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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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秋雨带来的寒气很快消散在秋天火热的太阳里,秋老虎的天气袭来,这几天热得不行,但是秋天毕竟是秋天,太阳落山的时候空气便立刻凉了下来,有一丝寒意温柔地切进骨头里,让你喜欢也不行,讨厌也不是。
风在河堤上淡淡地吹着,天上的白云如羽毛一般轻盈地铺在蓝天上,秋水清亮平缓,倒映着噶牙山上一大片一大片如火如血的红叶。
江堤上两个少年并肩而行,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聊着,似乎在散步,远远的看去就象一对好朋友,在享受学业之外短暂可贵的休息时间。
但实际上他们绝不是什么好朋友,而是对头,狼山一中最大也是最激烈的对头,刀兵相见,不共戴天,邱雨和李改!
那天李改借了邱雨的钱,并且要邱雨替他洗衣服,这种事不胫而走,很快狼山一中所有的人都张口结舌地得知了这一消息,他们震惊而且失望,他们一度以为邱雨可以对抗李改,能改变李改带给这个学校不祥的暴厉的气息,但是没想到邱雨却失败了。虽然没有人知道在学校外,那天邱雨去打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会是好事,李改那帮人的手段,想一想都让人心里发寒。胜负就是在那一时刻分出来的,邱雨输了,他们甚至凭空想象出他们加在邱雨身上任何恶劣的事来让邱雨屈服,于是邱雨真的服了。
人们对邱雨由寄与厚望到失望到蔑视到可怜,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诧风云的邱雨也会有今天这样可怜的时候。他那个人太抢风头了,所谓枪打出出头鸟,也难怪李改会找他的麻烦。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邱雨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吧。
这几天几乎没有人理会邱雨,不是墙倒众人推,而是他们怕勾起邱雨的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何况现在李改火焰冲天,许多人都怕和邱雨走得太近,万一被连累,后患无穷。那邱雨也更安静,连日来都没有玩篮球,只是不停地学啊学,好象要用学习来躲避什么,用学习使他忘记一些让他窘迫的屈辱的事情。
所以,当他今天放学约李改出去走走的时候,李改大吃一惊。
其实只有李改的心里清楚,那邱雨根本就没输!什么都没输!输的是他,输得极惨,输掉了争斗输掉了面子输掉了自己在E县弟兄们中间的威信,他肺都气炸了,所以他怒火万丈地来找邱雨的麻烦,盛怒之下忘记一切地想和邱雨来个当面了断,决一雌雄!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邱雨居然以柔可刚,没有因为成功粉碎了他的阴谋而嚣张,却有条有理地用忍让和谦恭来面对他的挑战,他说什么邱雨就答应什么,不但答应借给赵卓钱,——当然,那是邱雨从前就答应的了,没什么奇怪,但是他居然还答应了给他洗衣服!换了任何一个男生都不会让他那股劲,可是邱雨答应得顺顺当当,让他想当面和邱雨找碴打一架的希望再一次轻飘飘地落了空!
不过好在那一件事让所有的人认为邱雨输了,他们因此看邱雨的眼光都不一样,他的威信也就此受锉,这让他多少心里平衡了许多。
他知道,恰恰是邱雨弟兄们让他出了一口恶气的。
邱雨放学的时候趁人不备把他堵在了墙角,只说了一句话:“我在江堤上等你,你敢去吗?”
那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样不嚣张,但也绝没有那天的谦恭和顺,李改心中一凛。
那天他们劫持邱雨之后,他E县的弟兄们特意在这里多呆了几天,怕邱雨报复。但是邱雨却十分有耐性,沉得住气,就是在狼中众人又可怜又失望又鄙薄的眼神中,居然一个多星期没有任何举动,那伙人当然不可能在狼山县多呆,讨论了一阵子认为邱雨之所以没有举动是因为他被吓破了胆,然后便放心地上车回E县去了。
谁料他们早上刚走,晚上邱雨就来者不善地约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所有的举动邱雨居然能了如指掌。
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分析了一下,邱雨会不会也象他那样找一群人把他堵在哪个胡同里揍他一顿,但他直观地感觉到邱雨不会这么做。奇怪的是,做为敌人,他发现他对邱雨的为人十分相信,带着一些敬佩地相信。而且,邱雨在一中现在几乎众叛亲离,没有迹象发现有人和他密谋的倾向,他这几天出奇地注意邱雨,据他的了解,邱雨只有在两天前的晚自习时突然出去了一些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是半个多小时他就回来了,他也许去了老师办公室,也许是出去买什么了,看上去并不那么可疑,而且时间也太短,这么短的时间不会做什么的。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突兀地约他呢?单挑?单挑可没什么可怕的,打架自己是行家!李改按捺不住好奇心,决心去看看。
然后他真的在江堤上看到了正在等他的邱雨。
邱雨冲他一笑,和往常一样亲切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似乎他们之间就是同学,什么矛盾都没有,李改的心里越发疑惑。
“你想干什么?”李改警惕地问道。
“走走!”邱雨笑道:“学习怪累的,出来走走散散心。”
他的语调淡淡的,平静如湖泊,却让人不知深浅。
“那你找别人,我没心情。”李改说着转身要回去。
邱雨冷笑一声:“喂,你不会是怕我吧?”
