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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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肉卷(二)
“给我一套最安全的工具组,”杂货店老板趴在柜台底下不知搞什么,森特先生黑着脸冲里道,“不要钳子和剪刀,棱角越少越好。”
匆匆起身,对方后脑狠命撞在隔板上,连心情沮丧的杰罗姆也替他叫一声疼,站起来的却不是哈瑞。挂着一脸傻笑,列维·波顿先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脑袋上神经末梢都这般麻木,很难想象他长到成年经受过多少打击。“嘿——————你不是,呃,……吗?”
“天!”杰罗姆摇摇头,自个动手翻找起来。列维挂着个蛤蟆般的表情,伸手指轻戳他两下,接着躲到一旁嘿嘿直笑,话都说不成句了。杰罗姆狐疑地拐进去,低头瞧一眼柜台底下——翻开的横格里排满各色药瓶,波顿先生明显是监守自盗,偷尝老板的致幻剂呢。
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不止一人,森特先生对列维视而不见,只胡乱翻找一轮,没见到想要的东西。“就这么谈妥了。尽快把合同原件拿来,星期五一块去公证。到时可别乱说话!”
嗓音似曾相识,抬头一望,开门出来的二人是杂货店老板、以及红森林公会的术士长、辛格先生。蹲在下头没作声,杰罗姆估计辛格不会久留,麻烦事越少越好,等他走了再现身也不迟。两人无甚寒暄,哈瑞满脸堆笑送对方出门,没料想傻蛋列维突然拿出对煎锅、当成铜锣般狠命拍打起来,把其他人全吓了一跳。
不耐烦地揉揉耳朵,辛格伸手一指,杂货店老板立刻小跑过来,“干什么呀,你个傻蛋!把锅交出来!咦?……这不是杰米吗!”
弯腰咳嗽两声,捂着半边脸直立起来,杰罗姆只盼辛格记性不佳、忘了曾跟自己照过面。“咳咳,鼻子不通,买薄荷油。”
脸脸相对的工夫,术士长神情骤变,第一时间醒过神,反应速度可比毛头小子强得多。辛格显然不是省油的灯,一双眼刁钻之极,步子迈出小半复又收回,只靠着门框冷笑起来。被老滑头瞅见,再想敷衍了事绝无可能,森特先生只得作大吃一惊状,摆好异地重逢的架势,摊手耸肩、感叹得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你们认识啊?”哈瑞狐疑地左看右看:这对故人着实古怪,隔着一根手杖的距离相互兜圈,脸上表情瞬息数变,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谁都不肯当先张嘴说话。“嗯,估计是过于激动。”杂货店老板冲列维摇摇头,“给你们弄两杯薄荷茶好了,我马上回来。”
他前脚一走,辛格便收敛笑容,深有感触地说:“大难临头,这会儿谁又顾得了谁?单飞的麻雀近来可不稀罕,两面不讨好、忙着四处投奔的也大有人在……大树好乘凉,倒下来却危险的紧!”
听这话音,辛格想当然认为自己跟别人一样、危急时刻叛离协会以求自保,这才来到首都低调藏身。猜测虽有出入,距实事也相去不远,老滑头果然脑筋灵光,情势判断力实在不低。
“大难临头,哪个不是?单飞有单飞的益处,零碎啄几粒草籽,填饱肚子远远看热闹。不像有些人,嘴上说‘百事利为先’,真到了关键时刻,还不一样周身蚁、走不开?自个吃不饱,还替别人瞎操心!”
自己的情况也被几句话挑明,辛格闻言嗤笑一声,脑子里却暗自奇怪。协会的核心成员都是没有过去之人,自身利益跟组织存殁息息相关,流亡意味着失去财力支援,大都处境窘迫、焦头烂额。这家伙怎么好像活得还挺滋润?其中奥妙着实想不通透。话说回来,意外会面并非全无风险——暴露一名职业杀手的行踪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些人谨慎起来往往意味着几条人命,情报的价值与危险性相去不远。
想到这里,辛格老朋友般叹口气说:“唉!事到如今,讽刺挖苦也没什么作用。当初虽然立场不一,现在咱们可是同病相怜,没准还要互相扶持呢,针锋相对就免了吧!”
“同病相怜我赞成,不过,”压低声音,杰罗姆淡淡地说,“若非当初阁下立场摇摆不定,这会儿贵会怎能沦落到如此地步啊?”
此言一出,辛格立马变了脸色,森特先生表情愈发笃定,明白刚敲中一处要害。就他所知,开始红森林闹分裂,两位术士长先后表态不惜投靠恶魔一方,虽然众人合力稳住了局面,可真打起来,知悉内情者对术士会心存芥蒂理所应当。不仅老国王抢先出手防患于未然,就连跟红森林有血缘关系的曼尼亚选候也坐视不理,说明决策层将术士会视作后方的重大隐患,关键时刻有可能同室操戈。既然有了案底,被自己人排斥纯属自作自受(见第四章《漫长假期II》)。

就两位术士长而言,格鲁普至少还有点民主诉求,辛格却利欲熏心,对如今残局难辞其咎,现被他出言揭破疮疤,脸上色变再正常不过。止不住闷哼一声,辛格冷然道:“好啊,跟我讲起种族大义来了!瞧着吧,将来投靠另一边的还大有人在!同样是火烧**,你以为自个有什么‘道义优势’不成?!”
