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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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潜蛟听翠胭儿泪流满面说到伤心处,低沉地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就是我母亲。从小到大,我没能见上母亲一面。直到这次回到京城,爹在一天早上突然告诉我,说那天是我娘的忌日,要我跟他一起来看她。
他领我来到这里,对着她的牌位喃喃自语,低低的喊她的名字,又跟我诉说他们两个人自小浪迹江湖,相濡以沫的往事。说我娘跟着他吃了多少苦,他们怎样千艰万难挣下一片家业,后来又怎样为了更高的理想让她嫁给季人昭,两个人之间又为什么不再见面。
他说了很多很多,整整说了一夜。说到辛酸处,我们就在蒲团上哭呀哭...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从此以后,我知道我有个母亲,可是她已经去了。在她生前,吃过那么多的苦,受过那么多的委屈。”孟潜蛟哽咽地道:“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这儿,思量父母年少时遭逢的种种屈辱挫败,依旧百折不挠的艰难,而母亲却又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越想就越是悲从中来。后来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以致大声哭泣,被你发现了。”他看着翠胭儿说道:“其实,在我母亲忌日那天,你一共上了佛堂六次。有几次是上祭品,有几次是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响动,所以前来查看,但是没发现任何异常。因为我和父亲早就藏好了。”
翠胭儿点点头道:“你当真这样疼惜夫人受的苦吗?那你就悬崖勒马,别再做坏事了呀!夫人她心中最大的苦你知道吗?虽然她从来不跟人说,可我也猜得到。她多年念经拜佛,行善积德为的是谁。”
孟潜蛟猛烈地一震,又从蒲团上站起,扶着供桌沉默良久,黯然神伤地说道:“有些事情,我也自知天理难容......”往下的话随同惭愧的加重渐次地没了声音,似乎心里虽羞愤交加却又万般无奈。
翠胭儿道:“你有了悔改之心,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孟潜蛟定定地凝视着母亲的神主牌位,终于下决心地告道:“好吧,我尽力量不伤人命,不卷入纷争,母亲----”又跪拜在蒲团上,深深垂下头去。
貂儿默不做声地看那翠胭儿温言细语劝导孟潜蛟的情形,忽然觉得她跟六师姐黄萤很像。难怪她们可以无言交心,也难怪季夫人将家业后事托付与她。虽然她不会武功,可是比起武功高强的自己岂非更胜一筹?
翠胭儿回头来寻貂儿,猛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离开,就自顾自地笑了一笑,轻轻退出佛堂,带上门,回去教两个小少爷料财理家的方法了。
跪在蒲团上的孟潜蛟很感激这善解人意的丫鬟适时地让自己一个人独处。他又脱下斗篷,静静地想着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母亲季夫人的一切。
夜已浓盛,貂儿在宽宽的街上往四季春客店方向走。
一路上树和墙黑影幢幢,夜犬声声,越走得久越觉得心境幽深。
凉风翻卷落叶,沙沙作响。一条人影倏忽掠至,身法快迅。貂儿正要让路闪开,那人头也不抬,挥刀便砍。貂儿怒道:“好没人性,逢人便砍!”
那人生生地将身子立住,咦道:“是貂儿么?”貂儿听她声音甚熟,定睛一看,不怒反笑道:“你...哈!陈玥娴呀!”那人喜极,叫道:“是我!貂儿,我找到啦,我可找到啦!不枉花费一番苦心!”
“哼,找到本姑娘,你却又能怎样?”貂儿道:“难怪刚才劈面就一刀,原来是你立功心切呀!”陈玥娴听出她语气中的愤憎,急忙解释地道:“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赵相逢府上尾追我的人哪!”貂儿呸道:“你好狡猾,居然还想蒙骗本姑娘!”
陈玥娴正待继续辩解,却望见街那头晃动四、五点火炬,惊道:“先脱身要紧。貂儿,我会把从前对不住你的事情跟你解释清楚的!”
