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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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兰克林·罗文将军所呈递的备战方案得到了国王的高度赞誉,同时,年轻的君主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方案中的几点不足。对于国王的质疑和补充,将领们心悦诚服——他们的元帅对于整个达尔兰地军队的影响力,从不曾倚仗他手中国王的权杖,而是他本人的品行和才能。
频繁出入梵卡露斯宫的王国高级将领令玛丽安娜王太后感到不安。在巴雷西向她和托帝公爵详细阐释了王国目前所面临的局势,以及第一将军提出的迎战计划之后,前女王虽然认可了备战的必要性,但同时也再次申明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公主与诺曼皇太子的结合对于达尔兰地王国的安全和发展是非常有益的,并且,两国的联姻亦将使由此引发的其它国家的不满和敌意得到遏制。巴雷西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不同主张,他相信未来发生的某些事情会令他的母后改变这样的观点。
在国王宣布备战的国事会议上,只有少部分王公大臣提出了坚决的反对意见。一些人犹豫不决,一些人揣测着国王和王室的态度。在赞同者之中,也不乏那些不希望被冠以辱没王国荣誉的坏名声的“智者”——在他们看来,诺曼帝国尚未正式提出求婚,一切皆非定论。
王国的财政大臣是少数反对者之一。他认为充盈的国库有赖于这片土地的安谐,一些比战争更为重要的事项需要国家拨放钱款,更何况第一将军所提出的财物要求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但国王态度鲜明地告诉他的财政大臣,不管他本人持有什么样的观点,第一将军的要求都必须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这令财政大臣深感苦恼。
军队开始调动,达尔兰地王国的空气变得日趋严肃。此后不久,两则重大消息震动了那比城,同时也给王室带来了更大的压力。首先,南部驻军统帅亚当斯大将军派快马星夜兼程告知梵卡露斯宫,诺曼帝国的重甲骑兵正在北上集结,而在达尔兰地的边境,帝国的一些非正规武装已开始骚扰本国的居民;其二,王国南部的圣斯雷郡发生了较大规模的流血事件,事件的缘起是圣斯雷郡的安提封伯爵突然大量加收当地赋税,逼死了几户居民,情绪躁动的人们与伯爵城堡的骑士发生了冲突,进而升级为圣斯雷郡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械斗。
国王一方面交代前来报事的军官火速向亚当斯大将军转达自己对诺曼帝国骚扰本国边境的意见,要求大将军以忍让的态度全力避免两团在现阶段直接较量;同时,在了解到赋税激增并非个别现象之后,他大为震怒,并立即召来了王国的行政和财政两位大臣。
“我想你们要跟我解释的不仅是圣斯雷郡目前的混乱局面,先生们,”国王异常严厉地说道,“不少郡市的贵族都或多或少地采用了安提封伯爵的糟糕做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微臣惭愧,陛下。”财政大臣欠身说道,“在您传达了备战的指令之后,我对于王国的各项要务进行了仔细权衡,并感到绝大部分事情是不可偏废的。尽管我不明白罗文将军为什么需要那么巨大的开销,但您曾吩咐过我,第一将军的要求必须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
“所以您会同行政大臣说服各郡市贵族增收赋税吗,大人?”国王扬声问道,紧锁的眉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不是的,陛下。”财政大臣回答道,“在我为此烦恼的时候,几位贵族主动向我表示,为了表达他们对王室备战决定的支持,他们愿意主动捐出一批财物。我很钦佩他们的行为。后来,越来越多的官员和贵族开始效仿他们的做法,而这为王国的财力提供了非常有效的支持,所以……”
“那么您有没有听到过这样一个说法:老百姓的饥渴喂足了军队的武器,而王国的贵族却仍旧一个个脑满肠肥!”国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财政大臣,“您知不知道,一些人捐献的是农户、渔民们的血汗,还有一些人打着忠诚的幌子,甚至将那些血汗据为了己有!”
“我……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陛下。”财政大臣深深弯下了腰,行政大臣垂首侍立,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您没想到?”国王怒道,“那么您曾经去了解过吗?包括行政大臣格里斯侯爵在内,你们曾经试图阻止过吗?内忧外患,你们打算把达尔兰地王国置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
两位重臣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您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隆克利先生,”国王对财政大臣说道,“您在想,如果王室不做出备战的决定,‘内忧’跟‘外患’就都不会产生,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想法使您根本没有真正去‘仔细权衡王国的各项要务’,您一直因为我对军队的支持耿耿于怀!到底是我说过的话无法引起您的重视,还是巴雷西·菲尔拉法的为人不足以令您信服?!”
“微臣万分惶恐,国王陛下!”财政大臣一下子跪了下去,“我一向对您怀有着无限的崇敬,陛下!我承认,我对备战决定有不同的看法,同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影响了我对一些事务的判断与处理,但恳请您,陛下,恳请您不要怀疑我对您的忠诚!”
