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聚义黑龙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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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十月八日清晨,当鲜红的太阳在海面上浮出,在渤海之滨的海丰镇冲出一红一白两匹快马,沿着通往县政府所在地金沙镇的官道,像一阵骤风一样向着西北方向一路绝尘而去在灿灿的朝霞映照下,骑在马上的两位骑士娴熟地变换着身形,催动着坐下的两匹快马翻蹄亮掌,窜腾跳跃,风驰电掣般越过荒草遍地的原野奔向了金沙镇。
马上的两位骑士都是青年小伙子,骑在白马上的骑士是洋学生打扮,名叫康洪恩;骑在枣红马上的骑士是军人打扮,名叫景元甫,两人都是华北民众抗日救国会的成员。康洪恩是抗日救国会的宣传委员,景元甫是抗日救国会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他们二人此行去金沙镇是邀同抗日救总指挥向靖远,一起去到金沙镇以北的黑龙港动员港内的绿林武装参加抗日救国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队伍的。
康洪恩是个奶油小生式的美男子,长得长身玉面,细腰乍背,眉似点漆,目若秋水;在他白白净净的四方脸上,笔挺的鼻梁下圆圆的下巴微微向上翘着,眉宇间不时透出一种顽皮的神色;其浓黑飘逸的的学生式分头更使他俊雅潇洒的姿容倍添风采。他身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腰中扎着一棵黑色的军用皮带,肩上斜挎着一支左轮手枪,一身戎装打扮,骑术娴熟地俯身骑在马上,手中挥动着马鞭打马急驰,随着矫若游龙的白马窜腾跳跃,其轻捷的身形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康洪恩是天津南开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今年二十二岁。他出身于海丰镇的名门世家,祖父康元贞是前清的举人,父亲康天禄是当地著名的中医。在海丰镇,他们家有良田千顷,骡马成群,还开设有全镇最大的中药铺;另外,他们家还在天津开设有好几家贸易商行,是个在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富豪之家。
据康氏族谱记载:康氏世居山东即墨,先祖为明代武官,积功升至总兵。明永乐皇帝登基后建都北京,先祖带四子二侄随驾北迁;时太平初定,人民稀少,长芦盐务荒芜,故将一切场灶令随驾人员膺之,先祖奉旨分隶海丰镇滩。由于其家学渊源,康氏家族世代尚武,历久不衰,尤以武当剑和罗家枪闻名乡里,亦堪称是武林世家。
康洪恩的父亲康天禄是个熟读四书五经的饱学之士,医术精湛,特别对跌打损伤、正骨接骨和长疮流脓的疑难杂症有独到的研究,其独门的歧黄之术在当地堪称一绝,为此人送绰号“赛华佗”!由于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给人看病诊治不分富贵贫贱,救危扶贫不计较个人的利益得失,很受时人的尊敬和爱戴,因此老百姓又称他为“康善人”!
康天禄思想开明,目光远大,他崇尚先祖的遗风,不像一般乡下的土财主那样眼睛里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为了振兴家业,光大门楣,他特别注重对孩子文才武功的培养,鼓励孩子们学以致用,报效国家,致力于仕途经济。
康洪恩共有弟兄姐妹五人,在父亲康天禄的督导下,长兄康洪魁追随乡谊西北军名将张之江投身军伍,后编入二十九军在抗日名将张自忠手下任上校团长。次兄康洪茂经张之江介绍考入了黄埔军校,毕业后留校担任了武术教官。大姐康世英在北京辅仁大学毕业后随同丈夫同去了美国留学。二姐康世华在天津国立北洋大学刚刚毕业,嫁给了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一位次长的公子,随同丈夫去了南京。只有康洪恩一人尚在。
康洪恩在家中是个老小,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对他疼爱有加。他自幼聪慧过人,却生性顽皮,在学业上不肯下苦功,专好舞刀弄枪,和人比武较技,让父母伤透了脑筋。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智力开化,才在父亲的循循诱导和严厉的管教下发奋读书,考入了天津著名的高等学府南开大学。不过,正是由于他生性顽皮,嗜武成癖,自幼年就练成了一身惊人的好武艺,在武风昌盛的乡里小有名气,就连他带艺从军的两个哥哥也不得不对他青眼相加。
康洪恩的父亲康天禄今年已经年过五十,他的大半生经历了大清王朝和中华民国两个朝代。自打辛亥革命推翻了腐朽的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特别自蒋介石政府从名义上统一全国以后,具有儒家正统观念的康天禄和大多数循规蹈矩的老百姓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把孙中山先生亲手创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奉为唯一合法政府的;至于在南方轰轰烈烈搞了七八年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他则是闻所未闻。因为一直到一九三八年的十月份,才在当地建立了第一个党支部,在此之前,的触角还没有伸到他的家乡来呢!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他竭尽全力要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全都培养成党国的栋梁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康洪恩却在天津南开大期间参加了。只是由于党的纪律的严格约束,康洪恩才始终没有把自己加入的消息告诉老父亲。至于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以及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是不是也在外面加入了,他更是无从知晓了?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只要是加入了就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有被丢掉的危险,又岂能够轻易泄露一二!
