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难舍难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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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展乔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停在空中,转个向,变成指着对面的宗康。
“你才上班两天就要请假?”
展妈妈用她的筷子夹住展乔的:“这么凶做什么?拿筷子指人多不礼貌。”
“不要紧,妈,是自己人嘛。”宗康说。
“自己人也不能这么恶极嘛。”
他俩一齐转向展妈妈:“什么?”
“恶极,凶巴巴的意思,是方言,我昨天看电视学的。”展妈妈好得意。
客厅电话铃响,展妈妈去接。
展乔趁这个机会质问宗康:“你不是懂方言的吗?装什么蒜!”
“妈说的是国语呀,恶极,你也听见啦。”
“你少给我一口一声妈,肉麻恶心当有趣。”
“是妈叫我叫妈的,你也听见啦。”
“她是中了你的计。‘你一定是乔乔的姐姐’,”她学他的口气,“哼,哄死人不偿命。”
“妈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嘛,和你站在一起,像一对姐妹花。”
展妈妈回到厨房,“刚好”听到这一句。
“你这孩子,再这么说,我都要觉得返老还童了。”展妈妈转向展乔时,可没那么笑容可掬了,“小乔,请两天假有什么关系?人人都像你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倒上三百六十六天班。”转向宗康,她又笑容可掬的,“她呀,像她爸爸,上司对她好,器重她,她拼起来为人家卖命。”
宗康不希望继续让展乔认为他利用她妈妈为他说情。并不是他在乎她对他印象如何啦……哎,反正他在她面前恐怕已无形象可言,他根本一开头就搞砸了。
但他哪里知道他会……喜欢上她呢?
“展乔,我是真的有事必须回家一趟。最多三天,我一定回来。”
“没人希罕你回不回来。”展乔放下碗筷,顿然失去胃口,“我吃不下了,妈。我去上班了。”
“哎……”展妈妈喊。
展乔已经砰砰砰走了。
“咦,傻小子,还坐着干吗?快追呀。”
宗康在公车站赶上展乔。
“好了,我不请假,不回去就是了。”
展乔不是不近人情,她由家里走出来这段路上,才恍悟她并非不高兴他一来就请假。她舍不得他走。
但是他说了最多三天就回来嘛。
“三天?”她问。宗康笑了,保证地竖起三根手指,“三天,超过半天你就开除我好了。”
“半天?超过半个小时你就不必回来了。”
“是,展上司。”
她睨他:“不叫乔乔啦?‘妈’不在,我又是展上司了?”
“妈在,你也是呀。哎,她那么高兴,我能泼她冷水吗?你忍心吗?”
“哼,什么都是你有理。”
公车来了,已差不多塞满了,他们上去后,给挤到了中间。到了下一站,司机还是停车,又上来一群人,更多人往中间、后面挤来。
宗康保护地把展乔拉到他面前,一手抓扶杆,一手环拥住她。他们其实已经站得很近,除了脸,脖子以下都贴在一起了。
她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这么亲密地靠在一起,羞得她很是不知所措,而她的手举起来居然找不到个空隙抓。宗康笑着俯视她。
“你为什么不抱着我?”他耳语。
“才不要。”她看都不好意思看他。
他好喜欢她这副模样:“公车上没有列车长吧?”
她抬起头,看到他揶揄的表情,又垂下涨红的脸:“讨厌……”
车子忽然一阵摇晃,她终于抱住了他的腰。
那一刹那,宗康想,啊,就是她了。哎,小心了一辈子,却原来他的心要失落在这儿,在这个处处和他针锋相对的女人身上。
那一刹那,展乔的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奇和感情波动。原来,就是这种滋味,很多的甜和一点醉,使得所有女人甘心用爱和一生来换取的滋味。原来相依相偎,这么甜美。她轻叹,不知不觉把头和脸靠上他胸膛。
宗康的下巴轻轻贴着她的头顶:“你从来没带男人回家过,对不对?”
