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隐于洞庭(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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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八百里洞庭浩瀚迂回,山峦突兀,亦称“云梦泽”。跨湘、鄂两地,北连长江,南接湘、资、沅、鄷四水,风光绮丽变化,气象万千。
一轮红日渐渐坠入湖中,西边天空晚霞似火,红通通的照亮了整个洞庭湖。波光粼粼,一道长长的印痕是暮日投射的倒影,愈远颜色愈淡,水波摇曳,泛起点点金光,令人目不暇接。
渔歌互答,穿梭流动的是千百条扁平渔舟,吱吱橹桨伴和着苍凉浑厚的歌声,不时惊起芦苇荡丛的飞鸟。“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一派融融风光。
“爷爷,我们回家吧!”
“好勒,回家啰!”
芦苇深处荡来一叶小舟,狭长的船身,中间用竹子搭建一个小棚,上面铺满蓑草,以备下雨躲避之用。船尾一个高大矍铄的老人坐着划桨,一身蓝布衣已洗得发白,腰间系着一根铁制烟杆,柄部已磨得油光滑亮。
那蓝衣老人显见是操舟好手,小舟如游鱼般在水中穿梭自如,速度极快。木浆斜斜**水中,轻轻一翻,便箭弦般射出一丈多远,丝毫没激起一点浪花。
船头迎风站着一个胖嘟嘟的女孩,圆圆的娃娃脸显得天真可爱,小小的眼睛正注视着前方,手里正摆弄着一朵莲花,头上还顶着一大张早已枯萎的荷叶遮住了额头下两条稍粗的大大的眉毛。
“爷爷,划快点!”那大眉毛女童鼓起圆嘟嘟的嘴,“我快饿死啦!”
“好、好、好……饿死了我的宝贝孙女可是罪过啊!”
那蓝衣老人双手一紧,木浆轻击水面,小船如离弦之箭划破粼粼湖水,击碎点点波光,消失在暮色之中。
“到家啰!”女童拍着手跳了起来,小船停靠在一个小岛边。
摹地微风拂过,女童眼睛一花,船上多出两条身影。一个精瘦的灰衣老者竟是一个瞎子,手里夹着一个似狼似人的怪物,全身遮盖着一层厚厚的白毛,紧闭着眼睛,好像已睡着了。
蓝衣老人大惊,撤出背后长长的大烟杆。待看得真切,不由又惊又喜,急忙拜伏于地,口里叫道:“恩公!”
来人正是在庐山出现的神秘老者,灰白的眼球一转,呵呵笑道:“何铁,这是你的孙女吧,都这么高啦!”
“是啊,”蓝衣老人眼圈一红,黯然道:“整整八年啦,今日才能得见恩公一面。”
“何莲,快来拜见恩公!八年前,就是他救了咱们爷俩。”
“老爷爷,你会飞吧?”那叫何莲的女童好奇的打量着神秘老者旁边的怪物,问道:“这是什么啊?”
蓝衣老人何铁插口道:“何莲,你快把这几条鱼拿回去让阿木洗净了煮好,一会儿我要陪老爷爷喝酒!”阿木是一个哑巴,七年前何铁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居然有一手好厨艺。
“好嘛……”何莲苦着脸,提起鱼,跳下船,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何铁,”那神秘老者指着身边的狼人,顿了顿道:“这个狼人非同寻常,我把他带到你这里,是因为你独居小岛,地处荒僻,少有人来……”
何铁瞪大了眼睛,有点迷惑不解:“难道这狼人的身份……是要不为人知吧?只要你老吩咐,我何铁就是提着脑袋也要弄得妥妥当当!”
“此后狼人就留在你家中,在驯化野性,毛发退掉之前不要让别人知道,机缘一到,他自会离去,不用再管……我也点过他的睡**,五个时辰后就会醒来。”
何铁接过沉睡的狼人,心里喜忧参半,怕自己万一不慎,有负恩公嘱托,喜的是,终于能为恩公尽一点心力。
“八年啦,我无时不惦记着恩公啊,今天能为恩公尽一点薄力,老朽死也心甘!”何铁回顾往事,心潮澎湃,忍不住老泪纵横。
“何铁啊,你和何莲八年前能暂避血灾,但以后……唉!”