康氏一族所居住的海丰镇是个滨海的繁华小镇,位于渤海西岸,隶属于河北省新海县辖区。新海县辖区是一个新建的行政区,在历史上分属于沧县和盐山县。一九三六年清明节之前,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主席宋哲元携同家眷在数十名卫士的护送下,由天津经过新海县前往山东乐陵老家祭祖,当其随行人员回返天津途经新海县北部的三虎庄附近时,遭到了当地土匪的拦劫袭击。有鉴于此地处于盐山县北部和沧县东北部边沿地带,地旷人稀,而且距离沧县和盐山县两县城较远,民风强悍,匪患猖獗,国民党河北省政府于同年五月划出沧县东北部和盐山县北部,另设置了新海设置局以治理此地,随后升格为新海县。新划定的新海县东临渤海,西与沧县和盐山县为邻,南接山东,北靠天津,境内的海岸线长达二百四十多华里。县政府设在了位于县境中部的金沙镇。抗日战争爆发以后,新海县被八路军纳入了冀鲁边区的版图。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爆发之后,日寇相继占领了北平、天津,随即又沿津浦铁路向华北腹地大举进犯,把侵略的战火烧到了古城沧州和新海县的地面。
八月中旬,国民革命军第一集团军各部分别在沧县以北的刘各庄、姚官屯、李天木一线,以及沧县以南地区设防;二十九军沿流河、北王庄、丁苑庄、马厂及新海县境内西部之滕庄子、康庄子布防,与日军对峙。
九月初,日军主力矶谷师团派飞机轰炸马厂兵营,并随即向沧州境内马厂一线进犯,中国守军与日寇展开血战。经过二十多天的拉锯战,中国守军顽强抗击给日寇以重创,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马厂一线阵地相继失守后,九月三十日,第一集团军集中第四十军、第四十九军和五十军余部趁夜组织大刀队倾力反击,曾一度收复部分失地,但终因没有制空权,没有反坦克的重武器,实力不敌,在付出了重大的牺牲后被迫撤离。至一九三七年十月初沧县全境均被日军攻占。

尔后,日军沿津浦铁路向山东方面推进,暂时无暇顾及地处边远的新海县,但在国民党新海县官员纷纷南逃的情况之下,地方的县区乡村政权机构全部瘫痪,在整个新海县境内没有留下抗日军队的一兵一卒,全县处于一种极其混乱的无政府状态。
新海县位于河北省的东南部,属冀东平原,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境内地势低洼,多水泽草洼,自古为上游邻县排泄洪水的过境区,故而在北部区域形成了一个方圆一二百里的芦苇荡,号称黑龙港。由于黑龙港内水面阔大,港汊交错,芦苇和野草丛生,港内又有许多小岛,历来是绿林武装栖身出没的理想之地,与之相邻的沿海一带则有海匪。
自西汉末年王匡、王凤兄弟发动绿林军起义以来,“绿林”和“绿林好汉”就成了与官府对抗、打家劫舍等武装组织和武装人员的代名词。在历史上,凡是在封建统治阶级的压迫和迫害下走上武装反抗道路的农民起义武装人员,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武装人员都可称之为“绿林好汉”;而那些专以打家劫舍为业谋生的武装人员虽然身在“绿林”,要将其称之为“绿林好汉”就多少有些勉强了,称之为土匪则更为符合他们本身的职业特性。所以自古以来绿林队伍中的成分相当复杂。身在“绿林”的武装人员往往以“绿林好汉”而自诩;而官府和老百姓对这类武装人员则往往是以“土匪”来相称的。
自清室爱新觉罗氏入主中原以来,历代啸聚在黑龙港芦苇荡的绿林武装人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反满抗清的义士;也不乏效仿梁山好汉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英雄豪杰;更多的则是被生活所迫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贫苦农民和其他社会底层的各类人员。不管是社会政治多么清明,还是社会政治多么,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若是不被逼得实在没有活路的地步,又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而甘愿冒着流血杀头的危险跑到这满目荒凉的芦苇荡里来天天与鱼虾相伴呢!
