果仅存的元老,曾以神龙七剑挫败天下剑术名家,在泰山刻会上应得天下第一剑之尊誉,不过他本人谦冲自守,终年藏真于武当山中。
这两人都是代表本门前来祝寿与会,主要的目的却是为了一识那金仆姑的主人。
老尼是九华山无垢师太,为九华剑派掌门人。
那俗装老者是石广琪的莫逆知交,“铁伞先生”邵浣春,武林泰斗,技击名家,一柄铁伞随身,江湖宵小闻风丧胆,与石广琪一样无宗无派,却备受世人尊敬!
四千余宾客中,固不乏各方英雄,却不再有人够资格坐上那一桌子!
靠水台的那一旁位置空着,大家都知道那是为着谁留下的,所以那一个空座位倒吸引了每一个人的注意。
“这个位子会不会有人来坐呢?那个人将是怎么样的形貌呢?”
每个人都在心中暗念着,急切地祈盼着!
石广琪端着一杯酒站了起来,先朝那空的座位望了一眼,微微带些失望,然后才双手捧杯,朝四周作了一个罗揖,四座立刻报以一片热烈的掌声。
石广琪十分感动,频频地点着他须发如银的苍首,等掌声平息后,才以响亮而又激动的声音道:
“各位朋友!今日乃中秋佳节,适逢兄弟贱辰,承蒙诸君不弃,远道来贺,若说为兄弟庆生,则万分不敢当,权借杯酒,就算是与诸君同渡佳节吧!……”
劳座的邵洗春道:
“石兄不必客气了,你致力于江湖纷争六十年,无时不以正义为重,才创下这赫赫声望,我们来给你拜寿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声音虽不大,却可传遍全场,足见他内功之精纯,四下立刻涌起一片赞和之声:
“应该的!应该的……”
石广琪更激动了,点点头又道:
“兄弟无德无才,却蒙诸君如此厚爱,实在惭愧,所幸诸君今日之来,尚可以见到一位举世同钦的奇侠,这位奇侠的义行伟绩,老朽也用不着多加叙述,因此兄弟利用贱辰与佳节之便,将这位奇侠介绍给诸君见面,这才是今日之会中最富意义之举,对于这位奇侠,兄弟与诸君一样的倾仪,一月前承这位奇侠器重,许于今日相见,可是此刻已过二更,那位奇侠仍未现身,不知是何原故,以那位奇侠的神奇磊落行迳,兄弟相信他必不会爽约,因此兄弟敬代表诸君,将此第一杯酒献给那位奇侠,假如他已经来了的话,就请他快点现身……”
这番话的目的自然是说给那个人听的,不过意思相当诚恳,四座一阵哄乱,连与他同桌的四个人也都站了起来。
邵浣春接口道:
“石兄的话是不错的,那位英雄的伟迹的确值得我们尊敬,我们动了那么多人力,想剪除那十六凶人不可得,他一个人就办到了,不过我们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石兄祝寿,在那位英雄尚未现身以前,这第一杯酒还是祝石兄寿永千秋吧!”
四周一阵哄声附合,纷纷都叫着;
“石老英雄寿永千秋……”
石广琪无法推辞了,只好举杯激动地道:
“谢谢!谢谢各位,大家等久了,请请……”
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四座豪雄也纷纷举杯,不管能喝不能喝,每个人都干了那一杯。
石广琪伸着空杯,大声叫道:“各位别坐下去,听兄弟再说一句话,请各位将酒再添满了,第一杯酒兄弟叨扰诸君厚爱愧领,这第二杯酒理该敬那位奇侠了,只是他还没有来,兄弟想就对那仗义锄奸的十六支骛翎金仆姑长箭表示一番敬意吧……”
大家都哄声答应了,乱腾腾地斟酒,闹纷纷地谦让着先后,好容易才安静下来,石广琪肃容对着木台,双手举杯过顶,正想再表露一点心中的敬意说几句话,忽而半空中响起一串叶铃铃的清脆铃声与掠空的呼啸声……
这一阵铃声并不高,却给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大家先是一怔,继而心中一阵兴奋,大家都暗叫道:“来了!来了……”
因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出,这串铃声是发自一支响箭,有谁敢在这种场合上发响箭?自然只有那个人了!
“那是怎么样的人呢?”