“老朽已是半截入土之人,生死早也度外,唯一担忧的是何莲啊,父母死得那么惨……唉,可怜哪!”何铁平生最为敬重眼前这位神秘老者,知他占卜阵卦无所不精且从无虚言。心里不由大急,拿眼定定地看着,道:“恩公,何莲……”
“十年之后,天之将变!魔头复出、天煞孤星、红颜薄命、王者争锋……”神秘老者冲天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啪!”一本薄薄绢册,掉落船头。老者声音遥遥传来:“无相剑法,无法无相,何莲习之,或可避祸……”
“恩公……”何铁若有所思,向着神秘老人消失的方向,拜伏于地。
※※※※※※※※※
狼人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在囚笼之中,不由厉声狂啸,抓住粗如手臂的栅栏一阵摇晃……
何莲端着一大盘煮熟的山鸡笑着走了进来,悄悄拈起一块鸡肉飞快的塞入嘴里,道:“小狼人,别摇啦!爷爷怕你出去吓坏人,才把你关到这里的,等你毛都褪光了,就会放你出去的。”
狼人死盯着何莲手中的山鸡,呜呜叫个不停。何莲忙把鸡肉递进去,嘴里骂道:“小馋狼,比我还馋呐。”
狼人顾不得烫,三两下塞入嘴里,连骨带肉全部吞了下去。又望着何莲呜呜不止,似乎第一次尝到如此美味!
“我的天呀,你真能吃!”何莲瞪大了眼:惊讶的合不拢嘴:“真是饿死鬼投胎,等等啊,厨房里还有昨晚剩下的鱼,我去给你拿来!”
何莲很快端来一盆剩鱼,惊奇的看着狼人吃得一点不剩,兴奋的喊道:“木叔叔,快来看,这个东西比我们三人还吃得还多……”
狼人吃饱了发出满意的呜呜声,坐在木笼里,看着眼前胖嘟嘟的女孩,冰冷深邃的眼神透出一丝温情。似乎知道把他关在这里的人没有恶意,也隐隐感到这里就是那神秘老者所说的的地方。
“小狼人,还要吃不?”何莲转动着小眼睛半开玩笑的望着狼人。
狼人退了一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这四个多月来,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吃上一顿。一路上颜无罪他们对他百般折磨,给他的食物仅能让自己勉强活下来,就是这几个月来,才开始接触到熟食,由最初的不屑一闻到维持生命而充饥,还真没体会到熟食是什么味,今天这算是第一次开荤,那鲜香的味道,让人馋色不已,饿狼遇到美味,难怪吃了那么多!
“小狼人,我住在这个小小的孤岛上,没有一个朋友,爷爷常常莫名其妙的走上几天,有时几个月都不回来,岛上只有一个木叔叔,又不会说话,闷死了……”
何莲毫不容易遇到一个年龄相当的玩伴,也不管狼人能不能听懂,只管喋喋不休:“这下好了,小狼人,今后我们可以一起玩,我叫何莲,今后就叫我姐姐吧,哦……你叫什么名字啊?”
见狼人没有回答,何莲明白过来,道:“小狼人,你不会说话,是不是哑巴?那你听懂我说什么吗……今后就叫你阿狼吧!听爷爷说,你自小和狼住在一起……不会说话没关系,今后我教你……你的爹娘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哦,是不是和我爹娘一样在天上当神仙啊……”
何莲自顾自说了一大堆话,说得累了,干脆抽一张凳子坐在栅栏面前,抬头看到狼人眼角正滴落一粒泪珠。
“你哭啦,阿狼,别哭啊,有姐姐陪你……”何莲伸手去抚弄狼人背上的白毛:“好可怜啊,能听懂我的话吗?”
