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四月大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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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的、铅灰色的沉云笼罩着整个赫德堡,一场暴风雨仿佛正在巨大的天幕后积聚和酝酿着。
位于朵希拉海峡战旗湾的海军广场上,数千面旗帜迎风招展,如同一层层翻涌的海浪延绵不绝。隆重的阅兵盛典即将在这里举行。
战旗湾是朵希拉海峡最大的一个船港,也是达尔兰地王国海军主力战舰的重要聚集地。宽阔平整的战旗大道延滩修建,南北全长达数十公里,将东西两侧的战旗湾和海军广场分割开来。
一千名首府近卫军枪骑兵在宽阔的战旗大道两侧整齐列队。他们头戴羽翎头盔,身穿金色铠甲,外罩红色战袍。将士们骑着清一色金甲披饰的棕色战马,左前方悬乌黑的圆形盾牌,右侧挂宽刃宝剑,手中握着一条三米多长的银色战枪,枪身均以统一的角度向右侧微微倾斜。
庄严的阅兵台设在战旗大道西侧海军广场的正中央,台高约两米,总面积在六百平方米左右,主体由黑色岩石建造而成,装饰着汉白玉、重金属和细小的彩色石子,十几根粗大的立柱矗立在石台的左右,石柱上环绕着只有王室到场时才会装饰的蓝白黄三色锻带,不规则的石壁置于石台后端,上面雕刻着海神与魔界激战的场面。
阅兵台始建于达尔兰地斯王登基的第三年,用以纪念王国海军的创建,后成为历代君主和军队大将军以上的高级将领举办重要活动的场地。代表着王国十五个军团的三十名执旗手气宇轩昂地分列在高台两侧,一条猩红的地毯顺着阅兵台宽阔的石阶延伸至战旗大道,百余名圣徽骑士集中在地毯两侧,构成了两个特殊的方阵,五百名王家护卫队骑兵骄傲地围绕在阅兵台四周——这支在王队中地位尊荣的队伍,每个人都拥有着骑士和军官的双重头衔,永远都以最威武的军容,令人艳羡地出现在国王和王室的身边。
战旗大道以东的港湾里停泊着上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舰,最大的战舰约有五十多米长。战舰上雕刻着各式图案和花纹,两弦配有十几到几十面盾牌,装有王国海军徽章的船头高高扬起,面向海军广场一层层斜向排列开来。松垂的白帆之下,全副武装的海军将士整齐地排列在甲板上,他们神情肃穆,身体随着不安的大海微微起伏着。
在阅兵台以南两百米之外,等候国王检阅的一个个盛装军团绵延开去。这些由达尔兰地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一万四千名陆军军人,不但对这一庄严而神圣的时刻充满了热切的期待,而且为国王而战的渴望已随同着凌晨的密令迅速燃起;而置身于整个队列之中的一千名海军则一个个面色凝重。根据此次大阅兵的安排,他们的方阵最终将列队于阅兵台的正对面,南北两向各有七千名陆军军人,在这一莫大恩典的背后,国王的宝剑不知正将他们的宿命指向何方。
一阵悠长而有序的号角声在北方响起,伴随着战鼓一般的马蹄声,数百名戎装佩剑的王家护卫队军官排成整齐的队列,簇拥着国王以及王国的高级将领和行政要员沿着战旗大道缓缓走来,高耸的骑枪和飘扬的仪仗旗就象风吹过森林一般,随着马匹的走动轻轻起伏着。
“国王陛下万岁!”伴随着整齐的呼喊,肃立在战旗大道两侧的千名首府近卫军手臂一收,原本微微倾斜的银枪“唰啦”一下笔直地耸起,冷森森的枪尖仿佛能够刺穿晦暗的天空。而在这之后,等待国王检阅的一万多名军人也随之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呐喊,那响彻云霄的喊声,就如同暴风雨前轰鸣的雷声一般,在赫德堡上空回荡不绝。
