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灵魂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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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文斯勋爵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带到了梵卡露斯宫的圣亚尔德西殿大门前圣亚尔德西殿位于王宫后的一片幽静的林带里,以山石砌就,藤蔓盘腾,青苔覆壁,除了玫瑰花窗稍加雕饰之外,殿堂整体风格简朴,但仍旧不失庄重。圣亚尔德西殿拥有十几个厅室,陈列着描述菲尔拉法家族史的油画和雕塑,并收藏了数以万计的书籍和历史上各个时期的卷宗,是达尔兰地历代君王静思清休的场所,除了具有王族血统的人外,很少有其他人被允许进入。
把守宫殿的护卫队军官看了看披着黑斗篷的男人,又看了看国王的贴身侍从,随即向里文斯勋爵做了个手势。在此之前,国王已经告知他们勋爵将带着他邀请的一位客人与他在这里会面,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客人”的身份,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神秘的客人跟着里文斯走进二楼的一间书房时,巴雷西国王正坐在窗边的座椅上看书。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蓝色外衫,烛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看上去平静但稍显疲惫。
这段时间以来,王国步入了一个非常艰难的时期。虽然国王遏制了南部军团与诺曼军队的短兵相接,并通过对安提封伯爵的严处使增税风波基本得以平息,但由联姻所引发的国内外压力仍与日俱增。内陆和海域交界的地方,诺曼帝国的挑衅变得越发有恃无恐,一些郡市的教会言明了反战立场,贵族和老百姓情绪躁动,战与和的争论不断升温。在国王办公室的案头上,每天都会堆起大量要件,其中也包括不少来自其它王国的信函和公文。年轻的国王虽然依旧淡定从容,但彻夜长明的灯火和他脸上久已不见的笑容足以说明他内心的劳顿——这些劳顿里文斯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他真希望他的主人能够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但他也知道,明斯顿先生的归来是国王最为关心的一件事情。
詹姆斯·明斯顿摘掉头上的帽子,向国王深深鞠了一躬。
“看到你回来我很高兴,詹姆斯。”国王一边放下手中的书一边对里文斯勋爵做了个手势,“杰克,请守在外面。在这段期间,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跟明斯顿先生的谈话。”
“是,陛下。”贴身侍从俯首应道,既而静静地退了出去。
“坐吧,詹姆斯。”国王指了指身边的一把座椅对明斯顿简单地说道,后者脸上的肃穆神情令他在酒馆老板刚刚脱掉帽子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带回的将是一些怎样的信息。
“陛下……”明斯顿没有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而是径直跪在了国王面前,“我……这件事……”
国王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既而缓慢而有力地说道,“不管那是什么,詹姆斯,我需要听到实情。坐下。”
斯顿站起身,“整件事情荒诞而诡异,但陛下,这些就是我亲耳听到和亲眼看到的全部内容……”他在国王身边坐下来,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讲述了此行的种种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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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国王交给他的绝密任务后,明斯顿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行装,并在第二天晚上踏着朦朦的夜色启程奔赴遥远的里岛。他知道整件事关系重大,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找来了自己最信得过的朋友帕莫尔先生照看奥伦巴酒馆,并告诉女儿爱丽斯,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探访一位老朋友。
他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到达里岛的时候已经非常疲惫了。在那个荒凉而偏远的地方,他见到了被玛丽安娜王太后下令流放的拿塔里医生。曾经的王室首席医官住在一个极其简陋的房子里,象岛上的渔民一样穿着粗布衣服和破旧的草鞋。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一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不再象从前那样充满智慧的光彩。他曾是达尔兰地王国最有名望的御医,为宫廷服务了整整35年,但是最终,他的博学把他过去所拥有的一切——名誉、金钱、地位和前途统统毁掉了。
虽然拿塔里是个被流放的犯人,但是在里岛,人们对他都很尊重。他凭借着自己高超的医术为这里的居民治病——疾病在这个小小的海岛上一直是人们最大的威胁。他并没有因为受到这种过于严厉的惩罚而放弃从医,因为他仍然热爱着医生这个职业,而且,除了治病救人,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其它事情。
拿塔里医生以前见过明斯顿,那是在他们还都年轻的时候。所以当他渐渐想起这位曾在王家护卫队供职,并引起了轩然大波的高级军官时,拿塔里显得十分惊讶。
“我是受人之托专程到这里来找您的,拿塔里先生。”简短的寒暄之后,明斯顿直截了当地对医生说道,“这个人是达尔兰地王国的重要人物,但是,由于事关重大,我不希望提到他的名字。我想了解的,或者说这位重要人物想了解的事情与卞卡公主殿下奇怪的病症有关。”
听到最后一句话,拿塔里先生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不安,“她……殿下……还没有恢复记忆吗?”
