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炼泅夜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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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首府那比城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炼泅日响彻云霄的号角和铿锵行进的骑兵队拉开了欢庆的帷幕,道路两旁聚集着长龙般的人流,一边大声议论一边等待着那个队列从自己眼前经过。
那并不是一个展示风采的仪仗队,而是执行当日死刑的行刑队。依照风俗,在炼泅日当天上午十点整,十名死囚犯将被带到腾克拉比广场当众正法,而采用的刑罚则是教廷刑典上最严厉的火刑。统治者和宗教领袖以此向天界和魔界表达扬善惩恶的信念,并以此警示世人正义的不可侵犯;而老百姓们则将其看作是炼泅日的第一场重要庆祝活动,在那之后,他们将进入一整天狂欢一般的生活。
首府近卫军在清晨就在行刑队所经过的街区站好了岗,腾克拉比广场更是戒卫森严,因为每逢有炼泅夜典召开的年份,行刑队的最高长官都会由王室成员担任——其它时间则是王国的高级行政官员。
王家护卫队的轻骑兵首先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他们簇拥着十余名身份显赫的贵族,而其中最为耀眼的当然是身披华服的贝拉尔亲王。人们脱下帽子向亲王致礼,并发出了一阵阵热情的欢呼,亲王则一边向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一边跟左右两边的行政大臣和阿里斯托芬主教低声交谈着。
护卫队后面是持枪佩剑的首府近卫军,他们押解着十辆装有死刑犯的囚车,囚车的旁边各跟着四名穿着法袍的教士。死刑犯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好象道路两旁射来的目光都足以把他们刺穿一样;教士们则手持圣约,高高地扬着头,似乎想让上帝记住他们这些获得了这一神圣职责的人的模样。
整个队列庄严地行进着。不少人把目光长久地投向了走在亲王等人身后的那驾华丽的马车。人们一度以为那是太后或者公主的銮架,但他们并没有在马车上看到三色流苏和太阳型徽印。
“好像是西赛尔侯爵府的马车!”
“哦,那里面坐的大概是奥莉维娅·西赛尔侯爵小姐吧!”
“这可是个非同寻常的信号啊!说不定外交大臣的女儿就快进入梵卡露斯宫了呢!”
……
人们交头接耳,纷纷热烈地议论起来。
马车里坐着的的确是苏晴。这个活动虽然听上去有些可怕,但她的好奇心还是征服了她的恐惧感——要是不彻头彻尾地体验一下伟大的炼泅日,她实在心有不甘。苏晴曾试图说服她的朋友一同前往,不过田园似乎对自己的主要工作充满了责任心。“我得抓紧上午的时间再把夜典的程序复习几遍,以免在圣比阳大教堂把事情搞砸——那势必会影响我跟太后来之不易的友好关系,以及我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朋友说,“你跟贝拉尔去看吧,回来之后给我讲讲。我充分相信你能把死人说活的表达能力。”
苏晴确实具有那样的表达能力,不过她的勇气却实在不能恭维。即使亲王早就提醒过她现场的残酷性,并周到地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但那个力不从心的女人还是在犯人刚刚被绑在火刑台上的时候就变了脸色。教士开始为囚犯祷告,士兵们随即向火刑架周围泼洒松油,穿着红袍子的刽子手高高擎起了冷酷的火把……随着这一系列工作的推进,苏晴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死死地抓住亲王的胳膊,呼吸不畅,嘴唇变得惨白,瞳孔也缩小了。
钟声敲响十点整,随着贝拉尔亲王轻描淡写的一个手势,冲天的烈焰熊熊燃起,围观的人们象看见节日的焰火一样高声欢呼起来。在声势浩大的欢呼声中,死刑犯的惨叫声就象他们的身体一样被彻底埋没了。苏晴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嘴上不停地对亲王说着,“完了吗?结束了吗?上帝,我……我就快晕过去了!”