端坐在金甲披挂的黑色战马上的巴雷西国王,一身嫣红的元帅礼服,镶金的黑色宽幅皮带束于腰间,肋悬长剑,脚上穿着及膝的黑色战靴。盘结着细钻的王家绶带从左肩斜挎下来,金色的肩徽和勋章即便在沉云蔽日的天气里依然发射出咄咄逼人的光华。一领黑色战袍迎风招展,金丝绣制的太阳型徽印赫然在目。面对着气势磅礴的军队以及从他们胸膛里爆发出来的呐喊声,年轻的国王依然带着他那特有的、平静而柔和的微笑。
田园骑着白色的战马走在巴雷西的侧后方,睁着一双好奇而震撼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穿着一席白色礼服裙,同样的王家绶带,同样的金甲马饰,在充斥着阳刚之气的队列中,就如同一片优美的白云牵动着人们的视线。
在抵达赫德堡的这两天里,她的国王哥哥不曾准许她离开元帅府半步。她不是需要呆在巴雷西的身边听取不同军团的汇报,就是被以斯塔伦斯为首的王家护卫队军官严密地看护着。虽然对于具有悲壮之美的朵希拉海峡和战旗湾充满热望,但她宁愿等到阅兵大典这一天,以免令国王再次因她的“任性和言而无信”感到失望。
国王的队列行至阅兵台前,护卫队的骑兵们整齐地向两侧分散开来。巴雷西跳下马,并将田园扶下了坐骑。数十名王国要员跟在国王和公主的身后,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沿着猩红的地毯走上高高的阅兵台,王家护卫队和圣徽骑士在马上致礼,阅兵台上的执旗手则单膝跪倒,代表各自的军团向他们的元帅表示臣服。走在人群之中的卡瓦略将军向海军的执旗手迅速瞥了一眼,他的贴身保镖利奥穿着蓝色的海军军装正俯首跪在台子的右侧。希望不会落到那样走投无路的地步,他一边看了看神情淡定的国王一边想着,可是他究竟想怎么样呢?
国王在阅兵台正中央站定,深邃的目光投向海面上停靠的百余艘王国战舰和战舰上森然列队的上千名海军将士。阴郁的天海之间,那些鲜艳的旗帜和蓝色的军装显得格外醒目。
“国王陛下,”军装佩剑的罗文将军向国王深施一礼,“全军恭候您的命令,陛下。”
巴雷西微微点了点头,第一将军金色的宝剑高高扬起,执旗手动作整齐地站起身,拥有大将军军衔的军队将领和掌控一方要务的大贵族站在国王的身旁,而职位稍低的官员们则纷纷向后退去。
田园站在阅兵台靠右的一侧,与国王之间间隔着一些身份显赫的将军和官员——他们需要围绕在国王身边,以便随时听到国王的各种意见和问询。斯塔伦斯则站在田园的侧后方,手扶佩剑低声回答着公主层出不穷的问题。
低沉而有力的龙号吹响了,战旗大道西侧的枪骑兵一抖丝缰整齐地穿过宽阔的马道,与靠近港湾一侧的队伍汇合成一条直线,随即,无数嘹亮的号角赫然抬起,如同发出冲锋的指令一般昭示了整个阅兵大典的开始。伴随着震颤大地的脚步声响,绵延不尽的王队沿着战旗大道由南向北雄壮地行进而来。
王家护卫队千人队列率先走来。他们身穿黑色制服,头戴红羽轻盔,胸甲饰金,白马披红,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写满了军人的坚毅和王室亲兵的自豪。当他们经过阅兵台时,为首的军官大旗一摆,所有骑士动作一致地将手中的长剑高高扬起,整齐的呼喊声霎那间充斥了在场每个人的胸膛。
斯塔伦斯依然站在公主身边,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队伍从眼前经过。作为达尔兰地三十六名拥有大将军军阶的高级将领,他掌控的不仅是一万名骁勇善战的军官,更是王国命脉的直接守护者。
“多威风的队伍啊,统领大人!”看着盛装的骑士队,田园发出了一阵由衷地赞叹,“所有人都会羡慕您的!”