“没有。”明斯顿先生注视着医生的眼睛坚决地摇了摇头,“一点都没有。而且,她不但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她的言谈举止,她的性格和习惯,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说的更明确一些,先生,除了声音和外貌,公主殿下简直就象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我……我不明白。”拿塔里避开明斯顿的目光,“我能为您,或者说为那位重要人物做些什么呢?”
“我知道,现在提起这件事会使您想起许多不愉快的经历,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您是唯一能够揭开这个迷团的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千山万水地赶到这里打扰您的原因。在公主殿下突然昏倒之后,您曾经说过,殿下也许是被符咒镇住了,您猜测有一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神奇力量使公主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您能够再解释的具体一些吗?”
“我……我不能,先生。”拿塔里神色空洞的回答道。
“您不能。”明斯顿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能听一下您的理由吗,医生?”
“既然您知道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您也一定知道我正是由于那些话犯下了‘祸乱宫廷’的重罪,难道这一点还不能成为足够的理由吗?”医生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过去的事情也都忘的差不多了。请您回去吧,告诉那位达尔兰地王国的重要人物,我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在最终答复我之前,您也许应该想清楚。凭借着这位重要人物显赫的地位和巨大的权力,他既能够让您离开这个偏远而贫穷的小岛,也可以在一怒之下结束您的生命。我曾经是一个军人,拿塔里先生,所以直到现在,服从命令仍然是我的本能。”
拿塔里打了个寒战。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缓缓说道,“我的确没什么可说的,先生。我帮不了您,也帮不了那位重要人物。”
“那就让我来替您说吧,医生。公主殿下被魔鬼诅咒了,是不是?”明斯顿微微掀动了一下唇角,“由于您说了真话,王室无情地把您丢到了这里,您还要为他们包庇什么?!如果您把这个事实说出来,我担保,您将获得比从前更多的荣华富贵!”
拿塔里皱紧了眉头,表情变得极其郑重。“巴雷西国王曾经救过您一家人的性命,明斯顿先生,而我也曾经非常敬重您的为人,可是您现在听上去似乎正在做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情!”他迎视着明斯顿的目光,口气中带有一丝轻蔑,“我虽然不知道您说的那位重要人物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派您来调查这件事情,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您,我不会说出任何不负责任的话,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干扰巴雷西国王的威望,以及陛下对这个国家的统治!如果您愿意,就请动手吧!”
“那么,我只能对您说抱歉了,先生。”明斯顿缓缓点了点头,既而“唰啦”一声抽出肋下的佩剑。冰冷的剑尖抵住了拿塔里的喉咙,甚至刺痛了他的肌肤。

医生没有动,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
一阵难捱的沉默后,明斯顿先生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神情。他收回了宝剑,重新在拿塔里对面坐了下来。“我很高兴听到您这么说,医生,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地把这个交到您的手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封加盖了一枚家族徽印的密函递给了拿塔里,而那枚显赫的徽印则令医生大吃一惊。
医生用一双不断颤抖的手拆开了信,国王熟悉的笔迹随即映入眼帘。
尊敬的拿塔里医生:
在我提笔给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就我本人而言,我对您所遭受的不幸深感歉意,但是作为一个国王,我不得不说,您在不恰当的场合说出的那段虽然出于善意、但却有欠考虑的话,不仅会给宫廷带来巨大的麻烦,而且也很有可能动摇整个达尔兰地王国的根基。因此,我必须做出对您的惩办。
您是一位道德高尚,且具有精湛医术的医生,这一点我从没有怀疑过。在您35年宫廷医官的生涯里,您一直兢兢业业,为我和我的家族做出了杰出的贡献,无论在您离开之前还是之后,这一切都令我深深感念。但是,感念无法弥补我心中的遗憾。
我知道,再谈论这件事情对您来说实在过于残忍和强人所难,但我依然不得不为之。明斯顿先生会向您详细解释我心中的困惑和不安,而我相信,听完那些之后,您一定能够理解我急于知晓真相的迫切心情和充分的理由。作为卞卡·菲尔拉法的兄长,作为达尔兰地王国的国王,我需要得到您的帮助。如果您不怀疑我本人的正直,不怀疑我对这个国家的忠诚,那么,就请您帮助我解开心中的疑窦,帮助我做出正确的选择。
詹姆斯·明斯顿先生是我忠实的朋友,他是非常值得信赖的。
巴雷西·菲尔拉法
“您会帮助国王陛下,是不是,医生?”拿塔里表情凝重地问道。
“是的,明斯顿先生。”医生的眼眶润湿了,“请转告国王陛下,我非常感谢他对我的信任和理解,同时,也对自己犯下的过错感到深深的愧疚。”
“谢谢您。”明斯顿点了点头,既而用一种沉缓的口吻详细地讲述了卞卡公主在苏醒之后的一系列变化,以及巴雷西国王心中的困惑和可怕的猜想。
“我真希望自己能够解开陛下心中的疑团,但这件事确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医生在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就象我当初所说的那样,公主殿下的病因已经超出了医学的范畴。不过,我想有件事是我可以为陛下做的。在离开那比城的当天,隆克利勋爵告诉我,公主殿下在前一天晚上已经苏醒了,可是,她得了严重的失忆症,而且……而且言行举止都很奇怪,王室为此非常担忧。赶赴里岛的路上,我翻看了大量书籍,并在一本我的曾祖父收集的、已经残破不全的书上发现了类似的记载。”
“您发现了类似的记载?”
