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清江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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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个星期天了。偌大个校园显得静悄悄的。沈伟漫无目的的朝Y镇方向走去。他没有顺着大道走,而是从两个兽样的大石头中间下到了一条羊肠小道上。脚下是糍粑路,不干不稀,踩上去像踏在海绵上,怪惬意的。没有夕阳,也不见暮霭,乌云漫卷,显出大自然的莫测可怖。
昏暗中,那夹江而立的大山,给人一种神秘幽深之感。沈伟紧盯着江水和崖岸出神。这里是滩道,江流汹涌,发出阵阵骇人的涛声。他把目光慢慢收回,款款的朝前走。脚步轻轻,还是惊起一路灰褐色的雀。把他吓了一跳。
河对岸的山崖下,冒着袅袅青烟。那烟慢慢的升,悠悠的飘,升升飘飘,直到融进大气的圈里。有几个樵夫,在那里烧炭。他们把炭烧了,用竹楼笼住,从无路的道上,一步一捱运到大河边,弄到镇上去卖。——那钱是拿命换来的哟!这崖间摔死的樵夫,数都数不清了。
沈伟叹了一声,不知是为吃苦担险的烧炭人还是为自己。他这个人,在人多或高兴了的时候,象一个顽皮的孩子,一个人独处时,就又这样缠缠绵绵,容易动情。
有人说,一个人浸沉于了事业中,想起他的时候就少了,其实,也不尽然。当沈伟每天完成了任务,或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总有一些无关的东西在他脑中盘旋。最后会见章雪时,她那阴沉着的因愤怒而扭曲了型的脸,老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常在展望未来的时候,他也会想到春风满面而深藏郁郁之情的莉莉。或在他沉思默想的时候,莉莉就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一个美丽的天使,象一只灵气十足的候鸟,弄醒了他那尘封的五彩的梦。说实在话,不管存在什么样的戒心,不管外人如何品评莉莉,他喜欢她,或者说在内心里喜欢她。是不是爱情,不知道——爱情不是有那么多讲究吗?
他也有些考虑,早听说莉莉嘴厉害。前天,莉莉来操场与老师们打篮球,王歇猛地投了个球,她一下没抓住,摔倒了,王歇就笑道:“果然骒马上不得阵!”莉莉立即回道:“你姐姐你妹妹是骒马还是公马?”
沈伟似乎还这样觉得,他的爱情是邈远而不可期的,因为他似乎难得对一个女子真正倾情,看来看去,她们似乎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不过,他有意于中文的研究和文艺评论,伴侣之间应该有起码的共同语言,而这方面,莉莉比章雪强。但莉莉就三姐妹,她不能离开她的父母,是倒插门——不可能的。用理智克制感情!再说,真的与莉莉谈,章雪会伤心的。莉莉是待业青年,书读得多点,一般人是不以为意的。他对女朋友是带着一圈理想的光环的,至于光环的色度,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很苦恼。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他要努力进取,而闯出一条生活的路。但在这一切还无从说起的时候,爱的诱惑常常又迫使他不得不辍笔凝思,而且这懵懵懂懂的爱又是那样复杂,那样微妙。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顾虑,这么多层次,这么多纷纭的关系呢?章雪曾经问他为什么把问题想的那样复杂,他当时没有回答,现在想来,这也许是活着的有思维的人与行尸走肉类的区别吧!他又叹了一声,脚踏得枯草一阵响。
莉莉好像沈伟的妹妹,在他屋里一点也不拘束。有时,她一进屋,扫视一下,会惊讶:“哎呀呀!还真紧闭幽窗,潜心苦读啊,有‘韦编三绝’的劲儿。”她拿起扫帚,“屋里像个牛栏……我帮你扫一下吧……清早起来,应该洒扫庭院,也爽爽利利,舒舒服服……”
沈伟有一把小鉄梳,黏上了一层头油,他头发很长。莉莉来了,拿张纸,擦擦章雪赠得那面大镜子,用火柴杆挑挑鉄梳齿间的头发,又用废纸擦擦油垢,然后,对着镜子,专心专意的去梳理她那里蓬松的头发。一般是默默的,偶尔也说:“这镜子走相,送我?……还是算了,我有……”
她到学校任何一个老师那里去,或先到他屋里坐坐,或走的时候,唱着歌,推开他的门,莞尔一笑,折转身,仪态万方的走下楼去……
她有时也在沈伟屋里坐到天黑。若沈伟说话忘形了,她就去开灯,若没有电灯,就帮忙去点美孚灯。她还经常帮沈伟整理书报,帮忙发炭火……但沈伟发现,每当一件事做完,她好像又悔了,只是,下次又这样做……

沈伟有次专门从王歇那里借来一本青年杂志,翻在《怎样做好一个妻子》上。莉莉来了,便微笑着递给她看。她把书一扔:“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做一个丈夫温柔、贤惠的内助吗?不屑学得!……沈伟心里就好高兴,脸上倒有些难为情似的,像读高年级的哥哥用难题刁难了他的小妹妹一般。
王歇精心为沈伟画了一沓图,其中有断臂的维纳斯和大卫.李嘉图,自然是**。莉莉翻看了,连声“呸!呸!灵魂脏脏!”
