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蓬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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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鸿翎不等与三岛船长汇合,就独驾轻舟,前往蓬莱岛。
她不愿待在佛渡岛上,面对血淋淋的胜利,聂南辰临死前那无比憎恨的眼神和咒骂总会在她脑海里闪现,刺得她心中千疮百孔。唯有逃离,离得越远越好。
大海之上,孤帆远影,孑然一身,无处话愁肠。
极目远眺,海上仙山若隐若现。忽闻一曲荡气回肠的琴瑟之音传来,又见海中央的一块白滩上,一位青衣老者气定神闲地坐着抚琴,波浪随琴弦而荡漾。鸿翎心中甚是称奇,倾听琴声,有感而发,和着旋律唱道:
是谁妄图锁蛟龙?横扫四海成寂寥。
风萧萧,风云骤变谁能料?
浪滔滔,潮起潮落谁笑傲?
路遥遥,天涯海角谁去了?
千帆过尽红颜老,谁与我同舟共济,把酒话逍遥?
一曲终了,抚琴的老者拍手笑道:“好!好!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能将这曲《锁蛟龙》演绎得这么好!”
《锁蛟龙》是鸿翎从古道子那里学来的船长之歌,这个老者既然知道,无疑定是她要找的人。
鸿翎上前施礼道:“前辈一定就是天宝海帮的诸葛帮主吧?晚辈乃鲲鹏海帮帮主——赵鸿羽。不是什么姑娘家。”
“什么帮主不帮主的,老夫如今只是一介山野农夫而已。”诸葛玄盯着鸿翎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呀,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入海为寇?”
被慧眼识穿,再强辩也枉然,鸿翎索性昂起头,直言不讳:“有什么可惜的,难道女子就不能纵横海上吗?”
诸葛玄见她有些急了,摆手笑道:“老夫并不是偏见,巾帼不让须眉,古往今来常有之。只是可惜,姑娘如此卓越人物,偏偏身不由己地卷入怒海争锋之中,只怕有朝一日,风浪吞没了金玉之质,沦为那起虎狼之心的贼寇。”
一语正中鸿翎心事。她脸色一变,拱手说道:“还请前辈为在下指点迷津。”
“船王自诩为鲲鹏,背负泰山之重,又怎能逍遥游?”
“庄子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方能得以逍遥。可是,这样的境界,又有谁能真正做到。诸葛帮主既然一心避世逍遥,何不将龙涯刀交于晚辈?”
诸葛玄拂着胡须,轻轻笑道:“龙涯刀已有了新主人。而且,姑娘已有洛神剑,与龙涯刀正好如同阴阳两极,相辅相成、相生相克。”
鸿翎一怔,冷冷追问道:“龙涯刀的新主人是谁?”
“呵呵,好可怕的神情。姑娘好重的心魔,怕是老夫帮不了你了。”诸葛玄背起古琴,疾步踏浪而去。
“什么?等等……”鸿翎忙追上前去,可她哪里跟得上诸葛玄的步伐,脚下忽然跌宕起伏,原来这块白滩其实是只白色巨鲸的脊背。
白鲸逐浪嬉戏似地,脊背一拱,尾鳍一扫,掀起一个高高的浪头将鸿翎推送到蓬莱岛上。
举目四望,诸葛玄早不见了踪影。鸿翎心内纳罕:奇怪,诸葛前辈似乎并不想赶我走,又不愿告诉我龙涯刀的下落,是在有意考验我么?
船被波浪带走,鸿翎只得向山中走去,寻找天宝海帮的营寨。
行了半日,觉得口渴难耐,听见不远处水声哗哗,于是欣然前往。透过茂密的树丛,鸿翎看见一叠瀑布边站着一个男子,正用壶取水,然后痛快淋漓地从头浇了下去,似乎要将满腔的痛苦,熄灭。
展翼?!他为何也在这里?
鸿翎躲在树丛后面,没有勇气出去见他。因为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腰带和头巾都换成了麻布,他在为他的父亲和死去的船员哀悼。而让他失去这一切的人正是她!他若知道了真相,绝不会原谅她的,他一定会憎恨她!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曾相识的好。
展翼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水,突然说道:“别躲了,出来吧。”
鸿翎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说的不是她。
一个头包红巾的女孩儿从一棵树上跳到展翼面前。
“原来是你啊,凌波。”
“爷爷说,你若是想拿回瑶琳仙草,就得下到龙潭,在日落之前把一艘沉船打捞上来。这也是对龙涯刀主人的考验。”
龙涯刀的主人?鸿翎这才注意到,展翼的手中多了一把直刃长刀。原来,他就是龙涯刀的新主人?真是,造化弄人!