大家都对着那响铃的方向搜索着,却是一无所见。
激越的铃声刺动着人耳,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出它正确的方向,愕然片刻后,眼睛尖的人才隐约见到头顶上有银色的光芒一闪,连忙用手指着叫道:“在这儿……”
一嚷之后,立刻有人急问道:“在那儿?在那儿……”
叫的人来不及诉述,只是用手指追着银光连点,那一道银光飞极速,像一条银蛇似的乱窜。
终于大家都看见了,可是每一个人都反而噤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脸上充满了惊愕的神情。
因为那道银光带着清脆的铃声,居然不是走的直线,它像一颗不受羁约的慧星,拖着一条闪亮的长尾,或左或右,盘旋曲折,在不规则的轨道上飞行着!
这是什么玩意?自然是一支响箭,目力较强的人早已看出那是一支同样的鹫翎金仆姑,箭尾上附着两枚小巧的银铃
箭能射出这种手法,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静!出奇的寂静。
四千余人的大广场上,除了那叮叮铃声外,简直就听不到别的声音……将近有九千双眼睛都随着那一溜银光移动着。
慢慢地!慢慢地!那银光的速度缓了下来,带着悠悠的微光,挣珠的轻音,落向那木台的红绫上,与早先排在那儿的十七支长箭并列在一起……
石广琪轻吁了一口气,发出衷心赞佩的叹声,低低地道;
“神射!神射,我活了八十岁,今天算是第一次开了眼界,即使是亲眼看见了,我依然不相信人间有这种手段……”
少林见性大师低叹一声道:“石施主!这一定是箭主人驾到了!你快招呼一声吧!”
石广琪连连点道:“是的!是的……”
接着他虚空一抱拳高声道:“石某敬迎金仆姑主人侠驾光降!”
语声才落,广场旁的对岸响起一片雄壮的歌声……
原来石广琪号应石中莲花,他的居处又名青荷山庄,所以才在庄院的周围凿了方圆数里的一片水池,池中遍植莲花,此刻虽是仲秋,仍有一半的荷花未谢,歌声就是从荷地的西南角上传来的:
身荷一弓走江湖!
江湖虽好多豺虎。
豺虎当道强凌弱;
腥风血雨江湖路!
男儿生当江湖老,
誓残江湖豺与虎,
残豺屠虎何所恃?
袋中鹫翎金仆姑……
嘹亮的歌声,激烈的豪情,一条金光闪锋的人影,像翩翩临空的轻鸿,飞掠到荷地上,有时一点摇曳的荷花,有时借足擎尽的残梗,几下跳跃,落到岸上。
那是一个风度俊逸的年青人,岁数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六,身着金色的劲装,背上斜跨着一口大弓,腰间金色的箭囊中,还插着两支长箭!
他神态从容地踱了过来,对于那些惊愕的眼光视若无睹,一直走到木台前面,才对石广来点点头道:“对不起!在下来迟了一步,竟赶不上替老英雄拜寿了!”
石广琪怔了半天,才惊觉过来,连忙拱手回礼道:“岂敢!岂敢!老朽与数十位江湖朋友,祈盼大驾,如大旱之望云霓,幸接华轩,草木沾荣,请教贵姓……”
那少年淡淡地道:“敝姓金!”
石广琪连忙道:“金大侠请坐!”
用手一比那空出来的位置,少年拱拱手道:“多谢,主人翁请坐;各位也请坐!”
说着话人也坐了下去。
大家不禁又怔住了,这个姓金的年青人即使就是那金仆姑的主人,即使他干下那种惊天动地的事业,可是他的礼貌也太差了!
那个位子虽然是给他留着的,但那是最尊崇的座位,别说两边还是各家各门宿耆,就论岁数他也不该坐,就是坐了他也该谦虚一番,可是他坐下后居然毫无表示,而且还摆摆手道:“咦!各位怎么不坐呢?”

石广琪身为主人,只得率先坐了下来,四位陪客中倒有三位方外高人,尘心淡泊,无所谓地坐下了。
铁伞先生邵浣春却有点不服气,慢慢地坐了下来,斜瞟他一眼道:“金大侠台甫如何称呼?”
那少年淡淡地道:“在下的箭上不是刻着的吗?”
邵沈春一怔道:“原来是金大侠的名号,老朽还以为是箭名呢?”
少年微笑道:“在下原来叫做金蒲孤,乃蒲草之蒲,孤独之孤,与敝箭金仆姑三字念起来差不多,所以用那个名字叫我也行……”
邵浣春脸色微微一动造:“金大侠锄奸义行,举世同仰,只是想不到金大侠会如此年青!”