“嗷……”一声沉吼,狼人咧开了嘴,露出白晃晃牙齿,狠狠的瞪着何莲。
“啊!”何莲吓了一跳:“哼!狗咬吕洞宾,不和你玩了!”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这一天,何莲再也没有进来,似乎在生小狼人的气呢。狼人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浑不在意,只是微闭双眼靠在木栏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下着绵绵细雨,微风吹拂,柔柔的雨丝斜飞,洒下一片片迷雾,烟波浩淼,惹得路人愁思不断,真个“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阵香气袭来,何莲胖胖的圆脸镶嵌着一堆小酒窝,从门口探出来,东张西望:“阿狼,今天想咬我不?”
“还想不想吃啊?”何莲飞快的往嘴里塞入一大块鱼肉,还夸张的啜着手指,啧啧有声。
阿狼呜呜直叫,直直的望着何莲手里那盆蒸鱼。
“哈哈,饿坏了,吃吧,我小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啦!”
还没等阿狼吃光,何莲就在房里转开了,叽叽喳喳,连指带划,手舞足蹈的讲个不停。说累了就坐在竹椅上唱歌,唱累了就拿出个鸡毛球来踢,忙个不亦乐乎。阿狼默不作声,只是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她。
何莲累得快爬不动了,才收拾木盘,对着阿狼咯咯笑道:“我去给你端午饭。”
※※※※※※※※※
一年以后,阿狼和何莲愈加熟识起来,何莲除了每日三餐送饭,就是不停的说话、唱歌、跳舞,还不时把刚学会的无相剑法演练一番。阿狼只是默默的当她最忠实的观众。
这天,何莲跳累了,照例轻摸着阿狼的背,顺着何莲的小手竟掉落一撮白毛。
“疼吗?”何莲拿起白毛,心疼地问,阿狼微微摇了摇头,何莲高兴的跳起来。
“好勒,掉毛啦,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出去啦!”
望着欣喜若狂的何莲,阿狼似乎也高兴起来,在木笼里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阿狼,从明天开始,我要教你说话,识字……”
第二天,木屋里传来咯咯笑声:“真笨,阿狼,这个‘人’字教了半天都不会。”想到自己没有学就会说话,何莲觉得自己俨然一个古往今来的第一大天才,得意地那胖手指着阿狼笑骂着。
“再来,阿狼,念‘人’”
“呀……”
“哈哈哈……”何莲笑得弯下腰,眼泪都流出来了。
“笨狼,又来……念‘人’”
“呀……”
“哈哈哈……”
※※※※※※※※※
六年后……
“请粼粼的湖水,蓝蓝的天……”远处传来清脆悦耳的歌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船头,身穿水绿色碎花连裙,粗粗的眉毛,小小的眼睛,胖胖的圆脸,略显肥胖地身材透出一股青春活力。
何莲唱累了,从舱中掇出一条竹凳,坐着歇息,高声叫道:“笨狼,划快些!”
“哦!”船尾站着摇浆的是一个约十六岁的少年,挺拔的身形似透出坚韧的力量,如玉石雕就的面容棱角分明,漆黑亮丽的眼神迸出清冷的光辉,一头浓密黑发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珍珠般白皙的双手,颈脖隐隐可见细细血管,血液汩汩流淌……皮肤几近透明,白得发亮!
这个奇特少年正是狼人,只见他双手用力,小船迅速划破湖面,向湖心射去。“怎搞的啊,笨狼,比我爷爷还划得慢!”
阿狼也不辩解,停下船,微微有些气喘,卷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自舱中抱出一丈团鱼网,迎着晨雾,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激起少许浪花……
“洞庭鱼可拾,不假更垂罾。闹若雨前蚊,多如秋后蝇。”天色微亮,湖面上早已帆船点点,来来往往的,是渔船穿梭撒网,一番忙碌景象。
阿狼把鱼网拖上船,见里面仅有几尾小鱼,颇为失望,何莲更是笨狼笨狼的笑过不停。
阿狼赌气似的胡乱撒出一网,一把拉了上来,何莲更是笑得打跌。阿狼默默检视鱼网居然有十多条一寸多长的无磷小鱼,圆条状,全身银白透明。
何莲惊叫起来:“阿狼,你真厉害!我爷爷十多年都没有捞过这么多名贵的银鱼,走,我们到市集卖了,给爷爷买酒!”