护卫队统领深深俯首,“是肩上的徽章给了我们这样的荣耀,公主殿下。”
随后,由五百名工兵、五百名弓弩手、一千名轻步兵和一千名重甲步兵组成的步兵方阵,以及一千名轻骑兵、一千名枪骑兵和一千名重甲骑兵组成的骑兵方阵先后出场,整齐有力的脚步声、马蹄纷踏之声、战甲的摩擦声雷鸣一般地在沉云间回响。同样的致礼,同样的呐喊,同样热切的目光和震荡的心脏期待着阅兵台上那个高贵的青年能够向他们露出赞许的微笑
巴雷西国王侧过头,向一位将军低声说了些什么,将军的脸上随即洋溢出激动的神情。于是,在那一刻,两个方阵的士兵们就仿佛亲耳听到了国王的赞誉一般热血喷张,愈发地**四射。
走在骑兵团之后的是王国海军。当一千名身穿蓝色军装的海军士兵经过阅兵台时,斜停在战旗湾的百余艘战舰同时扬帆转舵,舰队的船头纷纷笔直地指向海军广场。“国王陛下万岁!达尔兰地王国万岁!”声势浩大的呐喊声在陆地和海上同时轰然抬起。
卡瓦略将军偷眼看向国王,后者专注地凝视着他的队伍,深邃的眼眸中找不到任何嘉许的神色亦或是凌厉的光芒。他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一颗心就象是漂浮在晦暗的大海中,随着躁动的海水起伏不定。
海军走过之后,来自达尔兰地各地驻军的千人仪仗队陆续行经雄伟的阅兵台,包括那比城首府近卫军、东部的阿迪尼克驻军、西部的西罗门驻军、南部的废都驻军、北部的库尔希斯克驻军以及直接由第一将军统帅的中央军团。每一个方阵均由不同的兵种组成,集中展示了王国坚固的作战体系。那些刚猛矫健的身躯,充满了年轻的活力与豪迈的情怀;而那些锐器林立的队列,则把军人铁一般严明的纪律和野兽般凶横的声势展露无遗。
国王一边注视着潮水般涌动的王队,一边面带微笑地和身边的将军们交谈着,优雅温文的气质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让人联想到浩瀚无云的天空和风平浪静的大海。然而,谁都知道,无论是天空还是大海,都具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
卡瓦略眉头深锁地站在几位大将军之间,游移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海面。阅兵式很快就会进入尾声,国王将发表讲话,而他究竟会讲些什么则是他极其关注和担忧的一个问题。然而,直到现在,他所期待的黑色海盗旗依然没有出现在天海交界的地方,这令他感到深深的不安,甚至于惶恐。
当最后一个方阵经过阅兵台后,所有接受检阅的军团在海军广场上整齐列队。沉云拉近了天与地的距离,一万多名官兵在广场上形成了一片恢宏而肃杀的森林;在那之后,百余艘战舰上的风帆和旗帜交织跌宕,仿佛能够淹没整个战旗湾。
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田园感到沸腾的血液正冲撞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根血管。因历史再现而激动不已的眼神正被一种生于冷兵器年代的豪迈所替代,跳动的心脏已没有任何力量去感受这部真实的史诗,而是无法自拔地化作了史诗中一个渺小的音符。也不知从哪一刻起,她仿佛彻底忘记了真正的自我,与这些威风凛凛的中世纪军人一样,因置身于这个气势磅礴的广场,置身于这个豪情万丈的国家感到无上的荣耀。
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缓缓向前走去,最后停在阅兵台的最前沿。风扬起他金丝镶嵌的黑色披风和及至肩头的褐色卷发。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统帅的身上。
“483年前,一群刚猛正直的勇士跟随着达尔兰地斯·菲尔拉法创建了这个国家。”巴雷西静静地环视了一下林立在广场上的盛装军团,既而用他那磁石般的声音说道,“此后六年的时间里,这些勇士扛着达尔兰地军人的肩章,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了强劲的敌人,用鲜血划定了王国今天的国界线。他们所缔造的辉煌在数百年后依然飘扬在王国的军旗之上,让每一个达尔兰地军人倍感骄傲。这是我们的祖先和前辈们留给我们的、比生命还要宝贵的财富。”