沈伟大笑。“这是一种人体美。”沈伟解释说。
“——注意,哪天让我给你扯碎了。”莉莉羞红着脸,嘘着气,叫道。
王歇的话常常使人猝不及防:“嘿嘿!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行使这种权力吧。”不久,王歇又精心给沈伟做了一幅肖像画,并在身边配上一位妙龄女郎,紧傍着他,题为“伉俪风流”,男女都西装革履,沈伟本来就有眼镜,又应沈伟要求下,给那女郎也“配”了一副。莉莉看见了,自言自语:“我也有一个眼镜儿……”王歇和沈伟相视一笑,心领神会。(后来知道,她那眼镜儿是小郝给她买的)
少女的心啊……
心里泛漾起丝丝甜蜜和温馨,美好的憧憬使沈伟激动起来。他迈步向河边走去。哦,如果在Y镇安家,今后还走不走得动呢?莉莉的身体还是有些纤弱的,没有母亲那样健壮,能在他不在家时,支持生活的重荷吗?今后生产时,没有干累吗?自己会护理吗?自己又能在这样一个家庭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她性子可犟着呢!听人说,她母亲带她很刻薄,老的能与自己相处得来吗?
章雪……章雪家隔这里不远,她会知道自己的情况的,并且X镇、Y镇一带家家都种自助烟,都要运到N县去卖,因为N县是烟草基地。章雪是烟草公司的人,买烟这活路又是男子汉的事,不管你是干什么的……
如果在Z镇安家,不是一种自我否定吗?这么多年的夜就白熬了,辛苦就泡汤了……
他曾经想过,自己的伴侣也应是吃他那麽多苦,受那么多难的,这样,才可能有共同语言,他才能感到心平气和。莉莉在生活中是有过波折的,因而,沈伟又觉得她也许是眼下自己心中最理想的女孩子。“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使他感到亲切,余味无穷。她上来了,他想她不走。半天不见,心里就显得空拉拉的,哪怕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读书吧,读书吧!”也无济于事。
他对莉莉也有反感的时候。那次他问她:“你读了那么多的补习,为什么老是考不取呢?”
“笨呗,不努力呗!哪敢跟你们比?”脸色很不好看。
性格孤僻的人,内心未必就是一潭死水,也许比一般人更渴求获得理解和同情,同时也更容易动怒迁恨。沈伟本来脆弱敏感,难得承受任何刺激,见她嘴那么一撇,头那么一昂,觉得很难看,真不想再看她一眼。带着疙疙瘩瘩的心理再去审视她,瘦削的身子显得太单调,欠实感,有轻浮之态……有了在Z镇拿书时对章雪样的不好印象。沈伟有些不解,为什么相处时间越美,越能看出对方的不是和不足,感情上自然也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呢?
就在他对莉莉有了看法的那段时间,沈友又来告诉他,莉莉向卫虹探听他家是不是很穷……他暗暗下决心,不想她,不理她,可是,往往她几句话一说,又使他破涕为笑了。于是,他很苦恼。心里蒙上了阴影,忘不了沈友说的话。
沈伟在江边烦躁的来回走动着,烟头接二连三被扔进江流。他显得忧心忡忡起来。由于个人问题的难以决断,他进而对整个人生感到了绝望。与领导层的难得相处,讨人嫌的脾气……他绝望自己能否自力自为,能否应付得了生活中一系列的难题……
老师们都回去了。去享受天伦之乐去了,去为家庭的繁华奔忙去了。……越想越不是滋味!
生活啊生活,为什么这样不公正呢?都有地方可走,而他独无——他回家比在学校一个人孤孤独独还苦恼,还痛心。
“听凭命运的摆布吧!”沈伟狠狠的跺了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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