杰罗姆不冷不热地撇撇嘴。“‘道义’?哈哈,您可太高看在下啦!我意思很明确:咱俩谁也别想亏待谁,当真出点差子,必是两败俱伤的场面。做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老滑头冷笑不已,杰罗姆一张扑克脸看不出好恶,两人都不是意气用事之辈,丑话说在前头,未尝不是件好事。辛格很快恢复常态,虚情假意伸出右手,就这么悬在半空。森特先生煞有介事凑上去研究半天,这才举掌相对,自言自语道:“老朋友总不会加害我吧?”
辛格失笑摇头,“有利可图,自是不能更老的朋友。无利则分,彼此存些好意,兴许哪天还能照应照应。加害嘛,谈不上。”
两手互击,这二人立刻嘘寒问暖,发出万千感慨。杂货店老板端两杯凉茶,发现气氛已经相当融洽,谈话内容不离对方近况。
杰罗姆心想敢到首都打头阵,对方一定带足了筹码,红森林的煤换成金条也值几车,能在生意上有所往来,自不会起杀鸡取卵的念头;辛格对杰罗姆颇为忌惮,这种人不能为友也该保持一定距离,术士会形势不容乐观,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不应放过,再说问清楚也比互相猜忌安全得多。这么你来我往几会合,辛格自称下榻在晨昏区一家破烂旅社,今天要面见国王的内政顾问,实在分身乏术。森特先生连忙表示抽空定要登门拜谒,不少心里话可以详谈,欢迎来新居坐坐。
十分钟不到,对彼此情况有了大致概念,很快简单作别。杰罗姆嘱咐哈瑞弄个安全工具组,过两天他再来取,说完带走几样小镊子、活动扳手之类的器具。离开“骷髅柱”不远,身后传来响亮的口哨声,回头一看,竟是之前认识的超级掮客“百分之十”。
几天不见,服饰装扮变化不小:对方换一身模仿军服的呢料套装,灯笼裤刻意做得棱角分明,上身左右对襟镶嵌弧形小排扣,风格介于轻浮和规整之间。S形宽边帽快赶上磨盘大小,左高右低、用一簇鸵鸟羽毛取得视觉平衡,脚下短靴擦得铮亮,整体造型生动夸张。
“唉唉!说正事以前、手铐先生,你真该请一位专业造型师。将来有幸踏入宫廷,一根别针的摆放位置都能决定嘉宾席上的座次。”眼光上下打量,“百分之十”脚下踩着鼓点道,“其实底子挺有特色,有余暇给你推荐几位名师。别不耐烦,老兄,这就把话传到喽。幸运与否我不敢乱讲,事实上,确有位漂亮人物想跟你见上一见。”
“哦?有人倒先找到了我?‘百分之十’先生,能问问详情吗?”
对方忽然暂停各种小动作,神色凝重,摘下宽边帽搁在胸前说:“下面的话来自一位极有威望的人士,转述时一字不易,请您仔细听好。”如同朗读宗教典籍,掮客先生酝酿过感情才开口,内容不好置评,语气却很倨傲。“‘盖因他人不知晓阁下挽回之重大急难,待客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烦请今晚七时许驾临面叙,特此恭候,以上。’”
“……就这些?”
对方耸肩道:“先生,两句话已经不少。受这位人士邀约堪称意外殊荣,求之不得的大有人在。具体地点距此有个多小时车程,为防交通意外,最迟五时出发。主人习惯迟到三十秒,提前一刻钟进入小客厅是起码的礼节,说不定突然有事延期,及早得知也好早作准备。”
对这一“殊荣”受宠若惊,森特先生差不多冷笑起来。“百分之十”毫不意外,顾自思索道:“还有小半天时间,最好哪都别去,换一身常礼服吧,私下会晤别穿得太正式。先生,就算这会儿不以为然,过不多久就会明白,有多大的机遇正等着你。马车会停在‘詹森公益园’门口,到时我陪你走到小庄园院内,剩下的路程由管家接引。”
听他自说自话,杰罗姆都懒得反驳,只微一点头:“下午要是有空提早回家,一定赶去捧场。不介意我带猪肉卷路上吃吧?”
“百分之十”轻笑道:“我估计,先生,猪肉卷今天很难正常供应了。打赌三百个苏如何?我输了赠你一张包厢季票——夏天可是好戏连台的时节!”语罢鞠躬转身,吹着口哨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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