田园默默注视着巴雷西国王那挺拔矫美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那么,再过数百年后,我们这些人又应该给我们的子孙留下些什么呢?”国王神情肃穆,声音听上去稍显严厉,“两样东西尤为重要。第一,维护王国尊严、守卫一方百姓的赫赫战功。第二,从达尔兰地创建之日起就必须深入每个人骨髓里的军人品格——忠诚、正义、英勇和谦逊。昨天的军事汇报和今天的阅兵大典让我听到了和看到了这两样东西。我应该感到满意。但是,在那些耀眼的光芒之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黄金还是顽石?!”国王的目光变得异常犀利,所有人的毛孔突然一阵紧缩,卡瓦略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田园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站在我面前的王国海军,”巴雷西扬声说道,看都不曾向卡瓦略看上一眼,“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的战功在哪里?你们的品格又是些什么?!”短暂的沉寂之后,一阵骚动从海军队列的前排迅速地向后扩散开去,卡瓦略脸色大变,田园则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发作的国王。腥咸的风从海上吹来,暴雨仿佛随时可能从阴沉的天空中倾泻下来。“凶残的海盗在大东海上肆虐横行,曾经富饶的海滨城市一片破落,一些身披海军战袍的官兵勾结朋党,私通强匪,祸乱百姓,贻害忠良,自以为是的眼睛漠视着那比城的梵卡露斯宫,堕落的脑子置王国的法度于不顾!昨天下午,我给了你们的将军们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在这六个小时里,竟然充斥着不知羞耻的谎言!今天,我没有太多话想说。作为达尔兰地军队的元帅,我无地自容!”
风更大了,无数面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国王陛下!”卡瓦略将军脸色苍白地向前跨了一步,恼羞成怒地大声说道,“您的话让我感到异常震惊,陛下!在这样一个神圣的场合,您如此严厉的斥责是需要依据的,否则,整个海军的秩序必将受到致命的打击!”
“将军大人说的不错!这是对整个海军的莫大羞辱!”
“简直是无中生有!”
“一定有人在恶意地陷害海军,我们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
站在阅兵台上以比格·康帕內拉为首的卡瓦略党羽们气势汹汹地抗议道,而海军队列和港湾里的战舰也纷纷躁动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国王陛下解释清楚!”……一些激愤的呼喊声从人群中混乱地掀起。
田园惊慌失措地看向巴雷西,后者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他的手轻轻一摆,肃立于阅兵台通道两旁的圣徽骑士“唰啦”一下分散开去,与此同时,战旗大道一侧的首府近卫军调转马头,尖锐的战枪齐齐地指向海面上的战舰,阅兵台上下的海军已迅速被陆军官兵团团包围起来。田园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恢宏盛大的阅兵大典之中,竟然会暗藏着这样的杀机。
“请不要担心,公主殿下。”斯塔伦斯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田园转头看了看面色沉着的护卫队统领,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那一百多名圣徽骑士已经有序地分布至各个方阵之间,开始高声宣读七年来海军犯下的一系列罪状。威严而洪亮的声音在海军广场上此起彼伏,字字清晰,声声入耳。卡瓦略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飞速旋转的大脑因过于纷乱的思绪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没有想到面带微笑的国王会用这样果决而蛮横的方式撕裂他的军装,更没想到早在他就任之日起,这个看似对海军不闻不问的年轻君主就已经把手伸进了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队伍里。回荡在耳边的那些铿锵有力的文字,有理有据,针针见血。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懊悔自己当初不够谨慎小心和明察秋毫,懊悔由于膨胀的自信而不曾认真地扮演梵卡露斯宫的一名谦卑臣子,甚至懊悔昨天晚上没有采取更加积极凶狠的做法——如果他挟持了国王或者逃离了赫德堡,他就不会如此彻底地落入国王的圈套,赤条条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或许还能够保有一丝尊严,赢得些许喘息之机。