“是的。我的曾祖父不是医生,他是个精灵神怪的钻研者。书上记录着一件发生在几百年前的事情。曾经有一位神甫,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突然昏倒了。那个时候他正在主持一场盛大的祈祷仪式。当他苏醒之后,他不但丧失了记忆,而且性情大变,做出了许多卑鄙无耻的事情,甚至和一个贵族小姐生下了孩子。最后,他被绞死了,人们说,他被妖孽附了身。”
明斯顿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我的曾祖父在旁边批注了一段文字,这段文字由于时间太久已经模糊不清了。大概的意思是,在鬼神的引导之下,凡人的灵魂和将相互分离。那个主教……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他实际上……他实际上只剩下了一个驱壳,驱壳里盛着的是……是魔鬼的灵魂。而这样一件事情的发生,往往预示着……灾难的降临。”
“我的上帝!”明斯顿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惶恐,火烛在桌子上忽明忽暗地跳动着,灰白而潮湿的墙壁上投出一些深浅错综的影子,随着烛光飘忽不定,“这么说……难道殿下她是……可是,公主殿下,她怎么可能是魔鬼的化身,她……她在赫德堡的阅兵式上宁可死也不向那些海军败类示弱,为了她的朋友走进塞文思山,宁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外交大臣女儿的平安!她……她曾经从马蹄下奋不顾身地救了我的女儿,一个素不相识的、平民的女儿!”
“我听到过公主殿下所做的那些令人尊敬的事情,先生。我不知道,我实在不知道。”拿塔里苦闷地摇了摇头,“看了这些东西以后,我感到非常害怕。我这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以及现在了解到的这些东西,它们实际上正在染指和动摇着达尔兰地的根基。我理所应当被流放,也许我更应当被绞死。我并不愿意‘祸乱宫廷’,先生,可是……可是我也不愿意看到灾难降临到我们的王国。”
明斯顿的脑子变得一团混乱,他完全无法也不愿相信那个笑容可拘的卞卡公主拥有着一个魔鬼的灵魂。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我能把您曾祖父收藏的那本书带走吗,拿塔里先生?”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说话的声音却在微微发抖。
拿塔里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向一扇房门走去。不一会儿,他重新回到明斯顿面前,手中握着一本残旧不堪的书。
明斯顿把国王的亲笔信连同信封一起烧掉了,并看着那些飞舞在空气里的又薄又轻的灰烬最终飘散得无影无踪。他一边把书装进衣服口袋里,一边对拿塔里先生说道,“我必须尽早赶回梵卡露斯宫,先生,我替国王陛下谢谢您。在离开之前,我还想对您说,您刚才对我所说的一切,以及我这次来您这里的事情,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我明白,先生。”拿塔里点了点头。
“再见了,拿塔里先生。”明斯顿向拿塔里欠了欠身,然后朝房门走去。
“明斯顿先生!”在明斯顿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拿塔里突然说道,“我想,如果有时间,您可以尝试到苏维拉冰山见一见爱玛尔夫人,先生。”
明斯顿停了一会,随即推开了房门。“多保重,医生。”
“您也是,明斯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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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里岛之后,我没有直接返回那比城,而是一路赶到了苏维拉冰山。”明斯顿先生看了看国王阴郁的面孔继续说道,“我在山里徘徊了好几天,终于在一片冷杉林中找到了那个被人称作‘爱玛尔夫人’的巫师。她跟传说中的样子并不相同,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话不多,但显得通情达理。我向她讲述了公主殿下的事情以及拿塔里先生的猜测,她于是把我带进了一个摆满了各式希奇古怪的装饰品和魔法器具的房间。房间的正中放着一个银色的火盆,火盆里的火苗是绿色的。她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她是在心里默默念着什么咒语。一个透明的球体从火盆里慢慢飘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了很大的风声,巫师房间里数百盏烛台发出异样的光彩,彼此缠绕交错,逐渐湮没了整个房间。”明斯顿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幻景般奇异的景象,“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她冰冷的掌心传递过来。在那个透明的球体里,一团飘渺的、幽蓝色的光正不断扩散开去,我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像忽隐忽现,与此同时,我甚至听到了回荡在我周围的‘咚咚’的心跳声。”说着,明斯顿再次跪了下去,异常惶恐地看着巴雷西国王,“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陛下,她甚至长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可是……可是当蓝光泻尽,当那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消失之后,那个影像,那个陌生女人的影像居然变成了卞卡·菲尔拉法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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