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红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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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手持一个心脏形状的铜铃,铜铃的一端有一根无形透肖烽的胸膛,缠绕着心脏,她口念咒语摇动铜铃,每一下,就如同尖刀戳着他的心窝。这种咒术不见血,却能活活把人疼死。
见肖烽痛得满地打滚,冷汗淋漓,玉莲开心地笑道:“小子,这是对你炸断钟离和尚的一只手的小小惩罚。”
铃声稍缓,肖烽捂着胸口,不忘骂骂咧咧:“师,师父说的一点也没错,你,你,你是个黑心的老妖婆……哎哟!”
死师兄,背地里不知说了我多少坏话。
“臭小子!惹恼了姑奶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加疯狂地摇铃。
忽然,她的手被人凌空捉住。
“住手吧,海巫小姐。这位肖兄弟如今也算是鲲鹏海帮的人了。”
“涟四爷,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奸细呢!”
肖烽从千刀剜心的折磨中稍稍缓过劲来,一眼看见浩空涟,也顾不上辩解,扑上去就问道:“鸿……啊,不,船王的伤势怎么样了?”
“铅弹已取出,睡着了。”
肖烽吁一口气,绽开一脸笑容:“太好了。”
哦?这小子倒是很关心她。浩空涟嘴角一扬,问道:“你不是跟随龙涯刀的主人吗?怎么想到改投我们鲲鹏海帮?”
“呃……我和那个展翼脾气不合……不对,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我仰慕鲲鹏海帮已经很久啦……”
浩空涟打断他的胡诌。将多罗罗扔到他面前。多罗罗平时很怕生人。尤其是男人,见到肖烽,却兴奋地扑打着翅膀,摇摇摆摆地欢叫几声。
“这小家伙认得你。你一直利用它来跟踪我们?”
“冤枉!我和多罗罗在泉州城就失散了。”肖烽很想将来龙去脉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可他答应过鸿翎,绝不能提她和展翼曾待在一起的事。“唔,好吧,其实我在泉州城门见过船王一次,当时她打扮成姑娘家,被乱跑的多罗罗吓了一跳。不过我发誓。我当时真地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果然他与鸿翎并不是初见,而且大约已经知道鸿翎地性别,说什么仰慕鲲鹏海帮,怕是倾慕鲲鹏船王吧。浩空涟哼了一声,问道:“是谁开的枪?是你吗?”
周武说道:“我瞧见了,不是他。是展翼。”
肖烽连声附和:“是他!用的是佛郎机红毛鬼制造的新型鸟铳。”
“展翼么?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浩空涟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帐内的人心惊胆战。
展霞隔着帘子听到展翼就是致鸿翎于重伤的人时。愕然呆立,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彷徨无力涌上心头。
难道自己做错了,不应该救她吗?
她缓缓回头看病榻上,鸿翎已然熟睡,呼吸中还带着一丝抽泣。他们原本以为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恨。去报复的人。其实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顶替了兄弟的位置,同时也放弃了真实地自己;她继承了父亲的财富,同时也继承了重任和罪孽;她拥有整个海帮的权力。同时也造就了新的对立和争端。如果她错了,就错在她成为了船王。
船舱内闷闷的压抑,忽被一阵喜洋洋的锣鼓声敲散。展霞望见岸上一队迎亲地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抬着大红花轿晃过西冷桥,一切仿如从前岁月的某一天——
坐在花轿里地人是她,凤冠霞披,怀着些许忐忑和期待的心情出嫁。
夫家是湄洲岛上的殷实之家,夫君是乡亲们公认的好青年,她见过一面,说不上爱与不爱,只知道那是父亲为自己挑选的男子,嫁过去,就意味着有了一个新家,一个与自己同舟共济地良人。
洞房花烛夜,红盖头被挑起,成双地凤烛照得一对碧人红光满面。
“你鬓角的印记像一片桃花瓣,好特别。”
算命的先生说,这是不详地印记,克夫,所以无人敢娶她,而他偏不信。
“娘说,这个印记也许是前世为爱人流下的一滴血泪。”
“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我呢?”
他们对望,羞涩地一笑,共饮合卺酒。多么美好的**,她以为能够长长久久的幸福,却被突如其来的灾祸断送!
就在那一夜,倭寇来袭了。
就在那一夜,她失去了所有。
那个刚刚成为她的夫君的男子,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住倭寇的长刀;那些刚刚成为她的家人的人们,一个一个在她眼前惨遭杀害;刚才还张灯结彩的家园,被付之一炬;刚才还欢庆一堂的乡亲,成为屠刀下的冤魂;曾经生养她十几载的家乡,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就像这晴天一声霹雳,狂风吹来了骤雨,把花嫁的喜庆一股脑儿浇灭,迎亲的人们慌忙忙想要避雨,四周又无宽敞的屋舍可避,花轿在雨打风吹中进退难定,一如轿中人的命运。
“姐姐~姐姐~”
风雨中隐隐约约听见有孩子的呼喊,展霞再也抑制不住,奔出舱外。密密雨帘中,她看到一个男孩追着花轿奔跑,怀里抱着红色的油纸伞却不撑起,被雨淋得透湿。
是翼仁吗?等一等,等一等!姐姐在这里!
展霞像着了魔一般跳下刚刚停稳的船,冲进大雨中,追向那个记忆中的少年的身影。但是,她很快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住。
“小霞,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放开我!”展霞在浩空涟的怀里挣扎,一时情急,发出声来。
雨声盖过了她的声音,船上的众人并未听见,但浩空涟听得真真切切,陡地一怔。
展霞惊惶地推开他。追上桥头。却看见那孩子在花轿前停下,撑开那把红伞,为轿中的姐姐遮挡世间地风风雨雨。
那是她所向往地梦境,却是不属于她的现

“翼仁……”展霞终于泣不成声。
她知道,那个孩子不是翼仁。在她的记忆中,弟弟还是十一、二岁的模样,可是在她失去的六年里,他已经长大了,如今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她无从想像,会不会擦肩而过却浑然不知?