“……综上,现颁布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陛下御令!”圣徽骑士的声音在海军广场上空盘旋不绝,“海军统帅,贝勒斯·卡瓦略大将军革职、收监查办!海军上将,比格·康帕內拉将军革职、收监查办!海军中将,丹培拉·杜波伊斯将军革职、收监查办!海军中将,德博拉夫·卡希尔将军革职、收监查办!海军少将,福纳·迪尔泰将军革职、收监查办!海军上校……”
在骑士们大声宣布惩处令的同时,早有准备的执令官们已率领着卫兵迅速围向名单中所涉及的海军将领。
“谁敢过来!”站在阅兵台上的比格·康帕內拉上将“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怒气冲冲地瞪着准备拘押他的卫兵。罗文将军和其他陆军将领纷纷长剑出鞘,锋锐的剑尖形成一个封闭的圆弧将卡瓦略等人围在当中,阅兵台一时间杀气腾腾。震惊之下的田园不由向旁边退了退,斯塔伦斯则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公主的身边。
圣徽骑士宣判的声音并没有因阅兵台上的剑拔弩张而有丝毫的停歇,巴雷西国王神情平淡地看着台下一片混乱的海军队伍和组织有序的陆军将士。
一场小规模的冲突后,陆地上的海军仪仗队很快被执令者们制服了,海面上的反抗者却因置身战舰之中而显得有恃无恐。
“阅兵式是国王的阴谋!我们的将军们被革职了!”
“誓死忠于卡瓦略将军!”
“国王要杀掉我们!我们绝不能束手就擒!”
“这是暴政!血腥的暴政!”
“走啊,弟兄们!让我们离开这里!”
……
卡瓦略事先安排的爪牙们极力地煽动战舰上的其他官兵,有的船奋力调转船头,一些人开始向岸上射箭、抛投石块。大批重甲骑兵集结到岸边,广场上的工兵和步兵在这些钢铁之师的掩护下准备登上战舰。整个战旗湾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隐隐的雷声从远空传来,无数的海鸟在海面上飞翔鸣叫。
“国王陛下,您真的准备屠杀整个海军吗?”阅兵台上,被利剑包围的卡瓦略瞪视着国王的背影大声说道。
巴雷西转过头,厉闪一般的目光射向气势汹汹的卡瓦略,“一小群乌合之众能代表整个海军吗,卡瓦略先生?”
“那并不是‘一小群乌合之众’,陛下,”卡瓦略牵动了一下嘴角,“请您不要漠视王国海军的呼声,那些身穿蓝色制服的军人,他们对达尔兰地王国至关重要。我希望您能够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也许您忘记了,先生,”国王微微一笑,“那个机会我昨天就已经给过你们了。”
“国王陛下万岁!”伴随着一阵激昂的呐喊声,里文斯勋爵安排的数十艘战舰突然从战旗湾两侧全速驶来,就在卡瓦略党羽的错愕之间,参加检阅的战舰上在另一些海军军官的带动下也掀起了同样的呼喊。转瞬之间,一柄柄雪亮的长剑高高扬起,岸边的陆军开始向停泊在最前面的战舰发起了进攻。巴雷西冷漠了看了卡瓦略一眼,傲慢的自信轩上眉梢。
“达尔兰地真正的海军勇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铲除那些盘踞在我们军团中的败类!”
“这是一场捍卫名誉的战役!兄弟们!让我们用鲜血求得国王陛下的原谅!那才是我们这些军人的光荣!”
“惩办卡瓦略!重建王国海军!”
……
波涛翻涌的战旗湾里,战舰盘横,锐器交错,尸体坠入大海,鲜血溅上白帆。在万余名陆军士兵雷鸣般的呐喊和助威声中,一些人目光炯炯,热血沸腾,郁结在心中的愤懑和力量潮水般宣泄而出;一些人破釜沉舟,奋力顽抗,企望能够突出重围,远遁大东海。乌云如同一丛丛青灰色的火焰在天空中熊熊地燃烧着,**四射的大海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迸发出高亢的呐喊:久违了!正义之战!
