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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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叶雪红盘膝坐在茶案前,品尝着新沏的茶。
茶味很涩,全然没有从前的清淡甘醇,正如现在的归鹤寺,再怎么烟蒸雾缭也驱不散那淡淡的血腥味,甚至于诵经声中还时而夹杂着某位僧众的泪珠不觉间滑下并摔落在木鱼上的一声细微的空响。
对于归鹤寺惨案,叶雪红并没有过多的自责,因为世道如此——每天都有很多很多人无缘无故死掉,活着的人只能为了生存而忙碌,实在无暇伤感。
归鹤寺的僧人大多并不是真正修行的人,他们只是假托僧侣之名逃避现实,所以他们才有资格哀伤。
斗室的门被推开,一位年长的和尚走了进来。和尚法号“罢了”,罢了和尚就是归鹤寺的主持,也是樱的父亲。
和尚走到叶雪红对席坐下,定定地捻着佛珠,目光一片混沌。
对于和尚的到来,叶雪红并不意外,他印象里和尚就是个浑噩且罗嗦的老人,不过偶尔也能装神棍。
良久,和尚先开口了。
“伤好了么?”和尚问。
“差不多了。”叶雪红呷了一口茶。
“有线索没有?”和尚指的是斗篷人的事。
叶雪红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条链子,链坠上刻着八个小字:明月流霜,清风逐水。字迹非常清秀挺健,显然是手工刻上去的。
和尚接过一看,怪道:“这不是你姐姐留给你的遗物吗?”
叶雪红又从怀里掏出另一条链子,居然跟前面那条一模一样!
“半个月前,在酒馆接的任务,说是把这条链子送到一个地方。”叶雪红解释道。
和尚拿着两条链子仔细比照了一番,分析道:“链子还可能是仿制,但吊坠上这八个小字,刻工的轻重缓急完全一致,即使是同一个工匠,也不可能刻得一模一样啊。怪了。”
“我也觉得奇怪。而且当年姐姐的死,实在蹊跷……”叶雪红提起姐姐,神色有点黯然。
“你想找出你姐的死因,认为链子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于是就接了任务?”和尚接道。
“是。但我去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无奈只好返回。返程时遭到绿色斗篷人的袭击,轻松解决。然后……”
“然后对方清楚你的习惯,就在归鹤寺里布置了埋伏。”和尚接过他的话头。
叶雪红微一颔首,赞同了和尚的猜测。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思——这显然是一桩构思缜密的谋杀。
然而最让两人担心的是:归鹤寺并不单是叶雪红的落脚点那么简单。它其实是皓天社的一个地下据点,而罢了和尚则是第六位社员,更是社里的财务负责人之一。
到现在为止,皓天社的社员树尚不足二十人,可见这个社团的隐秘性。而斗篷们却知道归鹤寺跟叶雪红的关系,那么他们还知道些什么呢?
默然良久,叶雪红下了决定:“我想回‘拳头’看看,有没有更多的线索。”“拳头”是一间酒馆,正是他接任务的地方。
“什么时候走?”
“宜早不宜迟,就现在。”话毕,叶雪红站起身来。
“去吧。我想,经过这次的事,我们这庙啊,也得换地方咯。”和尚感叹,他神情颇为不舍。
叶雪红想了想,说:“我说你还是去联邦西南部吧。我们在那里的势力比较厚实,相对安全点,那里的人又缺乏宗教信仰。”
和尚点了点头,他知道叶雪红的真实想法是想把樱安置在比较安全的地方。
叶雪红走出门口。
和尚忍不住扬声道:“你还是不跟小樱道别么?”
