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黛丽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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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坐在马车里专心致志地看着地图,苏晴则靠在一旁打盹。经过数日的游历,她们来到了达尔兰地王国最北部的库尔希斯克高原。在这里,她将参观尼可雷奇大瀑布、博威部落遗址以及圣温泽大教堂。库尔希斯克高原是她这次北上的最后一站,此后,队伍将折道向东,穿过王国的几个海滨城郡返回首府那比城。
她强烈地思念着巴雷西国王。虽然她一路谈笑风生,企图用距离、用时间、用现代人面对一个中世纪王国的兴奋来逃避、甚至冲淡对他深深的爱恋,但思念就象一团无情的烈火,不但烧毁了所有她试图用于掩埋爱情的东西,而且一次又一次地灼伤了她本以破碎的心灵。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地图上,打湿了库尔希斯克高原的一大片土地。
“贝拉尔!”她擦擦眼睛,掀开车窗帘对走在马车前面的亲王喊道,“你能来一下吗?”
贝拉尔勒了勒缰绳,让马放慢了速度来到马车旁边,“怎么了,卞卡?”他俯下身子问他的妹妹。
“闵拉卡修道院是不是在库尔希斯克高原上?”妹妹扬起头问道。
“对。那是一座非常古老的修道院,就在爱德华山脚下。”
“你认识黛莉尔小姐吗,贝拉尔?”
“认识。”亲王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田园的神色。
“她现在还在闵拉卡修道院吗?”田园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扬着头继续问道。
“我想应该还在那里。”亲王道。
“那一个人如果当了修女,还能不当吗?”
“当然不行,卞卡。修女们已经发誓要把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全心全意地奉献给上帝,如果那样做就相当于亵渎神明,是要被绞死的。”亲王微笑了一下,“不过,据我所知,黛莉尔小姐虽然来到了闵拉卡修道院,但是她似乎并没有成为一名修女。”
“真的吗?”田园听了以后非常高兴,“那实在太好了!院长嬷嬷真是位英明神武的嬷嬷!”
妹妹乱七八糟的语言逗笑了亲王。“其实是你比较英明神武,卞卡,”他咧嘴笑道,“因为你曾经表示过,黛丽尔小姐并没有资格成为一名修女。”
“我说的?”田园张口结舌地说道,“我居然是那么说的?!”这个卞卡简直就是个混蛋!田园气急败坏地想着,难怪当初巴雷西会那么对我!可是,如果他一直就那么对我,也许……
“卞卡,”看着面含怒色而又神情恍惚的妹妹,贝拉尔亲王感到有些后悔,“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烦恼了,事实上……”
“我要去闵拉卡修道院,贝拉尔,”田园轻缓而坚定地打断了亲王,“我要把黛莉尔小姐接回那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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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落于偏远的爱德华山脚下的闵拉卡修道院已经有近800年的历史了,曾经有19位主持修女在这里任职,目前的院长是现年56岁的雷切尔嬷嬷。修道院里一共有100多名修女,她们自行耕种菜园以满足日常的伙食需要。郡首每年会拨给修道院一笔为数不多的款项,修女们除了用这些钱购买少量的衣服、日常用品和定制神器外,剩余的钱都会积攒起来以便在特别的时候拿出来使用,比如大型祭祀和典礼以及修道院的维修。
黛莉尔·斯蒂芬森是已故的斯蒂芬森公爵的独生女,母亲玛莎拥有部分王族血统,她的祖先是达尔兰地王的堂兄弟。玛莎的家族从她的父亲贝尔曼公爵时代迅速没落下来,原因是自幼游手好闲的贝尔曼公爵在把家族的财产挥霍殆尽后,被阿瑟尔公爵所利诱,间接参与了“西罗门叛乱”。
“西罗门叛乱”是达尔兰地王国近代史上一次著名的流血事件。阿瑟尔公爵曾经是达尔兰地的王太子,自幼聪慧过人,性格刚毅,颇得国王的喜爱。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些赞誉逐渐变成了致命的毒药。他变得目空一切,暴躁不羁,从而招致王国百姓、乃至一些邻国亲王贵胄的不满。本想如期传位、安享晚年的国王无奈之下,对加冕典礼只能一拖再拖。阿瑟尔太子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变得更加急功近利,私下培养羽翼,制造舆论,终于在他33岁那年被废。三年后,国王将王位传给了他的次子,也就是巴雷西国王的祖父。废太子离开了那比城,被遣往达尔兰地的西部,封为西罗门公爵。
西罗门公爵对于弟弟成为达尔兰地的国王极度不满。他竭力煽动当地的贵族、教会和军队,清除对弟弟忠诚不二的臣子,同时跟自己在各郡的旧部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并在他父亲去世后的第二年举旗叛乱。
弟弟是一个性情温和的国王,善于用人,在位期间不但对王国治理有方,而且与几个邻国都建立了较为稳固的关系。他一直试图尽可能避免与王兄发生直面冲突,从而导致王国陷入战乱,但野心勃勃的阿瑟尔公爵一心想夺回失去的王位,兄弟二人终于兵戎相见。惨烈的厮杀和层出不穷的阴谋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弟弟最终平息了叛乱,阿瑟尔公爵服毒自尽,剩余的主要党羽均被斩首或关押。相传阿瑟尔最喜爱的一个名叫路易的孙子在公爵服毒的前一天晚上神秘失踪,但弟弟并不想再去追究了——毕竟,这次叛乱带来了太多的死亡。