金蒲孤轻轻一笑道:“有志不在年高!”
语气更是狂傲,这下子连做主人的石广琪也觉得不太顺耳,忍不住道:“大侠初来之先,会以鸣镝一示穿杨神技,老朽钦折不余,以为大侠必是与老朽差不多岁数……”
金蒲孤抬眼轻笑道:“石老英雄何以会有那种想法?”
石广琪平静地道:“老朽以为要达到那种火候的境界,即使是天纵奇资,也非得加上几十年苦练不可!”
金蒲孤笑笑道:“石老英雄可是不相信在下具有那种能耐?”
石广漠用手一持长长须道:“老朽怎能怀疑金大侠之能,只是鸣镝绕空,与黄山始信峰上,一箭洞穿两重钢甲,钉妖孤于千寻岩上,竟然是出自大侠这么一位年青奇士之手,老朽实在……”
金蒲孤一口喝完面前的酒,站起身来道:“看来在下倒是该当众献丑一番了!”
邵浣春立刻道:“大侠若是肯令我们再开一次眼界,老朽当引为莫大之幸!”
金蒲孤用眼一视石广琪道:“石老英雄允许在下放肆吗?”
石广琪的确想亲眼看他表演一次,也赶紧道:“四座的江湖朋友都是为了瞻仰大侠丰采而来,大侠若允一展神射,相信大家都巴不得……”
金蒲孤笑了一下道:“既然老英雄如此格爱,在下怎敢秘技自珍,今日到会的朋友太多,为了让每一个人都看得见,在下想借老英雄的寿堂一用!”
石广琪笑着点头道:“大侠请不要客气,老朽所以要搭这个木台,主要就是为了备大侠使用,因为天下英雄对大侠心仪已久,老朽想将大侠介绍给大家时,一定要站在个显目的地方!”
金蒲孤双肩轻轻一晃,人已飘上木台,随手将红绫上的长箭都收到腰间箭袋中,然后抽出了一枝,解下肩上的巨弓,搭矢弦上,俯首深思,好像在想这一次该用什么手法表演。
石广滇见他把长箭都收了起来,脸色微动了一下,不过并未作任何表示,心想他若真有那神功力,这原是他的东西,还给他是应该的,假如他是个冒名顶替的,四座都是技击好手名家,也不怕他溜掉!
金蒲孤沉思有顷。突然抬起头来,弓弦拉满,正待发矢,这时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每个人都盯着他看着!
就在这紧张关头,武当元妙真人突然发出一声轻呼道:“金大侠请等一下!”
金蒲孤果然停下手来问道:“老道长有何见教?”
元妙真人咳了一声才道:“大侠这一箭不知以谁为靶的?”
金蒲孤神色微动,四下之人也为之一惊。
可是金蒲孤立刻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道:“老道长怎知在下以人作靶的!”
元炒真人想了一下才道:“贫道略知相法,方才见大侠目中杀机已现,合当有血光之灾!因以动问!”
金蒲孤哈哈一笑道:“老道长的相法的确高明,在下心中确实已想好了一个人为对象……”
石广琪一惊道:“这可使不得……”
金蒲孤脸色一沉道:“在下金仆姑下曾连杀十六人,老英雄以为那一个人错杀的?”
石广琪一怔道:“没有!大侠所为之事,正是我们想为而未能为之事,那十六人恶贯满盈,天下共愤……”
金蒲孤笑了一下道:“所以在下今天所杀的人也绝不会错!那人不但有取死之道,而且与在下尚有血海深仇,在下所以在今日造访英雄,正是想当着天下英雄,揭发他的罪行而置之于死地!”
石广琪一怔道:“这个人是谁?”
金蒲孤微笑道:“这个人在下可不能说,反正那个人自己心里明白,长箭虽利,不杀无罪之人!”
石广琪这下不能再问了,他自己以道义为肩,讲究恩仇了了,金蒲孤抬出了这个大题目,封住了他的口。
见性大师合掌起立,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冤家宜解不宜结,大侠何不……”
金蒲孤立刻拦住他的话道:“老禅师是方外之人,跳出三界外,何必再要理这些人间是非!”
见性大师觉得这个年青人,辞锋尖锐,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说服他,沉吟片刻才道:“金大侠既然如此说,老衲自是不便多言,只是今日乃石施主的八十寿诞,为了图个吉祥,请大侠暂时放过此事如何?”