“我也没带你,你是不请自来。”
他低笑:“你为我把长发放下来了。”
“乱讲。我……绑头发的发带断了。”
“这么巧?我一说我喜欢你这样,它就断了?”
“你还没说就断了。”
“哦,你的发带转眼间全部断了?”
“耶,就是。”
“那些发带太识相了,你把它们统统送给我好不好?”
她仰起脸:“干吗?”
“我要好好珍藏它们。”
“神经。”她愉快地将脸移回原处。
“乔乔。”
“嗯?”
“我今天中午的飞机。”
她飞快地又抬脸看他:“今天中午!”
她的眼神和表情,令他几乎气那使他必须离开她的人和事。而那些,差不多是他来此的原因。“也许要不了三天我就回来了。”他这句话是承诺,一样他从不轻易许给女人的东西。
展乔不语,然后点头。
“但是三天不到之前,你不可以开除我,另找助手哦。”他温柔地加个威胁,“不然我向妈告状。”她轻轻捶他:“你叫上瘾啦?她是我妈。我可没说我要嫁给你。”
“哦、呀,吓死人,天地良心,我才没这个意思。妈说收我做儿子的。”
“收你做……”展乔气结,第二拳可就扎实多了,“我才不需要哥哥,尤其像你这种!”
“呃!”他缩一下胸,“你下手真重啊,给你打出内伤怎么办?”
“没吐血,你死不了的。”
她气得要吐血了。她转个身,背向他,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人,她喃喃道歉,心里说不出的纠结。这一个男人更糟,他没把她当兄弟般,但他要做她妈妈的干儿子,她变成他的妹妹。
那又如何?她干吗为此心烦?
宗康想把她揽回来,又作罢。他不习惯依依不舍,它来得太突然,他还不知道如何应付。她生气则好办得多。事实上她若不气,他才糟糕了。
而他的依然故我,对展乔等于是火上加油。
下了公车,她冷冷对他说:“你不必去办公室了,但是记住,三天以后不见你人,你就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不给他答腔的机会,她转身大步走开。宗康可以追上她,但他没有。他松了口气。像这样,他可以走得轻松些。还好他很快就能回来。否则他会难受死,但愿他不是非离开不可。从他决定回去一趟的那一刻起,便已开始想念她。
他说他昨晚几乎没睡,不是说谎。他早上第一件事也的确就是想看到她。
他回家,他母亲会很高兴的。他其实常常溜去看她,只是她看不见他,她双目失明很久了。
“早上才告诉我他想请假,过了一会儿就说他中午的飞机,分明有预谋!”
展乔火大地对绣真说。
她在办公室待不住,便跑到绣真店里来大骂宗康,骂着骂着,忽地想起这一件,恍然大悟之下,恼得她恨不得当下赶去机场拍死那个骗子。
“我最讨厌人家骗我,”她火冒三丈,“把我当傻子耍,岂有此理。”
绣真从她进来到现在,一径微笑地聆听。她很了解展乔的脾气,发泄完就没事了。
不过她通常仅仅是用讽刺的口气笑骂人的愚痴和荒诞情事,似今天这般光火还是第一次。
“骂完了?骂完了喝杯水吧。”绣真朝她面前的杯子努努下颌。
展乔拿起来一口喝干:“呼,骂人还真累。”
“生气最伤神嘛。不过我看你是伤了心了。”
展乔眼珠一转:“王半仙,你今天星相不看,改看心相啦?”
绣真微笑:“是你这个人藏不住心事。”
“我哪有心事好藏?”
“那多好。”
“咦,倒是你,”展乔歪着头看她,“今天……好像不大一样。”
“我天天坐在这,由早到晚不是看人来人往,就是看书和看着一室的陶器,除了坐得腰宽臀圆、身形走样外,向来没有其他变化,是最最无趣的人。”
“不对,我进来的时候,你的神情……哎,反正和平常不同就是了。”
绣真仍是安安和和地微笑着:“你一进来就噼里啪啦数落那个人如何巧夺了你的一缕芳心,别是把我的脸错当镜子,看到你自己的倒影吧?”