传说在清同治年间,在黑龙港的绿林中出了一个名叫左青牛的侠盗,专和给满人做鹰犬的汉官做对,他凭借自己的绝世武功,多次戏耍位高权重的直隶总督李鸿章;有一次,他竟在深夜闯过严密的护卫,直入李鸿章的寝室,将其小老婆的绣花鞋给盗了出来,并拿着盗来的绣花鞋在绿林到处宣扬,搞得李鸿章大为恼火,派下多路武林高手到黑龙港缉拿他。由于他武艺高强,轻功卓绝,又狡诈无匹,机变百出,李鸿章派来的侍卫多次围住了他,又眼睁睁看着他逃脱了。最后,李鸿章没有办法,只好请出沧州的武林名宿出面调停,让左青牛按着江湖规矩道了个歉草草了事。他的许多佚闻趣事,至今仍为当地老百姓所津津乐道。
新海县地面的“绿林”武装之所以历久不衰且高手云集,原因是多方面的。黑龙港如同于当年的梁山泊一般,易于“绿林”人士藏身栖居,这只是其中的一的原因;另外,这和当地民间尚武的历史传统有着莫大的关联。隶属于沧州的新海县,自古以来就是个武术之乡,民间习武成风,就像新疆的维吾尔族人自打会走路时就会跳舞一样,这里的武术运动相当普及,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尺孩童,大都会练个三招两式。每年一等秋收结束以后,特别在冬春季节,打麦场就成了各村上的练武场。这又如同我国如今的国球选手称雄世界乒坛一样,有普及才会有提高,所以在这里代代不乏武林高手。做“绿林好汉”需要有做“绿林好汉”的本钱,能够在“绿林”中扬名立万、站得住脚跟的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在黑龙港周围方圆几百里之内,虽然土地广阔,村庄稀少,可是耕田多为瘠薄的盐碱地,良田较少,沿海一带更是盐碱不毛之地,古来人称“苦海沿边”,生存条件极差。在清末和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由于政治,战乱频仍,官府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许多人生计无着,走投无路,便走进芦苇荡干起了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勾当。
由于新海县地处南北交通的要冲,是天津的南大门,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往来京、津的必经之路,在客观条件上为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绿林好汉”和土匪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财之道,使得这一带的“绿林”武装队伍不断壮大,就连天津、山东的盗匪也来此地加盟,致使匪患日甚。到芦沟桥事变前,在黑龙港一带活动的绿林武装,包括土匪、海盗达到了数十股。比较出名的有秦氏三虎、黑老五、郭四愣子、张铁匠、“没耳朵”刘子奇、邹同义、吕景文等各路武装十多股,总计有上千人,其中仅邹同义和吕景文两股武装就有五百多人。
在黑龙港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各路“绿林”武装虽然同在一片芦苇荡里蜗居,且时有往来,却各不统属,一个门口一个天。但是他们却共同雷打不动地遵守着由祖师爷传承下来的一套老规矩,自古以来有三不劫之说,即:和尚道士不劫;信使邮差不劫;说书唱戏者不劫!这些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强人,他们虽然干得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却时时想着百年之后去到阴曹地府过活的时候仍然可以逍遥法外。由于绿林好汉和土匪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是像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而且家人多在附近老家居住,劫了信使邮差有可能就劫了给自己的家人或亲属送信的人,所以他们历来对信使邮差都是网开一面。至于不劫说书唱戏的人,一来是这些人本来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无财可劫,而且弄不好就会让这些说书唱戏的人借走街串乡之际给他们传了“骂名”!同是天涯沦落人,活着都不容易,所以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另外,出于对自身环境安全的考虑,不管是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还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概遵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古训,不但不对周围邻近的村庄进行骚扰,反而呵护有加。因此上,和周围稍远的村镇相比,黑龙港附近老百姓的生活则相对安定了许多。而对于救死扶伤的医生大夫,他们也是轻易不去冒犯的,干着刀头上舔血的勾当,流血受伤的事是家常便饭,得罪了医生大夫就等于丢了半条命,得不偿失的买卖他们是不会去干的。
在黑龙港打家劫舍的绿林武装还有一条铁打的规矩,就是不允许掳掠妇女,因为这是人世间最伤天害理和最易于激起民愤的事情,比杀人放火更遭人恨;且大家都是一块土上的人,在农村十里八乡是十门九亲,若是任意胡为很可能就伤害到港内弟兄的远亲旧谊,这是港内的绿林人士最为忌讳的。
康氏一族虽然自祖上就是富豪之家,但由于沾了世代行医的光,数十年来不仅没有受到任何绿林武装和土匪武装的骚扰,反而自觉不自觉地与黑龙港的强人交上了关系,成为黑龙港绿林好汉和土匪武装敬仰的朋友。在黑龙港绿林中声名显赫的邹同义和吕景文两位绿林盗魁都曾因械斗受伤在康天禄的手下妙手回春;江湖中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义字当先,因此这两人都视康天禄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对康天禄礼敬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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