难捱的半个小时就象拖了一个世纪,终于,四面八方突然奏响的礼号宣布了火刑的结束。苏晴牢牢地挽着贝拉尔的手臂,在亲王的护送下迅速钻进自己的马车,看都不敢向广场上再看一眼——回去之后,她能讲给朋友的东西恐怕将少得可怜,不过贝拉尔却不但很满意于这项“护花使者”的职能,而且也从此多了一个令田园感兴趣的谈资。
站得远远的情绪激动的老百姓自然没有看到侯爵小姐的狼狈,但亲王身边的贵族和军官们却不由在心中暗自好笑。当然,这些完全不会影响她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因为她此刻所展现出的女性的善良和柔弱极大地激发了男人们的保护欲,何况亲王对她的悉心照应更是清清楚楚地说明了这个女人在王室心目中的突出位置。
跟着贝拉尔回到梵卡露斯宫后,苏晴一头栽倒在田园的床上,直到下午一点多钟才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填了一些宫廷美食以补充因神经紧张而大量耗费的体力,她最终恢复了活人的样子。在公主侍女的服侍下,她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准备与公主和其他王族同赴夏伊特歌剧院观看达尔兰地斯大学师生们精心准备的歌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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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左右,热情洋溢的欢呼声从王朝大道潮水般地涌向那比城的四面八方,国王与其他王室成员在300名王家护卫队盛装军官的护送下走出了梵卡露斯宫。五辆金色的马车排成一列,里面分别坐着国王、太后、公爵、亲王和公主。公主的车厢里,苏晴仿佛忘记了上午那场可怕的火刑,正起劲地跟田园聊着即将出席的歌剧表演。几位王族的贴身侍从紧随在马车旁边,以便随时听候主人们的吩咐。
王家护卫队统领斯塔伦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黑色制服、金色勋章、红色战袍、银色长剑,青年伯爵在这身光彩照人的军装里更显英俊威武。他象平时一样沉着、庄重,只是在那深蓝色的眼睛里,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抑郁和激昂正不为人知地躁动着。
歌剧定在傍晚五点开始。夏伊特歌剧院的院长和克罗斯兰校长早早来到歌剧院门口,以主人的身份迎接前来欣赏歌剧的宾客们,而在几个小时之前,参加演出的达尔兰地斯大学的师生们已在教务长的带领下开始进行相关的准备。
夏伊特是达尔兰地王国最大的一座歌剧院,三年前曾进行过一次较大规模的翻修。宽敞豪华的剧院大门,金壁辉煌的椭圆型大厅,一张张红色天鹅绒的软座和一个个挂着金丝帷幔和彩色流苏的包厢……这一切无不显示着这座歌剧院与其观众同样高贵的身份和气质。
宾客们陆续来到了歌剧院,歌剧院四周以及广场两侧逐渐被一辆辆豪华的马车挤得满满的。当然,最好的几个位置仍然空着,并由现场当值的王家护卫队军官负责守卫——即便那里没有人守卫,也不会有任何达官显贵或冒失鬼去占据那些位置。猩红的地毯一条通向演出大厅,一条则通向王族和红衣大主教的包厢。
首先抵达的法利亚红衣大主教引发了现场的一次,他跟一些贵族们寒暄了一会儿便在院长引领下,一边与克罗斯兰校长交谈一边走进了自己单独的休息室,在那里等候国王一行的到来。大约五分钟后,几名报事骑兵从远处飞驰而来,向歌剧院和现场当值的护卫队同僚通报国王和其他王室成员行将抵达的确切时间。聚集在前厅的贵族们纷纷让出了通道,红衣大主教则与歌剧院院长和大学校长离开了休息室。大主教在前厅止步,另两个人则迎出了剧院大门。
骑兵的马蹄声很快传进了人们的耳朵里,不一时,歌剧院掀起了更大的。迎候在门里门外的贵族们纷纷弯腰施礼,国王则在院长和校长的陪同下面带微笑地走向法利亚红衣大主教,并邀请大主教和另两位举办者到他的包厢去欣赏歌剧。
王族们一边与到场的贵族问候致意,一边延着地毯向各自的包厢走去。苏晴兴致勃勃地走在田园身边,对于自己的特殊荣耀浑然不觉,其他人则低声议论着这位惹眼的贵族小姐,无数欣赏的、艳羡的、妒恨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坐在亲王身边观看火刑,与公主同乘一辆马车,而现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延着那条红色的地毯走向王族的包厢,整个王国还有哪个贵族小姐会享受这样的荣宠啊!夹杂在人群中的劳拉·蒂亚戈眼见着她的敌人艳丽的笑脸,牙都快咬碎了,她的母亲则紧紧挽着女儿的胳膊,以免她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她不会得意太久的,米雪尔一边看了看与几个朝廷重臣低声交谈的西赛尔侯爵一边想着,谁是最终的获胜者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宾客们入座后不久,正中几个包厢的帷幕被宫廷侍从缓缓拉开。人们起身纷纷向包厢里的王族再次致礼。乐声奏响,演员各就各位,歌剧正式开始了。
歌剧排演的非常好,田园和苏晴都看入了迷。达尔兰地斯大学的教务长在演出开始前就被公主请进了她的包厢,希望这位对宗教颇有研究的学者能够使自己更好地领悟演出的精髓,而这一殊荣则令教务长激动的满脸通红。克罗斯兰校长、歌剧院院长和与田园相熟的几位大臣都趁幕间休息的时间拜谒了公主,甚至连法利亚红衣大主教也在一、二场的间隙亲自到公主的包厢表达了问候。为此,玛丽安娜太后感到非常欣喜,公爵则对他的妻子说,“看吧,玛丽安娜,我们的女儿是多么受人爱戴呀!”
