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斗气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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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回来了。麒 麟小”
展乔在玄关脱了鞋子,走进客厅。展妈妈坐在电视机前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怎么这么晚?”眼睛牢牢对着电视,她问。
“查案件。”展乔走到妈妈旁边,瞄瞄电视。
“别吵,别吵。”展妈妈挥动拿着毛巾的手,“真命苦呀,呜呜呜。真可怜。你吃饭没有?”
“我自己煮点面吃。”展乔摇摇头走开。
看连续剧哭到拿毛巾擦眼泪,有够夸张的。
“你先去洗澡,快演完了,等一下我给你热菜。哎呀,不能再相信她呀,你这个白痴傻瓜。”展乔看看厨房饭桌纱罩底下妈妈给她留的菜,打开电饭锅。饭保温着。
她盛了饭,拿掉纱罩,坐下来,筷子还没伸进盘子,就被展妈妈一把抢了去。
“叫你等一下的嘛。冷菜怎么吃呀?这么饿,早点回来不好吗?”
展乔看她点燃炉子,只好放下碗:“好啦,好啦,我来热,你去看电视。”
“演完了。走开,走开,你不会。”展妈妈把一盘菜倒进炒锅。
“饭是热的呀,菜有点冷有什么关系?”
“你吃坏了肚子,生病了,倒霉的是我。”
“吃点冷菜就要生病啊?我哪那么娇弱!非洲多少饥民连冷菜都没得吃,只能啃树皮。”
展妈妈白她一眼:“等你妈死了,你去非洲啃树皮好了。”
展乔啼笑皆非。
展妈妈三两下热好了菜,展乔端起碗,见她也盛了碗饭坐下来。
“妈,你还没吃啊?啧,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饿着肚子等我的吗?”
“吃了吃了,我再陪你吃一点。”
那一满碗饭叫一点?展乔摇摇头。
“你看看你,哭得两只眼睛像核桃。看电视应该是娱乐和消遣,你这是找罪受嘛。”
“我很娱乐呀。有个专家说过,哭,对眼睛是一种运动。书读得比我多,这个常识都不懂?”
展乔觉得妈妈嘴上振振有词,脸上腼腆难为情的表情很可爱:“妈,那是指婴儿。人家是告诉那些小孩哭一声就舍不得地抱来抱去的父母,偶尔让他们哭一哭是种有益的肺部运动。”
“我没做过婴儿啊?你以为你妈生出来就这么金鸡独立、楚楚动人啊?”
展乔差点喷饭。
展妈妈小时候因家境清寒,只念到小学二年级就不得不辍学。展乔上高中时,她叫她教她写她的名字,后来看电视学写每日一字和每日一词,用功得有时令当时还是学生的展乔都自叹弗如。
只是展妈妈常常弄不清如何适当地运用她学来的词句,每每冒出惊人之语,十分搞笑。
“妈,是亭亭玉立才对呢,而且亭亭玉立是用来形容由小女孩转变成青春少女的。”
妈妈嘻嘻一笑,“那我也没说错呀,我有过那个时候嘛。”
展乔笑着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妈妈碗里:“妈,我们家有没有人领养过小孩?”
展妈妈的碗忽然由手上翻到桌子,饭菜都倒了出来。
“咦?”展乔赶快站起来去拿抹布。
展妈妈挥手叫她坐,一面把桌上的饭菜用手扒回碗里,却不知怎地,扒了好些在身上。
“妈,我帮你……”
“没事没事。”展妈妈放下碗,不扒了,拉着上衣下摆以免饭菜掉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我去换件衣服。”
展乔还是拿了抹布清掉桌上和地板上的饭粒菜屑,重新给妈妈添了一碗饭。
她慢慢吃着,等了很久妈妈才出来。
“哎,人老了,笨手笨脚的。”展妈妈嘀嘀咕咕坐下来。
“你才不老哩,妈,你是亭亭玉立。”
展妈妈白她一眼:“嘲笑你妈啊?吃饭吃饭。”她拿起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筷子拨着饭,却一口也没送进嘴里。
“有没有啊,妈?”
“有没有什么?”