“追来的是些什么人?”貂儿道:“有本姑娘在这,你怕什么?”陈玥娴喜道:“你肯帮我?”貂儿笑道:“你忙着脱身,本姑娘却偏偏不急,且看看状况再说。”
随着二人眼前一亮,追兵已赶到丈外之地。火光下看得分明,竟是赵白燕带领着令狐骐、唐轻柳等赤衣府卫。貂儿“嗤”地对陈玥娴说道:“陈大人,你又对本姑娘我作戏啊?”陈玥娴急急将彩蛛毒蜈刀一扬,叫道:“若我陈玥娴适才所言是撒谎行骗,便叫天诛地灭!”貂儿哪肯轻信,只待出言嘲讽,却看见她左腋下掖着厚厚一叠帛卷,觉得奇怪,便问道:“那是什么?”
“《千毒宝录》”陈玥娴带着大功告成的口吻感叹道:“我终于把它找到啦!”貂儿知道她本来是千毒门弟子。千毒门亦正亦邪,毁于同门内讧,阋墙之争。但她却为掌门遗命委以重任。貂儿原认为那重任必是光复千毒门,今日看来,倒多半跟这卷帛书相关了。
当下不假思索,抽出寒蝉雪羽匕首,挡在陈玥娴前头。赵白燕后退半步,唤道:“貂儿姐姐?”貂儿道:“白燕妹妹,你休想抓我陈姐姐!”陈玥娴见她不记前嫌,心存感激万端,只觉眸子湿湿地,更紧地揽住那《千毒宝录》。赵白燕此时说道:“貂儿姐姐,你决意保全陈玥娴?”貂儿点头。
“那我有什么好说的?看枪!”赵白燕白衣飘袂,银枪腾龙,唰唰唰三枪,分别撂倒三名近旁的赤衣府卫,其中有身强力壮的唐轻柳。令狐骐哪料得她竟是喝令“自己人”看枪?及确认仔细了,直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扔掉火把撒腿就跑!
大街上顿时又变暗。赵白燕单足挑起唐轻柳的一柄板斧,飞砍在那奔跑如马的令狐骐背心,令他立时倒毙于地。貂儿见她居然相帮自己,甚是兴奋,手下也丝毫不慢。二人在电光石火间便将那一干赤衣府卫悉数摆平。陈玥娴目不暇接之际正要出手,却已没了机会,不禁大为叹服。
赵白燕擦去枪尖上的血渍,冷冷地问:“为何偷我家的书?”陈玥娴以刀护胸,道:“我没偷!这《千毒宝录》原本就是我千毒门至宝,二十年前,不甚被盗失窃,我这是遵从师命,寻回本门宝典!”貂儿插话道:“白燕妹妹,陈姊姊,咱们大家别只互相问罪啦!大家拍手和解,岂不妙哉?”

“哼!”赵白燕顿枪道:“貂儿姐姐,你可知道我为何杀死了这些人?”貂儿道:“我正想问你呢。”赵白燕愤怒地说道:“因为这群狗奴才,他们都是奉命监视我的!”貂儿、陈玥娴相对望看一眼,均感不解。因它二人都已知道那神机营总管便是她的父亲赵相逢。
却只听赵白燕继续说道:“也许你们想不到,神机营总管竟然就是我爹。”见貂玥二人并无诧异之色,不禁愕然道:“你们都知道了。?”貂儿与陈玥娴各个点了点头。
“但是,你们又怎知其实:那神机营总管和我爹实际上却又是两个人!”赵白燕咬着嘴唇苦楚地道:“我的亲生爹爹早在十几年以前就让别人害死啦......”她如玉石般光洁的脸颊上滑下双泪。貂儿怜惜地道:“白燕妹妹,你别哭,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白燕贝齿轻啮朱唇,泣声道:“这件事关系到我爹我娘的奇耻大辱,我可不敢乱说。你们跟我去见见我娘吧?只有她才弄得清事情的全盘经过。”貂儿道:“那你又是怎样得知这件事的呢?”
“我娘说与我的,”赵白燕语音苦涩,身子也不由轻微地颤栗。貂儿道:“你娘怎不早些告诉你?”赵白燕悲愤地摇着头,几乎是发怒地喊道:“你到底有没有弄明白?我爹给害死了十几年,可天底下的人为什么都认为他仍稳稳地做着他的驸马,做着他的大官!”