巴雷西始终专注地看着演出,偶尔同坐在身边的红衣大主教和身后的克罗斯兰校长以及歌剧院院长低声交流几句,幕间休息的时候,国王与包厢里的人们所谈论的话题也主要围绕着宗教、大学和炼泅日。贝拉尔则不象他的王兄那般持重。剧目间歇时,他基本上都在走廊里与脾气相投的朋友们聊天,并在最后一幕之前跑进了隔壁田园和苏晴的包厢一直呆到整场演出完毕——这位在赫德堡义正词严地斥责佩剑军官的亲王,每当有巴雷西在场的时候,他就会高高兴兴地把表率责任推给王兄,自己则尽情地享受着那份逍遥和自在。
国王赞许的笑容和宾客们热烈的掌声为两个小时的歌剧画上了完美的句号,王室的队列与红衣大主教的随从并成一队,向圣比阳大教堂行进而去。法利亚应邀坐进了国王的马车,他会利用路途上的时间与王国的统治者再度确认当晚典礼的议程安排。
送走国王之后,宾客们也纷纷登上了马车,其中一些大贵族还要赶回各自的府邸更衣,准备参加当晚在圣比阳大教堂举办的炼泅夜典。西赛尔侯爵也在其中,不过他的女儿并没有跟他在一起,而是随同着她的公主朋友直接去了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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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比阳大教堂为王室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大教堂的几位高级神职人员和各教区的宗教首脑均为入席者。尽管苏晴很想听听宗教人士在餐桌上谈论的内容,但她还是决定跟约瑟芬夫人她们共进晚餐,毕竟自己大模大样地夹杂在王族中间吃饭实在显得不太妥当,她的朋友则表示晚宴结束之后就立即来找她。

果然,一个半小时之后,朋友来到了法利亚为自己安排的住所——当天晚上,包括田园在内的所有王室成员都将在圣比阳大教堂过夜。不过她们并没聊多长时间,因为约瑟芬夫人准备为公主更衣了。同时,领侍女告诉苏晴,西赛尔侯爵已经提前抵达了大教堂,问侯爵小姐是否需要宫廷侍卫引领她去找她的父亲。这句话似乎比“公主更衣”更为奏效,谈兴正浓的侯爵小姐立即离开了公主,后者则撇了撇嘴。田园知道那个兴冲冲的家伙一定是跟外交大臣确认夜典后的活动安排去了——苏晴曾洋洋得意地告诉她,参加完炼泅夜典,她将坐着马车去“周游彻夜狂欢的那比城”。
当晚十一点整,浑厚的钟声响彻王国首府,数不清的蜡烛照射着圣比阳大教堂成千上万的壁龛和彩绘,一片片彩色玻璃折射着柔和的光芒,上面绘制的圣像与神话投射在墙体或地面上,整个大教堂显得异常神圣。
颂祷大厅和大厅外的广场上,数百名教士和贵族正襟林立。教士们的教袍是黑颜色的,根据身份的不同,有的绣着暗灰色的图案,有的缝有金色的镶边;贵族们也都穿着黑色的礼服,礼服形式各异,但大都装饰着亮丽的丝线和名贵的珠宝,使他们看上去不但庄重,而且也很华美。
王室成员和红衣大主教的服装颜色则与众不同。法利亚穿着绣金的红色衣袍,内衬黑色暗纹长衫,头戴锥形卷边法帽,手执金色权杖;国王身穿紫色王家礼服,戴金色王冠,佩太阳型肩章,腰悬佩剑,脚上穿着高筒黑皮靴;其他王室成员则是一身白色华服,斜拉紫色绶带。这些人走在人群之间,就象一颗颗璀璨的明珠一般夺人眼目。
当国王和红衣大主教在圣坛下站定之后,全体教士齐声诵读赞美录,诗歌萦绕在颂祷大厅巨大的拱形屋顶上,屋顶正上方的透明方窗外,夜空里的繁星也仿佛化作了大殿四周那一排排银质烛台上闪烁的烛光。紧接着,三十六名穿着法袍的教士神情庄重地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捧着放在莲花盘中的长明灯。他们在铺满鲜花的圣坛周围跪了下来,将长明灯恭敬地放置于大圣坛金箔镶嵌的凸台上,梵天圣像在这些长明灯的映照下散发出圣洁而伟大的光华。
赞美录诵毕,参加夜典的所有人在国王的带领下参拜圣像,法利亚则走上圣坛边的大理石讲台,以精练的文字阐释《世启大德经》伐魔篇和创世篇的要旨,令信徒追思圣史,感念神泽。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几度停滞在圣坛前的巴雷西国王身上,眼底一闪即逝的傲慢和热切就好像国王不是在参拜圣像,而是跪在他——法利亚·克莱蒙——的面前,而国王身后的人们也仿佛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王国子民,谦卑地拜服在他的脚下,听命于他这个教廷和王朝的唯一主宰。