“我的芳心平平安安的在原位哪。”展乔指指胸口,她不擅说谎,直率惯了,些许扭捏的表情便泄漏了她不肯承认的事实。
“魂却去了机场了。你这个直来直往的人,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追去机场呢?你来我这骂,他听不见,不痛不痒,有什么用?”
“我追他?笑话!”其实她本来是有此念头,不过半路转了弯,弯到绣真这来了,“你没见过宗康,不晓得那个家伙多么油嘴滑舌、口蜜腹剑、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听起来和你蛮旗鼓相当。”
“哎,喂,你是谁的朋友哇!”
“别急嘛。若有人说你口齿伶俐、嘴尖舌巧、机智、聪慧、反应灵敏,你同意吗?”
“谁这么有眼光?”展乔答,做个鬼脸。
“你对宗康的形容,和我说的,是一体两面,就看你要用正面或负面的眼光去评断了。你觉得呢?”
“什么一体两面,正面、负面,这根本是善与恶之别。而他绝非善类。”
“善眼观善,恶念思恶,和见山是山,或见水非水,意思差不多。不过我知道你口是心非。两天不见而已,你就坠入情网啦?要不要恭喜你呀?”
展乔脸红了:“别逍遣我了,恭喜我一时糊涂,险险误中圈套还差不多。”
绣真淡淡一笑:“感情本来就是形同圈套,愿者往里跳,正如人人说婚姻是陷阱,结婚是走入坟场,还是人人奋不顾身走进去。”
“半仙,说你没恋过爱,我真不相信,你的口气,好像不知沧海桑田几多回了。”
“你怎知我不是正身在其中,且知之甚切呢?”绣真半玩笑、半莫测高深地说。
展乔眨几下眼睛:“啊哈,我来之前,你正在想他,对不对?”不等绣真回答,她弹一下手指,又说,“你那神情,我想起来了,有首诗可以形容。‘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寒罹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间。’”她念着李后主的《长相思》,绣真表面依然声色不动,心底却牵动幽情,及暗暗一惊。这诗,的确和她的心境相当符合。

“这是你的心情写照嘛。”她说,“展大侠,要不要我替你算算今年是否有红鸾星动?”
展乔又给她说得颊边绯然:“什么嘛。我告诉你,我越想越觉得宗康这家伙有问题。”
“你继续想他,想到他回来,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讨厌,真的啦……”绣真笑出声来,展乔只好承认,“好嘛,好嘛,我是蛮喜欢他,可是我也真的很讨厌他,被他气得半死。”
“在乎他,情绪才会受他牵动。”
“真是的!跟你说吧,我很肯定他是跑了,不会回来了。像他那个样子,没有女朋友?鬼才相信。八成闹翻了,或甚至蓝田种了玉,他便一走了之,远远躲开,避避风头。现在他觉得走了几天应该安全了,所以回去了。”
绣真摇摇头:“展大侠,你办案办出职业病来了,无中生有嘛。”
展乔告诉她宗康如何“从善如流”的,亲亲热热地叫得她妈妈心花怒放,如何自然得跟真的一样地扮她的要好男朋友。
“他演得好像他和我已经情深似海,爱得如火如荼了。”后面这句是宗康曾戏谑她时说过的。
“也许他不是在演戏,是藉这个方式表达他的爱意呢?”
“这么麻烦做什么?他不会直接告诉我,他爱上了我吗?”
“你会如何反应?假如他直接对你说。”
“我……”展乔一时语塞,“呃……大概会骂他胡说八道。”
绣真对她笑:“或者吓得魂飞魄散?”
想了想,展乔笑着承认:“也许哦。太快了嘛。不会啦,我胆子没那么小,顶多认为他油嘴滑舌不正经,调戏我。”
“所以 ,碰上你这种个性,他用迂回方法,我倒觉得他很聪明,同时他也可能和你一样,不习惯直接表示或接受对方的感情,内敛又不失幽默,很适合你耶。他是什么星座?”
“我哪知道?”