九华派掌门人无垢师太也合什起立道:“老尼亦请大侠箭下留情……”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点点头道:“好吧!既是二位世外高人说情,在下也不便大为己甚,我答应今天绝不伤害人命!”
说完搭上长箭,哩的一声,箭影掠空而去,却是笔直地对着天空发射!
四外群豪自从元妙真人说出金蒲孤将要以人为靶的时候,个个大惊失色,人人发发自危,他们对于这年青人的箭技尚在半信半疑之间,可是见了他那种坚决而沉静的态度,又不能不提高了警惕,每个人都将自己本生的作为飞快地在心头回忆一遍!
“我做过什么错事吗?”
“我与这个姓金的年青人有过什么瓜葛吗?”
对于第二个问题,每个人都暗自庆幸着,江湖上没有姓金的高手出现过,血海深仇似乎不可能沾上边!
对于第一个问题,却无法轻松了,人的一生中,或多或少,总不免会犯上一两件错事,错的程度如何,他们因为立场不同,也根本无法解释得清楚……
因此当金蒲抓发出长箭之后,每一个人都不自由主地用手抚住自己的胸口,十六个凶人都是穿心而死,金仆姑若想再杀人,一定也是这个地方!
长箭带着刺耳的呼啸渐渐远去了,他们才放下心来,但立刻又耽起心来了,因为那呼啸声又由弱转强了。
从金仆姑初施鸣镝的手法,证明那支箭去而复返了,它的目标是谁呢!
每一个人都为自己防备着,却又不舍得放松别人,对于金仆站的目标,他们也深深地感到了兴趣!
呼啸越来越响了,那支回头的长箭也越来越近了!
虽然月光像灯一般的明亮,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那支箭的来龙去迹,只有那尖锐的呼啸声,像是正对着每一个人而来,因此四席数千人都起了一种静默的骚动。
静默是由于他们不敢发出声音,骚动是由于他们心中的不安,几千个人,几千种表情,几千个姿态……
就在大家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时,金蒲孤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长笑,笑声中他伸手向空中一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更不知他是如何动作,反正他的手静止下来时,那支造成群众心理威胁的鹫翎长箭握在他的掌中!
他把长箭在手中掂了一掂,然后才大声道:“对不起!害各位虚惊了一场!”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却又掀起了一股被愚弄的愤怒。
邵浣春按捺不住,立刻一挑浓眉怫然道:“金大侠这个玩笑开得太过份了!”
金蒲孤瞪了他一眼道:“铁伞先生有何指教?”
邵浣春哼了一声道:“尽管大侠箭艺超群,而且剪除了十六凶人,算是替大家做了许多好事,可也不该拿大家来开这种玩笑,要知道武林中的朋友,都是可杀而不可辱的硬汉……”
金蒲孤淡淡地道:“先生这‘侮辱’二字未免下得太欠思虑……”
邵浣春忽声道:“难道这还不算是侮辱?”
金蒲孤一笑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假如各位真的心中无愧的话,对在下那一箭大可不必理会,可是刚才在下曾细往过全场每一位的表情,似乎……”
底下的话他不再说下去,可是却换了一声嘿嘿冷笑,那笑声比他的箭上呼啸声更为令人难堪!
邵浣春忍无可忍,大声喝道:“金大侠!老朽自信平生行事无愧,可是老朽自不量力,请大侠再指教一次神箭妙射!”
说完抖开随身铁伞,离开了桌子,对木台上虎视眈眈地望着!
石广琪一皱眉头道:“邵兄!这是何苦呢!其实金大侠的话也颇有道理,自省而不缩,他那一箭对我们并无意义,自然也说不上什么侮辱,反之就是我们有愧对良心之处,那一箭正足以唤醒我们的良知……”
邵浣春怒声道:“至少也用不着一个年青人来提醒我们吧!”
石广琪轻轻一叹道:“邵兄,英雄无辈份,我们虽然比金大侠痴长一些岁月,可是……”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了,因为邵浣春脸上的怒意更深,他知道这位老朋友是动了真怒了。
金蒲孤在台上微微一笑道:“石老英雄不必再说了,铁伞先生自信他可以挡住在下一箭,而在下久仰铁伞先生大名,亦颇有意一试!”
说着将手中长箭再度搭上弓弦。
石广琪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这不是意气之争的事!请二位都给老朽一个薄面,千万不要……”
邵浣春在他恳求的眼光下,勉强忍住怒气,正想回到座位上,金蒲孤却大声叫道:“姓邵的!你别走!”