然而,幻想终归是幻想。在开篇辞结束之后,他不得不退到一旁,谦恭地弯下身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真正的主宰光芒四射地走过来取代了他的位子,而“无边无际”的王国子民也一排排站起身来,用崇敬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年轻君主。
巴雷西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们,轮廓分明的脸孔如同古希腊雕像一般精美、庄严。“本人谨以天之战士、菲尔拉法家族并达尔兰地之国王名义,面圣父与臣子诵读此文,谢神明恩德,祈黎民福祉……”磁石般的声音将青年国王谦逊沉稳的品格和龙驭天下的气质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撞击并牵引着每个人的心。
田园久久地凝视着巴雷西·菲尔拉法,对一个国王的尊崇和对一个男人的挚爱融满了她湛蓝的眸子。蓝色本就是一种不可解读的颜色,它包容了凄凉和温暖,蕴涵着深沉与壮烈,看似清可见底,却始终无法触到边际。但是,法利亚·克莱蒙看穿了田园的眼神,一抹不被觉察的、嘲弄性的、甚至是邪恶的笑容在他的唇边荡漾开去。
在一个小时的典礼上,不论是用圣水洗涤大主教的法杖和国王的佩剑,还是用荆棘枝供奉炼泅封印,田园从始至终没有出任何纰漏。当钟声敲响午夜12点的时候,玛丽安娜王太后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不曾表露出来,但在此之前,王太后一直担心女儿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王室成员在教士的引领和王家护卫队军官的护送下返回各自的住所休息,参加夜典的贵族们也纷纷准备离开圣比阳大教堂。在田园经过斯塔伦斯身边的时候,她向克尽职守的护卫队统领微笑了一下,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统领的表情依旧平静而恭谨,但一颗心却几乎跳出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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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士们在红衣大主教的率领下守护着36盏长明灯。在那片黑色的海洋里,法利亚·克莱蒙俨如一面鲜红的旗帜。颂祷大厅异常安静,数百人的呼吸融入梵天的圣光里,幻化成内心深处默默背诵的《世启大德经》。但法利亚并没有那样做。在他澎湃的脑海里,一幕幕往事正清晰再现。从一个最卑微的教士一步步成为教皇座下最具权势的枢机主教,不论他红袍之下掩盖着怎样晦暗的秘密,但在世人眼里,他的成就依旧如同他头上的法冠和手中的权杖那般辉煌。可是在他心里,这样的辉煌距离他的理想就象月亮之于太阳那般不值一提。上天赋予了他智谋和机遇,生活塑造了他的坚忍和雄心。在通往颠峰的那段路途上,石块、荆棘、风暴……这些东西要么成为他的工具,要么就必须用工具彻底铲除。极度膨胀的自我令他没有、也不需要真正的同行者,他始终坚信利益可以解决一切,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亦可变成敌人。他要的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而是千千万万臣服于他脚下的奴仆,是一个可供他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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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上弦月如同一叶盲从的孤舟漂泊在浩瀚无垠的深海上,在它那沉寂的光线里,圣比阳大教堂层层林立的碑林宛若大片大片青灰色的云堆,给人以一种混沌颠倒的错乱感。一阵夜风吹过,碑林周围的树木晃动起来,枝叶的骨架发出磷火一般的光亮,使它们看上去就象是一群扭曲着身体的舞蹈精灵。秋天的草木依旧努力地散发着清香,但即便是被冰凉的露水洗涤之后,那种清香仍抹不去步入腐朽的味道。
两匹黑马被散放在这个阴森僻静的地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贵族。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肋下的长剑泛起冷漠的光华。大教堂的钟楼仿佛凌空矗立,他看不清上面所指示的时间,而且,他也不知道对于那个时刻的到来,他究竟是在企盼还是在抗拒。
