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子的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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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祐等人的精心照料下,康熙终于在大病中逐渐恢复,从南苑回到宫中。不久,康熙又分别召见了还在圈禁中的胤禩和胤礽,说“自此以后,不复再提往事。”
虽然不清楚康熙和这两个儿子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总的看来,康熙应该是这两人都有所谅解。胤禩在这个事件里本无大错,毕竟他没有亲自出头去争太子之位,不过因为康熙在气头上怪他办事过于仁义,想收揽人心,加上后来胤褆的搬弄,才导致革爵圈禁。至于太子胤礽,在大阿哥胤褆密咒太子的事情被揭发后,康熙对胤礽的火气也消了不少,便将他从上驷院旁边的毡幄之中移到咸安宫圈禁,改善了胤礽的待遇。
但是,十八阿哥之死和废太子的两个事件还是让康熙意识到,他一直试图营造的“父慈子孝、兄恭弟敬”的家庭和睦气氛,完全是自己刻意营造的一个迷梦。康熙虽然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但他很清楚的知道,现实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残忍。
能怎么办呢?莫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贵为皇帝,碰到这种家事又能如何?
皇帝和皇子们是一种特殊的君臣关系,有一种无可取代的亲情在里面。如果其他大臣犯下大错,康熙可以毫不容情的将之处死,但要是这种忤逆之事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康熙实在是下不了手,毕竟都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亲生骨肉,于心何忍!
但是,“弑君”,“弑父”,这几个字却又长久的在康熙的脑海里回旋。这种悲剧会发生吗?康熙一想到这几个字,心里便直打颤。他闭上眼睛,自己的这些儿子像走马灯一样轮番登场:他们中的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他们中又有那些人是在假装好人?康熙越想越糊涂,越想就越感到身心疲惫,茫然无措。
康熙想,大阿哥胤褆凶相毕露,已经是无可救药了,但杀了他吗?太子胤礽不思悔改,秉性难移,怎么办?八阿哥胤禩假装好人,心怀不轨,难对付!九阿哥胤禟愚顽不灵,惹是生非,麻烦!十四阿哥胤禵性格冲动,脾气暴躁,讨厌!还有其他的阿哥们,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等等,康熙突然觉得他们好模糊,忽远忽近,捉摸不定,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们一样!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升来枉照空;鸾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这时的康熙有点想念自己死去已久的皇后赫舍里氏了。可如今,宫里只剩下老皇帝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时而举头望月,时而低头沉思,回忆往事,不觉泪眼婆娑。在这次大病之后,康熙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明显大不如前,他担心万一哪天自己遭遇不测,这家事国事都还没有安排,他又怎能走得甘心?但一想到这储位的问题,康熙立刻觉得气血上涌,头疼难忍,几乎把持不住!
康熙曾经耻笑唐太宗,笑他立储的家事还要取决于长孙无忌的意见,但他现在发现自己也是如此的可笑可怜。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比唐太宗高明,唐太宗气愤中要拔刀自刎,而他呢,则在满腔怒火下拔出刀要砍自己的儿子!
储位问题成了康熙的一块心病,让他神情沮丧,猜忌无常。看来,立储这件事,康熙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解决了。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自己一直信任的老臣李光地。
李光地,字晋卿,号厚庵,出生于明朝崇祯十五年(1642年),福建安溪人,是唐宋后不多见的理学名臣。李光地从小就聪颖过人,勤奋好学,他于康熙九年(1670年)中进士,进翰林,并累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康熙十九年(1680年)七月,李光地入京师就职,并一度兼任过太子胤礽的师傅。李光地近半个世纪的政治生涯,都在康熙最辉煌的时期。康熙与李光地的关系相当好,好到可以用“情虽君臣,义同朋友”来形容。李光地在康熙末年几次以年老乞休的时候,康熙都不让他走,他甚至急切的说,你就不愿意再陪陪我这个老头子了吗?李光地在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病逝的时候,康熙叹息说,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知道李光地,也没有比李光地更知道我的人。
在康熙极为苦恼的时候,他在乾清宫单独召见了李光地,向他诉说了大阿哥胤褆的不孝,太子胤礽的不仁,问李光地是不是可以将两人诛杀?李光地说,废黩太子和囚禁大阿哥,这都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诛杀自己的亲生儿子是大不祥的事情,万不可为。
康熙又说,如今储位未定,阿哥们一个个蠢蠢欲动,朝中大臣们也乘机结党附和,以谋求将来之荣禄。人心思变,不立储不行;但要立储的话,现在也看不到满意的人选,又能立谁呢?