“爷爷不让我上街啊。”阿狼语言显得生涩:“要骂我们的。”
“怕什么,等买了酒回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吧。”阿狼拗不过何莲,无可奈何的回答。
何莲兴奋的哼着小调,不停的催促阿狼,好在顺风顺水,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岳阳城码头。
何莲一手提起鱼袋,一手拉着阿狼,轻车熟路沿着街道一路小跑。街上已是人来人往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小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个热闹繁华的街市。
人人脸上仿佛带着喜气,捏着钱袋不停的讨价还价之后,拿起货品皆有心满意足的神情。小贩们摸着渐渐鼓起的钱袋,更是卖力的大声吼叫。远远小孩嬉戏打闹,各种杂耍,卖艺的都拉开场地,鼓锣齐鸣。饭馆锅铲翻动声响,小吃摊碗盆齐响,各种香味、汗味,泥土气息交融一团,在空气里酝酿……
何莲两人眼花缭乱,东张西望,忙得不知如何是好,阿狼从未见过这等世面,更是目瞪口呆。
“让开!”远处马蹄声响,奔出几条骏马,最前面的白马没有一根杂毛,颇为耀眼,当头青年身着锦衣,满脸浮滑之气,一看便是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后面几个随从均带着高傲的神情,厉声叱骂,手起鞭落,惊得百姓四散逃窜。
何莲拉着阿狼指指点点,浑然不觉。
“狗东西,敢挡大爷的路?”那锦衣青年长鞭一挥,“啪”地一声,抽在阿狼的身上。
阿狼猛然一震,仆倒于地,衣服迸裂,洁白的背脊多了一条血痕。
阿狼踉跄起身,抬起头来,冷冷瞪着那锦衣青年,也不呼痛,眼神透出的寒意让锦衣青年一阵心慌。
“找死!”锦衣青年大怒,当头又是一鞭,顿时鲜血汩汩流出,阿狼仍是一言不发,突然冲上前去,在锦衣青年的脚上咬了一口,竟生生撕下一片肉来!
锦衣青年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两眼喷出火来,向随从骂道:“一群饭桶,还不去把那狗崽子杀了!”
随从们如梦初醒,慌忙纵下马来拔出腰刀,将阿狼团团围住。敢情他们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还“口”,故反应稍显迟缓。
“笨狼,也不知道躲!”何莲冲了进来,护在阿狼身前,脸色发白。面对四个如狼似虎的大汉,不由得一阵害怕。
没有一个人敢围拢来,只是远远观看,生怕惹火烧身。
眼前一亮,锦衣青年忘了疼痛,**道:“小妞还不错嘛。”随即大喊:“男的乱刀砍死,女的抓回府去!”
众人一阵呐喊,举起明晃晃的大刀,向着阿狼头上砍去。
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尽皆露出不忍的神色,仿佛看到阿狼已头破血流,胆小的早已闭上了眼睛……
“当当当当”几声轻响。众随从握住淌血的手腕,面面相觑,脸上尽是惊疑不信的神情,手中长刀都掉落在地,何莲手执一柄短刀在场中,也楞住了,似乎也不相信自己一瞬间刺伤了四位大汉的手腕。
良久,人群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好……”
定一定神,何莲猛地抓住阿狼的手腕,往集外跑去。
“快追!”锦衣青年气得脸色发青,眼见到手的鸭子正在飞走。
众随从忙捡起地上的长刀,跌跌撞撞的向何莲他们追去。一路上,被群众有意无意的挡住了路,不知跌了多少跟头,急得骂骂咧咧。
何莲两人很快跑到湖边,望着狼狈追来的随从,相视一笑,竟双双跳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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