沉寂而阴森的阅兵台上,英姿挺拔的巴雷西国王不曾理会禁锢在长剑之中的卡瓦略等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风起云涌的海面。他要让那些毁辱了王国海军的家伙们亲眼看到,罪恶的翅膀是怎样被正义的宝剑连根切断的;要让每一个海军军人了解,捍卫荣誉需要付出何等坚强的努力;要让整个达尔兰地军队承认,自我救赎的海军将有资格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守护一方的和谐与尊严。他那翻飞飘展的战袍,舞动着无穷的信心与豪情,就如同一面宽大的旗帜将人们聚集在一起,让人们因对他的信仰和追随感到无上的光荣。
一直僵立在一旁的田园心潮起伏,曾一度凝固的血液因天幕下那荡气回肠的战斗而再次沸腾起来。如果我是一个海军军人,也会不惜生命地去铲除罪恶,挽回尊严的。田园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看向巴雷西,他是一个伟大的国王,是所有达尔兰地人的骄傲。
“海神舰队!”随着人们的喊声,十余艘飘扬着红色旗帜的战船一字排开向战场这边急速驶来,加西亚·特里魁伟的身影赫然挺立在正中央的战船之上。
“是特里将军!”大批激昂的官兵高声呼喊着他们心目中英雄的名字。
“特里将军就是大东海上的‘海鹰’!”
……
特里的战船箭一般冲进纷乱的海军舰队之中,他的手下则在海军舰队外围筑起了一面坚固的墙壁,已如强弩之末的卡瓦略党羽在绝望中纷纷丢开了手中的武器。
战船靠岸,特里跃上沙滩,几名手下押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跟随着他们的领袖大踏步地向海军广场走去。军人们纷纷退向两旁,一条窄长的通道一直伸向另一端的阅兵台。
看到加西亚·特里和被他押解的那两个人,卡瓦略的瞳仁猛地一缩。
“陛下。”海鹰在台阶前单膝跪倒,他的手下则把两名俘虏按倒在地上,“企图骚扰阅兵盛典的海盗已被击溃。这两个人,一个是海盗的头目萨格拉,另一个是卡瓦略将军的得力下属加勒特上校。我们是在萨格拉的船上将加勒特上校擒获的。”
“辛苦了,先生。”国王点了点头,右手一摆,已有人将两名俘虏带向一旁。
就在这时,两队人马分别从阅兵台南北两侧行进而来。为首的两名军官分别来自首府近卫军和中央军团。看着其中一名军官身后被众多士兵押解的一群华服贵族,卡瓦略和其他几名海军将领都一阵心悸。
两名军官各自跳下战马,大踏步行至阅兵台前。
“陛下。”首府近卫军军官向国王致礼道,“卡瓦略将军等人的府邸已经查抄,所有侍从暂时关押,财物细目将在今天下午清点完毕。”
“陛下。”中央军团军官向国王致礼道,“在通往阿拉科尔镇的树林里抓获卡瓦略将军等人家眷,他们由费里纳上校护送,携带大量贵重财物企图离开赫德堡,现已全部带到。”
国王微微点了点头。人们屏息而立,整个广场上只能听到风、海浪和数千面大旗的呼啸之声。田园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卡瓦略闭了一下眼睛,突然抽出了肋下的长剑大声说道,“巴雷西国王,您一定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吗?!”
话音刚落,位于阅兵台右侧的一名海军执旗手突然将手中的战旗向几米外的田园奋力挥去,斯塔伦斯一个跨步将田园护在身后,右手一扬已长剑出鞘,坠落下来的巨大旗帜“呲啦”一声被破成两半,而与此同时,另一名执旗手则飞速跃至田园身边,锐利的剑尖直奔田园的咽喉。毫无防范的田园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斯塔伦斯手腕急转,“当”地一声两剑相交。袭击田园的执旗手脚步前冲,手中的长剑顺着斯塔伦斯的剑刃急速滑向田园,任由对方的剑尖刺进自己的右肩,他毅然把宝剑横在了田园的颈前。所有这一切就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台上台下的人不由同时发出了惊呼,卡瓦略的眼中则放出了异彩。
“把您的剑拿开,大人!”执旗手瞥了一眼已被擒获的同伴,随即转向王家护卫队统领,眼中露出凶狠的光芒,“否则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割断她的喉咙!”