李光地沉默不语。
这种事情,李光地是不敢随便说话的,万一像索额图一样站错了队,那将是祸及后代,遗患无穷!
康熙见李光地不吭声,只好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说,这次废太子,一来是因为胤礽见自己的亲弟弟死了,麻木不仁,毫无忧戚之色;二来也是因为太子最近暴戾不堪,丧心病狂。但是,现在问题已经查明,都是大阿哥胤褆在后面搞的鬼,他给胤礽施了邪魔之法,才会导致胤礽悖逆荒谬,举止失常。言外之意,是想原谅胤礽一次。
对于康熙对胤礽中邪的解释,李光地颇不以为然。他说,我现在有幸身居高位,鬼物尚不敢近身,何况是太子这样的尊贵之身呢?邪魔之说,断不可信。随后李光地又解释说,关键的问题是,人一旦地位尊荣,就容易骄狂;一旦安逸,则容易放纵;骄狂安逸久了,人的神智也就开始昏昧,听不得任何逆耳忠言,这都是人之常情。而且,人一旦沉湎其中,狂妄自大,就会以善为恶,以恶为善,看上去的确像是鬼物缠身,但根本问题还是在人的本性。李光地的意思就是说,太子的堕落,根本原因是由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所导致的,正如现代语言说的,“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
康熙仍不死心,又问李光地,太子的病是否有救?
李光地有段时间曾经做过胤礽的师傅,对这个学生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说,要想二阿哥恢复理性,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清心寡欲,杜绝声色的诱惑,平日里让人凝神静气,久而久之,其心日渐平淡,他的本性也就会逐渐恢复。
康熙听后,说自己想复立胤礽做太子,以结束现在皇子间明争暗斗的状态。李光地不好直接反对,只说对太子的病需要慢慢调治,不可操之过急。
康熙这次召见李光地,其实是想通过李光地把自己复立太子的信息传递下去,让大臣们主动提出,这样自己才不会丢面子,但李光地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加上自己又不认同康熙的想法,所以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这一信息。
就在当年(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十一月十四日,康熙把部分满汉文武大臣召集到畅春园里,他说:“最近我感到身体不适,情绪不佳,精神萎顿。主要是废黩太子后,没有人来帮我分担点政务,才使得我如此劳累。”

说完,康熙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我让你们在我的这些阿哥里面举荐一个人来做皇太子,你们选中谁,我就让谁做”。话音刚落,康熙在最后又特别加了一句:“大阿哥除外,大学士马齐不得参与。”说完,康熙便转身回了寝宫。
康熙把大阿哥胤褆排除在外,这很好理解,当时的胤褆已被永久圈禁,形同废人。康熙为什么要禁止大学士马齐参加推举呢?这里要稍加解释。马齐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富察氏在整个清代都是显赫家族,马齐的父亲米斯翰在康熙前期做过内务府总管、议政大臣和户部尚书,在平定三藩之乱中立下大功;马齐也做过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理藩院尚书和议政大臣等重要职位,当时在朝廷中威望很高。康熙之所以要禁止马齐参与,主要是听说他和八阿哥胤禩关系甚好,隐然是“八王党”的领袖,废太子后一直在为胤禩夺取储位而积极活动,所以不想让他参加。
再说众大臣们听了康熙的命令后,一个个惊诧莫名。他们心里开始犯嘀咕了,康熙不久前召见废太子胤礽后,还特意跟大家说:“有人猜测朕召见废皇太子必有原因,想献殷勤上疏保奏废皇太子,大错了。凡事皆在朕定夺。其附废皇太子的人不必喜,其不附废皇太子的人也不必忧,朕自有定见。”
虽说满人有推举新君的政治习俗,但这早在皇太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历史了。众人心想,康熙当年在胤礽两岁不到就急急把他立为太子,如今太子被废,却又想起老祖宗“以臣选君”的老办法,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当群臣疑惑的时候,胤禩的支持者们却兴奋了起来,他们立刻派人去给马齐通风报信,商议对策。而马齐则假装自己不知道康熙禁止他讨论这事,第二天一大早便兴冲冲的跑到内阁,来参加大臣们对推荐太子的表决。胤禩的支持者们如王鸿绪、阿灵阿和揆叙等人更是不像话,他们见人就在自己手心默写一个“八”字给人看,暗中鼓动大家推举八阿哥胤禩,形同串联拉票。最后大学士张玉书问:“谁最合适?”马齐抢先说:“大家都推举皇八子”,其他人也都附和说皇八子好。
李光地则在一边默不作声。
于是内阁便把立八阿哥胤禩为太子的公推结果报了上去。康熙一见,大感意外,目瞪口呆,心想这李光地怎么回事,怎么会弄出这结果来?但因自己有言在先,康熙也只得按捺自己的怒火,给众大臣回谕说:“立皇太子的事情关系甚大,你们要各自尽心详议,八阿哥未曾经历政务,近又罹罪,而且其母家出身微贱,你们再好好想想。”
大臣们听后面面相觑:原来皇帝说话也不作数的!既然康熙都这么说了,那大臣们还能怎么样,于是公推皇太子一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由此看来,赢得众人之心不顶用,关键还得皇帝点头才行!