玛莎的父亲被流放到遥远的北部,并死在那里。宽宏大量的国王并没有剥夺玛莎家族世袭爵位的权利,但是从那时起,直到黛莉尔这一代,这支拥有着王族血统的家族一直过着清贫而并不荣耀的生活。
玛莎在年轻时遇到了一位不怎么起眼的贵族斯蒂芬森,经过三年的恋爱时光,他们最终结为夫妻。曾经有人劝告玛莎说,她应该嫁进一个有钱有势的家族,但她知道自己深爱着斯蒂芬森,而且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尽管她拥有部分王族血统,却更是叛乱者的后裔。
两个人在婚后仍然互敬互爱,虽然生活并不多彩,但他们都感到非常满足。一次偶然的机会,玛莎遇到了玛丽安娜公主。公主当时正沉浸在与托帝公爵的热恋之中,她很同情她的同族姐妹,于是请准她的父王授予了斯蒂芬森先生公爵的头衔——因为他娶了与她同样拥有高贵的王族血统的玛莎。他们的家境从此有了一些好转。丈夫成了玛莎全部的精神支柱。玛莎很希望能为丈夫生一个孩子,只是她一直体弱多病,所以当瘦弱的黛莉尔出生的时候,他们都感到兴奋不已。
黛莉尔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她比巴雷西国王小三岁,在卞卡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黛丽尔就认识了两位王储,也偶尔有机会进入王宫与两位王储一起学习和玩耍。卞卡出生后,由于玛丽安娜的过度宠爱,这位生得异常美丽的公主很早就彰显出了极度自私、任性和傲慢的性情。她瞧不起出身贫寒而又不光彩的黛莉尔,认为她和她的母亲是为了财产和虚荣与他们这些正宗的达尔兰地王室攀亲论故。她不屑与黛莉尔讲话,而且总是当众给黛丽尔难堪。于是,黛莉尔很少到王宫里去了。她知道公主不喜欢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出入那样高贵的地方。但是两位王子有时候仍然会到她的家里去看她,这也无形之中使得她的家庭得到了不少贵族的重视和关照。不过好景不长,在黛丽尔15岁那年,斯蒂芬森公爵在一次意外中离开了人世,她的母亲也在半年后郁郁而终。从此,黛丽尔变成了一个孤儿。

玛莎是一个善良而软弱的女人,黛莉尔继承了母亲的这种性格,这也许就注定了她此后的不幸经历。她遇到了一个年轻有为的贵族,他的风度和才华深深地吸引了她,使她不由自主地堕入了情网,再也无法自拔。终于有一天,那个贵族告诉她他爱她,于是她流下了幸福的眼泪。他们开始约会了,虽然次数不多,但总会令她欣喜若狂。然而,她渐渐发现,他们的约会从来都是秘密的,偶尔有机会在公开场合遇到他,他只是礼节性地向她欠身致敬,就好象他们只不过是简单的“认识”而已。她问过他为什么他们的爱情不能公开,他从不肯直接回答她,只是对她说现在还不能,让她相信他,告诉她他将来一定会娶她为妻。她于是顺从地点点头,因为她相信,一定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而那件事必然是她不曾了解也无法帮助的。
有一天,她终于了解了他的困扰。卞卡公主找到了她,并且告诉她那个贵族是她——达尔兰地王国公主的情人,让她最好保持自重和体面,知趣地离他远一点。黛莉尔听了以后既感到羞臊,又觉得难以置信。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当中。她很想找那个贵族好好谈谈,可是他却象消失了一样始终没有再来见她。此后不久,一连串的不幸发生在她的身上。她原来的朋友开始疏远她,她的财产也被人骗走了,卞卡公主频繁地在一些公开场合嘲弄她。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善良的法利亚红衣大主教帮助她离开了那比城,并来到了库尔希斯克高原上的闵拉卡修道院。
也许有一件事情她应该感谢卞卡公主,那就是在得知黛莉尔准备走进修道院之后,公主表示“黛丽尔·斯蒂芬森并没有资格成为一名修女”。因此,直到现在她也没有能够成为一名修女,但她却可以在希望中等待着他的情人有一天来兑现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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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冷的冬天里,她来到了闵拉卡修道院。覆盖着白雪的爱德华山把修道院灰黑色的高墙衬托得格外醒目,使她完全能够想象到在那沉重的高墙里面将是一段怎样冰冷而漫长的生活。如果不是身上带的那封信一直鼓舞着她,她真想跟随她的父母离开这个伤心的人世。
那封信是她的情人派快马在她前往库尔希斯克的途中带给她的。信写的并不长,但她却看了很长时间,因为对于她来说,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珍贵而有份量。她一边看一边哭,直到现在,半年多过去了,当她再次捧起那封信的时候还是会不停地哭泣。她能够把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下来,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带着悲伤的微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背给自己听。她很希望能够继续收到他的来信,但是一直没有。于是她对自己说,有这一封信就已经足够了,因为那不只是一封信,更代表着一份承诺——他爱她,总有一天他会来娶她,给她一个幸福而荣耀的生活。