道别……每次叶雪红的离去也正如他的到来,只有惊觉,绝无预料。
叶雪红停下步子,受伤后的他略显清瘦单薄,在萧瑟的北风中显得孤独且落寞。片刻,他继续往外走去。
“不了,我和她,都是没有根的人……”身影消失在寺门外,声音似乎是被萧瑟的北风卷来的,又吹到遥远的天涯。
和尚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似乎并不怪责叶雪红的多情和无情,兴许他自己也是过来人,兴许这世间确实有太多的无奈,兴许“幸福”在这个年代只是遥远的梦想,又或者……他们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近晚,寺院的钟声回荡在天际,漫山的枯叶被惊落了,它们洒在起伏不平的大地上,洒在蜿蜒远去的林道上,洒在怔怔然伫望远方的玉人儿……肩膀上。
他走了……
一颗泪珠敲碎了脚边的叶片,渗进泥土里,接而是第二颗、第三颗……直到干涸的黄泥地湿漉漉了一大片。有了泪水的滋润,明年春天,这儿会长出新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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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是个地名,它是指坎卡拉共和国、赤龙联邦和神武帝国三方交界处的一个“三不管”地带,大概方圆二百五十里左右,因此被称作“二百五”。
伽纳古镇,是“二百五”最有名的地方,它出名是因为一间酒馆:拳头酒馆。
酒馆通常只卖酒的,但“拳头”不一样。“拳头”不但卖酒,还聚赌,还办事。所谓“办事”就是无论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拳头”发布任务,条件只有一个:钱。
只要你愿意出钱,就可以在“拳头”这里发布任务;只要你有足够的赏金,就一定有人帮你完成任务。
这跟其他地方的佣兵工会有点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后者有国家法律约束,而这里没有。打个比方,你可以发布“刺杀皇帝”的任务,发布“拐带别人老婆”的任务,发布“裸跑三圈”的任务,你甚至可以挖出一颗新鲜新鲜的小鼻屎,然后发任务找人吃了它。还真有人这样做过,也真有人来完成了任务——“二百五”地区,除了好人,什么人都有。
“二百五”的人,只要愿意就一定能在“拳头”这里混口饭吃,所以“拳头”生意很好。
不过有存在就必然有竞争,于是“拳头”对门开了间“嘴巴”,做的是同样的买卖。
所不同的是:“拳头”的人好赌,好赌的人一般喜欢喝酒、喜欢吵闹、喜欢裸着上身掷骰子,所以“拳头”里面充斥着酒气、汗臭、吆喝声,所以“拳头”的气氛很粗旷,所以“拳头”是肉搏职业者的窝。
“嘴巴”则不一样,“嘴巴”很有格调,唯一的声音就是莺歌燕语,唯一的气味就是雪茄的辛味和少女的体香,所以“嘴巴”以法术类职业者为主。
大抵世事就是这么奇妙:肉搏职业者大多比较穷,却喜欢赌桌上的挥金如土;法术职业者普遍身体孱弱,却喜欢在妓女床上辛苦耕耘。
这一来,无论是商业上的竞争还是客人们审美情趣的迥异,都造成了同一个结果:敌对。
故此两大酒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闹。
这不?才中午时分两间酒馆的人又跑到大街上对峙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拳头”里的几个赌徒不小心把一枚骰子扔到街上。
这本来是很普通的事情,然而因为骰子向“拳头”那面是“五”、向“嘴巴”那面是“三”,因此“嘴巴”的人认为“拳头”的人在侮辱他们。于是一个魔法师悄悄施展法术,把一件女性亵衣罩在聚赌的一个大汉头上。接下来的事情就无须赘述了,一下子剑拔弩张闹闹哄哄街上围了几百人。
“老苤头,是你了,使这等腌臜手段,见得光明可不?”
“我呸!可有什么根据是我弄的?你们这帮粗不拉丁的痞子。”
“妈妈的,老子就说你弄的,不行?”
“是我弄的又怎?身为高贵的魔法师,戏弄一下你们,还要写申请么?”
“你奶奶个爷爷!我砍你鸟头!”
“你动我一下试试?”
“我动你咋的啦?这二百五地方除了**你老婆啥子事不得做哦?”
“嘿!小流氓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我就说咋的啦?这二百五……”
骂战越来越激烈,对骂的几个人推搡着眼看就要打起来,后面的人们也跃跃欲试,用他们的话说:“在闷出个蛋来的天气里,群殴杀人是最能消遣的事。”
然而他们最终还是打不起来,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长街上,落日为尘烟镀上一层薄薄的辉煌。他穿着浅色粗麻布长衣,长发随意扎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穿过一重重的尘烟走进了人们的视线。他,就是叶雪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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