令人叫绝的是,老百姓都知道“天子无戏言”,可在这事上,一代英主康熙最后出尔反尔,颇为可叹。康熙当时虽然有点脸红,但他心一横:我是皇帝我作主,我说话就不算数了,奈何?只是八阿哥胤禩颇为可怜,他这次等于是被他的支持者们送到火坑上去烤了。也许康熙当时心里还想,胤禩这个小小的贝勒,势力还真不小,要是让他当了太子,那还了得?这些人都听他的,我这皇帝往哪摆?
既然李光地不愿趟这浑水,康熙最后也只好亲自出马了。他随后又召见诸王大臣说,自己几次梦见孝庄太后及孝诚仁皇后(胤礽之母),“颜色殊不乐”,让他感到不安;废太子胤礽经过多日调治,疯疾已除,本性痊复。康熙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大家也没什么说的,于是当年十一月中旬,胤礽得释;十一月底,胤禩也被复封为贝勒。废太子后的第二年,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三月,康熙宣布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立太子福晋石氏为太子妃。胤禩和胤礽的第一次交锋,以胤禩的落败而告终。
事情弄了半天,原来康熙是要借民主“臣选”太子的名义,来掩盖“钦定”复立胤礽的真实目的。可惜的是,民主这玩意不能随便搞,一搞就出乱子,这事康熙以后再也不干了。事后,康熙很是生气,他把李光地找来,责问他为何当时不说话,不表态?不是找你谈过话了吗?李光地很聪明,他说:“立储之事,关系重大,只应皇上一人乾坤独断,非我等臣子所能言”,一句话就把康熙给顶了回去。康熙心里恼火,但李光地用的是自己曾经耻笑唐太宗的话作答,也无从责怪。
不过,康熙还是交给了李光地一个任务,那就是做太子复立的册立正使,并让他好好劝诫胤礽。李光地去后,送给胤礽一句话:“勤思学道,笃志正学,天聪益开,天性益厚,仅此而已。”李光地的话可谓是抓住了胤礽的根本弱点,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话虽然是金玉良言,但对胤礽并无丝毫作用。
康熙在释放胤礽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凡是规劝你的人,都是你的恩人;奉承你的人,其实是在害你。以前指出你问题、曾与你作对的人,你都不得与别人结仇”。随后,康熙又说,“你的这些兄弟里面,四阿哥能体会朕意,爱朕之心殷勤恳切,可谓诚孝。五阿哥心性甚善,为人淳厚。七阿哥心好,举止蔼然可亲。就是八阿哥的为人,诸臣也奏称其贤,裕亲王(福全)生前也曾说八阿哥心性好,不务矜夸。你要是能亲近他们,使他们左右辅导你,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好呢?”
康熙还是原来的那个理想主义,众兄弟作贤王,对太子来个“众星捧月”,家业永继。可惜的是,月亮不是那个合格的月亮,星星早不是那个黯淡的星星,康熙的一厢情愿,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在复立太子的第二天,为增进兄弟间的团结,康熙又宣布封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和五阿哥胤祺为亲王;封七阿哥胤祐和十阿哥胤礻我为郡王;九阿哥胤禟、十二阿哥胤祹和十四阿哥胤禵被封为贝子。
在这次斗争中,大阿哥胤褆全面落败,彻底完蛋;太子胤礽失而复得,挽回损失,但其地位不但不稳固,还受到其他兄弟的轻慢;八阿哥胤禩大起大落,开始被重用,随后被革爵圈禁,接着再被公推为皇太子,但又被康熙否决,一直到最后才复还贝勒爵位,已经被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拉开距离,甚至七阿哥胤祐和十阿哥胤礻我的爵位都在他之上了——也是失算得厉害。
如此看来,这半年的政治斗争中,大阿哥胤褆、太子胤礽和八阿哥胤禩都是失败者,而其他阿哥都得了好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晋为亲王,已经升到了人臣所能达到的最高地位。就连得罪过康熙的胤禵都被封为贝子,还得到了大阿哥胤褆原来的奴仆、人口和世职,他可谓是拣了个最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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