“我刚刚问你的嘛,我们家有没有人领……”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展妈妈放下碗筷,“汤又冷了,我再热一下。你喜欢喝热汤。”
“今天,说也奇怪,很巧,有两个人到侦探社来,都是要找小孩。”展乔一一说给妈妈听,“更巧的是,老太太把孩子送给人的那家也姓展。”
“哦,是这样啊。”展妈妈由炉子前转过身,“唔,真是巧。可是姓展的又不是只有我们家。”
“我知道。我是想,你知不知道爸那边有没有亲戚什么的领养过小孩?”
“不知道。反正我没听说过。”展妈妈把热好的汤端回桌上,“我和你爸要结婚时,你外公、外婆嫌他当警察的,一个月就拿那点不死不活的死薪水。你爷爷、奶奶那边,嫌我娘家不够有钱,准没什么嫁妆,而且家里生了一窝子女孩,看我八成也生不出儿子。”她停了停,“他们还真料准了。”
“他们是乌鸦嘴,不然你说不定早生了一打儿子了。”
展妈妈笑了:“你当你妈是母猪啊?”
展乔也笑:“不过你若生了一堆儿子,就不会有我这个女儿了,对吧?”
“你这个女儿胜过十打儿子。”展妈妈的手伸过来拍拍她。
“爸其实一直很希望我是儿子,是不是,妈?”
展妈妈摇头:“没这回事。我们结婚好久才有你,他简直乐疯了,疼得要命哩。你小时候,他到哪都非要带着你,把你扛在肩上,到处现他的宝。”
“我记得是小学的时候,放学时爸常常骑摩托车去接我,带我去看电影、上馆子。”
“是啊,都没我的份。有一阵子我还以为他抓着你做挡箭牌骗我,偷偷和别的女人幽会,你记不记得?”
乔点头,“有一次他值夜班,你怀疑他骗你,其实是和情妇在一起。三更半夜硬把我拉起来,陪你去查勤。结果看到他在值班休息室看武侠小说,你乐得跟什么似的,笑得好大声,把爸吓了好大一跳,以为窗子外面的是女鬼。”
母女俩开怀而笑。
“后来他带我们去吃消夜。”展妈妈无限怀念地轻叹,“你爸爸是个好警察,好丈夫,好爸爸,好男人。”她吸吸鼻子,“我没嫁错人。只可惜……他走得太早。”
展乔的父亲因公殉职那天,正是她考上大学放榜的同一天。
“哎,总之,”乐观的展妈妈挥去哀伤,笑道,“那时双方家长都极力反对我们。你外公还把我反锁在房里,吃的喝的都教你阿姨从窗口送进来。”
“哇,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 。结果啊,”展妈妈挤挤眼睛,“我还是和你爸爸私奔了。”
展乔一愕,大笑:“他骑了一匹白马去把你救出来?”
展妈妈双颊嫣然,眼波闪动,此刻的她,看起来非常年轻,还真有几分楚楚动人:“没有那么浪漫啦。”展妈妈含羞答答地说,“我拜托你其中一个阿姨替我送信给他,然后我等啊等、盼啊盼,终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银白的月光下——”
“月亮不是黑了吗?怎么他一出现又白了?”展乔打趣。
展妈妈打她一下:“哎呀,不要打岔嘛。我这个叫立体音效。”
“那你要加上哒哒的马蹄声。”
“哒哒……那是什么马?哎,没啦,他没有骑马啦。算了,算了,你好没情调,我白话一点好了。反正大家都睡了,四下无人,他溜到窗口,把窗子上的木条拆了,我爬了出去,就跟他走了。”
“哗,这样还不浪漫啊?”
“我告诉你哦,小乔,你可不许做这种事。只要你的对象不是杀人放火抢劫偷窃无恶不作,穷一点不要紧,妈不会反对的。”
展乔失笑:“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你绝不能不告而别地离开。”展妈妈严肃而伤感地叹息,“我们那时候不敢回去看家人,也怕他们找到我们,把我们抓回去硬生生拆开,和家人就这么断了联络。想想,有时候觉得很不孝。”
“你和爸很恩爱、很幸福呀。”展乔伸手越过桌子握住妈妈的手,“我想他们只要知道你们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婚姻美满,他们不会怪你和爸的。”
展妈妈反手抓住她:“小乔,你绝不可以一声不吭地离开妈,知道吗?”
看到妈妈眼中的泪光,展乔吃一惊:“妈,你不用瞎担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吧,我干嘛要不声不响地离开你呢?”