事实上,他正沉浸在一种忘我的思潮里。过去与未来、挚爱与仇恨交织在一起,淹没了从炼泅日的太阳还没升起时就鼓荡在他心中的焦急和恐惧。
凌空矗立的钟楼突然发出巨大的鸣响,贵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那声音就象是一条条飞扬的锁链,一下子套住他的身体,把他从单纯的感情世界迅速拉回到这个矛盾重重的现实中来。锁链嵌入肌肤,不但痛楚,而且那些深红的血印将终身不褪。
钟声回荡不绝,他的听觉和视觉变得异常敏锐。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黑暗的另一端,在看见他之后就急匆匆地向他这边跑来。他很想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可是,身上的锁链禁锢着他,他依然象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哦,斯塔伦斯伯爵!”伴随着一个清澈的声音,一个身材瘦小的贵族青年笑吟吟地站到了他面前。
“公主殿下。”斯塔伦斯弯下僵硬的身体,向贵族青年深深鞠了一躬。
“能够按着您画的地图找到这里对我来说真是个奇迹了,大人。”乔装打扮的公主嘻嘻地笑道,“这说明上帝也支持您带我到外面去观看民间的‘炼泅夜典’,是不是?”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看了看,护卫队统领身后林立的石碑就象一大群神秘的黑衣人正默默注视着她,“这是哪啊?冷飕飕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是大教堂的墓地,殿下。”斯塔伦斯凝视着她那双好奇而又有些胆怯的眼睛回答道,“达尔兰地历史上德行高尚的神甫和修女死后都会葬在这里。对于神的侍奉者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而且,据说这样做也可以驱镇邪魔,保佑王国平安。”
“哦,是吗?”田园夸张地眨了眨眼睛,“听上去满神圣的。可是您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地方汇合呢?我这个公主本来应该呆在房间里表示虔诚,可现在却要在这些德高望众的前辈眼皮底下溜走,说不定会遭报应的。”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俏皮的微笑。
“那是因为,”斯塔伦斯的心一阵战栗,“这里通常不会有人来,殿下,而且离后门很近。”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田园说着朝一匹黑马走去,“我想您已经把后门的守卫搞定了吧?就象我住所前的那些卫兵一样。”
“殿下!”看着田园抓住鞍环准备上马,斯塔伦斯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什么?”公主转过身,看到护卫队统领向前跨了一步,皎洁的夜光投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苍白。“您怎么了,大人?”田园担忧地问道,“您不舒服吗?”
“不……不是的,殿下。我……卑职……”混乱的思绪令斯塔伦斯的话变得很不连贯,与往常那个镇定沉稳的护卫队统领大相径庭。
“您该不会是后悔答应带我出去了吧,大人?”田园问道,“放心吧,我的爵爷,我对着这些德高望众的前辈向您发誓,绝对不会给您捅出任何漏子的!天不亮我就会老老实实地躺回到那张床上,再由约瑟芬夫人叫醒。这样您总该放心了吧?”
“卑职惶恐,殿下。”斯塔伦斯麻木地向公主鞠了一躬,既而缓缓走到她的身边。他知道,他的爱情就在他沉重但却坚持的脚步中被彻底埋葬了。“请上马吧,殿下。”斯塔伦斯听到一个真实的声音执拗地飘出他冰凉的嘴唇。他俯下身,为公主扶稳马蹬,两颗晶莹的泪珠就在那个瞬间从青年伯爵的眼睛里直落下去,在月亮的凝视下仿佛化作了殷红的血滴。
田园嫣然一笑,轻盈地跃上了马背。两匹黑马并辔向圣比阳大教堂后门走去。而与此同时,一个裹着长袍的男人已顺利地进入了田园休息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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