斯塔伦斯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默默撤回宝剑,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执旗手。
冰凉的剑锋压在田园的肌肤之上,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咬了咬嘴唇,试图再次移开自己的身体。
“别动!”执旗手厉声叫道,身体一侧,剑交左手,冷冷的剑尖纹丝不动地抵在了田园的喉咙上。身为圣罗西俱乐部西洋剑的高级教官,田园也算是“身经百战”,但那些点到为止的比赛和训练却完全不同于眼前的生死拼杀。她身体僵直地看了看满脸杀机的执旗手,清澈的眼眸里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利奥,不要伤害公主殿下!”卡瓦略声音嘶哑地大声喊道,口气中带有一丝得意和讥诮,“国王陛下不会希望你那样做的!”
巴雷西脸色阴沉地看着卡瓦略,蔚蓝色的眼底燃起了愤怒的火焰。“您想要什么?!”
卡瓦略耸耸肩,“既然利奥俘获了公主殿下,我想条件应该由他来提才对,国王陛下。”
国王缓缓点了点头,犀利的目光射向被卡瓦略称作“利奥”的执旗手。
“放了卡瓦略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利奥迎视着国王的目光大声说道,“放了他们的亲眷,准备船只,让我们离开战旗湾。”
国王轻轻扬了扬眉毛,缓缓向他走去。
“别过来!”利奥尖利地叫道,手上一挺,田园不由微微呻吟了一下,巴雷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请别过来,国王陛下!”面对骁勇善战的国王,利奥知道他每走近一步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威胁。
“别再浪费时间了,利奥!”卡瓦略从保镖的神情和声音中看到了一种不安,“我们宁愿漂泊在大东海上,也绝不能成为屈辱的阶下囚!”
愤怒的罗文将军长剑一提,径直指向卡瓦略的眉心。“闭上你的嘴!”
“要杀我吗?!”卡瓦略扬起头大声说道,“杀了我,公主的鲜血就会溅满阅兵台!要杀我吗!!”
“怎么样,国王陛下?”卡瓦略的死党比格·康帕內拉肆无忌惮地笑道,“您可怜的妹妹正在瑟瑟发抖呢!”
“请您马上答应我的条件,国王陛下!否则……”
“国王陛下是不会那么做的!”田园突然打断了利奥扬声说道,清脆的声音在这个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人群一阵错愕。
她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执旗手,卡瓦略和比格·康帕內拉神气活现的话令她愤怒的血液迅速冲至头顶,恐惧的眼神瞬间被豪情和憎恶所代替,“用我高贵的生命换得你们这些人的苟活简直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是对我的哥哥整肃海军的坚定意志不自量力的挑战!你随时可以割断我的喉咙!来呀!在我第一滴鲜血溅在阅兵台上的时候,你和你所谓的将军们就会在万人的唾骂声中,以最为不堪的方式死去!来呀!你敢吗?!”田园一边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向右手边缓缓移动着脚步,利奥有些心悸地看着公主苍白而冷峻的脸孔,宝剑的指向跟随着她的步伐转动着。
万余名官兵注视着那个在狂风中飞舞的白色身影,她凛然无畏的话语被一排排军人传播开去,引爆了全场潮水般的呐喊,“公主殿下万岁!”
田园挑了挑眉毛,一丝讥诮荡漾在她的嘴角边。“海战已经结束,”公主美丽的蓝眼睛中充满了似笑非笑的神色,使利奥感到一阵难堪,“如果你要把这里当作你们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块战场,我会为自己能够成为结束这场战斗的勇士感到荣耀。你动手啊!”