“陛下……”行政大臣也不由跪在了地上。
“关于备战的理由,我已经做了非常清楚的说明,请你们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其中的道理。”沉默了片刻之后,国王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两位是我极为倚重的要员,一直为这个王国做着巨大的贡献,我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理解和帮助。同时,我也非常希望你们在看待一件事情的时候能够更加开阔视野,而不是局限在自己的本职范畴之内,只有这样才能做出最为适宜的决策。关于军队的花费,第一将军所报的并非虚值,我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向两位说明白。都起来吧。”
两位要员站起身。国王的话令他们的心倍觉温暖,同时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以至于他们的眼眶里一时间都噙满了泪花。
“格里斯侯爵跟我一定会尽快处理好增收税款的事情,陛下,”财政大臣郑重地说道,“同时我也将重新规划钱款的配给,请陛下放心。”
“谢谢您,大人。”国王点了点头,“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请及时知会我。转告各郡市的官员和贵族,对于他们的慷慨,我深表感激,并且我希望他们不要辜负了我的谢意。”
“是,陛下。”两人应道。
“王室有义务成为国家的表率。亲王与公主此行的支出,请宫廷内侍总管,也就是您的次子提取同样数额补给军饷。梵卡露斯宫的其它开销,也请您跟总管大人通盘考虑,并全权处理。”
“是,陛下。”财政大臣向国王深深鞠了一躬。
“里文斯先生,”国王转向一直站在一边的贴身侍从,侍从急忙向前跨了一步,“请王家护卫队和首府近卫军立即派人前往圣斯雷郡,拘捕安提封伯爵,剥除爵位,清查其全部家产,配合当地郡首安顿民心。”
“是,陛下。”里文斯应道。
“格里斯侯爵,”国王对行政大臣说道,“请您在今天下午递交安提封伯爵的惩处建议,在我正式批复之后,我希望将其张榜通告给所有郡市。”
“是,陛下。”行政大臣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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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利亚大主教换好了隆重的服饰。再过40分钟,巴雷西国王将抵达圣比阳大教堂。除了参拜梵天圣像为国民祈福之外,王宫还特意安排了国王与红衣大主教的会谈时间。他知道国王打算跟他讨论什么样的话题,外部的威胁和内部的混乱一定给梵卡露斯宫带来了不小的压力。统治者希望能够得到教会的支持,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为了促成眼前的“内忧外患”,圣比阳大教堂着实做了不少工作——无论是诺曼帝国的摩根主教还是率先提出捐赠钱款的那几个王国贵族,都很好地贯彻了他法利亚·克莱蒙的意愿。他清楚地了解国王的态度,但他不会对两国联姻表示出明确的立场,他很乐于看到这种两难的处境继续发展下去,最终演化成他所希望看到的动荡。他将告诉国王神不支持战争,也不会纵容侵略;他还将告诉国王,王室不应将诺曼人的铁骑引入国土,但伊达尔斯的求婚的确是一种羞辱。

同时,他也不会只满足于这一条路径。两条腿走路更能够确保他顺利地抵达目的地。他原本以为,实现他的雄心壮志至少还需要几年的时间,但现在看来,成功也许已为期不远了。他会倍加小心地下好每一步棋,让他的对手疲于应付层出不穷的攻击和陷阱,直到满盘皆输的时候才看清坐在对面的究竟是谁。
利用迎驾前这段短暂的空余时间,法利亚把兰伯特叫到了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封密函递给了他的心腹。心腹一边认真地看着信上的文字,眉头一边皱了起来。大约在五分钟之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
“这是昨天晚上鲁索格贝伯爵差专人送来的。”法利亚说道,“我们都知道失忆的公主发生了很多改变,不过却从没有获得过如此细致入微的信息。信上所有的描述都自于卞卡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侍女,虽然琐碎,但却足以让我理解为什么巴雷西国王会在千色湖边说出那样一句话。”
“那么,您认为公主的确是被魔鬼附身了吗,大人?”兰伯特脸色苍白地问道,“尽管公主的言行举止出现了这些异状,可是她看上去从没有危害到这个王国啊!她甚至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并受到了众多人的爱戴!”
“您说的对。”法利亚微微一笑,“也许并没有发生那种可怕的事情,但我们最好让达尔兰地的每一个人都确信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情’。那个时候,王室将丧失军队、贵族和老百姓的支持,而教会则必定会成为一面正义的旗帜。”
“明白,大人。”兰伯特的眼中逐渐放射出炯炯的光芒,“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请您吩咐吧!”
