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报告文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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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过去了,小郝依然没有来。沈伟想,又是莉莉耍的花招吧?她的心在激烈的斗争着吧?现在,跟她面对面的交谈,已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了,而莉莉又像磁石样牢牢吸引住了他,不问个水落石出,怎么肯罢休呢?于是,他动笔写。
“都说我是健谈的,可近来跟你接触,我总是显得很被动,话也说不圆款,逼得我用笔,这信,权充我们的谈话提纲吧。
“我知道,现在的你,犹豫,徘徊,矛盾,痛苦,我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我所处的环境比你更不堪,更复杂。请你相信,我不是故作惊人之语。
“从你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你并不爱小郝,而李校长方面也只是虚晃一枪。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我不想还忌讳什么,隐瞒什么,怎么想,就怎么写。
“我很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你还在一中读书的时候,与我们师专时的那位女同学齐名,我估计,全县大部分青年都是晓得你们的,只是直到第一次高考,我才有幸一睹你的芳容,你注意到我了吗?以后出来工作了,我们曾经邂逅过,你已经能认出我来。再以后,不要说了吧。对你这个人,总的来说,我是有好感的。
“然而,你要问,既然早就了解,又有好感,为什么迟迟不见有所‘表示’呢?这正是我要作的文章。原因主要有两点:理想、抱负与现实的矛盾;家庭与现实的矛盾。
“请你原谅我的狂妄,从小时候起,我就没有打算老死乡里,立志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情。至于什么是大事情,怎样干大事情,直到现在,却还是不大明白的。不过,像现在这样生活,一定不是的,我明显感觉到。
“你知道,我的生活道路是充满坎坷的。从师专毕业,被分配到坞堡寨,这一闷棍险些没把我揍休克。后来虽然在X镇教了一学期的高三,但据后来官方人士透露,这只是领导给我出的一道难题,让我见识见识这班高三乌合之众的厉害。好在这一学期在焦头乱额中过来了,原指望能分到好一点的学校,可又被贬到了你们Y镇。
“贬到Y镇不说,并且要教初中。王歇却教高中。你是知道的,我和他是同学。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奇耻大辱!这杯苦酒,我饮不下……我的稚嫩心哟,又苦又涩又酸。当然,你可以骂我目光短浅,世俗等等。接着,函授、进修我失去了资格……
“我与你们一起考学之前,曾参加过四年劳动。这期间,虽然广泛的读过一些书,但也受过数不尽的屈辱。你也知道,我家里是有点历史问题的——不管它算不算历史问题,而父母又是那样老实厚道。因此,我从小见惯了倚强凌弱以及当官的专横霸道,朦朦胧胧认识到这个世道是不公平的,萌生了铲除不平,报仇雪耻的思想。年纪渐渐大了,觉得那是幼稚可笑的,但新的不平,新的耻辱,逼着我要做出一点事来,让那些人看看!

“你或许要问,与章雪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在家劳动时,我有一个好朋友翠翠,也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式的朋友,但只不过是作了一场纯洁而美丽的梦。我是信奉现实的,我同情《人生》中的高加林。卫虹纯属一厢情愿虽然她的言行很感人,但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决不能单凭感情的冲动来决定自己的行止,你说呢?正月初四到金银台向家是受人蛊惑,逢场作戏而已——还想推测一下自己的‘人品’。与章雪的那段故事,就比较丰富而复杂……”
他用了五页信笺,终于把与章雪交往的前后始末写出来了。夜已深沉,看看今天写的已经不少了,便心满意足的睡了。
第二天没有看见莉莉,沈伟把课上了,反锁了门,又写。
“写的支离,请你原谅。我现在讲第二个问题:关于家庭与现实的矛盾。
“前面说过,因为家庭有历史问题,我跟基层干部的关系很坏,跟周围的人相处得也不融洽,这使我不愿在X镇呆下去。所以,解决个人问题时,总是患得患失,迟迟疑疑,疙疙瘩瘩。我家里也的确是一团糟。我读书去的那一年,母亲去世了,从此家里就走了下坡路。接一个嫂子,怎么说呢?我真有些不信,世上竟有这样无用而懒散的婆娘!他们俩口子又不听劝,拆屋起屋,把本来窝囊的家折腾得更不像个家了。我有苦难言,有家归不得……
“我把什么话都对你讲了,我没有遵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我一回去头就大了。我对家庭敏感得很,只要别人一提起‘家’,我就犯神经,有时甚至面颊发白,两股战战……
“我不想去建设一个像样的家庭,我不能去为这些劳碌一生,冥冥中觉得,还有比这更值得做的事!高楼大厦,财富家宽,引不起我多大的兴趣。——向家就是一例。也许你要笑我是一个怪人哦。“家宽出少年”是不错的,我虽不慕荣华,但常被穷家所困,本不该苍老的,已显出了几分老态……
“我不能在X镇呆下去,我要从这压抑、沉闷的氛围中逃出来,我要离开这困顿、委琐的地方……”
写到这里,他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诸般感受一起涌上心头,他告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但眼睛还是湿润了,笔一个劲抖。无法写下去了,他放下笔,在操场上转了几圈,然后回屋锁了门,躺在床上看几本从谢伯瑞那里拿来的旧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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