“你全都记起来了。对吗?”浩空涟走上前,轻轻为她披上一件防雨的披风。
展霞抬起泪眼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疯狂地扑上去质问:“你为什么要带着我?又为什么要保护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是怜悯我吗?还是在利用我?我恨你!我恨你们!”
我恨你!
是啊,许多年前,我们就相互怨恨。浩空涟站在原地,任由她肆意地捶打、摇撼着自己。直到她发泄得累了,才将浑身颤抖的她轻轻搂入怀中。深深叹道:“因为,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却还是无法挽回你所受到的伤害。”
恭喜你啊,祝你幸福。
想起来了,多年前。在敖广号上。他确实对自己这么说过。当年他说这话时的神情,还曾让自己奇怪地怦然心动。但是,现在听起来。却是这样地苦涩。
展霞望着他,凄然一笑:“我的幸福已经被你们鲲鹏海帮摧毁了。你能把我的夫君还给我吗?你能把我的亲人还给我吗?你能把我的爹爹还给我吗?你能让一切都从未发生吗?”
那一夜的屠杀之后,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她和一群幸存下来地少女被带到倭寇的船上,那是一艘同时悬挂八幡旗和鲲鹏旗帜地大船!满船都是衣冠的禽兽。
人群中的她,一身红衣,特别的醒目,有一种落魄而悲怆的美丽。
“你就是展清凝地女儿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倭寇中走出一名身穿东瀛武士铠甲地男子,那怪异的头盔,使他看起来愈发像个狰狞的鬼怪。
她却敢怒视着他,大声质问:“这不是鲲鹏海帮地船吗?什么时候成了倭寇行凶作恶的工具?!”
那男子仰天大笑:“没错!这就是鲲鹏海帮的敖号!我们是倭寇,你的父亲不也是海寇?他现在正与水师交战,却不知船王赵渊派我们来扫荡他的老家,就是怕他被诏安啊!”
她出离地震惊了,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船王赵渊不是爹爹的拜把兄弟吗?当初结盟,爹爹还拿出了家族守护的海神明珠——赤霞丹交予船王保管。不是说同甘共苦吗?不是说肝胆相照吗?难道在利益面前,唯有血淋淋的背叛?那么,船王何以忍心用湄洲几百条无辜的性命作为代价?
那个男子走上前,在她的脸上摩挲了一把,只觉得肤如玉帛,啧啧笑道:“没想到展清凝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嫁给一个乡下小子多可惜啊,不如从了大爷我吧。”众倭寇都发出淫亵的附和。
倭寇的战利品,一个美丽的战利品,下场可想而知。
她忍受着心中巨大的悲痛和羞耻,眼泪已为失去的亲人流尽,面对仇敌只有愤恨的仇视。双手一松绑,她就迅速拔出发髻里藏着的匕首向那人刺去。
可惜,匕首只是擦伤了他的脸颊。却触怒了禽兽,他狠狠地捉住了她的手,无情地折断!她已经不知道疼痛了,只剩下深深的绝望。她在劫难逃了!
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得到,恶魔已将她扑倒,血红着双眼,用爪子和牙齿撕扯着她的衣裳和血肉,就在甲板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奸污了她。那夜,她只觉得堕入群魔乱舞的狰狞天地,狞笑、嘲弄、哀号和抽泣在耳边喧嚣,丑恶的、惊恐的、邪恶的、伤心的面孔在眼前交替,血红色的火光褪去,便是地府一般的黑暗。
她一身是伤,捆绑在桅杆上,只求速速死去……
也许是老天也不忍目睹。黎明之前,海上骤起了风暴,一个巨大的浪头将桅杆冲断,将她卷入大海中,逃离那艘罪恶恐怖的大船。然而,波涛没有吞噬她的性命,只是带走了她伤痕累累的记忆……
忘却其实是一种逃避,伤痛始终还在,终有一天会揭开,依旧是刻骨铭心的痛,拿什么疗伤?
展霞仰望着天空,任凭雨水鞭打着自己。
“即使是倾盆大雨也洗不清我身上的污浊。上苍让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要亲手杀了细川三郎!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浩空涟的脸色比天色更加暗沉。他不忍问她发生过什么,不忍去想细川那个混蛋究竟做过什么?她这般几近崩溃的悲恸已足够令人痛心。
他抱着被悲伤浸透的展霞躲进一处屋檐下避雨,让她的额埋在自己胸前,用手轻拂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抚慰她苍凉无助的魂魄。等电闪雷鸣渐渐平息,他说道:“已经过去了,展霞,一切都过去了。你的这双手清清白白,不能沾染仇恨的血迹。至于细川三郎,我迟早会收拾他的!”
“我与船长非亲非故,何必如此。”她不明白,他凭什么无缘无故对她好?
“我与这个印记有缘。”浩空涟抬手拂过她的鬓角,心里知道,这是他的血泪。
一缕光撕开混沌的天幕,初见晴。
展霞透过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自己,那瓣桃花是他前世的红颜,今生的她却不是他的知己。想起七夕求得的那只卦:桃花依旧,人面已非;山盟易改,爱恨难消。她似乎有些明了。
展霞疲惫地退出他的怀抱,往远处停泊的船上一指:“浩空船长,你要保护的人在那里。你爱着她,不是吗?”
浩空涟一愣,望着雨过天晴的清澄湖面,露出一丝笑颜:“我不配爱任何人。”
只有解除不老不死的诅咒,拥有了正常人的生命,才有资格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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