“仅有这份东西是不够的。”法利亚道,“我们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同时,也要慎重地想清楚,如果诺曼帝国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做何反应。他们很可能会跟我们联手击垮巴雷西国王,但在那之后,克里斯皇帝或许更愿意把达尔兰地划入诺曼的版图——征服曾经失去的土地,甚至那些从未属于过他的王国,一直是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帝的愿望。我需要花上一段时间考虑接下来的动作,不过在这期间,我们可以做些其它事情。我希望您能够去一趟里岛,把王室原来的首席医官带回那比城。必要的时候,他跟公主的侍女都将成为我们手中的利器,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我们希望他们说出的东西。”
“是,大主教大人。”兰伯特应道,“我会在今夜启程。”
“叫上乔治·布拉里。”法利亚道,“我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特别状况。巴雷西国王既然已经有所怀疑,说不定他同样会想起那位因祸乱宫廷而被流放的医官。另外,我认为,布拉里先生也应该亲耳听听医官的判断,这对他引导我们在西部的力量是非常有益的。”
“是,大人。”兰伯特向法利亚鞠了一躬。
“哦,对了,”法利亚道,“那个出生在南部的小教士已经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大人。”兰伯特道,“请您尽管放心。他会在国王面前有好的发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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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伯特离开之后,红衣大主教率领数十名高级教士走出圣比阳大教堂迎接达尔兰地的君主。尽管法利亚判定王室正面临着一个危机四伏的窘境,但年轻的国王看上去依旧风采照人。他一直面带微笑,优雅的举止彰显着绝对的自信,温和的神情流露着不容挑战的威严,那双深沉淡定的蓝眼睛所及之处,就仿佛即便是天崩地裂,也终将在他眉宇轻扬之际轻松化解一般。法利亚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他很想知道,当真正天崩地裂的时候,眼前的这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是否依然能象现在这样高贵从容。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庄严的正殿里聚集着百余名教士,在国王踏上通往圣坛的红色地毯时,如同风吹过黑色的草原,两旁的教士深深地弯下腰去。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走在国王身侧的法利亚想着,宗教理应高于世俗者的权杖。迟早有一天,我要让这一点变成现实。
巴雷西在大圣坛前跪了下来。当红衣大主教沉缓地念完《福音书》的开篇之后,教士们开始齐声诵读《上帝赞美诗》。阳光透过教堂的彩色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斜拉出许多长长的影子。悠扬的赞美诗萦绕在肃穆的空气里,梵天的光辉折射在青年国王身上,令他的全身散发出灿烂的光华。
“国王陛下!”就在赞美诗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名年轻教士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径直跪在了红色的地毯上。赞美诗戛然而止,站在两旁的护卫队军官分别向前跨了一步,但并未抽出腰下的佩剑。巴雷西站起身转向教士,所有的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在这个唐突而妄为的年轻人身上。
国王轻轻皱起了眉头。“是什么事情让您打断大家对王国的祈福,先生?”口气不算严厉,但依旧令人心慌。
“因为……我没有看到您为王国祈福的诚心,国王陛下!”年轻的教士倔强地回答道。
“这太放肆了,教士!”大主教异常严肃地说道,“赶紧把他带下去!”
几名教士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巴雷西国王则轻轻摆了摆手。“不用。”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青年教士面前,“说吧,先生。”他低下头看了看教士,“在神的面前,您跟我一样拥有说话的权力。”
“我的家乡正在遭受诺曼人的侵扰,而您似乎并没有为此做任何事情,国王陛下。”教士道,“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都居住在南部的边境小镇上,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是死是活!您希望我用什么样的心境诵读上帝的赞美诗呢?您又让我如何能够看到您为王国祈福的诚心?”
“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呢?”国王平静地问道。
“您应该保护那里的百姓,抗击诺曼的侵略者。或者对两国的联姻做出承诺,让我们的国家不再受到攻击!”
“相比之下,您更倾向于哪种做法,先生?”国王继续问道,“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
“我……”教士一时语塞,法利亚则微微皱了皱眉毛。“我不知道,陛下,”教士道,“但是您需要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我会让包括您在内的所有人清楚地知道我的选择,先生。”国王神情郑重地说道,“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够了解,卑躬屈膝将是我在王国历史上亲笔写下的耻辱,而战乱与战败也将是巴雷西·菲尔拉法的头等罪状。如果我无所作为,我将第一个被送帝的审判台,与此同时,达尔兰地前人们缔造的数百年辉煌也将陷落在这片土地之上!所以,我希望所有的达尔兰地人能够并肩站在一起,我希望人们能够懂得审时度势,学会宠辱不惊,我希望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以及能够做些什么。”国王用目光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教士们,“各位数十年如一日地侍奉上帝,以一颗虔诚之心为王国和百姓祈福,我表示由衷地敬佩与感激。我相信上帝必定会保佑我们的王国,也请你们相信菲尔拉法王室捍卫这个王国的决心。我会派人打探您家人的讯息,先生,”他再次转向年轻的教士,“另外,在我跟大主教大人稍后的会谈期间,我希望您能够在场,以便更多地了解您的祖国目前所面临的局势。现在,大主教大人,”国王转过身看向法利亚,“让我们做完这次祈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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