“你一定要答应我。你和你爸一样,答应的事从不背信的。你一定要答应我。”
“妈,真是的。”展乔摇摇妈妈紧抓着她的手,“就算我有一天要结婚,也要你和我住在一起,不然谁煮饭做菜给我吃啊?”
展妈妈破涕而笑:“你妈要给你当一辈子的煮饭婆啊?”
“你老不让我做,也不教我,我不会嘛,只好你做。何况我根本不打算嫁人,我要和你白头偕老。”
“嘿嘿嘿,和你妈白头偕老,说给人家听,会给人笑死,亏你还是大学生呢。”
“我大学早毕业了,妈妈。”她拍拍母亲的手,看到那碗饭动也没动,“你根本没吃嘛。”
“尽跟你说话,怎么吃?我就这么一张嘴。你去洗澡上床吧,明天还要早起。”
“我陪你,等一下帮你洗碗。”
“去去去,不要你洗碗,你别把我的碗盘打破了。哎呀,给你问的,单元剧都没看到头。走开走开,别吵我看电视。”
注视妈妈匆匆跑去打开电视,夹了些菜,端着碗坐到沙发上,盯着电视,像个电视儿童似的,展乔摇头笑笑,走向她的房间。
“我去洗澡了。”她报告一声,虽然明知妈妈的注意力集中在荧光屏上。
她进去以后,展妈妈的视线自电视移开,看着手里她其实没有胃口吃的饭。
会是那个女人吗?展妈妈忧愁得皱紧双眉。她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忽然要找回她的孩子?
她该不该告诉小乔?要不要让小乔和生母相认?如果她生母只是想见见孩子,自然没有理由不同意,可是她若要带走小乔呢?
展妈妈难过得闭上眼睛。教她怎么舍得啊。
“你不要穿成这样子好不好?”早晨展妈妈一看到展乔就说。
展乔看看自己:“我一直都是这样穿嘛。”
“我就是这个意思呀。天天衬衫长裤衬衫长裤,一点女人味也没有,要不是你有这一把长发,简直活像个男人。”
“我这样工作方便嘛。”
“啧,偶尔也穿穿套装啦、裙子什么的,再化点妆,别老绑着条马尾,放下来,让长发飘飘,像电视广告里那些女孩子,她们的头发哪有你的这么自然乌黑柔亮?”
展乔莞尔一笑:“妈,我一不拍广告,二不是在什么大贸易公司上班的,非得穿得跟模特儿似的。我的老板雇用我和看重我,是为了我的工作能力,不是为了我打扮得多娇娆多姿。”
“你那老板不娶老婆,他也指望你一辈子不嫁人,替他做到告老还乡,他管你好不好看?女为悦己者容哪,女孩子本来就应该打扮起来让人欣赏,让男人眼花缭乱,心猿意马,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心……”
“妈,”展乔笑着搂住妈妈,“你今早成语用得好棒耶。”
展妈妈十分得意:“我学来的广告词都用上了哩,这叫学以致用,对不对?”
“对对对。今晚别等我吃晚饭了,妈。我要到南部去一趟。”
“去这么远?那我给你做个便当带着。”
“不要,天气这么热,等我要吃,它都坏了。”
“要去南部,更应该换身衣服。”
“为什么?我去查案,又不是相亲。”
“咦,说不定在火车上解后一个合适的男人,一见钟情就……”
“妈,是邂逅。我搭飞机,比较快。”
“飞机上没有男人吗?”
展乔终于得以出家门时,长长吐出一口气。
昨天晚上眼泪汪汪的舍不得她,就差没叫她发誓终身守在她身边,今早又巴不得她立时三刻嫁出去。哎,天下父母心哦,最难懂。
左等右等公车不来,好不容易来了,车厢内大爆满,车子停也没停,倏地开走了。展乔看看表,走向最近的公共电话亭,拨到“南侠”,铃声响了半天没人接。
“这个宗康,还没到?”
“我在这。”
她给吓得撞在电话亭玻璃上:“你搞什么鬼!躲在我后面做什么?咦?你怎么会在这?”
宗康笑嘻嘻地:“你不是说要我跟着你好好学习吗?我就跟着你 。”
“你跟……”展乔眨眨眼睛,“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我昨天下班就跟着你啦。喝,你真能走耶,我两条腿酸得要叫爸爸了,你还走得轻快自如。”
她张大双眼。
“你昨天就跟了我一个晚上?”