邵烷春愤然止步。
石广琪也觉得这年青人实在太过份了,仰首对台上道:“金大侠!老朽已经央求二位息事宁人了,大侠难道连这个面子都不肯赏?”
金蒲孤冷冷一笑道:“假如他就是我所要找的对象呢?老英雄是否也要在下罢手?”
石广琪一怔道:“这怎么可能呢?”
邵浣春也大叫道:“你胡说!老朽平生行事无亏,与你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金蒲孤脸色一沉道:“你很健忘,也很会原谅自己,可是我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要找的对象确实就是你……”
邵浣春愕然片刻,才大叫道:“老朽做了些什么不义之事,与你有些什么仇恨?”
金蒲孤将长箭比着他,拉弓半满道:“假如我今天想取你懂命的话,自然会明白告诉你,可是今天我已经答应见性大师与无垢师太不伤人命……”
邵浣春大声叫道:“你说!只要你说得有理,老朽不用你动手,自己会把命送上……”
金蒲孤冷冷一笑道:“用不着!我要杀你时,一定要你死在我的箭下,今日死罪可免,活罪难容,我先得给你一个警告!我这一箭只取你一支左耳!”
邵浣春脸色一变,刚想开口说话。
金蒲孤已喝道:“别废话了!看箭吧!”
扣弦的手指一松,那支长箭呼的一声,笔直对准他的门面射去,箭行甚速,不过距离校近的人还可以见到那支箭的动向!
邵浣春的动作也很快,飞速地张开铁伞挡在面前用手一花伞柄,伞面急转起来,呼呼有声!
箭领击在伞面的铁骨上,发出叶的一声轻响,遂即向旁边弹飞出去。
邵滨春虽然被箭的强劲推后了三四步,但是他毕竟已挡开了一箭,不禁得意地大笑道:
“姓金的!我只道你那神射有多厉害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金蒲孤冷笑一声道:“邵浣春!你的话说得太早了一点,恐怕你会后悔的!”
邵浣春闻言一怔,想起他的箭具有回旋作用,也许会去而复返,忙再连伞遮住门面时,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大叫一声,好像是发自石广琪之口手连忙放下伞来,但见石广琪手抚着左耳,鲜血由他的手指间向下直流,当下又是一怔!
就在他征神之际,喜觉耳上一凉,连忙用手去摸,却只抓到一手鲜血,一只左耳也不见了!
长箭带着轻轻的呼啸,凌空飞回到金蒲孤的手中,箭杆上穿着两支耳朵,也在滴着鲜血!
坐得近一点的人都看清了这是怎么一会事,立刻发出一片暄然大哗,纷纷站了起来,远处的人也都向中间围拢,想看看清楚所发生的事!
金蒲烈的目中又射出凌厉的光茫,大声喝道:“大家请不要过来!”
这一声虽然叫得很响,可仍是抵不住汹涌的人潮,很多人把桌子都挤翻了,为着想靠得近一点……
金蒲孤又抽出一支长箭比在弓上叫道:“谁再要向前靠一步,在下这一箭就射穿他的心窝!”
动作加上威胁,果然发生了效力,扭动的人潮立即静止了下来,只把眼睛对准台上望着!
金蒲抓这才把箭归回箭袋,一只手擎起那支穿着两支耳朵的长箭冷笑一声道:
“石广琪!你没有想到这一箭也会有你的份吧?”
石广琪已经把手放了下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可是他依然维持着平静的态度,沉着声音道:“大侠此举的确颇出老朽意外,但不知老朽因何获罪……”
金蒲孤冷笑道:“我不知你是真忘了还是在装糊涂,其实你才是我最主要的对象,邵浣春不过是多了一句嘴,才陪着你倒霉,他的罪削耳可抵,你却非死不可,今日断耳示警,异日穿心伏罪,你等着吧!”
石广琪又怔了一怔道:“老朽年届八旬,死不足惜,但是老朽一定要死得明明白白!”
金蒲孤怒叱道:“老贼!你真的还不明白自己所犯的罪行吗?一定要我当众给你抖露出来吗?”
石广琪也高声道:“老朽平生行事,从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大侠尽管明说好了!”
金蒲孤脸色也激动了片刻,才低沉地道:“四十五年前你在南疆天山之麓所做的事也告诉过人了吗?”
石广真与邵境春的脸色俱都一变,借然张嘴,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蒲孤见状又冷笑一声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石广滇脸色一阵激动,厉声叫道:“你是那对夫妇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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