黛莉尔刚来的时候,修女们似乎已经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这应该都是从卞卡公主那里传达来的——所以,她们都不愿意跟她讲话,甚至孤立她,这里面同样也包括严厉的雷切尔院长。度过了一段极度孤独而不公正的日子后,她用她的善良和容忍赢得了不少人的关心,甚至交到了一个知心的朋友。她叫凯瑟琳,大概有50多岁了。
凯瑟琳嬷嬷很少跟别人往来,总是习惯带着一脸麻木的神情,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里做她份内的事情。修女们都认为她是一个怪人,但黛莉尔并不这么想。她觉得凯瑟琳嬷嬷不仅善良,而且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甚至带有一种贵族般优雅的气质。凯瑟琳是唯一了解黛莉尔不幸经历的人,她总会在黛莉尔最难过的时候听她倾诉痛苦,并真诚地安慰她。但是,凯瑟琳从不谈及自己的过去,黛莉尔只是从别的修女那里了解到她是在很久以前被一个过路的商人带过来的。商人说他遇见她的时候她受了很重的剑伤,就快死了,于是他救了她,现在她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而他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总一直这么带着她。院长收留了凯瑟琳,从此她成了专心服侍上帝的信徒。黛莉尔相信,凯瑟琳嬷嬷一定也有着一段不幸的经历,说不定她曾经就是一位拥有良好教养和家境的贵族小姐。她们在这座阴沉破旧的修道院里相互关心、相互扶持,共同度过了许多艰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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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黛莉尔从修女们刚刚做完祈祷的颂经堂里走出来的时候,雷切尔院长叫住了她,并交给她一封信。看着信封上那一直以来都深深印在她脑海中的熟悉的字体,泪水刹那间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疯狂地跑回自己的小屋,由于过度兴奋和恐惧,她拆信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日复一日,她做梦都在想着能再次听到情人的消息,今天,她终于等到了。他是来接她回去的吗?还是……另一个可怕的念头使她的全身一阵痉挛。
她哆哆嗦嗦地展开信纸,首先映入眼帘的称谓使她的热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感谢上帝!我仍是他“亲爱的黛莉尔”!
亲爱的黛莉尔,
您还好吗?请原谅我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给您写信。我不知道该对您说些什么,每当想起您一个人在那个既偏远、又寒冷的修道院里孤独地生活,而我却呆在那比城束手无策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滴血。有时候,我真想抛开所有的一切,日夜兼程地赶往库尔希斯克,从此与您长厢厮守。但是,我的理智告诉我,我不能那样做。因为,我需要给您一个令我满意的幸福生活——我说“令我满意”是因为,您是那么温柔善良,这使您宁愿我不去做我本应为您而做的努力。
我马上就要见到您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当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多么的高兴。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我这次是作为卞卡公主的随行护卫来到这里的。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我想我们只有见了面之后才能说得清楚。总之,公主殿下丧失了记忆。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情了,她忘记了曾经对您做过了什么,以及她为什么会那样做。公主这一次是出来旅行的,贝拉尔亲王殿下也在其中。她即将抵达闵拉卡修道院,并把您接回那比城。
我想说的是,亲爱的黛丽尔,我们依然不能够让别人知晓我们之间的事情,包括公主殿下在内,因为那样将令我们陷入被动。一旦殿下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我们恐怕就要永远地、彻彻底底地分开了。您不愿意那样,是不是?
上帝!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兑现承诺,让您不在经受任何痛苦和离别,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我身边,我想,那才是我生命本来的意义。请您支持我,请给我足够的信心和勇气,让我不再蔑视自己,让我坚强地走出眼前这个混沌的生活!
期待着与您会面!
您忠诚的爱德蒙·斯塔伦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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