“是啊,你去了一个小公园,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去了一家酒店。我不知道你在酒店里面见谁和做什么哦,我在大门外的喷水池旁边等你。我想那是你的嘛,我好像不应该跟进去。对不对,展上司?”
“哟,真多谢你这么周到。”
“哪里,应该的。后来你又走了好远,才终于叫车。我跟你到你家,想想,不晓得你早上几点出门,我就在你家大门外,等到今天早上你出来。以上报告完毕,展上司。”

“展上司……”她吼了一声,作罢地摆一下头,“算了,算了,你叫我展乔好了。”
“耶,我也觉得展乔比展上司好听。”
展乔对他叉腰:“你跟踪我,你有没有搞错啊?”
他又露出无辜受冤相:“我不是跟踪,我是跟……”
“我说跟着我学习,指的不是叫你真的跟着我。”
“不跟着你怎么叫跟着你?”
“我的意思是……”展乔拍一下额头,转身把前额靠在玻璃上,呻吟,深呼吸。
原谅他,她告诉自己,他是马来西亚人,他会说国语,不表示他中文很灵光。
带新人要有耐心。
即使他表现得像个大白痴!
哎,天晓得他以前记者是怎么当的。八成就因为他太愚钝,反应太慢……才落得做不下去,跑来这里当外籍劳工。
她转向他:“好了,我告诉你,宗康,我今天有事要出差,你在办公室好好待着,接过的电话有些什么事,谁打来的,要仔细记下。有人上门,问清楚,留下联络电话,我回来好回电话,或者请他们明天再来。明白了吧?”
“明白了。”
展乔不太放心:“你把我说的重复一遍。”
“是。好了,我告诉你,宗康……”
展乔翻个白眼。他看见了,马上问:“我说错了?”
她龇牙微笑:“没错,很好,继续。”
他一字不漏背诵完:“对不对,展乔?”
“对,对极了。”她拍拍他的肩,“我今天大概很晚才会回来,就不去办公室了,所以我们明天见。”
展乔走出电话亭,正好一辆空出租车过来,她伸手拦下。
宗康为她开车门时,她颇意外。展乔向来大而化之,而且说真的,还不曾有男人对她以女士之礼相待,她真有点不大习惯。
她咕哝一声谢谢,坐上车。
“展乔,你去哪里出差?”宗康问。
“南部。”
“哦。好,待会儿见。”他关上车门。
出租车行了一段路,她才想到——什么待会儿见?
不过她到了机场,并没见到他跟来,于是放了心。结果往南部上午的班机全部满了,若等到下午,她不如去坐火车。
到火车站后,展乔有点傻眼了。她不晓得几百年没坐火车了,新火车站盖好之后,她还没走进来过呢,想不到这么大。
她正在找售票口,忽然背后响起一个令她又要大声呻吟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久啊?你去哪了?”
她转向宗康:“你怎么又跟来了?”
“我没跟你啊,我比你早到哩,害我赶得要命。不过我车票买好了。”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的可不是两张火车票嘛。
两张!“你买两张做什么?”
“咦,你一张,我一张啊。”
展乔觉得她头顶快冒烟了。她拿起一张票:“另外一张拿去退。”
“嘎?为什么?我不用票吗?”
“对,你用不着,因为你——不—大声明白地对他说。
扩音器催着某班南下自强号的乘客赶紧上车,她看看票上的时刻,正是她要搭的那班火车。
她一面赶向剪票口,一面回头,只见宗康呆在原地看着他的票。
她摇摇头。不行,不是她不给他机会,实在是用他做助手,他只会帮倒忙。
她决定由南部回来以后就请他另谋高就。
尽管他长得很帅,哎,反正她又不是要和他谈恋爱或嫁给他。
有这么迟钝的助手,像她这种性子,不给他搞疯才有鬼。
了车,找到她的位子,她坐下来,吁一口气。
话说回来,若非宗康这傻小子,她这班车也搭不上,下一班不知是几点呢。做这一行,急不得,但也分秒必争,否则有时一秒之差,便会错过重要关键。
唔,也许她应该再多观察他几天。只要她回来时,办公室里没出大纰漏,还是可以继续留用他啦。
再想想,宗康钝是钝,却挺可爱的。他的钝只是对中文的理解力有些不足。
然而他对答如流起来,可以气死人。不知不觉地,她咯咯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展乔几乎弹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坐在她旁边的宗康。
“你……”她都不晓得要如何骂他了。
“我差点坐错车哩,对不起,不过我还是在最后一秒发现了。我还算机警吧?有没有通过第一关考验?”