“他应征做你的助手,应该有履历表嘛,看看他的出生年月日,我帮你排他的星座。”
“他是我老板从马来西亚找来的人,老包打电话先跟我说了,他雇的人,我用就是了,我没要他的履历表,有的话应该在老包那。”
“既然这样,你何必怀疑他心术不正?”
“因为我现在一面和你谈他,一面越想越不对劲。首先,他刚到时,一副傻不愣登的德行……”
从他未经她同意用了个助手,及跟着她南下,一下子借到一辆车,在小村里,扮她的丈夫,就跟在她家扮她的男朋友,一般自然,展乔向绣真说了个详细。
“他可以做戏、说谎时完全面不改色。”展乔不禁顿足,“呀,我被他骗惨了。”
“你啦?”
展乔给绣真个大白眼:“他骗术很高明,可是没那么高。”
绣真摇头:“展乔,在我听起来,他是唱作俱佳没错,不过扮你丈夫时,他帮了你大忙,假装是你男朋友时,在展妈妈面前为你解了围,又令老人家欢欢喜喜。他没勾引你,没有和你花前月下。他骗了你什么?”
展乔张口结舌。
“我不知道他长得如何,但是照你所说的,我的感觉是这个人相当机智、心细胆大、有正义感、沉着、稳重,又风趣幽默。你其实也看出来了,因此被他吸引,结果他离开,你心神不宁。又因为你受他吸引,但你不想被吸引,因此把他的优点全倒过来变成缺点,你好明正言顺讨厌他。”
“你可以去当心理分析家了。”展乔咕哝,心里不得不承认,她的分析,嗯,颇有道理。
“我是你封的半仙哪。”绣真笑道,“当然不能辱没你展大侠给的封号。”
“你把他说得这么好,等他回来,把他介绍给你好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等他回来,你快快要了他的生辰,半仙我替你俩合一合倒是真的。”
“干嘛呀,难道我还去向他求婚不成?何况他不一定会回来。”
“我说他一定回来。”
到这时,展乔因为好友笃定的口吻而定了心,才明白她的芳心事实上果真跟着宗康走了。
“你何以这么确定?”
绣真挤挤眼:“他若回来,你展大侠可要恢复女儿身哦。”
展乔羞赧又好笑:“说什么鬼话?我分明是女儿身,是一些睁着眼的瞎男人老把我当男性。”
“这个宗康可没有吧?算他是调戏你好了,他调戏个和他同性同类的做什么?有何乐趣可言?”展乔的心情霍然开朗起来:“哎,不谈他了。有没有东西吃?”
绣真知道她打开心结了:“我说你鼻子这么尖呢,王妈妈每次一做了好吃的送来,你就闻香出现了。”
“我有口福嘛。不过老是吃王妈妈的,怪不好意思。王妈妈喜欢吃什么?改天我买了拿来,你带回去代我答谢答谢她。”
“不用了,我妈有糖尿病,很多东西要忌口。你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她就很高兴了。我出门前她还问我展大侠今天会不会来,我说不一定。她上次做的番薯饼你那么爱吃,她今天特意为你做的呢。”
展妈妈有时也做些她的拿手绝活,要展乔带来给绣真。
“绣真,我们两个妈妈把我们喂来喂去,可是我没见过王妈妈,你也没见过展妈妈。我们两家凑巧都是母女相依为命哩,我看应该安排个时间,我们两家两对母女交流一下。”
绣真由座位后面拿出一个保温盒:“再说吧。我要看店,走不开。我妈是难得出家门的,偶尔临时想到做些特别的吃食,送到这,只要我不是一个人,她把篮子放在门口,回家再打电话告诉我店门口有吃的。”
“干嘛这样?她女儿的店,她进来有什么关系?”