一阵惊雷从低沉的乌云间炸裂开来,暴雨如注,瞬间席卷了整个海军广场。翻腾的海水撞击着历经沧桑的岩石,发出冰冷而雄壮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利奥!!”卡瓦略声嘶竭力地大声喊道,卞卡公主那出人意料的傲慢与从容令他感到有些惊惶失措。
利奥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左手一颤,锋锐的剑尖刺破了田园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滴流淌下来,既而迅速被雨水冲淡了。田园微微皱了皱眉头,单薄而倔强的身躯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利奥,既而把目光投向站在杀手身后不远处的巴雷西国王,一抹温柔的、忘却了生与死的微笑浮现在她苍白而美丽的脸上。天地间仿佛一刹那失去了声音和色彩,飘扬的水雾里,一朵圣洁的白莲花正如诗绽放开来。
热血瞬间涌上巴雷西的胸口,“仓啷”一声响,雪亮的长剑应声出鞘。利奥愕然回头,只见雨花纷溅之中,杀气腾腾的国王依然站在原地,而他手中冷森森的宝剑竟已赫然飞到了自己的胸口之前!与此同时,站在田园身后的斯塔伦斯看准时机飞步上前,一把将公主揽进怀里。数十名王家护卫队军官“唰”地一声冲上阅兵台,利奥全身一震,国王锐不可当的长剑径直刺穿了他的胸膛。执旗手紧缩的瞳孔逐渐扩散开去,然后颓然跌倒在雨地里。血水汩汩流出,把阅兵台上的雨水染成了红色。
“利奥!”一个女人的惊呼从台下传来,站在一边的加西亚·特里转过头去,看到他以前的妻子瞪着一双恐惧的眼睛捂住了嘴巴。
“卞卡……”巴雷西向他的妹妹走去,斯塔伦斯松开了搂住公主的手臂,默默地向旁边退了一步,而她那淡淡的体香仿佛依然停留在他怀里。
田园转过身,伫立在暴雨中看着英俊的国王从雨雾中向她缓缓走来。“巴雷西……”紧崩的神经完全松弛下来,她虚弱地轻念着国王的名字。
“卞卡,”国王百感交集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妹妹,温柔的手指掠过她脖子上浅红色的伤口,既而轻轻整理着她的长发,“我为你感到骄傲,卞卡……”
深沉的声音飘入耳际,热泪刹那间涌出了田园的眼眶。她把头深深埋进巴雷西宽阔的胸膛里,低声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卞卡,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巴雷西用手臂搂住妹妹,并轻吻着她的额头和发丝喃喃地说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
斯塔伦斯站在一边,身体有些僵硬。烟雨模糊了他的双眼,公主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动荡不清。
“国王陛下万岁!”
“公主殿下万岁!”
……
一片沉寂之后,所有的王人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呼喊,那绵延不绝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让滂沱的暴雨和彭湃的海浪都显得异常无力。
巴雷西带着田园面色阴沉地走向已被将军们按倒在地的卡瓦略等人。斯塔伦斯则将国王的佩剑从利奥的尸体上拔了出来,默默地跟在两位王族的身后。
“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整个军队的耻辱,将军。”国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卡瓦略,随即把严厉的目光射向王国第一将军。
“卑职无能,陛下。”富兰克林·罗文单膝跪了下来,“卑职万分羞愧。”阅兵台上的其他高级将领也纷纷跪在了地上。
“处理好这的一切。我不希望再发生任何丢脸的事情。”
“是,陛下。”第一将军俯首道,“谨尊您的训诫,国王陛下。”
国王让田园挽住自己的手臂,沿着猩红的地毯走下阅兵台,里文斯把国王和公主的战马牵了过来。巴雷西将田园扶上自己的那匹黑色战马,然后跨上马背坐到了田园的身后,接过马的缰绳。一种炽烈的男性气息环绕在田园的周围,让她在怦然心动的同时感到了一阵无助的惶恐。
两千名王家护卫队军官已经整齐列队,其他军人为国王的队列让出了笔直的通道。风雨依旧。一缕金色的阳光突然刺破了沉重的乌云照在国王身上,使身着红色帅服的巴雷西犹如一轮红日一般耀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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