“考验?”他竟把它当考验了!“不知你是呆毙了,还是聪明呆了。”展乔嘀咕。
“什么?”
“没什么。”她悻悻道。
火车已经开动了,来不及赶他下车了。
“我问你,我们都走了,办公室怎么办?我交代你的事谁来做?”
“哦,这个你安心,我把你交代我的,很详细地交代了我的助手……”
展乔嘴张得好大好大,她想她的下巴快要脱臼了。
而宗康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我也叫他重复了一遍你叫我重复的,完全照你教的,绝对没有遗漏。”他看着她,“展乔,你的表情怎么……我明白了,”他咧咧嘴,“我的表现太好,你太满意了,也太惊讶了,对不对?”
展乔苦于没法令嘴巴合起来,她的下巴不知是真的脱臼还是卡住了。她不停地指着她的下颚,喉咙里发出啊啊啊。
“什么?你没想到我记住了你说的员工规则是吗?我昨晚背了一整夜哪,尤其第三条的自动自发自……对了,今天早上我很自动自发吧?展上司?不不,展乔。”
展乔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她索性自己动手欲把下巴推回去,却竟然推它不动,当她握着拳头要用力把下巴往上敲,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哎,不要这样嘛。虽然你对我蛮凶的,也用不着因为我表现良好,内疚得打自己。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严厉是为我好。我是外地来的,又是新手,你当然要告诉我该守哪些规矩嘛。”
展乔越要挣脱他,他抓她抓得越牢,而她除了火大地啊啊啊,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说什么?”他看着她片刻,而后露出为难之色,“非打不可啊?不然你会难过死?哎,既然如此,我不忍心你为了我内疚难过得这么厉害,这样吧,我来动手好了,我轻轻打你一下,然后你就别难过了,好吗?”
他那一下并不轻,也不很重就是了,刚刚好将她的下巴推回了原位。她还听到清脆的喀嚓一声,痛得她眼泪都掉了几颗。
“不要这么感动啦,”宗康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没想到你是如此感性的人哩。你可别生气,不过昨天我真以为你是个母夜叉呢。”
展乔先不理他,擦擦眼泪,把手帕丢还给他,她动一动下巴,以确定它不会再掉下来。僵了半天,可酸死她了。
“你知道吗?其实你……”
“要不是在火车上,”她气冲冲地小声对他咆哮,及挥着粉拳,“我就把你打趴在地上。
“嘎?”
“嘎什么嘎?谁准许你给你自己请助手了?”
“我……”
“你上班不到一天,就自动升官啦?”
“我做了三年助手兼跑腿兼信差兼打杂兼总机兼秘书,才有资格请个助手,而且老包给我的待遇不是很好。你凭什么有个助手,啊?谁来发这个助手的薪水,啊?谁赋予你权力擅自做主,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她每吼一句,就逼近他一些,最后一声“啊”完,她和他几乎鼻子顶着鼻子,嘴呢,再近那么一些些,就贴上他的嘴了,而她丝毫不察……
“查票。”
列车长这大声一喊,而且是冲着他们喊,本意是提醒这两个年轻人,他们是在火车上,不是自己房间或情人雅座,好教他们端正坐好,不意令展乔吃了一惊,反而往前倾,这一下,她的嘴可结结实实贴上了宗康的嘴了。
她面红耳赤地急忙把身子往后缩,一面手忙脚乱找出车票递给列车长。
列车长查完他们的票,瞪着他们看了几秒,走开之前,咕哝道:“世风日下。”
展乔真想钻到椅子底下,或叫宗康从窗子跳出去。后面的主意比较好,不过她不想为了这个白痴背上谋杀的罪名。
“你离我远点。”她指着他咬牙道。
宗康笑着摊摊手:“我可没动啊,是你要靠过来吻我的。”
“我吻你?”她扬声喊,立即把前后左右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她呻吟着矮下身子,压低声音,“你给我记住,我和你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