展翼指了指三千尺飞瀑下的一汪深潭,问道:“那里就是龙潭吗?”
凌波点点头:“对。海帮仅存的一艘海船就沉在潭底。如果你能捞上来,船就归你所有。否则,你就只能等着毒发身亡了。”
“我知道了。”展翼二话不说,纵身跳下瀑布,潜入深不可测的龙潭中。
鸿翎终于忍不住奔到瀑布边,凝视着龙潭中的水花,心如水面上的涟漪:他中毒了?而且危在旦夕?
凌波见突然窜出个陌生人来,戒备地问道:“喂,你是谁呀?”
鸿翎瞟了凌波一眼,把手一伸,用命令地语气说道:“把瑶琳仙草给我。”
这人到底是谁呀?好狂的口气!
凌波眼一瞪,说道:“什么?凭什么给你?”
鸿翎一言不发,抽出洛神剑往水帘中一挥,激流顷刻改变了流向,一股脑儿泼向凌波。
凌波还未看清与水溶为一体的洛神剑究竟如何出招,就被喷发的水柱冲击得无法呼吸。在这弹指一瞬间,对方又一挑剑,她藏在怀里的一个小药瓶子飞了出来。
鸿翎伸手接住解药,冲凌波傲然一笑:“因为他的命,是我的。”说完,她也跳入龙潭中。
凌波气得干瞪眼,差点也要跟着跳下去,可是,她知道,跳进龙潭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浮上来的。
这龙潭里其实没有龙,也没有妖魔鬼怪出没,甚至连鱼虾也没有。却是奇怪得很,周身的潭水几乎感受不到压力和浮力,鸿翎如同一滴蜜落进水里,不由自主地沉淀。由浅入深的寂寞幽蓝中,只有一些巴掌大的桃花水母如幽灵一般漂游。越往下沉,桃花水母的数量越多,这种古老的水族通体散发出淡蓝色的荧光,一张一息之间,顶部的桃花随之绽放,在幽暗的水中形成美不胜收的奇观。
鸿翎用剑拨开那些绚丽却带毒的蓝色桃花,终于看到一艘精巧的双桅帆船静静地搁浅在水下百米深处。船身狭长,色泽如陈年的女儿红,船首尖锐如鸟喙,白帆如大鹏之翼,昂首欲飞,却徒劳地保持着僵硬的姿态。她刚想靠近那沉船,不料身子猛然一重,跌落在潭底柔软的沙地上。她惊异地发现,这龙潭之底竟然和陆地一样,可以自由呼吸,而水则全浮在上面,犹如一片苍穹。

就在这水作的天幕下,他和她,一个站在甲板上,一个玉立在白沙中,两两相望。
时空,模糊了;悲伤,淡化了;债与恨,暂时忘却了。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为什么会相遇?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微笑地向她伸出手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紧紧地抓住了,就像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一幕。只是,他不曾想起;而她,想要忘记。
“鸿翎,你不该到这里来。”展翼嘴里虽这样说,却紧握着鸿翎的手不放,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鸿翎感到他的手异常的冰凉,再看他的衣襟上,有未干的血迹,想是刚刚毒发吐了血。时间不多了,她忙取出怀里的药瓶子往展翼面前一送:“我怎么不该来?我带了救命的解药给你。”
展翼诧异:“这药……你从哪里来的?”
“向上面那个混血小鬼要来的呗。”
展翼笑着拆穿她:“什么要来的,怕是抢来的吧?”
鸿翎白了他一眼,撅嘴说道:“管我是怎么来的。就快毒发身亡了,还逞什么英雄?快吃下去吧。”
怎可辜负她冒险下龙潭的一番情意?展翼感激地接过解药,拱手说道:“好吧,我欠翎姑娘一命。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唉,不知是谁欠谁的。更不知,怎样才算还清。
瑶琳仙草秘制而成的药丸服下,药性与毒性在体内激烈厮杀,展翼只觉得五脏俱焚,分筋错骨,痛苦万般,吐出好些乌黑的血来,把鸿翎吓得不轻。
“喂,你不要吓我呀,这难道不是解药吗?”