貂儿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有点莫名其妙。
陈玥娴却早已听懂了,紧紧得闭住口不出声。赵白燕使劲用枪尖扎地,哭道:“因为那害死我爹的恶贼冒充了他!他假冒了驸马,假冒了大官,冒的都是我爹的名姓。就是后来他做上了神机营的总管,仍然是用我爹的名义在任!”
“这样啊。”貂儿仍然有些迷糊地道:“他长得很像你爹么,竟然没被人识别出来?”赵白燕道:“不,他们一点都不象。听我娘说我爹是个文弱书生,又高又瘦。那恶贼却长大魁梧,像条健壮的公牛。而且他在刚开始的时候只说是得了重病,一年都不出门见人。后来要见外人,也总戴上个青檀木面具装神弄鬼。别人见驸马体格大不相同啦,都来拍马屁,他就顺水推舟说自己是心广体胖,自然发福。加上他又多方面主义拉小差距,再经日子一长久下去,根本就无人怀疑了。别人都只道驸马爷自来就是那样子。我爹的模样反倒早就被遗忘掉啦......”
貂儿眉头一皱,说道:“你娘什么都知道,怎地竟一直都不吭声?”赵白燕恨恨地道:“快别提了!她虽然自愧对不住我女俩,并因此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可是她鬼迷心窍,居然还想叫我继续认贼作父,叫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做爹。她见我不同意,就生气,更坚决不准许我复仇。
我当然死也不肯答应了。她就赶忙又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的那个姘夫!”
“所以那人就派了这么些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貂儿说道:“看来你娘的心是向着那个恶贼的,白燕妹妹,你千万不可再回家去了。”赵白燕道:“那恶贼在害死我爹时曾经答应过我娘永不伤害到我,所以我才有命活到今天。而且,他对我也一向不坏......”
陈玥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赵大人假如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那恶人自绝不会伤害你分毫。但你即已经得悉全部来龙去脉,且恨不能立刻手刃之以消心头大恨,他自然就决不再容忍于你。”赵白燕迟疑道:“那,我便进宫去见皇上,向他陈明一切?”貂儿道:“听说大内高手都归那恶贼统管了......”
赵白燕道:“虽然名义上归他管,事实上不服气的人多着呢!那些人都想着无故被废黜掉的司空腾,不大乐意替他卖力。貂儿姐姐,我会自己小心的。只要见到皇上,就一切都好办啦!”
貂儿听她态度坚持,便说道:“我还是要你万事多加小心。”赵白燕道:“那我去了!”提了银枪,白裳飘飘地投入到一片漆黑的夜幕深处。
陈玥娴与貂儿静静地走了一段路,再憋不住心中愧意,说道:“貂儿,在风陵渡那次的事,我实在对不住你。”貂儿笑道:“咱们可是好姐妹,又说这干吗呢?你也是有苦衷的呀。再说你提前寄出匿名信,让我师兄师姐他们及时赶去营救的事,我事后也猜到啦。所以实在没有一丝一毫怪你怨你的心思了。”
陈玥娴大喜,也笑道:“貂儿,你真是个有缘人。”貂儿道:“怎了?”陈玥娴笑道:“想想看,在你从凤阁岭被押往长安的这一路上,有多少人为你着急呀?不管是你的师门中人,还是赤铁两府的统领,大家在途中谁不都煞费苦心地想方设法解救于你。”
“这个么?”貂儿摇摇脑袋:“本姑娘却并不知道。”陈玥娴说道:“赵大人因为一路要维护着你和孟潜蛟那厮屡屡冲突顶撞,回府后让神机营总管狠狠训斥了一顿。铁衣府首座怀疑高星浩暗中私放了你,只是没找到确凿的证据问罪发落。但听府卫们议论说,高星浩这阵子在铁衣府被冷落闲置,颇不好过......”
貂儿出奇地道:“高星浩放我时黑灯瞎火的,你也知道么?”陈玥娴嘻嘻地笑了,说道:“貂儿,你糊涂得紧啊!他对你的意思明眼人一看就穿,哪里还能猜不出来呀?”貂儿脸上微微发烫,闷头闷脑只顾急走。陈玥娴只感有趣,追逐着叫道:“嘻嘻,貂儿,你害羞了是么?!”貂儿心间好似被人猛敲了一记闷棍,头晕脑涨地,怒喝道:“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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