起先,宗康知道,她是闭着眼睛,靠着椅背假寐,不肯理会他,她紧绷的脸和交叉抱在胸前的双臂,显示她非常非常生气。
现在,她真的睡着了,手臂放松下来,搁在腹部,紧绷的脸也松弛了,头在车厢一次轻微摇晃后,倒下来靠在他肩上。
宗康凝视着她,不禁泛起微笑。
情况变成这样,实在非他始料能及,但是,如此反而于他有利。
宗康此来的目的,是调查展乔。他去“南侠”并不是应征,岂知被展乔误认为是她老板找来的助手,他于是将错就错。
展乔如此年轻,对宗康是个大意外。这其中是否有差错和误会?他希望是,因为他觉得她,嗯,怪讨人喜欢的。
如果是个差错或误会,表示展乔不是他要找和调查的对象,那也无妨,说不定到头来这个似乎聪明又有些迷糊的女侦探,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呢。
宗康倒非有意惹恼她,是她昨天给他的下马威,令他忍不住要小小教她自作自受一下。小妮子固然有点盛气凌人,涵养却好像不错。她若一气之下把他开除,可变成他自作自受了。
刚才她那非亲似亲地亲他那么一下,他竟有一些些触电似的感觉哩。现在她睡着了,不知梦见了什么,嘟着嘴的模样煞是可爱,令他倒有点蠢蠢欲动地想亲亲她了。
他一面骂自己无聊,一面盯着她的嘴。怎么搞的?她一不是天仙美女,二不似他向来认识的妖艳女人。她不但浑身没有半点女人味,根本就是悍妇一个,穿着比男人还像男人,她到底是哪里吸引他?
他被她吸引?笑死人了。在他身边随时对他前仆后继的女人,一打都不止,个个比她性感娇媚。但是,该死的,他非亲她一下不可。
管他呢,反正他只轻轻碰碰她的嘴,碰一下就闪,她要是醒了,他就——唔,学她,装睡,或,哈哈,对她说可能是一只苍蝇飞过她的嘴。
宗康小心地、慢慢地俯下他的头。
“查票——”
哦,可恶。宗康的头顿住的同时,被列车长的大叫惊醒的展乔张开了眼睛。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近在眼前的宗康的脸。她对着他瞪大眼睛。
“你干什么?”
“我……”
“查票,查票!”列车长不耐烦地戳戳宗康的肩。
“查票。”宗康坐回去,指着列车长,对展乔咧嘴,“查票了。”
虽然列车长破坏了他的好事,不过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宗康递票时,给他个皮笑肉不笑。
“辛苦了,列车长。”他说。
列车长还他个瞪眼:“哪有你们辛苦呀。”查展乔的票时,也瞪她一下。当他走开,又嘀咕一句给他们听,“妨害风化。”
展乔因为后来发现自己倒在宗康肩上,这时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又心有不甘。
于是她对宗康假笑:“你是不是趁我睡着了意图不轨呀?”
“哪有?火车在轨道上一直走得好好的。不相信,你问列车长。”
“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她把假笑收起来,指着他质问,“说,查票之前你本来打算做什么下流事?”
宗康低下头:“一定要说?”
“一定要说。”
“非说不可?”
“非说不可!”
他看着她:“是你要我说,逼我说的哦。”
“你不实话实说,我叫列车长来,告你非礼,要他赶你下车。”
“哎,好吧。我说了,你可别恼羞成怒。我见列车长要走过来了,想如果被他看见,你岂不是很丢脸?我若叫醒你,你一定非常难为情。我就想不如我悄悄替你擦掉。哪,就是这么回事。”
“哪么回事?擦掉什么?”展乔用双手在脸上抹,看看手,什么也没有。
“哎,口水嘛,好长好长一条,从嘴角流下来挂在你下巴上。”
展乔连忙一手捂住嘴。
宗康咧咧嘴:“已经擦掉了啦,你放心,列车长没有看见。”
她一点也不相信他,可是她没法反驳。谁教她睡到他肩上去了呢?
“对不起,我要去洗手间。刚才怕一动吵醒你,忍了半天,我的膀胱快要爆炸了。”
他的确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座位,跑向洗手间,关上门,他释放出来的是他忍了半天的一串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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