“没事。”展翼刚擦掉嘴边的血,不想又是一股腥甜不可抑制地涌上喉咙,黑血从捂着嘴的指缝中渗了出来。
“不许死!我不许你死!”鸿翎害怕起来,尽管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害怕失去,这个唯一唤她“鸿翎”的人。
展翼强撑起瘫软的身体,咬牙说道:“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是的,父亲的仇,帮中弟兄的仇还未报,他怎么能死?
终于,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展翼体内的恶毒全被逼了出来,他疲惫地靠着桅杆,调整气息,见他渐渐恢复血色,鸿翎才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龙潭怎么会这样?”鸿翎仰望着悬在头顶上的水,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展翼用刀柄指了指那些飘然游离的桃花:“是那些奇特的桃花水母。它们好像能改变潭水的质地,使之变得浮力很小,气体反倒沉淀在水下。必须有能恢复水质的奇异力量,才能把船送回到水面上去。”
“那把刀……也不能扭转乾坤吗?”鸿翎依然在意展翼手中的龙涯刀。
展翼摇摇头:“我试过了,似乎不得要领。”而且,他的肩伤恶化,整个右臂都抬不起来了。
“也许这艘船里会有些线索。”鸿翎说着就下到船舱。舱内的空间不大,简陋,却很洁净,几乎空无一物,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除了翻出几坛不知陈了多少年的老酒,毫无所获,她只得失望地回到甲板上。
“我在船上倒是找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展翼掏出一个残缺不全的龟壳给鸿翎看,壳上面刻有几行古怪的符号。
“这些应该是拉丁文。”鸿翎认了出来。
“你看得懂?”
“学过一些。”鸿翎仔细辨认着这些来自大洋彼岸遥远国度的神奇文字,“似乎刻的是一首诗歌。译成我们的文字就是:日月交替之时,蓝色的桃花凋零,船之精灵在刀光中起舞,召唤神龙出海,水之女神助阵,共破水天之幕。”
“这首诗是在暗示破解的方法吗?”展翼眼睛一亮,越发对鸿翎另眼相看,“难怪那凌波小丫头一再地强调日落之前。”
“可是,我们在这水下无法知道确切的时间。日月交替只是一瞬,错过了就要再等一天。”
“而且,船之精灵在刀光中起舞,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展翼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龙涯刀。明亮如镜的刀身将水波的光线折射在船板上,呈现出斑驳的光影。他沉思片刻,最后把目光落在主桅杆的风帆上。
正在这时,鸿翎指着上方吃惊地叫道:“展翼你看,日月交替的时辰到了!”
只见幽蓝水幕中拂掠过几道奇异的光辉,那些桃花水母似乎受到了惊扰,不再游动,成百上千的桃花纷纷闭合起来。
就是现在!
展翼左手高举起龙涯刀指向水幕中,将日月交辉的浮光掠影融进刀光,投射在主桅杆的风帆上。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奇妙的一幕发生了:在白色的帆布上幻化出一个七彩的人影!那个人影也手握一把唐刀,舞起一套绝妙的刀法,行如云鹤,动如蛟龙,速如疾风,势可倒海,着实令人震撼。
这就是船之精灵吗?他练的应该就是龙涯刀的秘技吧!
展翼目不转睛地记下一招一式,幻象如白驹过境,短暂的辉煌过后,转眼消逝。他立即将方才人影所示范的刀法一丝不差地挥舞出来。果然,威力不同寻常!刀锋搅动气流,形成了上升的龙卷风,水作的天幕被撼动了,开始紊乱地翻腾。成千上万细小的气泡,逐渐升腾;珍珠般大小的水滴,一点点降落下来。可是,看这阵势还不足以将沉船送上水面,似乎还差某种力量,才能把水幕彻底颠覆。
展翼皱眉叹道:“啧!始终差一点火候。”
“水之女神助阵,共破水天之幕。”鸿翎想起了诗歌上的最后一句。心想:水之女神,说的会不会是洛神剑?对了,诸葛帮主曾经说过,洛神剑与龙涯刀,一阴一阳,相辅相成、相生相克。难道是在暗示她,洛神要与龙涯并肩作战方可成功?
情势紧迫,不容多想,姑且试一试吧。
鸿翎拔出洛神剑,对着龙涯刀制造的旋风龙卷挥出一剑,水色柔光揉进了龙涯烈威之中,刚柔并济,顷刻之间,乾坤扭转。船帆在风中鼓动,犹如白鹤凉翅,船身摇晃轻浮起来,展翼和鸿翎惊喜地看到整艘船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气泡里,乘着翻卷旋转的潭水向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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