“我妈生性拘谨,有陌生人在,她非常不自在。”
“请展妈妈去开导开导王妈妈好了。展妈妈接到打错的电话,都可以和人家东拉西扯聊上半个钟头。”
绣真心想,王妈妈和自己女儿都说不上几句话呢。
展乔离开时,郁卒不悦的心情已一扫而空。她本就是个乐天派,任何时候看到她,总是活力充沛、神采飞扬的,但今天她在说着宗康时,尽管火气十足,眼里的光彩却异于平常。
她这个好朋友分明已被爱神的箭射中了,绣真抿嘴而笑。展乔今天甚至好几次露出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神韵呢,和她豪气干云的样子融和在一起,十分可爱。
但愿这个叫宗康的男人,真的像她对展乔分析的那样。但或许她不该那么说,她并不认识宗康,万一他是流水无情,她说那些话等于鼓舞了展乔,岂不反而害她去受伤害?
风铃响,绣真抬头,“欢迎参观”的习惯欢迎词卡在喉间,微笑冻结住。
“绣真,好久不见。”
是他。要当新郎的前一晚,约她见面,告诉她,他要和另一个人结婚了的那个人。
绣真以为她的伤口早结了疤,也老早把一切抛诸脑后,当她欲开口,想至少礼貌地回个话,却发觉自己在颤抖,她震撼地明白,过去并没有完全过去。
于是她只能冷淡地点个头。
“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还是你要我离开?”
五年前她和他缘分既尽,五年后还有什么话可说!深呼吸后,她冷静、平和地说:“我开着店,进来就是客,岂有赶客人的道理?请自由参观,楼上还有……”
“我是来看你的,绣真。”
她淡然再点一下头,强迫自己面对那曾令她心动,而后令她心碎的英俊面孔。
此刻她全力压抑的激动,是因为隔了这么久,在他伤她伤得那么深以后,再见到他,她的心仍然为之怦然不能自已。
“谢谢你。”她用客气、疏远的语气说。
“我可以坐下吗?”他指指她桌子前面的长椅。
她没做声,他则自己过来坐下。
不管他突然出现的目的何在,似乎他也不知从何开始。他环视打量四周。
“你的店……和你很像。”
“什么意思?”
“我从前不善于说动听的话,现在还是一样。我没变。”说最后三个字时,他转向她,直视她。
仿佛那三个字,和他坦然的目光,便可使他对她的伤害一笔勾消。
而他那目光,曾让她相信他是个坦荡的正人君子。结果他彻彻底底地了她的感情,最后还给了她措手不及的一刀,直刺她的心脏。
“我变了。”她回答,维持冷淡的口气,“老了。”
“你和我同年呢。”
事实上,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们还曾经半玩笑半发傻地盟誓说,将来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绣真不理会心口的悸痛,继续说:“老了,比较聪明了。”
“那倒是好事。”
接着,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曾经是多么的心灵相契和相知呵,如今竟相对两无言。过去毋需再提,未来,他们共同的未来早随落花掩埋。现在,见面都应是多余。
他来做什么呢?婚姻不幸福?后悔,悔之已晚。找她诉苦?未免可笑。
“几个孩子了?”绣真打破沉默。
他似乎未料她有此一问,怔了怔,随即笑了笑,竟笑得也还是那么坦然。
“没有。”他说。
她不想问他的太太。沉默再度降临,又无话可说了。
他站起来:“我走了。”
就这样?绣真反而怔住了,看着他走向门,那熟悉的背影依然揪紧她的心,她忽然——在这么许久之后——升起一股子不甘心。
“包缜。”她叫住他,“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他深深注视她,看得她几乎窒息,望得她几乎觉得时光倒转,他们依然是恋人,他依然爱她。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径自说道:“绣真,我没有结婚,我骗你的。”
丢下这个炸弹,他走了。
她呆坐着,给炸得七荤八素。这震惊,丝毫不亚于他告诉她“我明天结婚”的时候。当时,他的口气同样平淡,告诉她之前,他也静静望着她许久。那时,她以为他要向她求婚,心跳得要蹦出胸膛。现在也是。她知道她没有听错。他没有结婚。他说他没有结婚。
为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他和她见最后一次面那晚,以及之后,她都没有哭过,不曾掉过一滴泪,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骗子,她告诉自己,不值得。她不准自己哭。
现在,她伏在桌上泣不成声。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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