这一句话说到了李改心里,他不觉停下了脚步。
邱雨轻松地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玩一个你一生都忘不了的游戏,可不要错过了哦。”邱雨说着乐呵呵的,象是真的要带他去玩什么游戏。

李改想了想,怎么也不能这样回去,那样显得自己太没胆量了,既来之则安之,他很想知道邱雨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狼山一中座落在狼山县城的一侧,沿着江堤向城外走,地势便荒凉起来,一侧是河滩,种着大片的庄稼,还没有收割,但是已经黄了,一片一片的随风而动,而另一侧江对岸就是起伏的噶牙山,隐隐约约地能看见近处高耸在一坐山头上的烈士墓,墓顶尖锐,直指苍穹。远处深浅浓淡的群山之间还有寺庙的楼角,掩映在树林山谷中。
再往前走,人烟渐渐稀少,便到了横架在噶牙河上的铁路桥下。这是很古老的一座铁路桥,当年还是鬼子趋使中国民工修建的,那时候的建筑质量倒是不错,虽然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这坐桥看起来还是巍峨肃穆。
邱雨率先上了铁路桥,李改只好跟着上去,桥的中间是火车道,两边有很窄的供护桥用的甬道,用条石铺成,条石的中间有很宽的缝隙,透过缝隙向下一望,江水滔滔,怒浪翻涌,让人陡生眩晕之感。
李改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他不知道快到晚上了,邱雨带他来这个少有人烟的地方干什么?太阳已经接近西天江水隐没的地方,晚霞给江面涂上了血红的色彩,随着波滔涌动跳跃,看上去发着诡异的光芒。
“你到底想干什么?痛快点好不好,”李改怒气冲冲地道。
邱雨并不回答,只缓慢地向前走,一直走到江心的地方才停下来,手扶在栏杆上,眯起眼睛向着日落的地方眺望,许久,笑一笑道::“李改,我还没问你,那天你没事吧?”
李改咬牙,那天的事一下子涌到眼前来,立时气撞胸膛,他觉得耻辱,难不成邱雨带他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是为了羞辱他。
“我很生气。”邱雨看上去十分诚恳,诚恳得可以代表国家去参加国际谈判:“那天的事很出我的意外,我其实在心里一直都很瞧得起你,觉得你虽打架斗殴的,但还有点侠气,说得上豪杰,但是我没想到那天你居然用那么恶劣又很小儿科的方法来对付我,才知道你这人不过是流氓混混而已。”
李改冷笑道:“我没用你瞧得起我!你别自作多情了。不过是你运气好,又让你逃了,下一次你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你要小心一点!”
“要是我,我就不那么干!”邱雨冷笑一声道。
“你想什么?”
“所以我今天约你出来,我想我们俩既然走到这步了,不如直接一点,想一个办法把你我之间的事情彻底解决,我们一锤定江山,你看怎么样?”
果然如此,单挑吗?看一看邱雨,尽管听说过邱雨在中学时就是个动手就打的家伙,可他那张脸庞实在是过于文静了,文静得很有欺骗性,李改怎么看都不相信有那样文静的一张脸的男人,能有多少力气打架。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改轻蔑地看他一眼,挑着眉毛道。
“你看你在学校也不敢打我,在外面你找人了,找一群人还是没打成我,我看就别打了。我说过我很佩服你,当混混也有三六九等,你在我心中算是好样的。这样,咱俩做点别的,今天我们出来就来比个高低上下,你同不同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改眼睛一眯,表示他已经没有多少耐性了。
“你怕吗?”
“我会怕你?邱雨你还真自信,你说吧,怎么样都行,老子今天奉陪到底!”
邱雨打一声口哨,那一声口哨如此轻佻,让李改一下子就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学校里的优秀学生,班长,才地地道道是个混混。
“你会游泳吗?”邱雨笑嘻嘻地问。
李改当时就一愣,这个他的确不会,他在E县里离水边很远,本身是个旱鸭子,他一下子就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和邱雨这样的人说话一定要格外小心,不一定哪里出了漏洞就会自掘坟墓,陷入邱雨的圈套里。
他心里当时就一紧张,这一瞬间反应不出来应该如何做答才是。
邱雨好象看出他的窘境,一笑,:“你不会是吧,那不玩这个。嗯```````”他说着一边思索着四处去看,好象在找还有什么好玩的来难为李改,看得李改的心一阵阵地揪起,生怕他再说出什么直逼自己弱点的玩法。
自已还有什么是不行的呢?他不能不这样心有戚戚然地在想。
这个念头让他十分难过,这一想之下,他灵魂深处隐藏着的痛楚都被翻了出来,自己有什么是行的,什么是不行的?自己明明什么都不行!学习不行,家里没钱?父母没本领,老师不喜欢,同学绕着走,有什么能比得了邱雨的!自己莫名其妙地这样尖锐地和他为敌,找他的麻烦是为了什么,为了替丛海出气吗?算了吧?丛海他*算老几!自己分明就是忌妒,这个男生太优秀了,一切优秀的人自己都看不上,所以才视他为眼中钉,一心要骑在他的脖子上,要他丢人,要他臣服!
可是今天,这只非洲猎豹终于被自己惹毛了。邱雨并不那爱笑的人,在班级里他很少有笑的时候,但是现在,他居然那样灿烂亲切的笑,不停地在笑,一直在笑,李改看着那天使一样的笑容,觉得自己的毛孔一个接一个颤栗着张开。
李改的心开始下沉,无边无际地沉下去,这让他瞧不起自己,他那依靠暴力搭建起来的自信开始倒塌,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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